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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闌珊花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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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闌珊花未晚

京城的春天很少看到雲,碧空如洗,即便是有也是極淡的顏色,濃淡相宜。

與冬日的天寒地凍相比現在暖和了許多,萬物覆蘇的時節,也正是春困的時候。

薛文婉吃了點乳茶,讓宮人從屋內搬來一張貴妃椅放在樹下,和煦的日光灑在她光潔如玉的側臉上,引來陣陣睡意。

她淺淺打了個盹,夢裏又出現了那張討人厭的臉。

“滾!”女子沒好氣地將人推開。那人卻像沒脾氣似的又纏上來,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攬在懷中。

薛文婉掙紮半天,在他懷裏動彈不得,越發氣惱。

“本宮讓你滾,你是聽不見嗎?”她紅唇緊緊抿成一線,眉梢冷得結冰,刻薄的話一句一句從嘴裏吐出來。

“我是薛家嫡女,是皇帝的淑妃,你算什麽東西?良田鋪子、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你能給我哪樣?憑什麽來抱我!”

對方還是緊緊地禁錮著她,固執得像一顆石頭。

女子大怒:“葉星聞!”

雖然她怒不可遏,眼眶卻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也是這聲喚醒了她。

“娘娘怎麽了?”冬雪在她身側打扇,見主子醒來,趕忙詢問。

薛文婉下意識去揩眼角,發現剛才只是一場夢,神情恍惚片刻,很快恢覆如常。

“沒事。”她盡量不讓宮女看出自己神不守舍的樣子,問道,“冬雪,我睡了多久?”

宮女笑盈盈地說:“半個時辰都沒有呢,娘娘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她們起得早,睡得也早,午間休息一個時辰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

做了那樣晦氣的夢,薛文婉是半點兒不想再睡了。

她搖搖頭,道:“太陽曬得很,我進屋去看看書。”

冬雪叫來小陶子,一起將貴妃椅搬進了裏屋,一進屋子果然涼爽許多。

宮女眼尖地瞥見個物件,“咦”了聲。

“這是什麽?奴婢先前收拾屋子,沒瞧見有這個呀。”她把那盒子拿起來觀察,一字一句念出上面刻的字,“軒香樓……喔,是一盒口脂。”

薛文婉眼神爍了爍:“你拿過來給我看看。”

“諾。”冬雪兩步上前,走到淑妃身旁,把口脂放在了女子掌心上。

淑妃盯著它看了半晌,忽然道:“拿去扔了。”

“啊?娘娘,這個可貴著呢,不是便宜貨。”小宮女顯然有些舍不得。

就算在宮裏吃喝不愁,這麽一小盒也要花她大半個月的工錢,誰舍得?

“來歷不明的東西寧肯不要。”薛文婉安慰她,“你喜歡的話我下次給你買一堆。”

這話冬雪可不信,她笑嘻嘻地說:“主子您莫不是忘了,咱們宮裏已經不比從前啦,哪兒有這麽多錢呀。”

前些日子冀河決堤,京畿附近出現了大量災民,後宮妃嬪紛紛捐出自己的家當來賑災。其中捐得最多的要數德妃和淑妃,畢竟她們兩人在宮中位份最高,理應起個帶頭作用。

“我是忘了……”經她提醒,淑妃娘娘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之前那個家財萬貫的土財主,這次捐款她幾乎捐掉了先前所有積蓄。

那些錢本來也是趙問給的,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倒不是什麽問題。

她笑了笑:“那等我下個月領了月俸再給你買。”

“謝謝娘娘,娘娘真好。”冬雪甜甜地應下。

“對了,兄長那邊有沒有消息?”薛文婉想起正事,臉色稍稍一肅,認真問道。

冬雪也正色起來:“薛大人沒有給奴婢遞信,應該是還沒有找到神醫。那位大夫終日游歷山川,居無定所,的確是不好找。”

她試探性地說:“便是再給些時間,也不一定能找到。”

“可是蘇將軍等不了這麽久。”淑妃只覺得太陽穴一陣突突的疼,“你肯定吳太醫說她很嚴重?”

自打昨日蘇雪青在朝堂之上被刺客刺殺,她們就失去了和她有關的消息,想來是皇帝不肯讓別人知道更多事情。

宮女重重點頭:“奴婢的同鄉就在太醫院,他說吳太醫昨天神色匆匆地回去了一趟,四處搜羅東西,裝了好大一箱子走,後面再也沒回去。奴婢猜是皇上將他留在了蘇將軍身邊,如果不是特別嚴重,應當不需要隨時貼身照顧。”

吳太醫的醫術在高手輩出的太醫院也算得上拔尖,能讓他露出那麽慌張的神色,蘇雪青的狀況不會太好。

“吳景友沒辦法,宮裏其他太醫多半也沒辦法。”她嘆了口氣,“那位神醫在民間小有名氣,我還是得催兄長盡快去找,最好能趕在這個月入宮。”

蘇雪青為人正派,雖然人在前朝,但和後宮女眷關系不錯,讓她眼睜睜看著對方去死,必然是做不到的。

“好,奴婢馬上再托人與薛大人聯絡,希望能夠找到那位大夫。不過最近陳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可能大人也比較忙,娘娘不要過多擔憂。”冬雪知道她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怕蘇將軍的事雪上加霜,使勁安撫著自家主子的情緒。

“您是咱們的主心骨,倘若娘娘身體都垮了,奴婢在這宮裏真不知道該依靠誰了。”

“我知道愛惜身體,你也不要擔心我。”薛文婉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神情溫柔。

第二天,陸寰帶著新做的點心過來看她,兩人一起喝了個茶。

“文婉,你心情不太好。”正喝著茶,德妃沒頭沒腦地來了句,讓薛文婉吃了一驚。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是臉上長了什麽嗎,怎麽一個二個都說我心情不好。”

女子紅唇微揚,露出和平日一樣飛揚跋扈的表情。

“我吃得下睡得香,成天不知道有多快活,哪裏會不高興?”

陸寰認認真真地說:“心情好可以哭,心情差也可以笑,不是這樣來評判的。”

“那要怎麽評判?”薛文婉是真的納悶,她沒覺得自己狀態不好啊。

德妃沒有她這麽善於言辭,如果想把話說得透徹明白,陸寰要思考許久。過了會兒,她慢吞吞地開口,“比如,知道陳家倒臺一事,往常的你肯定會大擺宴席,吆五喝六地慶祝,恨不得把陳家該死貼在腦門上。”

“……”好像還真是她會做的事。

“再比如,平時的你喝了一口就會把茶杯放下,然後捏著嗓子尖酸刻薄地說‘這是什麽陳茶,一點都上不了臺面’。”

“這是陳茶?”薛文婉震驚,又端起茶杯喝了口,這回差點沒吐出來。

陸寰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地說:“是隔年的茶葉,我沒找著新茶,就從宮裏翻了一盒帶過來。”

知道女子對吃穿住行都很挑剔,怕她下一刻就發飆,德妃趕緊轉移話題:“你看,如果你是正常狀態,根本不用喝,你只用看一眼就知道這茶味道、色澤不對。可你都喝了好幾口了,若不是我提醒你,只怕你到現在還意識不到。”

“這麽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你哪裏還是平時那個薛文婉?”

陸寰出身不好,在陸家說不上話,所以她打小就自卑,經常說自己人笨嘴笨。可是能從一個妾室之女穩坐德妃的位置多年,又怎麽會真的是蠢人。

薛文婉覺得她溫柔嫻靜的外表下有顆通透的心,能夠察覺很多別人看不到的細節。

譬如現在。

經她點破,薛文婉自己也發現是有點不對勁。其實她心裏大概知道原因,可她不想承認,也不想搭理。

女子用手絹擦了擦嘴,叫冬雪去拿新茶來泡。

沒過多久,小宮女端著一壺茶過來,茶盤上又放著一個木盒。

冬雪嘿嘿一笑:“這回是螺子黛。”她小聲說,“奴婢問過小姐妹價格,比昨天那個還貴呢。”

昨天的口脂要花她大半個月工錢,今天這個更離譜,她不眠不休幹一個月才能買。

陸寰眼睛亮起來:“這個螺子黛很好用,顏色也好看,是文婉新買的嗎?”

“……不是。”薛文婉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腦袋又開始痛起來,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差。

她語氣有些暴躁:“冬雪,拿去扔了。”

“又扔啊。”宮女一副肉疼的樣子,忍不住說,“娘娘,這扔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恐怕不太好吧。”

“扔!”薛文婉咬牙,“再貴也扔,我不信他能一直買。”

這個“他”是誰呢?

陸寰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

兩人之間的事外人不該聽墻角,她掩嘴笑了笑,起身說:“我看文婉你也忙得很,那我就先走了,之前宮裏分了些補身體的人參過來,我托太醫拿給蘇將軍,希望她早日好起來。”

“屁股都還沒坐熱呢,這就走了?”薛文婉滿臉不樂意,“寰姐姐,你最近是不是有了什麽情況,每回在我這兒都待不了多久。”

陸寰覺得冤枉:“文婉說話要摸著良心,我前些日子來了好幾趟,你每次不是繡花就是畫畫,分明是你不理我。”

到底是誰有情況還不一定呢。

當然這話她沒說出口,給姐妹留足了面子。

薛文婉想起來了,那段時間葉星聞的皮還沒被撕掉,兩人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她也有些上腦,經常為他繪丹青,還傻乎乎地要給他繡靴子。

真是……

越想越氣!

女子生氣自己竟然被這麽個男人給騙了,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道:“行,是我的錯。你走吧,明天早點過來。”

見她這沒出息的樣子,陸寰覺得新奇,不由多看兩眼,搖著頭走了。

從淑妃宮裏出來後她回了趟住處,讓宮女把所有靈芝、人參都翻出來,統統送到太醫院去。

其實太醫院是最不缺這些東西的,可她能力有限,只能為蘇雪青做這些,聊勝於無。

這些日子前朝不太平,後宮事情也多,陸寰身為四妃之首,比薛文婉要忙上許多。今日天不亮就起來操持事務,忙到現在還沒吃上口飯。

馨兒提來食盒,陪著主子吃了幾口桃酥,又貼心地幫她捶了捶背。

“主子,陸大人好像與陳家走得很近,會不會受他們連累呢?”

陸寰說:“我不太清楚。”

她沒說假話,陸府從來只當沒她這個人,自然不會把這些利益關系說給她聽。

“不過不管受不受牽連都與我們無關,你不用去打聽陸家的事,我沒有享陸家的福氣,也沒理由替他們背這些黑鍋。”

她父親趨炎附勢、貪得無厭,以他的品行很有可能和陳維青有勾結,至於會不會被查出來就要看皇帝的本事了。

女子又咬了口糕點,酥脆的口感讓她幸福得瞇起眼睛。

私心來說她是很盼望這一天的,只是期盼中又帶著一點恐懼,害怕倒黴的陸家影響到她母親。

世道會怎麽變呢?她竟然親眼見證了一場權力的更替,這是在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情。而且位於風暴中心的,還是她熟悉的趙問。

她以為他是紈絝,是胸無大志,卻沒想到他是鴻鵠,是蟄伏已久。

如此也好,天下交到後者的手上總是要更叫人放心一些的。

時間如白駒過隙,不覺間春已闌珊。薛珩始終沒有找到那位民間神醫,萬幸蘇雪青的狀況在逐漸好轉,到暮春時分已經能夠下地行走。見她恢覆得不錯,趙問終於允許後宮的女人去探望她。

女子本就纖細,纏綿病榻這些時日衣帶又清減不少。

袁佳雲貼心,給她在背後墊了個墊子,扶著蘇雪青坐起來,她長發披散,靠在床頭沖妃嬪們展顏。

“我沒什麽事了,你們怎麽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嘉嬪小聲說:“我可是聽太醫院說了的,你這傷差點就要了小命,我們緊張才正常。”

這些日子皇帝除了上朝就是在榻前伺候她喝藥,就是頭豬,也該看出蘇將軍的與眾不同來,她們料想趙問虛置後宮心裏必定藏了個人,只是現在才知道那人原來是蘇雪青。

蘇雪青被她驚恐的小表情逗笑,輕輕咳嗽兩聲,道:“是,謝謝大家,你們送的東西這屋子都快堆不下了,我還得快點好起來把它們解決掉。”

每天不是人參就是靈芝,一堆一堆地往這邊運來,她便是有十張嘴也來不及吃。

想起什麽似的,女子遲疑了會兒,唇瓣微張:“我好像看到了容妃娘娘。”

本來還在插科打諢、互相取樂的眾妃嬪頓時沈默。

袁佳雲的眼睛緩緩睜大,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蘇雪青解釋道:“雖然前些日子我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意識不是很清醒。但我總覺得我聽到過稚秋的聲音,她應該是在和陛下說話……但說的是什麽我沒有印象。”

薛文婉蹙眉:“如果是真的,她都進宮了,為什麽不來找我們?”

難不成一個二個都是白眼狼?

她宮裏那個白眼狼兩個月了還在鍥而不舍送東西呢,也不知哪兒來的錢,這麽送下去再大的家業也該搬空了罷?

“消失得莫名其妙,回來也沒句話,還不如不出現,我就當她……我就當沒這個人。”她生起氣來便會口不擇言,但到底說不出那句“當她已經死了”。

沈稚秋失蹤的那些日子她做過多少噩夢,至今還歷歷在目。

薛文婉知道,她舍不得對方出事,哪怕只是過過嘴癮,口頭上罵幾句,也舍不得。

再大的埋怨也要對方活著才行,她可以罵,可以打,卻不能看著她消失。

陸寰的手在淑妃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道:“文婉你的氣性不要那麽大,我覺得秋兒是不想連累我們。雖然相處過兩年,但我們都不知道她打哪兒來,也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麽,但我想能與淮陰王、皇上都搭上關系,她的來歷肯定很覆雜。”

“包括這次死裏逃生,也有我們想不到的勢力在後面幫忙。也許秋兒現在的身份已經不適合與我們見面了。”

她的表情有些無奈,似是寵溺,似是埋怨。

“你們都清楚,沈稚秋最怕給我們惹麻煩。”

從前在宮裏便是如此,只要皇帝有什麽宴會,容妃一準主動頂上。前朝非議皇帝無嗣時,她便會大肆索要賞賜,引那些文官對她口誅筆伐。

容妃娘娘風頭無二,親手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保全了後宮中其他女子的體面和名聲。

這些她記得,薛文婉記得,嘉嬪記得,所有人都記得。

薛文婉紅了眼眶,將頭別過去,冷冷淡淡地說:“還活著就行……”

縱然此生不一定還能再見,知道朋友安好,對她們這種身不由己的人來說就是一種垂憐。

從蘇雪青那裏回宮後已是深夜,薛文婉趴在窗邊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根竹竿從窗外伸進來,竿頭吊著一個雕得七零八落的木頭娃娃,醜得看不清鼻子眼睛。

她沒好氣地把娃娃打掉。

“滾出來。”

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從隱蔽處顯露。

薛文婉見他那麽大個塊頭縮在墻角,簡直氣笑了:“葉星聞你可真行,你還是男人嗎?連續兩個月偷偷摸摸送東西,這會兒怎麽敢現身了?”

“我是母老虎,你出現我會把你吃了是吧?”

聽她一通數落,葉星聞不敢反駁。

“文婉你別生氣,我是怕你看見我…不高興。”聲音漸低。

淑妃橫眉冷對:“是不高興,我不光看見你不高興,看見你送的東西也不高興。我薛文婉最討厭的就是叛徒,那你明知我不高興還出來幹什麽?如今陳家倒了,沈稚秋也走了,不管你是哪裏派來的探子,這會兒也該滾了吧?”

葉星聞垂眸,昏黃的燭光映在他的側臉上,薛文婉一邊生氣,一邊恍惚地想:好像瘦了。

春日真是減肥的好時間,那麽多人都瘦了。

“我不走。”

“憑什麽,皇宮是你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因為你還在這裏。”

“……”她耳根熱得發燙,又想說出惡言惡語,卻忽然覺得十分沒意思。

罵得再兇又如何呢?她騙不了自己。

看到葉星聞出現的那一剎那,她心底的情緒是喜悅,是期盼成真的滿足。

她不得不承認,她比想象中要更在意葉星聞。

薛文婉忽的冷靜下來,語氣並不柔和,卻也不像方才那樣刻薄。

“現在我問什麽你答什麽,不能騙我,能做到嗎?”

“可以。”他答得爽快,想來也早就做好了坦白的準備。

“你屬於哪方勢力?”

“問龍城。”

“進宮的目的是什麽?”

“探聽消息,裏應外合。”

“沈稚秋在問龍城?”

“是,我一開始進宮就是為了確保夫人的安全。”

夫人。

薛文婉瞇了瞇眼,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做我的男寵,也是你們計劃的一環?”

“不是!”葉星聞聲音很急,“我們城主行事雖然卑鄙無恥,他也有過以色媚人的舉動,但這不代表所有問龍城的人都是這樣,如果不是喜歡你誰願意做男寵!”

葉星聞擡高聲音:“我可是葉家九代單傳,不是那麽輕易就以色侍人的。”

“是嗎?”薛文婉嗤笑,“可我覺得我那天推倒你沒費什麽力氣,你還挺主動。”

他小聲嘟囔:“還不是因為喜歡你。”

“…嘖。”這人說話是越發厚臉皮了,把喜歡掛在嘴邊,輕浮。

葉星聞卻是認真的,一雙星眸亮晶晶地看著她。

“即使文婉脾氣不好,驕縱,花錢多,我也好喜歡。”

“閉嘴!”她惱羞成怒地扇了他手臂一下。

“我就要說。”她這點力氣打下裏和撓癢癢差不多,葉星聞如一座山巋然不動,“一開始我也以為自己是想通過接近你探聽消息,可是你不理我的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想,刺探消息有那麽多辦法,哪樣不比陪你睡覺容易?”

“而且你和我說的消息都是廢話,什麽誰家小妾又生了個大胖小子,袁佳雲又不長腦子了,皇帝最近很摳門沒賞賜什麽好東西。從你這兒能探聽到什麽有用的內容?可我居然還鍥而不舍來犧牲身體。”

薛文婉臉一僵,差點又讓他滾出去。

“以前在問龍城我每天的任務就是練武、出任務,這些生活單調重覆,以至於我一直誤以為自己是個情緒很穩定的人,直到你讓我滾,不要再來找你。從那天開始,我的心情每日都有很大的起伏。”

“見不到你的時候,想念,難過,低落。花錢給你買東西的時候,喜悅,期盼……周而覆始。”

“我終於想明白了,原來從第一次見面起我就喜歡你。”

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總是端著架子,身著華衣,一副驕縱不饒人的模樣。

她的笑,怒,嗔,都是如此鮮活動人。

葉星聞第一次見她就覺得這人難伺候,然後又看了好幾眼,那時他還不知道,喜歡是從關註開始的。

從此以後,薛文婉在他心裏就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人。

葉星聞結結巴巴道:“文婉,我十三歲就在問龍城當兵,這麽多年也算小有積蓄。城主大人也很信任我,未來我還會升職。還有!我無父無母,你不用與公婆相處。我、我……”他使勁搜刮自己的優點,“我可以不生孩子!”

他覺著薛文婉也不是喜歡孩子的人,想來想去只能把這個當成自己的優勢。

薛文婉笑了:“男人本來就生不了孩子。”

她眼波流轉,用手托著腮看他:“那你說說,你有多少積蓄?我可是很能花錢的。”

葉星聞扳著手指開始算賬:“我每月俸銀五兩銀子,每年還發棉二十兩,絹十四兩,粟二十石。現在存了五百兩現銀,購置了兩畝地,問龍城裏還有一個房間專門用來放城主的賞賜和從別人那兒搶來的寶貝,這些錢應該夠在京城和問龍城各買間宅子,還有剩餘。”

他可憐兮兮地說:“錢肯定沒有文婉你多,但我會努力存錢的,五兩銀子我全交給你。”

這話沒說錯,薛文婉隨便一根釵子都要幾十兩,他那點錢完全不夠看。

但他願意全部給她。

“五兩銀子你都給我,那你吃什麽。”

男人臉上露出一絲羞怯:“我可以跟著城主吃,他有錢。”

哦,就是蹭飯吃。

“為什麽要在京城和問龍城各買宅子,你還要過來嗎?”在她的印象中問龍城的人都不是很喜歡出門,但目前看來好像不是這樣的。

葉星聞說得理所當然:“你的家人在京城呀。”

她睫毛顫了顫:“你不想我跟你回問龍城?”

“想。可我覺得文婉可能需要多陪陪家人。”他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問龍城和這邊氣候差異很大,你過去也許會住不慣,所以我不能強迫你跟我回去呀。想來想去,不如我在兩邊都買房子,你如果想在京城待,我休假的時候就過來找你。你要是想來問龍城住,也隨時可以來。”

兩人分明不久前還在吵架,這會兒卻已經討論到在哪裏住的問題。

不知為何,薛文婉並不覺得違和。

她輕輕揪了下男人手背上的軟肉,道:“別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倒是好,對媳婦沒有一點要求。”

那觸感並不痛,酥酥麻麻的。

葉星聞覺得喉嚨發緊,他抿了抿唇,克制親上去的欲望。

“文婉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的妻子。”他說,“我希望你每天都開心,只要你開心,我怎麽樣都可以。”

她垂眸,不讓自己在他面前哭出來。

“誰說是你的妻子了,我還沒答應。”

他嘿嘿笑起來:“那我就等到你答應為止,這回回去我向城主多要點休假,經常來找你。”

薛文婉看著他,心裏忽然作出決定。

她無法想象葉星聞和別人相依相偎的樣子,那個場景嫉妒得她想殺人。

如果真的發生,她一定會殺了葉星聞。

這一刻她無比篤定,自己想和眼前這個男人在一起,永永遠遠在一起。

翌日,淑妃早早等在養心殿外,求見陛下。

趙問正在批折子,隨口問道:“有什麽快點說,這些沒用的東西,家裏豬下了崽都要寫篇文章,廢話多,煩死了!”

大筆一揮,留言——知道了。

她翻個白眼,覺得這人還和之前一樣滿口胡話。

不過也見不了幾次了,勉強少嫌棄他一點。

薛文婉第一次在兩人獨處時向他行禮,她兩手交疊,俯身舉過頭頂,聲音平靜。

“皇上,請放我出宮。”

筆尖微微一頓。

他擡頭看向淑妃,挑眉:“決定好了?”

“是。”

“那你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我之前給你們的賞賜統統可以帶走,我會跟張公公說的,你直接出宮就行。”

趙問臉上浮現出惡劣的笑意:“倒是沒想到還有人能受得了你的狗脾氣,哪個男的這麽不開眼。”

薛文婉冷笑:“陛下脾氣好,蘇將軍怎麽不愛?”

“……”這女人,真想把她嘴撕爛。

還是沈稚秋會說話。

在她即將轉身出去時,趙問丟了塊玉環過去。

“皇帝陛下,這是什麽。”

他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低頭繼續批閱奏折:“之前沈稚秋讓我留給你們,說你們可以去問龍城找她。憑什麽?朕貴為九五之尊,才不幫她傳話!我就是藏著不給,怎麽了。”

“現在就願意給了?”

“這不是你主動來找我說要走嗎,不算我主動給的。”趙問擺擺手,嫌她煩,“我最近事情多得很,別在這裏耽誤我時間。玉環我可是已經給你了,你自己拿去和德妃她們說,要走都快點走,等你們走完我就該去討好我的蘇將軍了。”

呵呵。

薛文婉理都不理她,轉身就走。

她開了個集會,在會上當眾宣布:“姐妹們,我明天就要出宮了。”

一片嘩然。

袁佳雲苦兮兮:“婉兒姐姐你要去哪裏啊?”

“出宮嫁人唄!”薛文婉擰她臉頰。

“那你要嫁到哪裏去?”袁佳雲不樂意,“要是太遠的話我以後就見不到你了。”

她就算出宮也是在京城裏生活,可要是薛文婉不在京畿,兩人還是見不著面。

“我準備回薛府去住,你要是也出宮了,可以隨時來找我玩兒。”

陸寰有些驚訝:“你那位小相公也是京城人?”

“他不是。”薛文婉笑了笑,“不影響,他可以到京城來找我。我有空再去他家鄉找他就行了。”

嘉嬪羨慕道:“他願意讓你住在家裏,將就你的時間。薛文婉,你這位夫君找得不錯。還有沒有多的,也給我介紹一個啊。”

女子驕傲地哼了聲,“世上哪有這麽多好男人,你自己找去,我這兒沒多的存貨。”

“…你上輩子肯定是小氣死的。”

雖是在談笑,大家眼睛還是紅紅的。

薛文婉拿出了一塊玉環,交給陸寰:“寰姐姐,這是沈稚秋那丫頭留下的。”

“秋兒果然進過宮!”這倒是證實了之前蘇將軍的話。

她不置可否,道:“沈稚秋說,大家都可以拿著這塊玉環去問龍城,她在那兒等我們。”

嘉嬪驚叫了聲,很快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沈稚秋是跑到問龍城去了,也對,我還說誰敢從陳太後手裏搶人呢。是問龍城的話好像也不奇怪了。”

“不過她怎麽又跟問龍城搭上邊了?”

這個問題自然沒有人可以解答,但大家心裏都清楚,沈稚秋的來歷藏著許多秘密。

“你們什麽打算呢?”薛文婉嗑了個瓜子,掀起眼皮看眾妃嬪。

袁佳雲是最先表態的:“我母親上回進宮就告訴我朝裏變天了,後宮估計也要變。讓我能走就趕快回家,她怕我這腦子在後宮裏混不走。既然婉兒姐姐要出宮,那我也向皇上請辭吧。”

“我跟婉兒姐姐一起走。”

“你呢。”她看向嘉嬪。

嘉嬪搖了搖團扇,笑盈盈說:“不瞞你們說,其實我老早就想走了。我寫的話本子在宮外很受歡迎,那家書肆的老板邀請我過去繼續寫呢。下個月我就出宮吧,你們要是還在京城,沒準能趕上我的新書刊印。”

“唷,你寫的那些破故事還真有人愛看。”薛文婉奇了,“我可得買兩本好好鑒賞下。”

嘉嬪皮笑肉不笑,狠狠剜她一眼。

“認真讀啊,讀完給我寫五千字的閱後感想,否則我來薛家找你麻煩。”

“等你。”薛文婉回以一個挑釁的眼神。

最後她問陸寰:“寰姐姐,她們都要走,你有什麽打算嗎?”

“以前你是擔心你母親的事,現在陸家倒臺,陸夫人也被皇上保下來,送去了宅子休養,你應該是沒什麽顧忌了。”

前些日子東廠搜出了陸、陳兩家利益糾葛的證據,陸家全部下獄,而陸母因著德妃的關系得以保全。陸寰為她置辦了一處不大的宅子,周圍山清水秀,很適合生活。

陸寰好像有些猶豫,說:“你們都出宮,我肯定也要一起。不過我還有些事沒有處理好,可能要比你們稍晚幾天。”

“文婉你們先出去,我之後再來找你們。”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這場聚會散了場。

八角宮燈中燭火飄忽不定,雨打在琉璃瓦上,啪嗒——啪嗒。

德妃忽然對身旁的宮女說:“馨兒,你自己回宮吧。”

馨兒福至心靈,也沒問她為什麽,只說:“那主子自己小心些,外面路滑,奴婢回宮給您燒熱水。”

“好。”

讓宮人離開後,陸寰徑直來到那條走過數次的路,守在假山下面。

天色愈發地黑起來,濃稠如墨。

突然——

“娘娘怎麽在這兒?”

她擡起頭,和顧疏仙視線交織。

顧疏仙大步向她走去,兩人的傘檐輕輕觸碰,女子骨節微微用力,握緊傘柄。

陸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向他道謝:“謝謝督公,我知道父親能夠下獄你出了很大的力。”

要不是他日夜不停地搜捕,很難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找到陸家的罪證。

“奴才只是替陛下辦事,娘娘叩謝皇恩便是。”他態度顯得疏離。

女子不介意他的冷漠,輕聲說:“我下個月就要出宮了。”

顧疏仙身體一僵,沒有說話。

兩人間的沈默給了她勇氣,陸寰伸手去碰他的手背。女子指尖冰涼,和他肌膚相親時,刺得他想要往後退去。

“娘娘……”

見他想躲,陸寰直接拉住他的手。她力氣不大,卻讓顧疏仙動彈不得。

女子細聲細氣,一副溫柔和善的樣子,語氣卻很固執。

“陸寰向來愚笨,讀不懂人心,也沒什麽本事。”

雖然被她的舉動困擾,但顧疏仙還是皺眉糾正她:“娘娘不笨。”

她繼續說:“那我為什麽讀不懂你?督公一會兒幫我解圍,一會兒又對我冷若冰霜。我不知道你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也害怕自己叨擾你。”

顧疏仙嘴唇嚅嚅,很想說怎麽會是討厭呢。

他明明喜歡得都快藏不住了。

可是一個閹人,憑什麽喜歡她?

身份的差距,讓他即便有再多的喜愛也無法訴之於口。

手上的觸感叫他心神大亂,顧疏仙腦子飛速轉動,思索著怎麽才能將她推開,又不傷德妃娘娘的自尊。就在他思索的空隙,全然沒發現女子的小動作。

她踮起腳,仰頭親了上去。

兩唇相接。

顧疏仙的眼睛緩緩睜大。

唇與唇的接觸不過短短一息,陸寰很快往後退了一步,擡頭看他:“我看不明白你,但我能看清楚自己。陸寰的心意督公已經很明白了,我知你怕什麽,可做人不能總是畏畏縮縮,裹足不前。”

“陸寰今日勇敢了一回,希望你也能勇敢。”

她眨眨眼睛,說:“我下個月初一就會出宮,如若督公知道我想要什麽,可以給我想要的,請你一定要來找我。”

“如果你沒來,我們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見面了。”

她出宮後不會再留在城中,可能帶母親去問龍城,也可能去游歷山川。

讓他是皇帝的鷹犬。

的確是沒什麽機會再遇。

德妃娘娘留下氣勢洶洶的幾句話就回到了住處,一回宮,方才還氣定神閑的樣子瞬間消失不見,她捂著胸口,緊張地喘了幾下。

他會不會來呢?

他有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呢?

面對心上人,誰能做到真正的泰然自若,她都快緊張死啦!

幾天後薛文婉離宮,緊接著是嘉嬪、袁貴人……

陸寰從海棠花開等到了花謝,顧疏仙就跟隱形了似的,再也沒在她面前出現。

她也該收拾東西了。

晚上,陸寰和馨兒一道打包東西,她要把馨兒一起帶出宮,兩人光是清點家產就清點了大半夜。

燈油都快燒幹了,東邊的天隱隱泛紅,眼看就要日出。

“主子,庫房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還有一些奴婢再去看看。”馨兒打個呵欠,強撐著眼皮起身。

“等等。”陸寰見她實在困得流眼淚,便說,“你先去睡覺,天亮後我們接著打包吧。”

馨兒如獲大赦,急忙說:“謝謝娘娘,奴婢睡醒就來!”

她出去後陸寰也洗了把臉,準備淺睡幾個時辰。可她心裏藏著事,就算躺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女子忽然坐起來,披了件外衣,準備去院子裏散散步。

她剛走進院子,就看到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板板正正地站在那兒,也不進去,如同一個守門神。

陸寰眼睛微微亮起來。

顧疏仙被她發現,轉身就想走,但腳下仿佛陷入了泥漿,竟然挪不開步子。

半晌,他嘆了口氣,徹底放棄掙紮,沖陸寰頷首。

男子眼中點漆,笑如朗月。

他說——

“現在來找你還來得及嗎?”

雖然他其實已經在門外站了半個月了。

回答他的是女子溫軟的身體。

陸寰抱著他,微微一笑:“怎麽來得這麽遲啊,督公。”

她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幸好即便春意闌珊,她心裏的花還在盛開。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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