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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天降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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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夠?”皇帝微微一楞, 繼而輕笑著點頭, “懷思說的極是。”

胡渚內鬥, 對大周而言,這機會千載難逢。可惜不便趁火打劫, 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 只是仍需要談條件。

胡渚的使者在大周四方館停留好幾日了,也不知道大周君臣是什麽意思。

這日天近黃昏,四方館的守衛忽然告訴他們。二殿下來了!

以烏維為首的胡渚使者俱是精神一震:二殿下?!

出使大周之前, 烏維等人對大周進行過簡單的了解,知道大周的皇帝如今只有一個兒子, 就是這個二皇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二皇子會成為大周的下一位皇帝。不過這位二皇子據說很神秘。

約莫過了半刻鐘, 烏維等人終於見到了據說很神秘的二皇子殿下。

那是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錦衣少年, 身形修長,面容清雋。少年環視四周,最終視線定在烏維身上。他挑一挑眉,似笑非笑:“你是烏維?”

“是,胡渚烏維見過大周皇子殿下。”烏維心頭一跳, 連忙行禮。他並不敢小瞧了這位皇子。

“免禮。”蘇淩擺一擺手, 慢悠悠道, “我記得你,那天在大殿上,我見過你。”

“是。”

蘇淩笑了一笑,也不落座, 他目光逡巡,似乎是在打量四方館。

對方的淡然沈默教烏維心中不安,此時安安靜靜,竟無一絲雜音,他隱約能聽到自己一聲快似一聲的心跳。

他不知道這位皇子到訪,究竟為了何事。但他有種預感:這位皇子的到來,可能關系著胡渚的未來存亡。

“貴國大王子的遭遇……”蘇淩擡眸輕笑,“我朝皇帝陛下甚是同情。貴國大王子有先王遺命在身,可惜被奸人嫉恨,至今未能一統胡渚。胡渚戰事不斷,胡渚百姓最受其亂,皇帝陛下仁心,不願百姓受苦,倒也願意助大王子一臂之力……”

烏維心中一喜,細長的眼睛中登時迸發出異樣的光彩來:“當……”

他的“當真”還未說出口,就聽二皇子殿下幽幽然道:“只是,如何幫忙,何時幫忙,還需要看大王子的誠意。”

大家都是聰明人,蘇淩這話一說,烏維瞬間就明白了:大周是想提條件。可眼下胡渚內鬥正是要緊的時候,對方提的條件,只要不是很過分,那都得咬咬牙應承下來。

蘇淩緩緩坐下,接過侍者遞過來的茶水,也不飲茶,只慢慢撇去茶表面的浮沫,微微皺了皺眉。

烏維將心一橫:“殿下的話可能作準?”

“什麽?”蘇淩放下茶杯,偏了頭看向他。

紅色夕陽自窗欞灑了進來,給這個尊貴的少年的臉龐鍍上了一層紅光。烏維略一恍惚,仿佛看到了胡渚戰場的血,耳旁仿佛響起了號角聲和呼喊聲。他定一定神:“殿下說的話,管用嗎?大周的皇帝陛下是什麽態度?”

蘇淩唇畔漾起極淺的弧度:“這當然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他向後伸手,早有侍者遞上一方帛絹。他輕輕揮一揮手,侍者會意,遞到了烏維面前。

烏維下意識接過,看到帛絹上的胡渚文字,不由地一楞。

“哦,不知道貴國使臣是否識得中原的漢字,就用了胡渚的文字。還請烏維大人給貴國的大王子過目吧。”蘇淩站起身,“我還有些事情,就不奉陪了。大周地大物博,風景也多。烏維先生沒事的話,可以多待兩天。”

他不看烏維的神色,施施然離開了四方館。

剛離開四方館,剛登上馬車,就聽到遠處車夫的低斥和馬車的軲轆聲。蘇淩下意識回頭,看向緩緩停下的馬車,以及從馬車裏走出來的人。

微風習習,吹起那人的衣角。

這是他的老熟人了,舊日的同窗,而今的皇帝面前紅人:杜聿。

杜聿進朝不足兩年,青雲直上,除了太子太保的虛銜,尚領鴻臚寺少卿一職。鴻臚寺卿空缺,鴻臚寺少卿代行其職,近幾日都在忙活胡渚使者的事情。

兩人打了個照面,蘇淩先輕笑:“修遠,改日一起喝酒。”

他最近雖忙碌,可心情著實不錯。

杜聿頷首施禮:“殿下。”

他知道二皇子的字,卻不好以字呼之。

蘇淩倚著馬車,半掀車簾,微微含笑:“修遠快到及冠之年了吧?”

杜聿不解其意,如實回答:“虛度十九春秋。”

“嗯。”隨意點一點頭,蘇淩笑道,“十九也不小了,修遠如今官運亨通,是時候給杜家找個女主人了。”

杜聿神色微變,隨即面帶笑容:“殿下說的極是。”

蘇淩輕輕搖了搖頭,放下車簾,吩咐車夫:“回宮。”

馬車緩緩行駛,漸漸消失不見。

而杜聿則慢慢擰起了眉。



也不知胡渚的大王子究竟是怎樣的心路歷程,只知道在這一年的十月,胡渚表示願意接受大周的條件,再次請求大周發兵援助。

皇帝哈哈一笑,允了。



蘇淩早早去求見皇帝,表明自己想隨軍出征之意。

然而皇帝聽完之後,卻皺了眉:“朕不同意。”他看著半低著頭,眉眼溫和的兒子,輕嘆一聲:“沙場畢竟兇險,不同於別處。”

蘇淩輕聲道:“兒臣自幼習武,也識得胡渚文字……”

他無法告訴別人,聽到作戰,或是遇到鬥武,他內心深處激動,血液甚至隱隱有沸騰之勢。他讀書不錯,可是比起讀書,他似乎更愛騎射一些。

“那也不行。”皇帝果斷搖頭,“懷思,朕如今只有你這麽一個兒子了,朕不想你有任何三長兩短。”

他這話說的誠摯無比,和世間所有的父親,幾乎沒什麽分別。

蘇淩微微一怔,一種陌生的感覺自心內緩緩生出,似乎只是瞬間,不等他抓住看清是什麽,就又消失不見了。

皇帝聲音溫和:“朕貴為天子,卻有很多無可奈何之事。譬如你的皇兄,譬如你那個沒有出生的皇弟……”

蘇淩眸色微沈,心頭那種怪異的感覺難以忽視。如果他們沒出事,其實根本就沒他蘇淩什麽事情了。不對,懷敏太子出世時,皇帝是想砍了他的。

手指微曲,摩挲著手心的傷疤。蘇淩異常認真地道:“父皇是天子,自有上天眷顧。”

皇帝搖一搖頭:“朕如今只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你母後身體安康,長命百歲。而你,平平安安的就行。對了,你什麽時候大婚?你得多生子嗣,為皇家開枝散葉……”

他難得在蘇淩面前溫聲低語。今日穿著便裝的他,仿佛和世間所有的父親沒什麽兩樣,溫和慈愛。

可蘇淩心裏生不出多少暖意來。他眼眸半垂,皇帝看不見他眼中的情緒。

“打消去邊境的心思,朕還有事要你做。”皇帝沈聲道。

蘇淩輕輕點了點頭:“是。”

皇帝沒再留他,揮揮手讓他退下。



蘇淩離開西苑時,天還算早。他沒回行雲閣,而是直接到宮門口,教人驅車前往京城程家。

他熟門熟路同江嬸等人打了招呼,又等了片刻,方被允許入內。

程尋正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院的陽光下看書。聽說蘇公子過來,直接讓請進來。沒多久,她就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少年逆著陽光行來,聲音很低:“呦呦,在做什麽?”

合上書,程尋仰著臉沖他笑:“在看書啊。”

她在自己家裏,幹脆不再塗黑臉頰。江嬸告訴她有客人,希望她再化了妝。她當面應下,並不照辦。

——如果是旁人,那肯定是要遮掩一二的。可是蘇淩的話,怕什麽呢?

她更希望他看到自己美美的樣子。

雖然現在是男裝,可比黝黑黝黑好看多啦。

陽光灑在她玉白的臉頰上,她眼中滿是笑意,仿佛會發光一般。

蘇淩心頭一熱,先時種種異樣情緒一掃而光。他快走幾步,小心翼翼擁抱了她。

程尋因為是坐在椅子上,被他這麽一抱,臉頰貼在他腰間。她呆了一呆,忍不住輕聲道:“你這樣我很尷尬啊。”

頭頂傳來一聲悶笑,蘇淩緩緩松開了她:“尷尬的不應該是我嗎?”

程尋眼珠微轉:“我是被動的,所以是我尷尬。不說這個,你怎麽忽然過來了?我猜一猜,你是去哪裏順路?”

“不是順路,就是來找你的。”蘇淩輕聲道。

今日在西苑,皇帝提起舊事時,他心緒如潮,覆雜難明,那時他最想見的就是她。

說也奇怪,一看見她,他種種怪異的情緒瞬間退散,取而代之的是酸酸軟軟的感覺。

“找我幹什麽啊?”

“看你做什麽。”蘇淩低頭,去看被她放在身側的書。

“你得坐下。”程尋笑道,“你這樣我仰著脖子跟你說話,不自在。”

蘇淩從善如流,在她身邊坐了。

“我在看一些算學題目。”程尋眼睛亮晶晶的,“說起來,我今天看到一個笑話。”

“嗯?什麽?”

“說是一個算學高手,背著一根長竹竿過城門。城門窄,竹竿長,沒法橫著過去。他就改成豎著,可是城門也低,豎著也不行。你猜他怎麽過的?”程尋邊說邊比劃,“他居然不是平著過去,而是根據勾股定理,要斜著走。哈哈……”

蘇淩偏著頭看她,見她笑靨如花,有一綹額發調皮地一跳一跳。他內心柔軟一片,故意道:“咦,我還想著是將竹竿砍斷過城門的呢。”

程尋擡手在他腦袋上不輕不重敲了一下:“他學算學學傻了,你也學傻了麽?明明這般平著就能過的事兒,怎麽這麽麻煩?”

她聲音又脆又軟,蘇淩只覺得心頭喜悅,再無其他情緒。

他坐在她身邊,認真地聽她說話,心想,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也就是這樣了吧。

他直到天微黑,才起身離去。



蘇公子離開之後,江嬸去見程尋。她猶猶豫豫,終是忍不住小聲道:“呦呦啊,你稍微註意一些。雖然你和那個蘇公子同為皇子伴讀,可畢竟男女有別啊。”

她心說蘇公子生的好看,兩人又時常來往。呦呦如今過了及笄之齡,若真對那蘇公子生出一些心思來,那可就麻煩了。

程尋楞了一楞,笑道:“江嬸不用擔心,我心裏有數的。那位蘇公子他,他……我跟他不用顧忌男女之別……”

她說到這裏,臉頰微生紅暈,更增麗色。

江嬸楞了一楞,忽然福至心靈:“你是說,他和你一樣,也是……不對啊,我看他分明是個男兒啊……”

聽了江嬸前半句,程尋忍不住笑出聲來。她連連搖頭:“江嬸想什麽呢?他自然是男兒。”

她從小就得江嬸照顧,這是她除了母親雷氏之外最親近的女性長輩。她知道對方是擔心自己,想了一想,低聲道:“江嬸不用太擔心了,我爹娘知道的。”

“什麽知道?”江嬸楞怔了半晌,猛然明白過來呦呦說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半張,“你是說,你是說……”

程尋點頭:“嗯……”

“哎呀,什麽時候的事?他家裏都有誰?兄弟幾個?今年到底是多大?”江嬸皺了皺眉,很快又舒展開來,“你爹娘既然知道,那肯定是了解過的,覺得合適。你看你這丫頭,怎麽也不早說?跟你一樣是做伴讀的,人品才學應該都不錯。年齡合適、嗯,長得也配得上你。等你們不做伴讀了……等等,他知道你是女的?”

“知道。”

“啊呀,那就好。”江嬸連嘆,“你放心,我嘴嚴的很,不會亂說的。”

她眉梢眼角的笑意遮掩不住,自覺放下心頭一樁大事,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呦呦去宮裏給皇子做伴讀,她覺得驚奇、面上有光的同時,也暗自擔心,不知要做多久,何時才能做回女嬌娥,成親生子,和這世上所有姑娘一樣。

如今好了,這事兒應該算是定下了,她也不用發愁了。

江嬸心情大好,這天晚上做了不少好菜,還讓人去隔壁請了三少爺程瑞一道過來。



晚上程尋和程瑞一道吃飯,席間程瑞說起朝政,連連嘆息:“可惜我沒有學武,不然,我也要借此機會出征,揚名立萬,光宗耀祖。”

程尋瞥了他一眼:“想光宗耀祖,也不止這一個法子。你若是考了狀元,也能光宗耀祖啊。”

“那怎麽一樣?咱們家裏這幾十年來出過探花,出過進士,真出了狀元,也不稀奇。”程瑞搖頭。

程尋不讚同:“別說不稀奇,你真考上了再說。”

“唉,說真的,我同窗這次跟著出征的人不少呢。”程瑞神采飛揚,“以前國子監有個叫霍釗的,因為打架被國子監除名,聽說他就要跟著去了。”

然而程尋卻慢悠悠道:“那也不關你的事。你好好讀書吧,明年秋試下場試試。爹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

“再說吧。”程瑞擺手,“還有一年呢。”

程尋“哦”了一聲,果真不再提及此事。



皇帝下旨命令寧將軍為元帥,率軍前往胡渚。

大周數十年沒有戰事,但是軍士訓練從未松懈。而今發兵胡渚,不少青年熱血沸騰,踴躍報名。程尋所認識的人裏,就有去參軍的。

除了霍冉的兄長霍釗,還有雲家的小公子雲蔚。

不過這些,程尋並不大清楚。

她的生活規律而充實,上課、自學、向師長請教。得了空與蘇淩說會兒話,有時兩人還會商議一些題目。

對程尋而言,學的越多,就越想繼續學下去。

這世上的知識,非她一朝一夕所能學完。但是學習的過程,讓人心中歡喜,甘願沈溺其中。

時光飛逝,轉眼間到了年底。

前方傳來消息,大周襄助胡渚大王子獲勝,首戰告捷。

皇帝大喜,當眾賦詩一首,褒揚寧將軍。

正月底,邊關繼續傳回消息,大周軍士氣勢如虹,幫助胡渚大王子解決了叛賊,胡渚之事基本已經解決,大周軍隊班師回朝。

想到先時胡渚答應大周的種種條件,皇帝心情大好。偏巧二月初,某地又上書聲稱發現天降神石,此乃祥瑞。

皇帝龍顏大悅,又洋洋灑灑做了篇賦,朝野內外傳閱。

程尋也拿到了一份,她讀了兩遍,寫的倒是不錯,可她只覺得奇怪。她竟不知道皇帝的人設是個文學愛好者。這一高興,居然喜歡寫詩做賦。

不過,天降的神石,確定不是隕石嗎?

這哪算什麽祥瑞?

然而更讓她吃驚的還在後頭。

皇帝下旨,加設恩科。

歷來科舉三年一次,到今年確實又到了三年之期,按說也沒有再加設的必要。而且本朝加設恩科,多是由於新皇登基的緣故。可如今皇帝在位已有二十年,更是沒道理這般啊。

程尋認真打聽了一番,才知道,今年加設的恩科,和傳統意義上的並不相同,稱之為:博學宏詞科,所試為詩、賦、論、經、史、制、策、算等,不限制秀才舉人資格,不限制年紀大小,不論已仕未仕,凡是督撫推薦的,都可以到京城考試。考試後便可以任官。

這對天下士子來說,無疑是天降的恩典。這已經不只是多提供一個機會這麽簡單了,這直接降低了參試的門檻。

程尋默默思索:詩、賦、論、經、史、制、策、算,不限制秀才舉人資格,只要過了初試……

看她出神,蘇淩輕咳一聲:“怎麽了?”

程尋正在出神,下意識道:“博學宏詞……”

“博學宏詞?”蘇淩眸光一閃,“你想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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