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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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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京郊白蓮教軍營的上方,厚厚的雲層移動,遮住了月亮。

漸漸的,天空中出現了奇怪的亮光,是一群移動的光點,幽幽熒熒的。

孟歌行的軍帳外,有兩隊人正執戈守衛。夜風清涼,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其中一名守衛正是百無聊賴昏昏欲睡,擡頭間,卻忽然發現了那組亮光,眼睛登時就瞪大了。

他立刻拍了拍身旁那人的肩膀,指著腦袋上的天空道:“誒,你快看!那些是什麽?”

被叫那人亦是擡頭,“那是……那種亮光,好像是流螢的?流螢如何能飛得那麽高?誒,你們大家快看啊,天上,天上!”

又有人道:“是流螢吧?你們看那它們排列的圖案!”

“那是什麽圖案?”

“好像是個人?”

“不對,不對,你看他的手,那是不是法印的手勢……”

“法印?如此說來,倒像是……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真是阿彌陀佛。是阿彌陀佛啊!”

“阿彌陀佛顯靈了!”

夜空中,那些流螢緩慢地飄動著,排列成阿彌陀佛的身相,幽幽地閃著熒光。

白蓮教的軍營裏立刻騷動了起來,金戈鐵甲的戰士們都擡著頭,齊齊望向十幾丈高空中的神奇景象,很多人加入了白蓮教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神佛顯靈,皆是激動不已。

“阿彌陀佛顯靈了,手勢的法印是與願印啊,咱們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大家快看,阿彌陀佛施法印的手,指的是紫禁城的方向!阿彌陀佛在此時顯靈,可是讓咱們進攻大明?”

“阿彌陀佛以流螢顯靈,讓咱們進攻大明了!”

“進攻大明,殺了狗皇帝,咱們的願望就實現了,就能翻身做主了!”

深夜的京郊,白蓮教軍營徹底沸騰了。一傳十,十傳百,在大戰前夕,大家對自己親眼所見的“神佛顯靈”越來越相信,相信這就是阿彌陀佛給它們的暗示,是天意!

主帳中的孟歌行原是在與幾人議事,帳外一時聲響雷動,如營嘯一般,他自然也被驚動了。

招來人一問,那人只也激動道:“阿彌陀佛顯靈了!”

孟歌行眉頭一皺,壓根也不信,“什麽顯靈?”

“阿彌陀佛顯靈了!讓咱們進攻大明,保我們實現願望。您快到外面去看看吧。”

孟歌行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走出了營帳,他倒要看看,是如何個顯靈法。

到了帳外,他擡頭看向天空,只見空中果然如手下所說,流螢排成了阿彌陀佛的身相,施印的手指正好指向了北面的紫禁城。

夜風吹來,吹得他身後的披風不停翻卷,那流螢組成的佛像也飄了一下。

大明軍隊一夜之間不見了,他們原地駐紮,半夜就有阿彌陀佛顯靈,以與願法印指引他們進攻紫禁城……真的有這麽巧?

他不信。定是明軍在搞什麽鬼!

與他一同出帳的幾人亦是在嘀嘀咕咕。

“咱們拿不定主意,按兵不動靜觀其變,這個時候卻出現如此景象,難道真是阿彌陀佛為咱們指引方向?”

“那些是流螢吧,流螢如何能飛那麽高了?”

“今日白天所見,已是十分詭異,這般景象出現,我以為亦有些不同尋常,還是小心謹慎為上……”

聽著身旁人的議論,孟歌行沈吟片刻,對身邊的人道:“去,取我的弓箭來。”

“是!”

弓箭被取來,孟歌行立刻對空中那佛像拉了弓。身邊的人忙攔住他,“老大,那是阿彌陀佛,此舉頗為不敬,恐怕欠妥?”

孟歌行皺了皺眉。

在眾教眾面前,他一直是潛心向佛的,就算是心裏不信,表面上也必須作出樣子。可現在他管不了那麽多了,局勢千鈞一發,他必須得弄清楚,明軍究竟在搞什麽鬼。

“我心裏有數。”

他不再聽勸,幹脆俐落地對高空射出一箭。

“嗖”地一聲,箭落入夜空,卻是很快不見了,那些流螢還在。孟歌行有些惱地又射了兩箭,還是射不著。

太高了。

這時,流螢的光卻一點點地黯下來,逐個,逐個地消失了。天空中,又是變得一點亮光也沒有。

“老大,可是剛才一箭,惹惱了阿彌陀佛……”

流螢壽命有限,到了那般高空,自然活不了多久。

孟歌行不理睬他,悶頭返回了營帳,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聲不吭。

阿彌陀佛顯靈?

放狗屁。

他孟歌行身為白蓮教首領,從來都不信佛,阿彌陀佛若是能保佑他,他何至於失去雙親,何至於要靠自己的雙手才打到這一步。

先是明帝病危,再是明軍一夜之間全部不見了,現在又來一出神佛顯靈……如此巧合,好像一切形勢都對他有利,他壓根也不信。

明軍太小看他了。這必是他們搞的鬼!

幾個軍師尾隨入帳,誰也不敢再吱聲。

孟歌行自顧思慮片刻,問:“探子來回了沒有,蜀王的大軍,如今行進到哪裏了?”

“說是已陸續到太原了。他們應該是知道咱們要進攻北京城,又陸續往咱們的方向過來了。”

“多少時日可以此地?”

“按他們的行軍速度,不出七日。”

“七天……”孟歌行沈吟道,“四天以後他們能到哪裏?”

“大約能到真定。”

“去,傳我的命令,五更時分全軍整裝,準備啟程……”

……

與此同時,白蓮教軍營附近的山丘上,十幾名全身黑衣的錦衣衛正在撤退。他們不緊不慢收了那“阿彌陀佛身相”,趁著黑夜繞道城冬,自京城東南角門入了城。

陸慎雲與青辰早已在軍營中等著。

見錦衣衛們回來,陸慎雲問:“如何?”

“成了,大人。”

“阿彌陀佛身相”被扔到了地上,輕飄飄地拂起了些灰塵。陸慎雲看著眼前那個纖薄的大風箏,與青辰相視而笑。

所謂流螢排成阿彌陀佛身相,不過是他們做了個阿彌陀佛模樣的大風箏,把捉來的流螢系在了風箏上而已。

風箏被塗了墨色,在夜裏與夜空融為一體,白蓮教的人當然只能看見那些流螢的亮光了。誰也沒想到,這不過是個障眼的小把戲罷了。

青辰知道孟歌行不信佛,必然是不會相信這樣的小把戲的,所以,他一定會猜測是大明使計在誘他前行。

這是攻心計。

陸慎雲安排了一下其他的事情,然後對她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好。”她點了點頭。

二人出了軍營,他先扶著她上了馬,然後自己蹬上來,坐到了她的身後。雖是夜裏,身旁也沒有其他人了,青辰還是覺得有些尷尬。

他的雙手自她身側提了韁繩,雙腿一夾,馬兒就跑了起來。

夜風吹過耳畔,微涼,他的懷抱卻是溫暖的。

路上,陸慎雲心裏藏著心事,故而一直默著,沒有說話。

“明天一早,他們應該就會動身了。總算是可以喘口氣了。”她打破了尷尬。

“嗯。”他回,“謝謝你。”

“也沒什麽。我只是想了個辦法。你們在前線奮戰了這麽久,才是大明百姓應該感謝的人。”

“青辰。”

“嗯?”

他略微收緊懷抱,湊到她耳邊,吸了口氣道:“……要是仗打贏了,我們在一起好嗎?”

馬蹄聲篤篤,夜風從他們耳畔溜過。她回過頭,大聲問:“你說什麽?”

風聲太大了,她沒有聽清楚他的話。

陸慎雲垂眸看她,嘴唇抿了抿,“……沒什麽。今夜,好好休息。”

以後的事情,待仗打完了再說吧。

“好。”她笑笑,“你也是。”

……

次日一早。

陸慎雲的人到白蓮教軍營附近打探消息,只發現他們竟出人意料的,在天還沒亮時就已全軍整備,掉了頭,往太原方向急速前進。

如青辰所料,孟歌行完全不相信阿彌陀佛會顯靈,疑心戒備下,果斷更換了作戰方案,直奔蜀王的十萬大軍。

而這個時候,蜀王還在悠哉地坐山觀虎鬥,軍心很是松懈。此時孟歌行的調頭一擊正可以攻其不備,打他個措手不及。

等收拾了蜀王的十萬人,他就再無後顧之憂。

而他的這個決定,正給了京城的明軍珍貴的喘息之機。紫禁城原是四面楚歌,在青辰的攻心計下,局勢終是發生了扭轉。孟歌行與蜀王鷸蚌相爭,陸慎雲屆時就可以率兵收取漁翁之利。

這是大明在這種形勢下最好的出路,也是唯一的出路。

而與此同時,未來的遼東總督、龍虎將軍藍嘆,已率部隊擊退了瓦剌的進攻,並將他們驅逐到了邊境的百裏之外。眼下,他正率著兩萬精兵強將,往京城的方向進發。大半個月後即可與陸慎雲匯合。

北京城內城某處隱蔽之地,坐落著鄭貴妃名下的一處宅子。

陰雨綿綿。

宋越倚在窗前,看著窗外,院裏的芭蕉葉輕輕地搖擺,朦朧的池面上,初露尖角的小荷正擎著煙雨。

鄭貴妃打屋外進來,脫了鬥篷,掛在衣架上,用帕子擦了擦肩上的水珠。

她走到他身邊,想挽他的手臂,猶豫了下還是沒有做,自顧笑了一下。

在不明確對方的心意前,女子主動那是熱情,可在明白對方的心意後,再主動就不合適了。宋越現在並不喜歡她,她心裏清楚。她懂得女子應當珍惜自己,否則男人就會看不起她的道理。

他既然在這裏住下來了,那就來日方長。

“在看什麽?”她問。

他沒有回頭,只淡淡道:“沒什麽。”

“他們說這些天你總是這個姿態。是有什麽心事嗎,還是在想什麽人?”她的媚眼瞅著他,試探道。

他的目光滑過她精致的臉,又移回去,卻是不說話。

她的身上有股不同尋常的香味,上一次她來的時候他就聞到了。這一次,倒比上次的氣味還要重些。

“你總是這樣。”她幽幽嘆了口氣,“在我面前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冷冷的,好像都不會笑。你是不是……真的有喜歡的人?”

淡然清舉的才子,風姿無雙的閣老,這麽多年奪走了多少世家女子的芳心,卻是至今未娶。越是這樣,他便越顯得神秘,讓人看不透,讓人著迷。

讓人忍不住去猜測,去臆想,他是誰也不喜歡,還是沒有遇到喜歡的人,假若有一天風和日麗,自己端芳美好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會不會就喜歡上自己。

哪怕身為貴妃,有國色天香的面容和婀娜多姿的身段,鄭貴妃也曾無數次這樣想過。

屋外雨聲簌簌,宋越卻是依然沈默。

他來這裏之前,原是想假意與她合作,好套她的話,看她怎麽對付太子。朝中太亂,他與青辰又回不去,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獲得一星半點的消息,保住太子。

可到了這裏以後,他就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想那麽做了。他的心裏只有青辰,一點也不想對著別的女人虛情假意,不想與她有半分牽扯。

他做不到。

就算是到了外面會讓徐延追殺,他也不想再留在這裏。

他要走,她卻是把他禁錮住了。

“是不是?”她再追問。

“是,我有喜歡的人,我很愛她。”他回過頭看他,目光由毫無溫度,到說到“她”字時,出現了溫柔。

片刻沈默後,她皺了皺眉,“她是誰?”

雖然他的答案與她料想的並無二致,但聽他親口說出來,她還是覺得心裏不好受。

“你不必知道這個。你只要知道,我是不會幫你的。”他不急不徐道,“太子是儲君,皇上大行後,也該是他來繼承皇位。你為什麽要執著於那個位置呢,五皇子還小,尚未有治國的能力,你就讓他手足相殘把他推上皇位,他的童年會快樂嗎?你一個女子,無人相幫,理政必會很辛苦,那個時候你又會快樂嗎?眼下,與白蓮教和蜀王的戰事尚不知如何,大明危在旦夕,你陷害太子得到了皇位,又能怎麽樣呢?還是放棄吧。”

“太子是個醇厚的人,假使皇上去了,他也應該不會為難你們母子的。”

他不是第一次勸她。見面那天,也是他下定主意要離開的那天,他明白告訴過她,他是不會幫她的,勸她放棄對皇位的垂涎。只是她一直也不聽。

“我們不說這些了。”她不太開心道,“我不管你喜歡的是誰,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你不知道,看到你來找我,我有多高興。”

“你很清楚,我來找你不是為了活命。”

“我都懂。但是你休想從這裏出去,徐延要殺你,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不論是感情上還是政治上,她都需要他。

她可以等。等到她知道他愛的那個女人是誰,她會殺了她,讓他從此斷了念頭。

“用不了多久,這個天下就是我的了。我會讓你稱心如意,當上首輔。”說著,她又擺出一副千嬌百媚的樣子,對他笑,想要擁他。

他只淡淡看她一眼,不說話,推開她徑自走到屋外,步入雨中。

“你就這麽不想跟我呆在一起嗎?”她在他身後叫他,“你的身子本來就還虛,再淋雨會生病的!”

“宋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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