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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僧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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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聖僧入魔。

一身紫衣的無眠公子離開時, 還朝聖僧行禮道別,儼然與大理寺卿的咄咄逼人南轅北轍。

或許,薛青竹說的沒錯。

薛家自前朝起, 四世三公,是有著上百年歷史的名門望族。如今薛青竹作為薛氏新秀, 又因行事沈穩, 手段老辣而深得皇帝器重。

這樣的人物,若真向皇帝求親, 以趙如意如今的處境, 怕不會有比薛青竹更理想的駙馬郎了。

窗外新栽的兩色秋菊隨風搖曳。

屬於蓮花的季節已然過去, 新的時節到來。四季更疊, 任誰也無法阻擋時光流逝的腳步。

就算聖僧亦然。

伽蓮很難得的, 第一次有了悲春傷秋的抑郁。

趙薛二人來訪翌日, 長公主做了個破天荒的決定——

她要出府。

“瀟湘館近來有了出新戲,著實好看,就連慶國公、安國公他們都連著幾天來捧場。殿下若是有空, 務必前來觀賞。”

趙無眠一句話,讓趙如意無論如何都要出府。

伽蓮自然不允。如今神都風聲鶴唳, 先前皇帝在長街遇襲,爾後又急召黑甲軍回朝護駕,表面上風平浪靜,可背地裏,誰也不知底下暗流究竟多麽洶湧。

趙如意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府。

可長公主偏偏要。而且, 聖僧無法阻攔。

日上三竿,趙無眠已在府外候著。長公主施施然出來, 拖著逶迤長裙,在紫衣公子的攙扶下緩緩踏上馬車。臨彎腰入內時, 她半側過頭,視線精準捕捉到後方那抹白色身影,卻只是抿緊唇,什麽也沒說,沒入馬車內。

侍女阿桔特地繞到後方,“聖僧,不如還是讓奴婢為您備個車……”

“無妨,”伽蓮合掌拜謝:“貧僧步行即可。”

阿桔:“……”

也不知道這對冤家又鬧什麽不愉快的,這出趟府,一個坐馬車,一個偏要走路。

她家主子坐在車內,還有個無眠公子陪著。聖僧鐵了心要走路,一身白色僧衣跟在馬車後頭。這場景,饒是坐在車前的阿桔頭皮都在發麻。

只是聖僧還不知此去是何地,若是知道了……

怕是難以善了。

伽蓮看見“瀟湘館”三個字時,臉色微微沈下來。

神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風月寶地。不過,這風月寶地其實名聲並不差。傳聞瀟湘館的老板是個風雅名士,這裏頭養著許多相貌俊美又才華橫溢的少男少女,也不做那皮肉生意,反而是編排戲曲、舉辦詩會,讓清倌們陪著客人飲酒賞戲。

這樣的場所,尋常人家自然是進不來的。

不消說,長公主也不是第一次來。以往這時辰,瀟湘館還在沈睡中。今個兒迎貴客,自長公主踏下馬車,裏頭便有人迎上來,先是奉上香茶漱口,又是彎腰引路,諂媚獻笑。

伽蓮亦步亦趨,不理會旁人好奇探究的目光,跟著趙如意進了大廳。

全程,趙如意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倒是趙無眠特地來問了他了一句,聖僧是否需要休憩?

伽蓮此行是為了保護趙如意,自然要貼身跟著,便搖了搖頭,婉拒了他的好意。

不過,他很快便明白趙無眠為何要問他這句話。

和尚來風月寶場已是怪事,怪上加怪的,還是看這出《春香怨》。

春香怨這出戲是瀟湘館裏一名清倌寫的,故事內容驚世駭俗——

富家小姐春香家裏收留了落魄公子丁雲鶴,爾後兩人私下相愛、互許終生。幸運的是,春香是獨女,父母也極為喜愛丁雲鶴,便招他入贅。兩人新婚後無比恩愛,原以為會幸福度過此生。

誰料,父母仙逝後,丁雲鶴竟開始豢養外室。丈夫不僅在外頭有女人,甚至,竟與外室合謀要在酒中下毒謀害春香性命,好獨占家產。幸得忠仆相告,春香索性反手將毒酒換與丈夫。

最後丁雲鶴中毒身亡,春香又將外室告了官。有忠仆作人證,縣官信了春香,不僅判丁雲鶴身亡乃咎由自取,同時亦將外室收了監。

守住了性命與家產的春香不再相信男人,反而獨當一面,自己掌管家中生意,生意蒸蒸日上,還豢養了許多男寵,過得逍遙又自在。

這樣的戲出了瀟湘館,自然是為世人所不容。可在這個光怪陸離的風月寶地,又變得理所當然。

這世間又有哪條鐵律,註定女子生來就得相夫教子?又有哪條道義,能保證男子不會薄幸?

命運,自然還需握在自己手裏才對。

瀟湘館這出戲,內容新穎,而又有坦然露骨的曲詞,諸如“妾身心念著郎君,身也念著郎君,郎君何時入我屋”“娘子身甜如蜜,為夫只願化作鐵杵永駐□□”。

長公主看得津津有味。

廳中不少人悄悄瞄向後方的白衣聖僧,只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在聽,又似乎這些淫/詞艷曲沒一個字能進得了他的耳。

阿桔忍不住看了又看。這些詞曲,饒是她一個未婚嫁的女兒家聽了都臉紅心跳,更別提聖僧。平日裏古佛青燈,哪見過這陣仗?

她是真怕這位達摩寺第一高手突然發難。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出《春香怨》從晌午唱到日暮西斜,聖僧紋風不動,面色如常,當真巍如泰山。

趙如意全程沒往後瞄過一眼,賞完戲,趙無眠已經安排好酒宴款待長公主。

見狀,伽蓮忍不住勸她莫要在外逗留,但長公主哪裏肯聽?

趙如意執意留在瀟湘館用膳,伽蓮自然也要跟著。瀟湘館備著上等廂房還有酒菜,開席前,阿桔特地問了伽蓮,聖僧是否需要另行安排地方用膳。

待會的場景……恐怕又要讓聖僧“大開眼界”了。

伽蓮望著被趙無眠攙扶的女人,緩緩搖了搖頭。

長公主不是第一次來瀟湘館。伽蓮卻是第一次。

廂房中擺著一大一小兩張桌子,大桌上,趙如意坐在主位,左邊坐著趙無眠,右邊坐著方才戲臺上扮演春香與丁雲鶴的兩名戲子。觥籌交錯,言笑晏晏。這些風月寶地的優伶,素來極擅討人歡心。幾杯酒下肚,便起哄著趙無眠吹簫娛情。

而小桌子這邊只擺著青菜白飯,伽蓮坐在桌邊,卻連筷子也沒動。

無眠公子一曲簫聲動神都。纏綿綺麗的曲調中,俊美的優伶舉起酒杯,送至趙如意嘴邊,諂媚勸道:“殿下,這杯小人敬您,一願您吉祥,二願您如意,三願您常來。”

“好,聽你的。”趙如意眉眼勾起笑,就著對方的手將酒飲了下去。

另一人也不甘示弱,舉起酒杯來湊到她身邊。長公主自然不會厚此薄彼,飲酒同時,不忘摸了摸對方俊雅細滑的肌膚。

伽蓮盯著桌上的飯菜,心中默念“阿彌陀佛”。

隔著幾丈遠,女人微瞇起眼,掠過一絲陰翳。

很快,趙如意飲下身旁男子送來的酒,卻是捏起對方下巴,目光斜向不遠處的白衣聖僧:“你們這樣吵鬧,也不怕驚擾了聖僧清修?”

一時間,屋中歡笑聲停了下來。優伶們臉上帶著幾分無措,看向趙無眠。

長公主……這是何意?

趙無眠心中一震,正準備向伽蓮致歉,可這位尊貴無比的客人又輕笑出聲:“不過嘛,你們這地方,本就是讓人開心的,吵鬧也是自然。所以,不如請聖僧尊駕另移。”

眾人齊齊望向小桌子。

伽蓮擡眸與她對視,一個“不”字還未出口,慵懶的嗓音像是漫不經心,只道:

“別人不喜歡的東西,本殿向來不會勉強。”

白衣聖僧忽地站起身。臉上宛若凝著陰雲,平靜回了句:“既然如此,貧僧不叨擾殿下雅興。”

果然!

阿桔心中預想成真。此刻聖僧臉上依舊如常,可不知怎地,她卻隱隱生出幾分畏懼。

伽蓮徑自出了屋。裏頭那些優伶面面相覷,唯獨趙如意微瞇起眼,忽然寒下聲:“酒呢?”

眾人恍然回過神。

門合上的瞬間,留給伽蓮的,是屋內男女嬉笑的畫面。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經文字字從心頭游走,眼所見的,是女人勾起男人下頜的輕佻;耳所聽的,是男人邀寵的諂媚。

形形色色,魑魅魍魎。

他告訴自己,房間裏頭是色相,是魔鬼。他的前路唯有佛光普照,渡盡一切苦厄。

不能迷茫,不能被迷惑,不能……嫉妒。

生平所念的佛偈真言像泰山般壓下,可始終壓不住心中陰暗處那道充滿危險的聲音,他問:

你為什麽要忍?

裏頭那些人,哪個比得上你?

她不是說過,你是她唯一的男人?

除了你,這世間還有誰能擁有她?

不是的。

那只是一場意外。

他已經悔過,也已經做過選擇,萬丈紅塵不是他的歸途,他應該——

騙人。

你明明就想得到她,不是嗎?

種子萌發的力量足以撼天動地。那道危險而充滿誘惑的聲音,已經盤踞在他心中,吸收足了陰暗的力量,此刻破土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勢推倒一切,包括……

那座高高的佛像。

緊閉的眼忽然睜開,昔日清明澄澈的眸蒙上了像霧般的陰鷙。

這一刻,佛不是佛,佛已成了魔。

那道曾經令他畏懼的,稱之為“情/欲”的大門,他已經有足夠的力量邁過去。

昔日,釋迦牟尼未成佛前也曾娶妻生子。他既非真佛,又非聖人,既是凡人,犯了錯也是常事。

更何況,情/欲這扇門,他早就領略過個中美妙了,不是嗎?

* * * *

屋內歡聲笑語不斷,塗滿蔻丹的手劃過優伶的喉結,正欲往下……

房門猛地被推開。

所有笑聲戛然而止,數雙眼睛齊齊望向來人。

白衣聖僧踱步邁過門檻,他沒有說話,可渾身散發著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氣息。甚至連圍坐在趙如意旁邊的男人們都不自覺地起身,往後退了數步。

唯獨趙如意捏著酒杯,微沈雙眸盯他。

眼中卻藏著不為人知的期待與興奮。

“殿下,昨日大理寺卿薛青竹薛大人曾說,不日內將向皇上求親。薛家四世三公,乃名門望族。殿下既已好事即至,又何苦與這些戲子同流合汙,辱了您的清名,也讓薛大人失望呢?”

佛口所出,字字誅心。頓時,趙無眠等清倌們臉色慘白。

趙如意放下杯子,哂笑道:“佛家常說眾生平等,怎麽,如今在聖僧眼中,他們也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阿彌陀佛。”伽蓮眼中絲毫沒有往日的和煦,反而像積攢著一場暴風雨,“六道眾生,又豈有真正的平等?”

餘光掃過那些俊雅的面孔,第一次,眾人眼中的聖僧目光隱含著鄙夷:“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

簡直欺人太甚。

趙無眠白著一張臉,正欲與他對峙。偏生趙如意擡起手,沈聲說了句:“出去。”

空氣有過剎那的停滯。爾後,趙無眠帶著不甘,引著同伴退下。墊後的阿桔憂心忡忡看著他們二人,不忘合上門。

今夜的聖僧……看起來有點可怕。

氣氛突然陷入死般的安靜。率先起身的,是趙如意。

她行至伽蓮面前,上下打量他,輕笑:“聖僧還真是熱心。上回是瞿越太子,這回又是薛青竹,你就怎麽怕本殿嫁不出去?”

朱唇噙著笑,眼底卻如冰一樣冷。

伽蓮直視她,“你願意嫁給薛青竹嗎?”

沒料到他會這麽問,趙如意怔了怔,胸中又燃起一股怒意。但是,她笑意更甚,“當然。誠如你說的,薛家四世三公,乃名門望族。本殿跟斛昌羅舒的親事也吹了,不嫁薛青竹,還要嫁給誰?難不成嫁給你一個出家人麽?”

誰都沒忘了,當初趙如意說過,為了伽蓮她不嫁瞿越國太子。

所以,這是諷刺,也是挑釁。

趙如意等著伽蓮那些阿彌陀佛的大道理,也準備了更多的冷言冷語要與他戰鬥。

她就是不甘心,不服輸。

她的人生沒有退而求其次,只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伽蓮占有了她,還要全身而退,這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她會與他戰鬥,至死方休——

腰間猛然被環住,整個人猝不及防被壓在紅柱。所有思緒頃刻斷了線,唯有唇上溫熱的觸感是真實的。

她被狠狠吻住了。

向來主動的長公主生平難得遲鈍,微睜著眼,被“登徒子”壓著吻了個徹底。

等對方微微松開時,兩人溫熱的氣息緊緊交纏著,濃稠得化不開。她聽到聖僧微微喘著氣,道:

“不要嫁給其他人,嫁給我。”

趙如意瞳孔微縮,下一刻,卻是扯緊僧衣領子,狠狠回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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