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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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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大理寺牢獄。

牢獄裏陰冷潮濕,在這寒冬臘月裏,宋越的床鋪只是在地上鋪了層幹草,和一張薄褥、一張薄被。墻角點了個小爐子,爐火也暗得快滅了。

這已經是大理寺卿關照的結果了。奈何天寒地凍,在毫無陽光的陰冷牢獄裏,冷的感覺早就穿透了被褥、衣裳。

宋越被關進來已經半個多月了,在這牢獄裏,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更冷。大年三十之夜,也不例外。他有半個月沒有洗臉了,此時頭發散了,衣裳也臟了,無雙玉顏猶在,只是精神看著要差些,少了曾經身居高位時的華貴之氣。

桌上擱著一碗面,是大理寺卿吩咐人送來的,他沒有胃口,沒有動,只是靜靜地靠著墻角坐著。

另外送來的還有一小瓶燒酒,他放在爐子上熱了,拎著喝了小半瓶。

趙其然睡在另一個墻角,此時翻了個身,卷了卷被子。十天前他也被關了進來,在大理寺卿的好意下,與宋越做個伴。只是他才進來沒兩天,人就感了風寒,病了,眼下正昏昏沈沈地睡著。

宋越看了他一眼,見他不再動了,被酒意朦朧了的目光又挪回到桌上點著的那盞小燈上。

那盞燈只有一小團微弱的燈光,模糊間,與別的時空的燈光好像重合了。

記得她在去雲南之前,在京郊的小屋裏,也是這樣一盞小燈。他站在她的身後,一點點為她纏上束胸的布條。她的耳垂很小巧,微微泛著紅,頸子和後背的線條異常柔美,肌膚白得欺霜賽雪。

她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卻不知彼時的他渾身燥熱不已。

那天晚上若不是被朱瑞召回京,兩人就這樣相擁而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分明是身為她的老師,卻還如此肖想她,著實是……不應該。

還有她回來後的那個雨天。

他做戲吻她,與她在床上無盡地糾纏廝磨,身下是她雪白起伏的胸膛,耳邊全是她嬌媚幽咽的喘息,親密,潮濕,燥熱。她在他的懷裏,嬌軟的酮體輕輕地顫抖,十根手指緊緊地攀著他,最後好像是化成了一灘水,柔軟,順從。

那個時候,他心裏其實很有一種沖動,想要她,想要她的每一部分都成為自己的。以往的沈穩、理智、克制,在她面前消失得蕩然無存。

只後來腦子裏有個聲音說,既不能與她白首,怎麽能夠如此輕薄,他才最終克制住自己……

什麽閣老,什麽老師,在她的面前,他不過是個難以控制住欲望的男人。

倒也沒什麽值得她喜歡的。

宋越拎起酒瓶,又啜了一口,溫熱的酒下肚,勾了一肚子的哀愁。

想想,也便罷了。在這昏暗潮濕的牢獄裏,有這些溫暖香艷的回憶,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趙其然忽然打了個噴嚏,睜眼,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臉上滿是被褥和稻草的壓痕。

“什麽時辰了?你還沒睡?”

宋越搖搖頭,把剩下的酒遞過去,“喝點吧。”

趙其然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接過酒,“哪來的酒?還溫的。”

“羅大人送來的。”

趙其然吸了吸鼻子,接過酒,“咱們以前跟這羅大人也沒什麽交情,你說,他這麽照顧我們,是不是誰在外面通了氣?會不會是青辰?”

宋越沒有說話。

他不希望是她。天寒地凍的,他不希望她如此奔波。

可他又能感覺到,這事就是她做的。因為那姑娘重情。

在她不顧自身安危,為太子和顧少恒出頭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在他趕她去雲南,又與鄭貴妃牽扯不清,她還願意把自己交給他的時候,他就更確定了。

趙其然喝了口酒,滿足地嘆了口氣,“大年三十,在這牢獄裏還能有一口酒喝,還不算壞到了頭。誒,你說,咱們還出得去嗎?”

宋越不作聲,眼瞼微垂,漆黑的眸子融進夜色裏。

“往年這個時候,你都在做什麽?”趙其然繼續道,“我家裏可熱鬧了,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屋裏坐得滿滿的。老太太身體好,就喜歡拉著我們這些孫兒喝酒,有時候喝完了就給我塞個雞腿,還把我當小孩呢。你別說,我家廚子做的雞腿是真好吃,一口咬下去,又酥又香,滿嘴流油……”

趙其然說著,後來聲音就漸漸小了,再後來就不說了,只對著狹窄昏暗的牢獄,輕嘆一聲。

宋越有些愧對他,只是眼下說道歉的話,也沒什麽用了。

出得去嗎?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大約是很難逃過這一劫了。

徐黨指著徐延翻身,想必會使盡辦法弄虛作假。朱瑞一心除掉徐延,也會為了權衡朝局而犧牲他。等審理結果呈上去,就算是朱瑞不叫他死,這朝裏,想必也沒有他的位置了。

失去了次輔的位置,與死了又有什麽區別呢。徐延和徐黨的人定不會放過他,以後還想要過安穩的生活,本就是一種奢望。

所以,他無法許她將來。

說到底,這些都是他自找的,正應了那句老話。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大年初三,陸慎雲隨父母到謝府拜年。

父母在堂內議事,他則自己踱到了院子裏。

謝府布置得很喜慶,到處是大紅色的窗花與對聯,眼下垂著嶄新的紅紗燈,在白天也顯得很是鮮艷。

院子裏種了幾株紅梅,虬曲的細枝上紅梅點點,趁著晶瑩的白雪,顯得異常嬌艷。在這些梅花前,他兀自站著,沈默而冷峻,玄色的身影孤直,而有些落寞。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來過謝家了,兒時倒是常來,後來一晃就是十年,如今重新來到這裏,眼前的一切都陌生而熟悉。

原本,他是不想來的。他本就寡言少語,不喜歡與人走動,這種兩家寒暄敘舊的場合,他大多只能無聊地坐著,吃一頓無聊的飯,然後走人。

今日之所以來了,是他心裏有愧,陸家的傳家寶金書鐵券被他送出去了,老爹都還不知道。哪天知道了,還不知要如何暴跳如雷。

不過,他一點也不後悔。

大年三十那夜的種種,他都清晰地記在腦子裏,他為她所做的一切,都能讓他感到快樂。

那晚睡在她的府裏,他感覺離她是那麽地近,好像滿屋子好像都是她的氣息。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他不敢說自己對她一點想法也沒有,雖然已盡可能地克制,可那夜只是聞著她為自己準備的被褥,都能讓他產生一些……不太純潔的胡思亂想。

夜裏他做了個好夢,夢到她穿著一身女子的衣服,與他在茫茫人海中初次見面。她目光盈盈,櫻唇輕啟,叫了他一聲“陸公子。”他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年輕小子,拉著她的手就不肯松,後來也不知道如何發展的,他們兩個人抱了好久好久。

後來,天還沒亮他就醒了,靜靜地在床上趟了一會兒,回憶細品那個夢,才回了宮裏當值。沒跟青辰道別。

臨走前,他去看了看那個雪人,它完好無損地立在那兒。一旁有小廝在清掃廊道上的雪,卻也不敢隨意處置它。

他問了小廝一句,“這個雪人,能留給沈大人親自處置嗎?”小廝連連點頭。

他猜想,就算是他不囑咐,青辰也不會隨意對待這個雪人的。因為她說過它憨憨的,像他一樣。

她應該,還挺喜歡的吧。

過完初六,他就得去趟貴州,黃瑜已經在那等他了。外面的形勢到底如何,他得親自去看一看。皇上臥病在床,管不了那麽多事,兩個閣老又被下了大獄,朝事幾乎是無人管的狀態。他身為錦衣衛指揮,必須得扛起皇城的安全。

這一趟來回,至少也得一個月。在這一個月裏,三司會審進展如何,他沒有把握。所以,他才把那塊金書鐵券留給了她。

萬一宋越遭逢不幸,她至少可以鐵券保他無虞。

雖說是傳家寶,但到底不過是塊鐵牌子,能救回一個閣老,讓她開心展顏,這是最圓滿的結局了。

只是他不會說話,當面給她怕她不肯收,所以才想了雪人這麽一個辦法。

雪化的時候,他應該已經走了……

就在陸慎雲思緒漫游時,月洞門外,有個姑娘正走過來。

謝惠瑩穿著藕荷色的冬裙,披著大紅猩猩氈鬥篷,提了裙子,小心翼翼地跨過了月洞門。她的一張臉凍得白裏透紅,唇上抹了新做的胭脂,整個人在這冬日裏嬌艷如花。

陸家來人了,父母讓下人來請她去見見長輩,她嫌外面冷,在屋裏抱著貓兒玩耍了好一會兒才肯出來。誰想剛穿過月洞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讓她不由一楞。

在掛著冰雪的紅梅間,那人一身黑袍,背脊筆挺地站著,面容清冷。

竟然是陸慎雲?!

謝惠瑩皺了皺眉,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他都有十年沒有來過她家了吧。今日又是那陣風將他給吹來了。他來,又是做什麽?

想了想,謝惠瑩便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到了他身旁,她忽地大聲道:“冰疙瘩,你來幹什麽?!”

陸慎雲回過頭,表情依然平淡,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也不再說話,只維持原來的姿勢站著。

謝惠瑩看他一副冷冰冰的臉,心裏有些不樂意了。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這副德性。孤傲少年自顧練劍,她怎麽喊他“哥哥”,他都不理她,還吼她讓她離遠點,把她都弄哭了!那個時候,她才四歲啊!

真是想想就生氣。她好歹也是個侯府千金,他怎麽老是把她當成透明人。

“唉。”謝惠瑩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陸慎雲的肩膀,“你又不理我。這裏是我家。”

話音落,等待片刻,沈默。

謝惠瑩氣不打一處來,彎下身子想揉個雪球扔他,豈料踩上卵石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往陸慎雲那邊倒。

“噗!”

一聲悶響後,她就趴到了他的身上,把他結結實實地壓在地上。倒下的時候寬袖和披風掃過梅枝,樹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正落在兩人的身上。

陸慎雲始料未及,饒是身手再矯捷,也沒有調整的機會。她貼上他胸膛的時候,一股淡淡的香立刻湧入他鼻尖,胸前的柔弱也很……明顯。

謝惠瑩怔怔地趴著,唇就貼在陸慎雲的臉頰邊,眼皮底下是他漆黑的雙眸,耳朵邊是他灼熱的呼吸。不知不覺間,一張臉都羞紅了。

被壓著的人輕輕喘了口氣,想站起來,可是上身一使勁兒就會擠到她的胸。他就不敢再動了,只憋著氣悶聲道:“起來。”

謝惠瑩一時沒反應過來,眨了下眼。

他挑眼瞅她,再道:“看什麽,你壓著我呢,起來。”

她反應過來,羞得“哇”地叫了一聲,迅速從他身上爬起來,有些手足無措。羞臊間,她先發制人指著他道:“你,你吃我豆腐,占我便宜!”

他俐落地從地上站起來,對著她羞紅的臉,只憋了三個字,“我沒有。”

謝惠瑩的小臉更紅了,“怎麽沒有,剛才就是你……”

“好了,好了。”這時,謝惠瑩的母親走了過來,打圓場道,“方才明明是你自己摔了,壓了雲兒,我都看見了。再說,你們都要成親了,哪有什麽占便宜的說法。”

“娘——”謝惠瑩羞得跺了下腳,“我才不要嫁給她。”

說罷,她看了看一眼——他還是那麽冷漠,只是冷漠中,好像有那麽點抗拒的意思。

謝惠瑩有點不高興的撅了撅嘴。他不稀罕她,她還不稀罕他呢!

莽夫子冰疙瘩,他以為他有多迷人多招人喜歡麽?!

謝母又道:“莫說孩子氣的話了。雲兒,走吧,一起用膳去吧。”

陸慎雲卻是低下頭,與她輕聲到了歉,“夫人,好意心領了。我先走了,衙門還有事。”

“這……好吧。”謝母本還想留他,但也知如今朝堂亂,他大約也是身不由己,就沒有再挽留。

陸慎雲對她點了下頭,轉過身,徑直去了。

謝惠瑩看著他的背影,又撅了撅嘴。

什麽啊!

吃虧的明明是她,他擺什麽臭臉啊!

元月十五,元宵節。

天氣轉暖了一些,沈府庭院裏的積雪在漸漸融化。

這一日黃昏,青辰回到府裏,正路過看到那雪人,發現它的一條用樹枝做的手臂垂了下來。

大年初一陸慎雲不告而別後,她坐在亭子裏又看了這雪人好一會兒,特意囑咐了下人,誰也不能碰它,等他日雪化了,她會親自來處理。

此刻,青辰走上去,輕輕拍了拍雪人已經有些松動的身體,揀起它的“胳膊”,往還沒有融化的雪裏插得更深了些。

夕陽下,雪人圓滾滾的身體卻露出了一點東西。

她伸手去摸,是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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