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在酒店外的園子裏散步，蕭景年忍不住問：“今天怎麽了？找律師打離婚官司的被告難道是那個女招待？”

他火眼金睛，讓我省不少口舌。

“是啊。她的‘實力’我見識過。很棘手。”

他看我的眼睛裏寫著“難以置信”，“我看黎幼天確實是沒辦法才找到你。”

我也難以置信，我什麽都沒有卻喜歡什麽事都往身上攬。我把黎幼天和曲莉莉的後續故事講給他聽。

他明白黎幼天遇到大麻煩，好不容易撈著我這麽個三腳貓幫手，我不費點力怎麽對得起老黎的信任？

他一臉嚴肅道：“把張律師的電話給我。我跟他聊聊。”

律師圈子不大，繞來繞去張律師和百盛公司法務是X政法大學的師兄弟。

蕭景年把情況跟張律師說完，末了對電話裏說：“關系很好的朋友，麻煩張律師多費心。”又跟那頭的人客氣幾句才掛電話。

他松口氣，“好了。後天他會去找黎幼天核實情況。”

我嗲聲嗲氣地讚道：“辦事效率真高，佩服！”

“老公鞍前馬後幫你忙活，不會就換來這麽一句誇獎吧？”

“那你想怎樣？”

“想……”他一把摟過我的腰 。

火災那天晚上他在我家樓下猶豫一會兒終究沒上來的原因，還是介意我對黎幼天關心得有點過分。

今天他解了心結看我的眼神更加明媚起來。一時明媚一時嫵媚的樣兒實在誘惑難擋。

我跟蕭景年化敵對為一家人，化甲方乙方為夫妻已經三個月。三個月公主當得蠻舒服。我對他是我正經丈夫的心路歷程，從不可思議到離不開，好像在某個瞬間不知不覺完成。我思索著，如何在新鮮期快過的時候，把他和我的關系邁向夫妻實質性的階段。

今晚，夜色撩人。蕭景年也很撩人……那樣子似乎在說：你看，月黑風高適合做壞事。

趁自控力尚未崩潰，我掙脫他，“走啦！回去再想。註意保持距離。”他無可奈何只好放手。要是被熟人撞見孤男寡女在黑漆漆的地方，保密工作就前功盡棄了。

我們從酒店的花園返回大堂，蘇丹正好在大堂辦入住。

“蕭總，賞月回來啦？好興致啊！”

蘇丹倚在服務臺邊，食指和中指在臺面上慢節奏敲著，門童和秘書拉著她的行李往電梯間去。

蕭景年回說：“是啊。蕭總現在才來。錯過了。”

我跟在蕭景年側面一米多遠的地方看蘇丹殷勤地堆著笑臉。

她說：“明天的實地考察才是重點嘛。我特意從北京趕回來參加，晚飯還沒撈著吃呢。蕭總一起吃個宵夜吧？”

蕭景年說：“我晚上吃得飽，謝謝蘇總邀請。”

“我也不算餓，不如一起去自助吧坐會兒。”蘇丹把臺面上的小手包拿在手裏，即刻就走的架勢。

我側身對蕭景年說：“蕭總，公司的事情明天再談。我上去休息，就不陪你們了。蘇總，明天見。”

其實，不管裝得多麽大度，還是有些悲觀情緒甩不掉。何嘗不想挽著蕭景年的胳膊，對蘇丹說：“對不起，今天他太累。改天你們再聊。” 為了和他天長地久，我只能忍。

就算蕭景年再次拒絕蘇丹，也擋不住我的悲觀。

回看二十七年的人生，我把所有力氣用在了跟自己的悲觀做鬥爭。所有故作堅強的執拗，其實是想反手控制悲觀對我的鉗制。

自小父母不在身邊，缺少親人的陪伴；背著同學勤工儉學，害怕那眼神觸碰可憐的自尊；守了十多年的人跟我分手；為了買房、事業舍身為錢……

面對血淋林的事實，我疑心造物主是不是在配置資源的時候忘記對我公平。一直以來我的期望值其實並不高。蕭景年突然跟我領結婚證的事，害我午夜夢回掐著大腿問自己是做夢吧？

在以往的日子，從來都是我跳起來摘桃子。跳起來能摘到就樂得屁顛屁顛感謝天感謝地。從沒有桃子自動送我嘴邊來。我怕桃子吃完夢就醒……

在電梯廳回頭看蕭景年和蘇丹的背影，無力的感覺從天靈蓋直竄到腳底板。

回到酒店房間洗漱。鏡子裏的人眉眼間苦逼氣又重了點。嘴唇上飛起來幾塊死皮被撕掉。頸椎後方的封閉性粉刺摸起來有食指肚子那麽大。腳後跟幹燥得像銼刀。這樣的肉身和我的悲觀一樣，還沒準備好跟蕭景年鉆同一個被窩。

和往常加班加到手抽筋不同，今天我有時間。房間裏有特別包裝的全套護理用品，雖然價格坑爹，但我認栽。

人生的期望值低，反而高一次成意外驚喜。我享受這意外的美好時光。洗發護發上發膜，去死皮去全身角質，泡澡水裏撒上礦物質浴鹽，喝五十塊一瓶的水，聽網易雲免費的歌……

平常的日子跳得雖然辛苦，卻波瀾不驚，仿佛活得挺滋潤。今天意外的好時光讓所有日子都灑滿陽光。的確，身上塗滿香噴噴的潤膚露，穿著陽光味道的浴袍，我就是這一刻的太陽！

從浴室出來，手機上有蕭景年發的消息，就兩個字“等我”。

我鉆進了被窩，把手機音量調大放枕邊。

早上從被窩裏原封不動鉆出來。昨晚什麽都沒發生。看著鏡中有點陌生的自己，嘴唇不再白皮飛起，紅潤飽滿。發絲蓬松有光澤。雖然沒有期待的事情發生，依然走一步看一步，但我好歹有進步，這具肉身的狀態會越來越好。

拉開窗簾，外面白霧籠罩。做好準備工作上微博註冊，關註蘇珊和曲莉莉。

苦逼氣質也許是百分之八十年輕女性的主打範，朋友圈、微博發的仙氣自拍、爆肉自拍也擋不住裏面苦逼的核。物質、理想、欲望、肉身，總有殘缺的那部分洩露出來。包裝得越精美，殘缺的部分就越醒目。

誰沒有苦逼的部分呢？

比如蘇珊的苦惱，昨天她發的微博是“又在學習呢。真是活到老學到老！誰來拯救本妹啊！給跪了，好多資料。嗚嗚嗚……”三十幾個字裏還有錯別字，為她的語文老師憋屈。

曲莉莉深夜發微博：夜闌珊，天微寒。照片裏的她沒穿制服，衣衫單薄和旁人裹著厚外套形成對比，樣子甚是楚楚可憐。地址顯示為會議的大酒店。配文字：“原諒我兩天沒出現，想我嗎？因為臨時決定出來賺錢。心情不好。你們給我個安慰給我加油！愛你們麽麽噠！”

還沒刷完微博和朋友圈，有人敲門。張華叫我一起下樓吃早餐。

我們來到樓下餐廳，看見蕭景年對面坐著蘇丹，倆人正在邊吃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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