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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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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

“周盼山,今天我就要回去了,途中,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來時的那片白楊林,可不巧的是,我期待了一路,卻還是忍不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離我心心念念的終點越來越遠。那片白楊林,已經消失在我身後。時至今日,我所能留住的,大抵也剩不下什麽東西了,古人說得對,身外之物從來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到頭來,真正屬於我的,不過是我這一生的所思所見所聞而已。以及我身上流的血,那拖累我一生的病痛。”

(二)

國慶假之前,他們學校還要考了一次試,這次比上次要正規,是市裏面組織的期中考試,七校聯考。外校的老師來監考,每次考試還都要換班,每個班只有三十個人,完全按照高考的模式來。劉成說,還要用掃描儀和手機屏蔽儀,有沒有身上帶鐵的東西先記錄一下。

班裏不少同學舉起了手,問他牙套算不算。

“牙套不算,脖子以下的有嗎?”

班裏的手都下去了,又只剩下宋爾一個人,劉成估計是想到什麽,讓她下課單獨來找自己說。

“宋爾,你這個……是不是還是心臟上的問題?”

宋爾點點頭,劉成就沒多說什麽,給她開了證明。

估計是這次考試的重要性讓他們有點開竅了,一個個都開始爭先恐後的學習,大有只爭朝夕的奔頭。尤其是宋爾他們班,學風都明顯好了一陣,上晚自習的人都比之前多了不少。齊遙每次都要等放學鈴響十分鐘以後再回宿舍,她也習慣跟宋爾一起走,於是宋爾就在教室陪著她。反正自己回宿舍也沒什麽事,也睡不著覺,晚走一會兒也沒什麽大不了。

就這麽堅持了一個星期,終於挨到考試那天,同學看過自己的考場分布就匆忙趕去考試了。但宋爾比較幸運,語數外這三科在自己班級裏考,不用太趕時間。甚至還有空閑來睡會覺,她就趴在桌子上瞇了一會。

直到她的桌子震了震,她才堪堪醒了過來。

擡頭一看,是陳邶風在敲她的桌子把她震醒的。陳邶風輕聲提醒她:“快考試了,清醒一下吧。”

“你怎麽在這?”

“我跟老師說了一下,以後都跟高三一起考試了,高三的題綜合性比較強,就當鍛煉了。”

這麽裝的事被他用這樣平淡的語氣說出來,還真是讓她有些無地自容啊。

“你在這個考場?”宋爾問。

“挺巧,我在你後面考試。”他點點頭,又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一盒薄荷糖放在她的桌子上,是嬌喜牌的。

宋爾扭頭看了一眼貼在桌角上的考號,確實是他的名字。不得不說,還真是造化弄人,他們倒真有緣。

沒等說兩句話,監考老師就進來了,讓教室裏的學生都出去,等會再挨個進來過掃描儀。兩人只好不再言語,一起走了出去。走廊上,宋爾覺察到幾道別樣的目光,雖不知道他們的來源,但她知曉他們的去向。她不免失笑,陳邶風還真是招人啊。

陳邶風在她後面,等他過了掃描儀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宋爾就把班主任的證明遞給了監考老師,老師看了一下,沒過多糾結,擺手讓她進去了。

語文算是宋爾的一個強項,整套題坐下來行雲流水,只不過作文題目出的有些刁鉆,是一句詩,“木葉昭昭,鄉路迢迢。”宋爾讀過這首詩,是納蘭容若的《采桑子·九日》。

細細思忖了一陣,她就開始著手落筆。

陳邶風比她寫的要快一些,寫完之後大約還剩二十多分鐘的時間,他檢查兩遍之後,眼神不自主就飄到了前方。宋爾的頭發好像又長長了好多,紮著高馬尾,辮子落在身體的一側。

她的頭發真好看,像是沁了墨的絲綢。

上次教她物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她思考的時候會有些小習慣,一只手轉筆,一只手就轉頭發。這些“小毛病”,倒顯得她不是那麽難以接近了,他不覺得這是壞事,他只覺得她的這些小動作,都無比可愛。

直到考試鈴響後的五分鐘,宋爾才放下筆長舒了一口氣,檢查了一遍基本信息,就用手支著腦袋微愜。

直到收卷鈴響起,她才收起悠閑的神態,把試卷遞給監考老師。

“宋爾,寫的怎麽樣?”

下場考試是數學,不用換場,陳邶風就坐在位置上和她聊了起來。

宋爾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給他示意了一下,讓他到外面說。兩個人走出教室,趴在欄桿上說話。今天的天氣無比好,不冷也不熱,萬裏無雲的,連太陽都比昨天的好看。

“天氣真好。”宋爾看著下面湧動的人群,心情好像很好。

陳邶風轉頭看她,語氣中帶著點笑意:“看你這樣子,考的應該不錯啊。”

“考都考過了,我這個人比較豁達,看得開。”宋爾也轉頭看他,把手墊在臉下面,整個人就跟沒骨頭一樣軟趴趴的。“也是你教我的,做人嘛,要朝前看。”

“怎麽別的事沒見你這麽聽進去過?”

“人要懂得取舍,也是你教我的。”宋爾沖他眨了眨眼睛,又扭頭往下看去。

等人都回來的差不多,她才去了廁所,這時候人正好少,沒剛下課時那麽擠。第二場數學,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邶風這個福星在自己身後坐著的緣故,這個題她也做的如魚得水,好多都是以前做過的變型,稍加思索就能解出來,而那些題好多都是陳邶風輔導時給她出的。

考完數學就可以直接去吃午飯了,宋爾和陳邶風也自然地一起去吃了中飯。不知道最近為什麽,宋爾的胃口總是不太好,吃什麽都不太吃得下去,即便是中午,她也就胡亂扒拉了兩口面條就擱下了。

陳邶風有些著急,東問西問給她查病因,最後也沒問出來什麽,還是宋爾給了他一個結論,“可能吃這家的吃膩了。”聽到這裏,他這才半信半疑的罷休。

考試一共三天,選修課沒有考試的時候就自習,這也是個考驗自制力的時候。班裏比前幾次來的人多一些,但也不乏有人在教室裏坐著但不學習的。宋爾就是其中一人,她每節課自習都在,但都只是看上次買的課外書。

考試結束之後,大家都不免放松了一下,班裏來上晚自習的人都少了,好多男生都去了操場打球。齊遙本來想拉她去放松一下,也去操場轉悠兩天,去看看男生打籃球,順帶瞧瞧有帥的沒有。但宋爾並不太想去人那麽多的地方,就給拒絕了。

川中有個傳統,每次考完試都要出來成績講完試卷才能放假,尤其這個是國慶假期,就連著三個星期一起上了,美名其曰“調休”。

周三考完的試,周四的時候年級排名就出來了,班級裏的要晚一些,年級榜周四一早就被貼在教學樓前。宋爾吃過早飯就被齊遙喊著去看成績了,那裏已經圍了一堆人,宋爾遠遠的看見,心底就開始發怵了。

兩個人被隔絕在人群之外,齊遙在奮力的往裏擠著,宋爾掃視了一圈人,有點喘不過來氣。

“宋爾。”

身後有人叫了她一聲,是個熟悉的聲音。

是陳邶風。

“你也來看成績嗎?”宋爾往後撤了一步,和人群拉開距離。

陳邶風從手裏拿出來幾張紙遞給她,宋爾看了看,是年級的成績單。

“成績剛出來我們班主任就給我送來了。”陳邶風平淡地說著,“你拿去看吧,我看過了。”

她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果然是好學生的待遇啊。對了,覺得這次題怎麽樣?”

“一般。”陳邶風攤了攤手,“比高二的多了點把戲。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看。”

宋爾點點頭跟他告別,轉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看起成績。有些意外,但又像是情理之中,第一名的那一欄中,明晃晃的寫著高二七班陳邶風,與往下的一列高三都格格不入。

七百一十二分,和第二名拉開了將近三四十分的距離,尤其他的數學,是唯一一個滿分的。宋爾找到自己的名字並不難,就在陳邶風的旁邊,是第四十一名,六百六十六,考的出奇的好。

她大致掃了一下,這次的數學物理比較突出,這也得益於陳邶風的教導了。

不多時,齊遙也苦著一張臉來了,“前面人太多了,擠都擠不進去。”

宋爾把手裏的成績單遞給他:“看這個吧。”

對上齊遙疑惑的眼神,她就把這個成績單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齊遙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就開始逐個找自己的名字。

“在這裏。”宋爾先看到了,給她指了一下。

齊遙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四百二十名,五百三十分。她握著成績單的手都不由得攥得緊了一些,宋爾註意到她的情緒,坐在一旁識趣地也沒說話。

“走吧。”良久,齊遙站起身,臉上又掛上一抹笑容。

宋爾點點頭,和她一起回了教室。

上第一節課之前有個小自習,劉成就把班裏前十名的成績念了一遍。第一名是宋爾,第二名是賀衡。劉成還特地誇了一下宋爾,說她踏踏實實,沒那麽多雜事,才能厚積薄發。

前面的女生轉過身來恭喜她,宋爾笑著說謝謝,沒註意到齊遙已經低下了頭,一兩顆淚珠已經從她的眼裏滑了出來。反倒是前面的女生敏銳,低頭看著齊遙,“你怎麽哭了?”

齊遙聽見這話馬上就擡起頭揉了揉眼睛,笑了一下:“沒,剛才有蟲子進眼睛裏了。”

她不是個矯情的人,現下表情也沒什麽異樣,那女生就沒懷疑,轉過身去寫試卷了。宋爾見劉成又去開會,就把課外書拿到桌面上來繼續看。

“真不明白,你天天看書怎麽還考這麽好?”齊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一直手還在揉著眼睛。

宋爾沒看她,反手從兜裏拿出一包紙巾放在她桌子上,說道:“這次數學物理考的比較好,多虧了陳邶風前兩天教給我的,我這裏有他整理出來的筆記,你拿去看吧。”

齊遙沒客氣,接過了宋爾遞過來的本子,厚厚的一本,被陳邶風裝訂成冊。她前後翻了一翻,這簡直就是陳邶風為宋爾量身定做的筆記,前面是她不熟的知識點,用黑紅雙色筆寫,批註著他的解析,後面還有他給她出的題已經批改的痕跡。最下面,還用藍色筆寫著評語。

“這裏再加強一下,數學選修一九十六頁有例題,你看照著看看解題步驟。”

“做題不要只寫答案,記得把步驟再明確一下,這樣不容易失分。”

……

幾乎細致入微。

可這只是針對宋爾的,不是針對她的。

“宋爾,你和陳邶風的關系真好。”

宋爾朝她扯出一個笑容,“是啊,他人挺好的。”

(三)

國慶放假的第一天,宋爾就踏上了回祁鎮的火車,我看了看自己的值班表,今天手術並不多,只有兩臺,一上午就能做完,等她回來,我還有很多時間與她一起。

陳邶風本來要送她去火車站,但宋爾拒絕了,來的時候已經勞煩他接了自己一趟,這次她又不是不認識路,就自己去了那裏。

她是六點半上的火車,下午兩點左右,才從火車上下來,之後轉了大巴,徒步走了二十分鐘才到的鎮前。我跟醫院申請了調休,那幾天都空閑,就告訴她姥姥姥爺我去接她就行。

我守在鎮口,終於看見了她。

她的辮子比以前更長了,澄州的風水真是不養人,她的臉色也比往日更白了,好像也比以前更瘦了。我知道,她這樣不是長久之相。

“在澄州按時吃藥了嗎?”我接過她的包,問她。

從鎮上到她家還有一段距離,鎮子上路窄,我就沒開車回來,來接她的時候,騎了一輛隔壁張大爺家的三輪車。走的時候,也是騎著那輛三輪車,我坐在前面騎,她坐在後面吹風。

等上了車,宋爾就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吃了多少年的藥,少個一頓兩頓的也不打緊的。”

我不回答,避開了這個問題:“我還是原來那句話,還是趁早回來,澄州那兒沒什麽好的。”

“那兒好不好我不比你清楚?就算那裏不好,祁鎮就好?”

“這裏有我啊。”

宋爾沒再理我,坐在我身後的三輪車上往後遠處的桃林,不知道在想什麽。我總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但我想,她對我的一切或許了如指掌。

我曾以為,我們兩個同一片水土養出來的同一類人,我們是共生的兩人。可從她離開祁鎮的那刻起,我就已經明白了我們兩人真正的區別。我誰都不在乎,只在乎我自己。她誰都在乎,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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