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幼天不久也趕到現場。他在黑漆漆的實驗室裏轉一圈，獨自出去，繞道背後小河邊的長椅上，一言不發坐在那裏，雙臂筆直，撐在膝蓋上，眼神也是直的，瞪著河水。

我坐他旁邊，“人沒事。事不大。”

黎幼天扭頭看我，“謝謝。”低頭又看我鼓囊囊的口袋，“我想吃糖。”

我從兜裏抓一把糖放他手上，“我明天找人來幫你整理。”

“不用。”

“你們三個人自己弄得來嗎？”我問。

“我……”黎幼天沒有想好辦法。

“明天去找物業經理。他知道怎麽處理。”蕭景年在長椅後說。不知他什麽時候過來，說完往停車場方向去。

蕭景年走後，黎幼天自言自語，“倒黴倒得真徹底！”

“萬幸儀器設備都沒損失。”他現在的一切來之不易，我理解。

“我完了……我完了……”黎幼天抱頭哼哼。

黎幼天坐二十樓陽臺外的一幕劃過我的眼前。

“黎幼天，你能不能像個男人？！又沒缺胳膊少腿，不要像怨婦要死要活的！行不行？有話就說……” 他那張哭喪臉就是想引誘我發飆。

“曲莉莉起訴我了。”

“她要一千萬？”

“嗯。”

曲莉莉揪著黎幼天漏稅的把柄把他當提款機。黎幼天腦子一根筋以為拿不出一千萬這輩子都別想逃脫她。

“既然她選擇文明的解決方式，那咱們就找文明人去辦？”

“誰？”

“律師。”

“你認識的？”

“現在不認識，明天找到就認識了。”

黎幼天的哭喪臉終於沒了，“你對我真好！”

“我向你爸媽保證過要幫你的嘛！”

他牽動嘴角，勉強給我一個笑臉。

“找到律師我給你打電話。現在太晚了，回去睡覺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黎幼天剝了一顆糖放進嘴裏。

我把他送上出租車，再返回停車場。

蕭景年的車還在。他坐在車裏沒開燈，頭向後靠著，像在打盹。

我說：“送我回小公寓吧。”他沒說話啟動車子。十分鐘到公寓樓下。我上樓他沒跟上來。從窗戶看見他的車仍停在樓下。洗完澡出來再看，車開走了。

淩晨兩點睡下，六點半起床。

黃睿在會上布置新任務：作為百盛公司前期顧問團成員之一，隨行參加安徽黃山H開發區項目調研及土地推介活動。

具體點說，就是在拿地前期進行項目構想策劃，對可行性、利益重點進行把控。參與各方溝通，包括政府、土地方、合作商等等。前期顧問策劃的好壞，直接關系到項目大方向和盈利點。當然，這類服務不僅需要腦力，也十分磨人。

半個月前，黃睿和百盛簽了份新的顧問服務合約，X建築設計事務所還沒正式參加過顧問活動。房地產開發商有各種顧問咨詢需求，顧問團包括法律、策劃、公關、設計、工程等等。

黃睿把這次的顧問服務內容讀了一遍，分析道：“這次陪同考察，不算正式的策劃項目。那片開發區的大規劃還在審批。主辦方搞這個活動，以非正式考察為形式，以籠絡旅游開發公司、房地產公司，儲備投資商資源為目的。”

我們部門領導、龔博士、其他幾個組的組長，顯然對這種非正式的任務不屑一顧。

一張紙從傑森劉面前移到我面前。

黃睿說：“蔣茹你去吧！獨立處理項目前期溝通，也很鍛煉人。”

我們部門領導拿過那張紙，“從行程表來看，蔣茹你一個人可以。”

龔博士在我旁邊小聲說：“當休假去旅游吧！”

所有人一致通過。我也沒意見。盡管沒獨自參加過前期的任務，總有第一次嘛。

開完會回去拿隨身物品，接著趕火車。

因為票買得晚沒座，只好去餐車蹭座位。

餐車裏有幾撮人湊成幾堆打撲克牌，嘻嘻哈哈的。一對情侶依偎著發呆。一位姑娘對著相機自拍。

我在自拍姑娘旁邊坐下。姑娘二十出頭，臉上刮得很白，錐子下巴。脖子上圍著一條絲巾，風衣敞開著。

她自拍幾張，低頭在手機上PS照片，好像很不滿意，扯下脖子上的絲巾， 露出低領衫包不住的白花花的大胸。

她可能是嫌胳膊短，努力伸長胳膊，仰頭半舉又拍了一張。

最後，她轉向我，“親，你好！幫我拍張照片，好嗎？”

我幫她選角度。主題、意境、取景、配色什麽的還過得去。

拍了幾張還給她。

“哇，美女，你把我拍得好美，跟影棚裏拍的寫真一樣大氣。”

“大氣”兩個字，要改成“色＊情”，我把她的“兇器”拍成“唯美色＊情”，能不美嗎？

我沖姑娘含蓄地笑笑。

“你看，這張！”姑娘的手機在我眼前。

我低頭一看，媽耶，一鍵磨皮！毛孔和鼻翼都看不清了。

姑娘還不滿意，開始拉大眼睛。乍一看像卡通人物。

借APP的力量，現在的大眾審美已經超越設計行業局限，發展為全民PS。我不忍看她這麽糟蹋自己，簡直辣眼睛。我屏住呼吸。

姑娘見我不信，打開她的微博，給我看她關註的人。

那一溜頭像，個個都是尖下巴，大眼睛，跟一個基因長出來似的。

她一個個點開關註的人給我看，隨口說：“這些算不得正經朋友。偶爾一起賺錢。不過我剛入行，還得跟她們學。來，你看看我下巴。”

我看了一下，沒什麽異常。

“下頜骨切過，下巴墊過。”她小聲說，“我跟Lily在同一個醫生那裏做的。”

她給我看Lily的微博照片。

尖下巴，大胸，黑長直……看著眼熟……曲莉莉！

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Susan。”

一聽就是藝名。Lily應該是曲莉莉的藝名。

難怪她和Lily看起來眼熟，原來是同一個醫生做的。不過這位醫生看起來只會做一種臉。估計以後街上和她撞臉的比較多。

蘇珊姑娘的姿色在我的審美及格線以上，有點底子。可惜整成錐子臉，反而更像淘寶網紅，沒識別性。

蘇珊姑娘問：“你認識靠譜的醫生嗎？” 看來她打算繼續在她臉上動刀子。

“認識。可惜不是整容醫生。”奶奶住院期間確實認識了不少醫生，包括向東芳爸爸。可惜不是整形醫院的醫生。

她對我表示出濃厚的興趣，“有機會一起吃個飯？”

“看緣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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