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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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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空氣一時靜默。

三身緋袍在陽光中各自泛著光澤,三道淡影印在漢白玉的石階上,來自大明朝最高階的掌權者。

宋越又說了一遍:“去懷柔看堤,是我讓他們去的。我是他們的老師,他們的行為理當由我來負責。陸大人,既是妨礙了你的差使,相應的罪責,便由我來擔吧。”

聲音淡淡的,語氣卻尤為堅定。

在看到兩人往懷柔方向去後,宋越便讓人到工部問了顧少恒,一打聽才知道青辰是想幫工部的忙,所以才要去看堤。今日一早來,便聽說兩人一馬闖了城門。

錦衣衛是皇帝的親衛,是受了諭令保護公主的,公然違抗錦衣衛,那便是意味著他們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了。皇帝朱瑞懶得理政,但並不是真的糊塗,正是因為有很多事他不管,才更擔心臣子們忘了大明朝是他來當家。

所以,闖城一事可謂性質惡劣,並不是一時沖動犯了錯那麽簡單。如果他這個老師不出面,那兩人的前途可說是盡毀於此。雖然,他們是出於幫著朝廷解決難題的好意。

徐斯臨有著徐延支持,朝廷要賣首輔的面子,自然不敢重罰他兒子,甚至連皇帝朱瑞都會網開一面。可沈青辰就不一樣了。她出身寒門,沒有任何背景,雖然不是事件的主導者,但打不到徐斯臨身上的板子,就得打到另一個人身上。那個人就是她。

這是朱瑞一貫的行事方式,他總得讓大家明白,泱泱大國的天子也是有脾氣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

此時,天空中開始飄起了細碎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來了。

徐延一雙渾濁的老眼看向宋越,忽然間覺得有些看不透這個年輕的閣老了。

這麽多年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直與自己涇渭分明,從來也沒做過討好自己的事,這一回,想必也會不例外。

那他為兒子說情的理由是什麽呢?難道這就是……師者之心?

抖了抖袖子,徐延把手負到了身後,接著宋越的話道:“唉,犬子素來心性直率,既受師命,便無論如何也要完成的。這一沖動,就硬闖了城門。陸大人不知道,為了不耽誤當值,他才連夜到懷柔看了堤壩,還失足落了水,如今還高燒未退呢。陸大人,還望體諒他想為工部出力的心啊。”

今日一早來聽到消息,徐延就知事態有些不妙。為了兒子,他威逼利誘陸慎雲的話都想好了。沒想到這些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宋越倒是把罪責都攬了。

“聽起來,還是個為國利民的感人故事?”半晌,一直沒有出聲的陸慎雲終於出了聲,掃了一眼徐延,又看了一眼宋越。

“不過可惜我昨日叫黃沙迷了眼,什麽也沒看見。”他眼睛微微一瞇,繼續道,“所以徐閣老就不必與我說什麽出力的心了,宋閣老,自然也不必向我請什麽責。”

說著,他轉過身徑自往前走,只以飄逸的背影道:“我只是聽說永淳公主的隨行護衛瞧見了,想來皇上也很快就會知道。二位閣老還是想著怎麽與皇上解釋吧。”

話音落,黑靴已步出數丈遠,身後兩名閣老的面容漸漸模糊。細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剛毅而銳利的眉這時才一點點柔和下來。

其實,剛才與徐延和宋越提起闖門之事,陸慎雲並不想怎麽樣,只是想提醒兩人,這件事他想壓卻沒有壓住,因為被公主的人看見了。

錦衣衛眼線到處都是,京城一帶更是如此,所以昨日夜裏他就已得到消息,知道闖城門的兩個人是去懷柔看堤壩了。

他是個冷漠嚴苛的人,對絕對的是非曲直沒有太多的執念,有自己的行事準則,但不是個不近人情的人。他很清楚,水利的事是國家的大事,攸關數萬百姓生命,在看似冷硬的心下,他其實已經釋放了一點點對兩個年輕庶常的柔情。

宋越出面保兩個學生,他意外,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宋越如此堅決地把責任全攬到了自己身上,不單單只是為兩人求情而已。不意外的是,宋越不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低頭了,上一次,也是因為沈青辰。

走著走著,他不由放慢了腳步,擡起頭看天空中紛揚灑落的雪花,腦子裏浮現出一張清俊的臉。

那個人纖瘦而蕭肅,恬靜而清雅,渾身散發著馥郁的才氣。那日夕陽彌漫的屋子裏,她直視著他,平靜溫和,不卑不亢地說:“大人於我只是個萍水相逢的人。”

萍水相逢?

那你又是你宋老師的什麽人?

……

乾清宮門口,陸慎雲才走不久,宮裏的太監就匆匆步下臺階,叫住了徐延和宋越。

“二位閣老且慢,皇上有事召見二位閣老,還請再進去吧。”

“好,好。”徐延應著,有些駝背的身子立刻跟上了太監的腳步,“公公可知道皇上是因什麽事?”

那公公想了想,低聲道:“方才有人來,報了昨日……城門的事。二位閣老想必也已猜到了。”

宋越靜靜地擡起頭,看著巍峨的殿宇,朱色大柱與金龍雀替,邁步上了石階。

殿內燃著數盞燭火,照得一室金色器物明晃晃的,透著皇家的威嚴。鏤空的落地香爐裏,正幽幽地飄散出一縷縷輕煙。

年近四十的皇帝朱瑞坐在龍椅上,穿著一身明黃常服,胸前的金織盤龍正怒眼圓睜。

“朕聽說,昨日公主回京時,有兩個人騎馬闖了錦衣衛把守的城門。”朱瑞道,“聽說是……翰林院的兩個庶常?二位閣老可知道嗎?”

徐延一聽,連忙低下頭作揖行禮,“皇上,老臣不敢欺瞞皇上……這裏面,有犬子。是臣疏於管教,以致犬子昨日一時沖動,誤闖了城門。臣,對不住皇上。”

“哦?”朱瑞微擡眼,“原來是徐閣老的兒子啊。可朕一貫聽聞,徐閣老教子有方,培養了一個很優秀的接班人。怎麽,你的兒子這是翅膀長硬了,連你的話都不聽了?”

朱瑞這番話,表面上斥責的是徐斯臨,實際上也是在敲打徐延。兒子的膽子這麽大,還不是因為仗著老爹的勢力?凡事不能沒有限度,差不多就該適可而止了。

徐延一聽,“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皇上恕罪,犬子絕對沒有那個膽子。犬子一意孤行,實在是……實在是因為受了師命,不得不從。”說著,他看了宋越一眼,不大的眼睛裏一半是眼白。

“哦?”朱瑞挑眉,目光落在年輕的閣老身上,明知故問道,“誰的師命?”

宋越袍子一撩,跪了下來道:“回皇上,是臣的。他們到工部觀政,想幫工部修那懷柔的堤壩。未免耽誤了來日當值,臣才讓他們趕在天黑前出城,好在夜裏宵禁前回來。”

“你是說,是你讓他們去的?”

“回皇上,是的。”

“是你讓他們闖了朕的城門?”朱瑞的聲音有些拔高。

片刻靜默,宋越回道:“是的。”

朱瑞瞇了瞇眼,看著眼前直認不諱的人,胸口不由升起一股怒氣,“宋越,你身為內閣次輔,朕讓你去教導庶吉士。你就這樣教你的學生藐視君威與朝綱?!”

“臣知罪。請皇上降罪責罰。”宋越躬下身,平靜道。

乾清宮內,君臣相對,一時無言。

半晌,朱瑞緩緩道:“朕對你,很失望。”

“這些日子,你不必再來內閣了。回你的禮部去!”

話音落,生氣的君主步下臺階,甩袖而去。

乾清宮內的燈火依然輝煌。

司禮監的公公送二人走的時候,看著宋越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他還記得,上一次宋閣老……宋大人走的時候,是帶著皇上滿滿的賞賜走的。

乾清宮外,雪下大了,紛紛揚揚的,鋪滿了漢白玉石階。

徐延看著身邊的人,心裏的滋味有些微妙。一方面,宋越替他的寶貝兒子頂了罪,他是有那麽一點觸動的。另一方面,他早就想把這個不太聽話的閣老擠出內閣了,只是一直苦無機會,沒想到兒子的一意孤行倒成全了他。

他拍了拍宋越的肩膀,“難為你了。宋大人真是個好老師,我徐延自嘆弗如。”

次日,徐斯臨就回到了工部。

畢竟是年輕,身強力壯,雖是發了一天的燒,但到了第二日他的身體就恢覆了。顧氏讓他多休息一天,他卻不肯,反倒是天還沒亮就起來沐浴更衣了,出門前還披了青辰披過的那件銀鼠披風。

此時回到工部,才隔了一日不見,徐斯臨就覺得分外親切。見工部的屋檐落了雪,枝椏上也仿佛開了白色的小花,只覺得滿目晶瑩剔透,美不勝收,就像是那個人的臉一樣。

號房裏,顧少恒不在,只有他夢裏夢了一天的人。

青辰正巧擡起頭,就見到揭簾而入的徐斯臨,穿著一身厚厚的冬衣,鼻尖凍得微紅,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與她目光交匯,勾唇一笑道:“不認識我了啊?”

她眨了下眼,搖頭道:“不是。你昨日怎麽沒來,是……生病了嗎?”

他解了披風,俊目看向她,“你是想我回答是,還是不是?”

“你不說就算了。”她低下頭,繼續看書。這個人總是這樣,老是不正經說話。

“我說,我說。”他笑嘻嘻道,將方才提進來的一個瓷罐擺到她的桌上,“不過你要先喝了這個,我再告訴你。”

她疑惑地擡起頭看他,“這是什麽?”

“湯啊。”他截開蓋子,“我娘熬的。驅寒。你聞聞,很香的,我特地帶來給你喝的。”

他……帶湯來給她喝?

青辰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只見顧少恒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青辰,不好了,宋老師他……被皇上逐出內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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