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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未惹芳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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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未惹芳塵

剛才那修士看了慕韶光一眼之後就心神不屬, 也沒再聽清同伴又說了什麽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上去跟慕韶光攀談兩句,結果一轉頭的功夫, 發現人竟然就不在位置上了。

他心裏空落落的, 起身透過窗子,向著樓下望去。

旁邊的人見了他這樣子, 便笑著說:“難得你這塊石頭也會開竅, 知道看漂亮姑娘了。”

那人楞了楞,說道:“姑娘, 什麽姑娘?”

大夥全都沒話了,問道:“那你在看誰?”

那人道:“就剛才那位公子啊, 你們可有人認識……?”

在座的沒人能回答他, 倒是酒肆裏的其他人互相交換著目光,有幾桌已經紛紛站了起來,眼看就要跟著慕韶光和葉天歌出去。

而正在這時,忽聽有馬蹄踩踏地面的嗒嗒聲向著這處酒肆而來。

掌櫃的走到門前, 滿臉堆笑, 似乎想要攬客,但隨即,他也不知道看見了什麽, 突然間臉色就變了。

掌櫃的“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一疊聲喚店小二道:“拿門栓來!拿門栓來!快把門拴住!”

有人高聲問道:“掌櫃的, 你做生意關什麽門?咱們這要出去呢!”

掌櫃的說道:“這時候可不好出去……哎呀,煞神來了, 可不吉利!”

那個剛才想要結識慕韶光的修士正好走到了窗邊, 聽了這話就順著掌櫃的目光一看,只見一個瘦高的青衣男子正坐在馬背上, 慢悠悠來到了近前。

這個季節,天氣說變就變,此時天上落了些微雨,街頭的行人紛紛躲避,人就有些少了,唯他也不快跑,青衫飄搖,一任風雨侵身,無端帶著種寫意而蕭冷之態。

但最令人在意的並非是他見雨不避,而是在他的馬頭上,掛著一副星盤。

這才是那掌櫃急著關門的原因。

占星師。

占星一道不算邪途,卻屬於詭道,因為對天資的要求極高,又不好把控,所以自來少有人修習。

一部分人略知皮毛便以此招搖撞騙,也有極少數人將占星術鉆研到了極點,傳言能夠逆天改命,扭轉乾坤,對世上的種種隱私秘事更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而這樣的一門本事,無論對人對己,練的越好,反而越成了一種禍端。

所以占星之人往往註定是天煞孤星之命,人人見了,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怕自己的私事密事會被對方一眼看穿,又或者無意中被改了什麽命。

別的占星人出門,都不輕易顯露身份,這個青衣人竟還把星盤給堂而皇之地掛出來,無怪人人見了他,都好像瘟神一般關門閉戶,生怕他靠近半點了。

對方卻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別人的厭惡不滿,只是自顧自地打馬而行,一身青衫沾了雨色,仿佛被水墨浸潤開的江南畫卷。

一直走到酒肆之前,看他並未勒馬,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大家提的一口氣才都松了下來。

那人隨手撥了下馬邊掛著的星盤,卻忽然一擡頭,說道:“血。”

方才那人正倚在窗邊,青衫人這一擡頭,恰好把他看了個正著。

那修士不禁一怔,道:“什麽?”

青衫人道:“你身上,我聞到了血的氣息。”

“你——”

星盤上散逸出瑩光,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中,仿佛充斥著無盡的邪性與惡意,讓人只覺得全身發涼。

“禍在多事。”

那修士的臉色變了。

青衫人卻已收回了目光。

他胯/下的馬兒始終步伐未停,帶著他向雨中而行,一人一馬經過酒樓,他的目光也倦倦的,冷冷的從人們的身上劃過,說不出的詭異與不祥。

沒有一個人出聲,仿佛生怕那青衫人再說出什麽來,四下一片死寂,只聽著馬蹄聲仍是不緊不慢,那人越去越遠。

掌櫃的這才松了口氣,訕訕地說:“世上什麽奇事都有,這人,倒真是挺……”

後面的話他也不知道怎麽說,便搖了搖頭,一轉身,瞧見慕韶光已帶著葉天歌站在門口了,似乎立刻就要出去:“公子,小姐,二位還是等著那怪人走了再出去吧,瞧著瘆人的很。”

慕韶光沖掌櫃點了點頭示謝,卻道:“不妨事的。”

他一頓,忽地又莞爾一笑:“勞您再打一壺酒來,我要帶走。”

慕韶光攜酒出門,方才那一人一騎尚未走遠,一襲青衫幾乎和雨霧融在了一處。

慕韶光打馬追了上去,經過對方身邊時說道:“春寒料峭,微雨沾衣,雖是雅事,但也難免清寒,此處有薄酒一壺,請兄臺拿去暖身吧。”

他說完之後,擡手一擲,那酒壺平平穩穩地飛了過去,正掛在馬側的星盤旁邊。

“叮”的一聲,星盤微震,那匹馬第一次停了下來。

青衫人慢慢伸手,摘下酒壺,在手裏輕輕摩挲著,臉半側著,也看不清楚神情,只能聽見他輕笑了一聲,說道:“多謝公子美意。”

他說完之後,拿著酒壺,也沒催馬離開,像是還想等著慕韶光說點什麽。

慕韶光卻微一頷首,拍了下馬頸,徑直和葉天歌越過他,向前去了。

青衫人笑著搖了搖頭,仰頭喝了兩口酒,也自去順著長街的另一頭離開。

直到他一走,四下的氣氛才松泛下來,街上緊閉的門戶一一打開。

唯有酒肆裏的眾人面面相覷,心裏還隱約帶著點揮之不去的忌憚和不安。

而剛才那些打算出門的修士們互相看看,低聲商議幾句,則繼續往外走去。

見他們一個個面色嚴肅,仿佛是有什麽大事,剛才談論魔域的那一桌人不明就裏,就過去詢問:

“諸位,我們是渭城派的弟子,正要回山,途經此地稍歇。不知道各位道友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麻煩?咱們守望相助,我們師兄弟也願意助一臂之力。”

渭城派也是大派,被他攔住的人一聽,連忙抱劍拱手,說道:“那就多謝各位了,我們收到消息,說是今日合虛的人要來到萬樹谷作亂,之前那些喪命的修士們也都是被他們所害,實在喪心病狂!我們現在已經發現目標了,要去除魔!”

渭城派這些人議論了半天合虛的事,可是他們的消息大多都是從異影同光上看來的,那些魔修們也只敢講一講魔神的幾位弟子如何對慕韶光千依百順,當做消遣,至於後面葉天歌當眾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這種機密,可就沒人敢說了。

因此聽聞此事,眾人無不大驚。

渭城派那個修士連忙說道:“竟果然是魔域作惡!既然如此,今天一定要除惡務盡,咱們就一起去吧。”

他這樣一說,肩膀卻被人給按住了,那人回過頭看,看見自己臉色蒼白的同伴。

“你還記不記得……剛才那個占星師說的話?”

對方的聲音有些僵硬:“血光之災,禍在……多事……”

*

街上人多,慕韶光和葉天歌不好禦劍,騎的都是用術法化成的紙馬。兩人出城之後,就把紙傀儡收了起來,向著萬樹谷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處山後,葉天歌忽然說道:“這裏不對。”

確實不對,周圍安靜的出奇,甚至連風拂草葉,鳥鳴流水的細微聲響都消失了,他們好像進入了一個無形的罩子裏,與外界的一切生機隔絕。

慕韶光對葉天歌示意了一下,停住腳步。

他四下看了看,說道:“今日我師兄妹路經此處,不過是為了一點私事,沒想到各位如此盛情,竟專門在此等候,倒令在下好生惶恐。既然有這份心意,諸君又何妨現面一見?”

他說話時,聲音也不如何高,但回蕩四野,卻十分清晰。

一語說完,周圍依舊死寂,聽不到另一頭的半分回應。

慕韶光微微一笑,說道:“好,不露面,這是在考較我了。”

葉天歌道:“考你什麽?”

“考我能不能找到他們吧。”

慕韶光道:“沒辦法,既如此也只好獻醜了。”

他在原地踱了幾步:“我猜,這第一道答案,是‘不入重泉尋水底,此生安得見沈魂’①。”

此處山湖夾道,道路的另一側就是一片水淵,慕韶光每說一個字,便向著那處水淵走上一步。

他腳下氣勁震蕩,待走到近前,水淵已如沸騰一般向外冒出熱氣,藏在裏面的人不得已從水中一躍而出。

“動手!”

他們既然已經被發現,索性直接抽劍,向著慕韶光刺去,然而劍鋒未到,慕韶光的身形已經倏地倒掠而出,讓他們刺了個空。

“石上每同仙客坐,花間猶恐世人尋。”②

“尋”字出口,他的廣袖在旁邊的花叢上一掃,亂花紛飛如雨,跌落衣間。

頓時,那群藏在花叢中的人也無所遁形,只得跟著跳了出來。

慕韶光的身形仿佛渾不著力似的,旋身一轉,行雲流水般避開當胸刺過來的一劍,同時,飲真劍的劍鞘上數道真氣震出,花瓣受其所激,猶如道道利箭,朝向樹林飛去。

慕韶光長聲一笑:“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③

樹林一陣動蕩,裏面的人也不得不被他逼著現身。

慕韶光趨退之間,揮灑自若,令周圍的埋伏者處處無所遁形,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挨上半分,反過來倒好像成了被人驅趕的獵物一般,不得不紛紛站了出來。

這樣的功夫,看似輕描淡寫,實則簡直令人驚駭。

眼看雙方總算都可以光明正大地面對面相見了,慕韶光才笑了笑,落地站定:“這還像點樣子。”

他剛才的動作太快,也太出人意料,以至於周圍不少人都是尚未反應過來,就在倉促之間被慕韶光給逼出來了,當時只顧著狼狽,直到這時,才算看清楚慕韶光的樣子。

見這樣一位高手竟然如此年輕,眾人不禁暗暗心驚,只覺得魔域當真是臥虎藏龍,半點也輕忽不得。

如果依舊任由他們發展下去,只怕是魔神即便死了,日後也難免成為心腹大患。

方才在酒肆中的那些人此時也繞路趕了過來,那個原本想要和慕韶光結交的修士正在其中。

他沒想到這個自己十分欣賞的人,就一直是他所痛恨的魔域使者,偏生對方動起手來的樣子更加風采從容,令他不禁又是失望又是痛心。

他失聲道:“怎會是你?”

慕韶光卻根本就沒把剛才那事方才心上,此時沒認出這人,還問:“閣下認識我麽?”

“誰不認識你?你們這些兇殘無道的魔頭,以為平日裏龜縮在魔域不出,做的惡事就不會被發現了嗎!”

旁邊有個人厲聲接口說道:“哼,唐郁,這次的數樁命案明明就是你們合虛所為,你和殷詔夜前些日子竟還假惺惺說要幫我們調查真兇?我看只怕是隱藏證據更合理吧!如今落在我們手上,還不償命來!”

葉天歌一聽是為了這事,立刻走上前來,跟慕韶光並肩而立,說道:“這件事跟他沒關系,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那人冷笑道:“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葉天歌雖然看似如今脾氣好了,但那也僅止於是在慕韶光跟前,對待別人可沒有那麽客氣。

聞言她臉色一冷,正要上前,就被慕韶光眼疾手快,一把給撈了回來。

慕韶光道:“別急,眼下應該是岳谷主還不知道咱們來了的事,你先去萬樹谷把岳長青救醒,一切就好說了。”

眼前這些人對魔域有多麽畏懼和深惡痛絕,沒有人要比慕韶光更加清楚,與其眼下跟這幫人紛爭,還不如直接把事情辦了。

葉天歌猶豫了一下:“那你……”

“我這沒事。”慕韶光道:“你只管去便是。”

葉天歌也是個性格極為利落的人,想一想便點了下頭,反身朝著萬樹谷的方向飛掠而出。

其他人見她說走就走,如此目中無人,都有些惱怒,紛紛高聲道:“快,攔住她!不要讓她靠近萬樹谷!”

慕韶光反手在飲真的劍鞘上一拍,長劍應聲出鞘,清越的劍嘯響徹曠野。

慕韶光唇角挑起一抹笑:“那就要看你們攔不攔得住了。”

對方雖然人多,但慕韶光也沒有跟他們較量的意思,外溢的劍氣交織成網,阻止他們去追擊葉天歌,這些人雖然情急,但一時半會竟也沖不破他的阻攔。

混亂中有人高聲喝道:“別拖了,開陣!”

頓時,周圍的地面上突然出現了好幾處巨大的乾坤八卦圖樣,跟著以此為中心顯出好幾個法陣,交疊著將慕韶光圍在了中間。

慕韶光禦劍而起,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從幾道法陣之間的縫隙裏擠了出來,心中暗自思量。

這幾道法陣威力強悍,如此周密的布置,可不會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的,這就說明這些人甚至在他和葉天歌還沒有離開合虛之前,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可他們這次出行只是辦自己的私事,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對外宣揚,所以……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

慕韶光甚至有些懷疑,合虛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其他的臥底在。

畢竟……之前塗垚會突然下令讓整個合虛的人爭奪掌門的舉動,也是十分怪異啊。

慕韶光心中有事,目前又遮掩了身份,根本就沒下狠手,但即便如此,他的反應之快,眼光之準,招式之精,也還是讓一群人暗自震駭。

這些人裏面,有仙門的修士,也有魔域之外的其他零散魔修門派,他們平時之間的關系也並不親厚,這次會並肩作戰,只因為都被葉天歌殺了本門之人。

所以,如果錯過了這一次難得聯手的機會,下回他們再想除掉慕韶光,就絕對不可能了。

此人這般厲害,萬一留下後患,被他日後記恨報覆起來,只怕以後誰也沒有好日子過,仙門那邊一向聯手抗魔,還好說一點,只怕首先就得拿他們今天來的這些魔修開刀。

有幾個魔修想到這裏,互相使了眼色,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猙獰之色。

有一人高聲斥道:“姓唐的,你果真有幾分本事,怪不得敢狂妄至此,可咱們這些門派中十幾條性命的血債卻不能算了!你還不肯束手就擒,就別怪我們做事做絕了!”

他說完之後,周圍數人同時將長劍插入地面,跟著引動法陣,厲聲喝道:“鬼蜮玄通,覆天徹地,破!”

隨著這聲喝令,整座山體驟然晃動起來,在慕韶光所站立的位置,地面開裂,轉眼形成了一道深邃的裂隙。

這裂隙中爆發出渦旋狀的吸力,宛若一張巨口,迫不及待地要將慕韶光吞噬進去。

仙門那邊的人也有些猝不及防,仿佛有人在巨響中高喝起來:“幹什麽?事情還沒問清楚,怎麽能動手殺人!”

“除惡務盡!若不斬草除根,日後後患無窮!”

但在混亂的爭執與靈力湧動中,慕韶光所關註的卻並非這個,而是他突然又一次地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股柔和的氣勁。

與上回在塗垚山門前如出一轍,如海浪潮波,要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

一切都只是發生在剎那間,慕韶光心中冒出了一個主意,也來不及細想,就在那股氣息即將完全將他圍住前,斜身一掠,轉瞬避了開去。

慕韶光是一邊攻擊的目標,也是另一邊保護的目標,隨著他這般撤離,法陣中爆發的力量便與那股海波一樣的氣息毫無緩沖地撞在了一起。

剎那,那股原本毫無攻擊性,仿佛瞬間就能被法陣之力吞噬的溫柔氣息突然間暴漲數倍!

它的氣勢陡然變得無比淩厲和悍狠,威力飆升,直轟出去,接連擊碎了周圍的數個法陣,不少修士受到重創,踉蹌吐血。

其中,渭城派的修士們首當其沖,倒是正好應了那句“血光之災”。

果然,禍在多事!

而在氣息暴漲的瞬間,慕韶光也已經捕捉到了那股力量所傳來的地方!

他整個人順著剛才躲避的慣性急速後退,朝著那個方向掠去。

只聽“轟”地一聲爆響,四下地動山搖,光芒乍放,在場之人無不感到觸目如盲。

兩邊的磅礴力量撞在一起,竟然硬生生震塌了半邊山體,而同時,慕韶光擡袖擋在額前,另一只手也已經精準地扣住了一只手腕。

他隱約感到和那日一樣,這手腕上有著一處半橢圓形的疤痕。

緊接著,半邊坍塌的山體就朝著他們兩人當頭埋下來,未能及體又全部凝滯在了半空,一道結界展開,將一切的混亂阻隔在外。

所有的嘈雜都消失了,周圍寂靜、陰冷、黑暗,但在微弱的光線下,慕韶光還是看清了被他拉住的那個人。

他手指扣住的位置,是對方腕上大陵、郤門兩處穴道,可以截斷靈力運轉,使得對方無法運用變化類的法術。

此時那個人露出真容,已並非之前酒肆中落魄羈旅的模樣,五官英挺,氣質沈凝,竟是個俊美異常的年輕男子。

慕韶光凝視他片刻,一字字慢慢說道:“解君心。”

解君心原本沒有看他,但聽到慕韶光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後,他似乎驚訝了一下,然後立即擡起頭來,仿佛整張面容都被點亮了。

慕韶光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麽,居然能讓他這麽高興,接著就聽見解君心說道:“你能認出我?”

看他的樣子,神色間又是開心,又是溫柔,倒讓慕韶光接下來質問的話無法出口了,頓了頓,便只說:“那天晚上咱們交過手,我記得你的招式和氣息。”

解君心沈默了一會,低聲道:“榮幸之至。”

人在江湖行走,通常敵對的兩邊見了面,要是說什麽榮幸之至、不忘深恩,都是嘲諷記仇的意思,可解君心這四個字卻說得十分珍重,怎麽聽都不像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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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註:

①唐·周曇《後漢門曹娥》

②元·傅若金《題棲碧山為淦龔舜咨賦》

③元·王冕《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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