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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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
最近我總是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我很小，宋爾更小。其實細數起來，我和宋爾在一起的日子並不算太多，十四歲我就離開了家鄉，那年的她，也才不過十歲而已。我們大多數的交流也不多，她從小不愛說話，我更是如此。但奇怪的是，我們總愛在信裏對彼此長籲短嘆，後來我才明白，或許，那些信並非是寫給對方的，而是寫給自己的。至少在我這裏，我們兩個，何分彼此。
只是我從來不明白她，我這一生順風順水，又無憂無慮，只有她，是我唯一的不解之謎。
（二）
我騎著張大爺的三輪車直接帶著宋爾去了她家，我媽此時估計正在午睡，我請假也沒告訴她，現在也不好回家了。到她姥姥姥爺家時，我就也直接跟著她走了進去。不出所料，她姥姥姥爺果然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在家眼巴巴的等著她回來。
見我帶著她回來，老兩口都樂開了花了，招呼我也過去和他們一起吃。
“妮妮呀，坐火車坐累了吧，快坐下吃飯，周家小子，你也一起來。”
我許久不回鄉裏，如今再聽這個稱呼，還真有些不習慣。在醫院裏，他們總是叫我周醫生，周老師。就連三十四歲胡子拉碴的大叔，也要扭捏著叫我老師，他難受，我也難受。這樣一比，周家小子還真的親切非常。
“沈奶奶，我也餓死了。”我推著宋爾往前走，順帶看他們都做了什麽好吃的。魚湯，回鍋肉，魚香肉絲，糖醋裏脊，沒有一個是我不愛吃的。估計是祁鎮的風水的事，我和宋爾從小愛吃愛喝，可是一個比一個瘦。她說我是用腦子用的，脂肪消耗太多，那她估計就是操心操的了。
宋爾一邊和老兩口聊著天，一邊吃著飯，她吃的也並不多，每樣只吃一兩口，連米飯也只扒拉了兩下，剩下全塞給我了。現在就已經食欲不振了，不是好兆頭。
吃完飯，他們老人家已經困了，宋爾就讓他們先去睡，自己收拾剩下的東西。收拾完以後，我把張大爺的車還給他，就帶著宋爾去我家玩游戲。
我們小時候就癡迷於電腦上的雙人小游戲，可那些蹦蹦跳跳的闖關游戲直到現在我也玩不明白，就算我對教科書上的所有題目全都不屑一顧，可是我仍會對此屈從。
到我家的時候，她把那本《浮生六記》送給我，說是澄州的特產。
我打開翻了一下，她有一種習慣，買書的時候喜歡在扉頁上寫上何時購於何地，我看了眼上面的日期，是九月二十一號。
“澄州特產？”我又問了她一遍。
宋爾點了點頭：“嗯，是特產。”
“我跟你說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我又忍不住叮囑她，“畢竟……”
“別說了周盼山，過來打游戲。”宋爾不看我，專註盯著屏幕，但她還是回答了我，“去澄州的時候我就想過了，你不用再問了。周盼山，你是個醫生，還是個頂尖的醫生，你看的應該比我更深更遠吧，還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麽？”
我無言，她說的是對的，我不能再反駁她什麽了。於是我岔開話題，問她：“宋爾，你喜歡陳邶風對吧？有他照片嗎，給我看看，我好歹也把你拉扯了這麽多年，好好的一顆白菜讓哪個豬給拱了？”
宋爾踹了我一腳，沒搭理我。別說，小姑娘飯吃不了多少，勁兒倒是挺大的，一腳踹到我小腿上，給我踹的生疼。我不再開她的玩笑了，老老實實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和她一樣緊盯著屏幕。電腦加載時候的黑屏照出我們兩個的影子，我在屏幕上認真地看著她。
她如此年輕，如此動人。
我們兩個肩膀緊挨著肩膀，她的左手貼著我的右手，我的右手貼著她的左手。我忽然有一瞬間的錯覺，我覺得，她在這一刻，是屬於我的。但也僅僅是一瞬間，我很快反應過來，我和她，終究是窮途末路。
（三）
國慶的時候鎮上會有廟會，我為了感謝她的“澄州特產”，就答應帶她去廟會。
廟會上人很多，我不太想讓她來，這樣的環境對她而言很不好。我也不喜歡這樣的環境，人來人往看得我心煩。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耐心有包容心的人，哪怕是對我的病人以及家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對於宋爾，我從不覺得時間枯燥。
鎮上的街道從早上就開始擁擠起來了，我和她幾乎是被人流擠著往前。那裏買東西的小販出奇的多，還有一些耍猴戲的還算命寫字的先生。宋爾看見一個算命瞎子，也忍不住湊了過去。我僅僅拽住她的手腕，人流把我們給沖散是小事，我只怕，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忽然就離開了我，讓我再也無法尋找。
那算命的老瞎子一看就是騙人的，但就是有一大堆人圍在他身邊，不知道是真的信，還是單純的看笑話。但我知道宋爾，她不喜歡熱鬧，也從來不看誰的笑話。她和我看待這種事的態度是一樣的，不過都是“無事生非”。可是這一次她湊過去了，看著算命先生在胡說八道。
上一個顧客走了，宋爾左右看了一下，圍了一圈人，沒有一個是要來算的，她就把手伸了過去，“給我算算吧。”
“小姑娘，你八字多少？想問什麽？”
宋爾如實說了八字，但想問什麽，一時還沒想到，我於是就插了嘴：“算算學業吧。”
老頭又問了幾個問題，手在她的手上來回摸了兩下，然後說：“小姑娘，你是明年考試吧，你這□□不大好啊，到時候恐怕會有什麽變故。”
“真的嗎，大師有什麽化解的辦法？”
“有倒是有，只是天機不可洩露。”聽我急切的語氣，老頭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我也笑了一下，拉起宋爾的手把她拽了起來：“這樣啊，既然不可洩露那我們走吧。”
這會兒，老頭還真急了，忙叫住了我們：“年輕人，不可洩露又不是不能洩露，還是有辦法化解的，只不過……”
算命老頭欲言又止，等我來接茬。我忍住笑，不可洩露和不能洩露不都是一個意思的嗎？但誰讓我有愛心，就陪著老頭演了起來，著急的說：“請大師指點。”
老頭無奈地打開自己的包，往裏指了指，意思很明顯。我沒想給，但宋爾已經先一步拿出一張紅色鈔票想要遞過去了。
我一把把她拽過來，沒等她說話，拽著她就走，也不管算命攤前看熱鬧看得意猶未盡的人群。
“你錢多的沒處花是不是？”我冷笑著，語氣尖酸又刻薄。
宋爾翻了個白眼：“是你請他指點的，你自己還不給錢，小氣鬼。”
這一點她沒說錯，我確實很摳。我在美國那幾年日子過得很艱難。就靠著看三天的《中醫針灸大全》，又拿自己胳膊紮三天苦練來的針灸法，在唐人街給人紮黑針掙來的錢也夠我半輩子花的了，更不用說科研的專利和文章，以及回國後醫院的高薪。可即使是這麽優厚的條件，我也從不多花一分，力爭把錢都花在刀刃上。
我要把錢留給我媽，我還要把錢留給她治病。
“那老瞎子一看就是騙人的，我看他別說瞎了，眼睛比你都好。”
我用手用力敲了敲她的腦袋，拉著她離開了。
她不在這停留，又買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像是小孩子才會喜歡的。
祁鎮的廟在後山上，山上總共不到十個和尚，清冷的很。昨天夜裏下了一場小雨，去後山的路比較滑，一路上並沒有什麽人。我和宋爾在飯店打包了兩袋米飯又買了幾個饅頭就上山去了。
上山的路並不長，我們走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廟前，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沒幾個。廟前放著一個大缽，我們就把米飯和饅頭都放了進去。這裏的和尚不收錢，三餐都要靠化緣。有人給錢他們也不會碰，說是會犯了貪戒。
我從不求神拜佛，也不信仰任何宗教，於是就在寺廟的外面等著她。她走進去，在佛像前虔誠的跪拜著。
我看見她雙手合十，目光落在面前巨大的佛身上，臉色蒼白如紙，連同她脖子上的血管，也越發清晰可見了。我猜她面前的佛像應該不是金的，銅黃色的光反射到她的臉上，讓她也宛如慈悲的佛一般。
我不自覺擡頭向上看去，佛堂裏青煙彌漫，我在青煙的背後也問了一遍，只是不知道這裏的青煙能否真能消解世人之苦難？
佛也看著我。
笑而不語。
宋爾又回到我身邊，我把手放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問她：“許的什麽願？”
“世界和平。”宋爾說，但她的表情從來都不是滿心大愛的。
我無心再問她，和她一起下山離開。只可惜，剛下了山，我就接到醫院的一個急診電話，要我立即出診。我心中早有預料，醫生這一行業，哪來的假期。我心中沒什麽責任感，但畢竟想著端勞我的飯碗，也不得不和宋爾分別。
宋爾比我更心懷天下，聽見是急診，就讓我趕快去，不能耽誤了片刻。
我們從山腳下分開，她在背後跟我揮手告別，我坐在拉人的三輪車上沖她揚了揚頭，又往後擺手，“回吧，回吧。”
我知道她肯定聽不見，她的嘴唇沒有動一下，只是笑看著我，註視著我離開。如同以後的我，默不作聲地送她離開一樣。
後來，我手術昨晚已是深夜，索性就在辦公室瞇了一會，一早起來又和各個科室的主任商討方案，再回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那時候，宋爾已經離開。
（三）
國慶一過去，天氣就徹底寒冷了起來。她從小怕冷，寒風總會挑著縫鉆進骨頭裏，所以隨著她，也最討厭冬天了。
國慶只有三天的假期，她回去之後就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給自己上了發條，連著軸轉。
由於天氣的原因，班裏的同學不少都換上了毛衣，尤其是宋爾，連厚外套都給換上了。但冷歸冷，天氣都還是不錯的，下午第一節課大家還都開開心心地去了操場。
熱身活動結束以後，體育老師就放大家自由活動。宋爾本想找個地方坐著發呆，但從球場過的時候就被人攔住了。
“宋爾，你去哪？”
是陳邶風。
宋爾指了一個地方，“去那坐著。”
“體育課不是讓你坐著的。”陳邶風說，“一直坐著會冷的。
“那幹什麽？”宋爾覺得有些好笑，“跟你一樣，打籃球？”
“不打籃球，可以打其他的。”陳邶風說著，宋卓已經跑了過來，手裏拿了兩把羽毛球拍，陳邶風指了指，“打羽毛球。”
宋爾想起了，他們兩個的體育課是跟他們班在一起的。
“我不會。”
“我教你。”
唐思琪也走了過來，他們幾個就打算玩雙打，宋爾反正沒什麽意見，就配合著他們玩。
羽毛球上手很簡單，陳邶風幾乎沒怎麽教她，她就已經會了，也能和他們打個來回。但她不知道，就是這麽簡單的接球揮拍消耗也挺大的，沒多久就出汗了。唐思琪估計也有些累了，就讓他們先暫停了。
“宋爾，去小賣部買飲料嗎？”她提議。
宋爾也覺得有些渴，就點了點頭，和她一起去，讓兩個男生在這裏等著她們回來。今天也是穿的厚了，宋爾身上開始出汗，就把外套隨手脫了下來，遞給宋卓。
反倒被陳邶風截胡了，接過她的衣服，又重新遞到她面前，語氣不容置喙：“穿上吧，冷風一吹再容易感冒。”
宋爾也搖了搖頭：“不想穿。”
“穿上。”陳邶風還是很執拗。“聽我的話。”
宋爾心底失笑，陳邶風怎麽這麽笨，他不知道，“聽話”這兩個字應該是極親密的關系才能說出來的。但她不想穿，不想就是不想，不會因為對方是陳邶風，也不會因為他是為著自己著想就遷就。
只是，她怎麽就不明白，她一直追尋的生命之道，其實早已學會了。
她不說話，也不和他爭辯，轉身就離開了。
唐思琪本來想著打圓場，單看宋爾走了，也跟宋卓眨了眨眼睛，跟上宋爾的步伐。她沒有走很快，她好像也並沒有生氣。
“宋爾？”唐思琪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宋爾回過頭，臉上還是溫謙的笑容，“怎麽了？”
她快步走到她身邊，問：“宋爾，你有沒有喜歡陳邶風啊？”
她忽然覺得有些好像，問她：“怎麽問我這個問題？”
唐思琪是個很直白的女生，一向是有什麽就說什麽了，當初跟宋卓表白的時候也是直言直語，此時也不避諱，直接問起她：“我本來一直覺得你應該是喜歡陳邶風的，但是剛才，我又覺得你好像也沒有很喜歡他。”
宋爾失笑：“你想多了，我和他就是朋友而已，沒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真的？”
“我犯得著騙你嗎。”宋爾笑，向前快走了兩步，又讓她跟上來。
兩個人一路東拉西扯到了學校的小賣部，這裏的東西不怎麽全乎還賣的死貴，但奈何外面的人總是很多，而且現在是上課也出不去校門，她們就只能在此屈就了。
宋爾想了想陳邶風喜歡的口味，他身上總有股茉莉花的香味，那應該也喜歡喝茉莉花茶吧。於是宋爾就在小賣部的貨架上來回掃視了一圈，茉莉花茶在貨架的最頂端。她踮起腳，伸直了胳膊和脖子奮力的去夠，但奈何貨架的高度都是為了適應男士身高，她實在是有些吃力。
正當她打算放棄的時候，身後有一只手幫她拿了下來。身後的人把飲料遞給她，禮貌說道：“同學，你是想要這個吧？”
那個人並不是學生，宋爾看見了別在他西裝上的工牌，譚修，教數學的。
不知道怎麽回事，宋爾的心猛然一緊。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回過神來，接過飲料：“謝謝老師。”
“這不是上課時間嗎，你們怎麽跑小賣部來了？”
唐思琪率先回答了他：“老師，我們上體育課。”
男人點了點頭，笑著說：“那也不可以亂跑啊，快回去吧。”
說罷，就轉身去付了錢。
唐思琪戳了戳她的胳膊，小聲對她說道：“唉，譚修老師真的好溫柔啊，脾氣真好，而且還這麽帥呢。”
宋爾沒理會唐思琪說了什麽，見譚修去付錢，也立馬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去付錢，付錢的時候，他們離得很近，宋爾就站在他身後，有些異樣的感覺又席卷了過來。付過錢走出去後，她都還在遠遠觀望著那個譚修的身影，連唐思琪喊她都沒反應過來。
“你幹嘛呢？叫你半天也不理。”唐思琪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許久又把目光轉向了她，宋爾，你不會喜歡大叔型的吧？”
宋爾沒說話，在腦海裏不斷檢索著自己的記憶，又想起譚修剛才溫和的笑容，良久，才啞然張了張嘴：“他人真的很好嗎？”
她忽然覺得有些提不上氣來了，整個人像是被人按在了水裏一樣無法呼吸。宋爾把手裏的茉莉花茶塞到了唐思琪的懷裏，什麽都沒說就跑開了。
她出了小賣部所在的那個巷子，四下環顧，早已沒有了譚修的身影。下課鈴聲響起，宋爾就沒去操場，直接回教室了。
班裏的人也來的七七八八，宋爾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裏卻揮之不去的，都是那個人的身影。班裏嘈雜，她心煩意亂地把手裏的鋼筆拆了又裝，裝好又拆。
“宋爾，明天就換位了，還真有點舍不得你。”
是個惡心的聲音。
宋爾沒理，胡亂擺弄著手中的鋼筆。
張揚見不得她這愛答不理的模樣，伸出手去碰她，碰到她瘦削的背脊。那是男生經常會做的動作，勾起女孩子的肩帶，重重地彈開，發出清脆的響聲。而被他們這麽對待過的女生，通常只會把板凳往前挪一挪，甚至連罵他們一句都不好意思。他也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宋爾也會是這樣子，而他，也會像往常一樣，什麽事都沒有。
宋爾的身體一顫，記憶被拉回到曾經的那天，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宋爾從來都學不會閉上嘴巴保持沈默。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隨手拿了手邊的一個筆盒，轉過身直直地朝張揚的腦袋砸了過去。
筆盒裏的筆散落一地，整個班級也隨著她的動作變得鴉雀無聲，包括張揚自己，他沒想到，宋爾會這樣。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站起來想要還手。宋爾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平靜的好像波瀾不驚的湖水。
張揚揚起手，預料的痛感沒有到來，一個身影擋在了她的跟前。
“你他.媽的找死呢！”張揚破口大罵，在看到陳邶風的一刻，語氣又轉為嘲諷，冷哼著：“我說呢，原來勾搭上了人家陳邶風啊。”
陳邶風轉過身看了張揚一眼，因為身高上的優勢，看他的時候只能低垂著眼。但也僅是一眼，他又看向了宋爾，眼神挪向外面，示意她出去說。
張揚失了面子，還想叫罵，陳邶風就一直把宋爾擋在身後，睥睨著他：“她打了你，你打了我。你還想怎樣？”
“臭娘們，她打了老.子就想走？”
陳邶風沒說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轉過身不再理會他的叫罵，等宋爾從位置上過來，把她“護送”出去。班裏的人也適時的把他拉住，防止他再動手。
兩個人倚在走廊的欄桿上，陳邶風把手裏的衣服遞給她：“你的外套忘拿了。”
宋爾拿過來，穿上。
“剛才怎麽回事，他做了什麽？”
她搖了搖頭：“不想說。”
“那你怎麽就跑了，唐思琪說你忽然就走了，招呼都不打。”
她又搖了搖頭：“也不想說，快上課了，你回去吧。”
“宋爾。”陳邶風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聽起來語氣裏好像有些無奈。
宋爾看著他，又說了一遍：“先回去吧陳邶風，我需要你的時候會告訴你的。”
陳邶風不明白，在他眼裏，拒絕就是拒絕。可是我明白，我知道宋爾。她最討厭給別人添麻煩，也不希望在淋雨的時候有人給她打傘，她討厭背負人情。因為她覺得，她沒有什麽可以還給別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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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總是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我很小，宋爾更小。其實細數起來，我和宋爾在一起的日子並不算太多，十四歲我就離開了家鄉，那年的她，也才不過十歲而已。我們大多數的交流也不多，她從小不愛說話，我更是如此。但奇怪的是，我們總愛在信裏對彼此長籲短嘆，後來我才明白，或許，那些信並非是寫給對方的，而是寫給自己的。至少在我這裏，我們兩個，何分彼此。
只是我從來不明白她，我這一生順風順水，又無憂無慮，只有她，是我唯一的不解之謎。
（二）
我騎著張大爺的三輪車直接帶著宋爾去了她家，我媽此時估計正在午睡，我請假也沒告訴她，現在也不好回家了。到她姥姥姥爺家時，我就也直接跟著她走了進去。不出所料，她姥姥姥爺果然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在家眼巴巴的等著她回來。
見我帶著她回來，老兩口都樂開了花了，招呼我也過去和他們一起吃。
“妮妮呀，坐火車坐累了吧，快坐下吃飯，周家小子，你也一起來。”
我許久不回鄉裏，如今再聽這個稱呼，還真有些不習慣。在醫院裏，他們總是叫我周醫生，周老師。就連三十四歲胡子拉碴的大叔，也要扭捏著叫我老師，他難受，我也難受。這樣一比，周家小子還真的親切非常。
“沈奶奶，我也餓死了。”我推著宋爾往前走，順帶看他們都做了什麽好吃的。魚湯，回鍋肉，魚香肉絲，糖醋裏脊，沒有一個是我不愛吃的。估計是祁鎮的風水的事，我和宋爾從小愛吃愛喝，可是一個比一個瘦。她說我是用腦子用的，脂肪消耗太多，那她估計就是操心操的了。
宋爾一邊和老兩口聊著天，一邊吃著飯，她吃的也並不多，每樣只吃一兩口，連米飯也只扒拉了兩下，剩下全塞給我了。現在就已經食欲不振了，不是好兆頭。
吃完飯，他們老人家已經困了，宋爾就讓他們先去睡，自己收拾剩下的東西。收拾完以後，我把張大爺的車還給他，就帶著宋爾去我家玩游戲。
我們小時候就癡迷於電腦上的雙人小游戲，可那些蹦蹦跳跳的闖關游戲直到現在我也玩不明白，就算我對教科書上的所有題目全都不屑一顧，可是我仍會對此屈從。
到我家的時候，她把那本《浮生六記》送給我，說是澄州的特產。
我打開翻了一下，她有一種習慣，買書的時候喜歡在扉頁上寫上何時購於何地，我看了眼上面的日期，是九月二十一號。
“澄州特產？”我又問了她一遍。
宋爾點了點頭：“嗯，是特產。”
“我跟你說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我又忍不住叮囑她，“畢竟……”
“別說了周盼山，過來打游戲。”宋爾不看我，專註盯著屏幕，但她還是回答了我，“去澄州的時候我就想過了，你不用再問了。周盼山，你是個醫生，還是個頂尖的醫生，你看的應該比我更深更遠吧，還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麽？”
我無言，她說的是對的，我不能再反駁她什麽了。於是我岔開話題，問她：“宋爾，你喜歡陳邶風對吧？有他照片嗎，給我看看，我好歹也把你拉扯了這麽多年，好好的一顆白菜讓哪個豬給拱了？”
宋爾踹了我一腳，沒搭理我。別說，小姑娘飯吃不了多少，勁兒倒是挺大的，一腳踹到我小腿上，給我踹的生疼。我不再開她的玩笑了，老老實實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和她一樣緊盯著屏幕。電腦加載時候的黑屏照出我們兩個的影子，我在屏幕上認真地看著她。
她如此年輕，如此動人。
我們兩個肩膀緊挨著肩膀，她的左手貼著我的右手，我的右手貼著她的左手。我忽然有一瞬間的錯覺，我覺得，她在這一刻，是屬於我的。但也僅僅是一瞬間，我很快反應過來，我和她，終究是窮途末路。
（三）
國慶的時候鎮上會有廟會，我為了感謝她的“澄州特產”，就答應帶她去廟會。
廟會上人很多，我不太想讓她來，這樣的環境對她而言很不好。我也不喜歡這樣的環境，人來人往看得我心煩。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耐心有包容心的人，哪怕是對我的病人以及家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對於宋爾，我從不覺得時間枯燥。
鎮上的街道從早上就開始擁擠起來了，我和她幾乎是被人流擠著往前。那裏買東西的小販出奇的多，還有一些耍猴戲的還算命寫字的先生。宋爾看見一個算命瞎子，也忍不住湊了過去。我僅僅拽住她的手腕，人流把我們給沖散是小事，我只怕，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忽然就離開了我，讓我再也無法尋找。
那算命的老瞎子一看就是騙人的，但就是有一大堆人圍在他身邊，不知道是真的信，還是單純的看笑話。但我知道宋爾，她不喜歡熱鬧，也從來不看誰的笑話。她和我看待這種事的態度是一樣的，不過都是“無事生非”。可是這一次她湊過去了，看著算命先生在胡說八道。
上一個顧客走了，宋爾左右看了一下，圍了一圈人，沒有一個是要來算的，她就把手伸了過去，“給我算算吧。”
“小姑娘，你八字多少？想問什麽？”
宋爾如實說了八字，但想問什麽，一時還沒想到，我於是就插了嘴：“算算學業吧。”
老頭又問了幾個問題，手在她的手上來回摸了兩下，然後說：“小姑娘，你是明年考試吧，你這□□不大好啊，到時候恐怕會有什麽變故。”
“真的嗎，大師有什麽化解的辦法？”
“有倒是有，只是天機不可洩露。”聽我急切的語氣，老頭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我也笑了一下，拉起宋爾的手把她拽了起來：“這樣啊，既然不可洩露那我們走吧。”
這會兒，老頭還真急了，忙叫住了我們：“年輕人，不可洩露又不是不能洩露，還是有辦法化解的，只不過……”
算命老頭欲言又止，等我來接茬。我忍住笑，不可洩露和不能洩露不都是一個意思的嗎？但誰讓我有愛心，就陪著老頭演了起來，著急的說：“請大師指點。”
老頭無奈地打開自己的包，往裏指了指，意思很明顯。我沒想給，但宋爾已經先一步拿出一張紅色鈔票想要遞過去了。
我一把把她拽過來，沒等她說話，拽著她就走，也不管算命攤前看熱鬧看得意猶未盡的人群。
“你錢多的沒處花是不是？”我冷笑著，語氣尖酸又刻薄。
宋爾翻了個白眼：“是你請他指點的，你自己還不給錢，小氣鬼。”
這一點她沒說錯，我確實很摳。我在美國那幾年日子過得很艱難。就靠著看三天的《中醫針灸大全》，又拿自己胳膊紮三天苦練來的針灸法，在唐人街給人紮黑針掙來的錢也夠我半輩子花的了，更不用說科研的專利和文章，以及回國後醫院的高薪。可即使是這麽優厚的條件，我也從不多花一分，力爭把錢都花在刀刃上。
我要把錢留給我媽，我還要把錢留給她治病。
“那老瞎子一看就是騙人的，我看他別說瞎了，眼睛比你都好。”
我用手用力敲了敲她的腦袋，拉著她離開了。
她不在這停留，又買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像是小孩子才會喜歡的。
祁鎮的廟在後山上，山上總共不到十個和尚，清冷的很。昨天夜裏下了一場小雨，去後山的路比較滑，一路上並沒有什麽人。我和宋爾在飯店打包了兩袋米飯又買了幾個饅頭就上山去了。
上山的路並不長，我們走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廟前，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沒幾個。廟前放著一個大缽，我們就把米飯和饅頭都放了進去。這裏的和尚不收錢，三餐都要靠化緣。有人給錢他們也不會碰，說是會犯了貪戒。
我從不求神拜佛，也不信仰任何宗教，於是就在寺廟的外面等著她。她走進去，在佛像前虔誠的跪拜著。
我看見她雙手合十，目光落在面前巨大的佛身上，臉色蒼白如紙，連同她脖子上的血管，也越發清晰可見了。我猜她面前的佛像應該不是金的，銅黃色的光反射到她的臉上，讓她也宛如慈悲的佛一般。
我不自覺擡頭向上看去，佛堂裏青煙彌漫，我在青煙的背後也問了一遍，只是不知道這裏的青煙能否真能消解世人之苦難？
佛也看著我。
笑而不語。
宋爾又回到我身邊，我把手放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問她：“許的什麽願？”
“世界和平。”宋爾說，但她的表情從來都不是滿心大愛的。
我無心再問她，和她一起下山離開。只可惜，剛下了山，我就接到醫院的一個急診電話，要我立即出診。我心中早有預料，醫生這一行業，哪來的假期。我心中沒什麽責任感，但畢竟想著端勞我的飯碗，也不得不和宋爾分別。
宋爾比我更心懷天下，聽見是急診，就讓我趕快去，不能耽誤了片刻。
我們從山腳下分開，她在背後跟我揮手告別，我坐在拉人的三輪車上沖她揚了揚頭，又往後擺手，“回吧，回吧。”
我知道她肯定聽不見，她的嘴唇沒有動一下，只是笑看著我，註視著我離開。如同以後的我，默不作聲地送她離開一樣。
後來，我手術昨晚已是深夜，索性就在辦公室瞇了一會，一早起來又和各個科室的主任商討方案，再回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那時候，宋爾已經離開。
（三）
國慶一過去，天氣就徹底寒冷了起來。她從小怕冷，寒風總會挑著縫鉆進骨頭裏，所以隨著她，也最討厭冬天了。
國慶只有三天的假期，她回去之後就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給自己上了發條，連著軸轉。
由於天氣的原因，班裏的同學不少都換上了毛衣，尤其是宋爾，連厚外套都給換上了。但冷歸冷，天氣都還是不錯的，下午第一節課大家還都開開心心地去了操場。
熱身活動結束以後，體育老師就放大家自由活動。宋爾本想找個地方坐著發呆，但從球場過的時候就被人攔住了。
“宋爾，你去哪？”
是陳邶風。
宋爾指了一個地方，“去那坐著。”
“體育課不是讓你坐著的。”陳邶風說，“一直坐著會冷的。
“那幹什麽？”宋爾覺得有些好笑，“跟你一樣，打籃球？”
“不打籃球，可以打其他的。”陳邶風說著，宋卓已經跑了過來，手裏拿了兩把羽毛球拍，陳邶風指了指，“打羽毛球。”
宋爾想起了，他們兩個的體育課是跟他們班在一起的。
“我不會。”
“我教你。”
唐思琪也走了過來，他們幾個就打算玩雙打，宋爾反正沒什麽意見，就配合著他們玩。
羽毛球上手很簡單，陳邶風幾乎沒怎麽教她，她就已經會了，也能和他們打個來回。但她不知道，就是這麽簡單的接球揮拍消耗也挺大的，沒多久就出汗了。唐思琪估計也有些累了，就讓他們先暫停了。
“宋爾，去小賣部買飲料嗎？”她提議。
宋爾也覺得有些渴，就點了點頭，和她一起去，讓兩個男生在這裏等著她們回來。今天也是穿的厚了，宋爾身上開始出汗，就把外套隨手脫了下來，遞給宋卓。
反倒被陳邶風截胡了，接過她的衣服，又重新遞到她面前，語氣不容置喙：“穿上吧，冷風一吹再容易感冒。”
宋爾也搖了搖頭：“不想穿。”
“穿上。”陳邶風還是很執拗。“聽我的話。”
宋爾心底失笑，陳邶風怎麽這麽笨，他不知道，“聽話”這兩個字應該是極親密的關系才能說出來的。但她不想穿，不想就是不想，不會因為對方是陳邶風，也不會因為他是為著自己著想就遷就。
只是，她怎麽就不明白，她一直追尋的生命之道，其實早已學會了。
她不說話，也不和他爭辯，轉身就離開了。
唐思琪本來想著打圓場，單看宋爾走了，也跟宋卓眨了眨眼睛，跟上宋爾的步伐。她沒有走很快，她好像也並沒有生氣。
“宋爾？”唐思琪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宋爾回過頭，臉上還是溫謙的笑容，“怎麽了？”
她快步走到她身邊，問：“宋爾，你有沒有喜歡陳邶風啊？”
她忽然覺得有些好像，問她：“怎麽問我這個問題？”
唐思琪是個很直白的女生，一向是有什麽就說什麽了，當初跟宋卓表白的時候也是直言直語，此時也不避諱，直接問起她：“我本來一直覺得你應該是喜歡陳邶風的，但是剛才，我又覺得你好像也沒有很喜歡他。”
宋爾失笑：“你想多了，我和他就是朋友而已，沒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真的？”
“我犯得著騙你嗎。”宋爾笑，向前快走了兩步，又讓她跟上來。
兩個人一路東拉西扯到了學校的小賣部，這裏的東西不怎麽全乎還賣的死貴，但奈何外面的人總是很多，而且現在是上課也出不去校門，她們就只能在此屈就了。
宋爾想了想陳邶風喜歡的口味，他身上總有股茉莉花的香味，那應該也喜歡喝茉莉花茶吧。於是宋爾就在小賣部的貨架上來回掃視了一圈，茉莉花茶在貨架的最頂端。她踮起腳，伸直了胳膊和脖子奮力的去夠，但奈何貨架的高度都是為了適應男士身高，她實在是有些吃力。
正當她打算放棄的時候，身後有一只手幫她拿了下來。身後的人把飲料遞給她，禮貌說道：“同學，你是想要這個吧？”
那個人並不是學生，宋爾看見了別在他西裝上的工牌，譚修，教數學的。
不知道怎麽回事，宋爾的心猛然一緊。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回過神來，接過飲料：“謝謝老師。”
“這不是上課時間嗎，你們怎麽跑小賣部來了？”
唐思琪率先回答了他：“老師，我們上體育課。”
男人點了點頭，笑著說：“那也不可以亂跑啊，快回去吧。”
說罷，就轉身去付了錢。
唐思琪戳了戳她的胳膊，小聲對她說道：“唉，譚修老師真的好溫柔啊，脾氣真好，而且還這麽帥呢。”
宋爾沒理會唐思琪說了什麽，見譚修去付錢，也立馬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去付錢，付錢的時候，他們離得很近，宋爾就站在他身後，有些異樣的感覺又席卷了過來。付過錢走出去後，她都還在遠遠觀望著那個譚修的身影，連唐思琪喊她都沒反應過來。
“你幹嘛呢？叫你半天也不理。”唐思琪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許久又把目光轉向了她，宋爾，你不會喜歡大叔型的吧？”
宋爾沒說話，在腦海裏不斷檢索著自己的記憶，又想起譚修剛才溫和的笑容，良久，才啞然張了張嘴：“他人真的很好嗎？”
她忽然覺得有些提不上氣來了，整個人像是被人按在了水裏一樣無法呼吸。宋爾把手裏的茉莉花茶塞到了唐思琪的懷裏，什麽都沒說就跑開了。
她出了小賣部所在的那個巷子，四下環顧，早已沒有了譚修的身影。下課鈴聲響起，宋爾就沒去操場，直接回教室了。
班裏的人也來的七七八八，宋爾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裏卻揮之不去的，都是那個人的身影。班裏嘈雜，她心煩意亂地把手裏的鋼筆拆了又裝，裝好又拆。
“宋爾，明天就換位了，還真有點舍不得你。”
是個惡心的聲音。
宋爾沒理，胡亂擺弄著手中的鋼筆。
張揚見不得她這愛答不理的模樣，伸出手去碰她，碰到她瘦削的背脊。那是男生經常會做的動作，勾起女孩子的肩帶，重重地彈開，發出清脆的響聲。而被他們這麽對待過的女生，通常只會把板凳往前挪一挪，甚至連罵他們一句都不好意思。他也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宋爾也會是這樣子，而他，也會像往常一樣，什麽事都沒有。
宋爾的身體一顫，記憶被拉回到曾經的那天，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宋爾從來都學不會閉上嘴巴保持沈默。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隨手拿了手邊的一個筆盒，轉過身直直地朝張揚的腦袋砸了過去。
筆盒裏的筆散落一地，整個班級也隨著她的動作變得鴉雀無聲，包括張揚自己，他沒想到，宋爾會這樣。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站起來想要還手。宋爾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平靜的好像波瀾不驚的湖水。
張揚揚起手，預料的痛感沒有到來，一個身影擋在了她的跟前。
“你他.媽的找死呢！”張揚破口大罵，在看到陳邶風的一刻，語氣又轉為嘲諷，冷哼著：“我說呢，原來勾搭上了人家陳邶風啊。”
陳邶風轉過身看了張揚一眼，因為身高上的優勢，看他的時候只能低垂著眼。但也僅是一眼，他又看向了宋爾，眼神挪向外面，示意她出去說。
張揚失了面子，還想叫罵，陳邶風就一直把宋爾擋在身後，睥睨著他：“她打了你，你打了我。你還想怎樣？”
“臭娘們，她打了老.子就想走？”
陳邶風沒說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轉過身不再理會他的叫罵，等宋爾從位置上過來，把她“護送”出去。班裏的人也適時的把他拉住，防止他再動手。
兩個人倚在走廊的欄桿上，陳邶風把手裏的衣服遞給她：“你的外套忘拿了。”
宋爾拿過來，穿上。
“剛才怎麽回事，他做了什麽？”
她搖了搖頭：“不想說。”
“那你怎麽就跑了，唐思琪說你忽然就走了，招呼都不打。”
她又搖了搖頭：“也不想說，快上課了，你回去吧。”
“宋爾。”陳邶風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聽起來語氣裏好像有些無奈。
宋爾看著他，又說了一遍：“先回去吧陳邶風，我需要你的時候會告訴你的。”
陳邶風不明白，在他眼裏，拒絕就是拒絕。可是我明白，我知道宋爾。她最討厭給別人添麻煩，也不希望在淋雨的時候有人給她打傘，她討厭背負人情。因為她覺得，她沒有什麽可以還給別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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