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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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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宴會中,傅思年總感覺到有一道視線不時地落在她身上。但當她特意去尋找時,那道視線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傅思年索性也不再理會,收回心神只專註於程子修那邊。

這個時候,就不得不說到傅正言夫婦在宴會中起到的作用了。傅正言幫她招待男賓,孔氏則幫她招呼女眷這邊。夫婦兩待人接物雖說不上十全十美,可也算可圈可點了。

得了傅思年的暗示,傅正言不停地給程子修勸酒:“這果酒清冽甘甜,怎麽喝都不會醉人的。世叔敬你一杯,來,幹了。”

奈何程子修滑得像泥鰍似的,只是淺嘗輒止。

倒是蕭禦肅著張臉坐在那裏,周身泛著冷冽的氣息,也沒人敢對他勸酒,但他就是一杯接著一杯喝下去。

就連蕭娥都忍不住問蕭妍:“姐,你說三哥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蕭妍低聲回她:“可不是麽。聽聞和他相看的胡家小姐,她外家似乎對咱三哥有點意見。親事平地起了波折,三哥能高興得起來麽?”

姐妹兩的對話雖然已經極力壓低聲音了,可還是被坐在她們對面的傅思年給捕捉到了。傅思年微微訝異,想起當初蕭禦在相看時被自己叫走,恐怕他親事的波折,都因自己而起。她心中剛升起一點內疚的情緒,又不由得怨怪起蕭禦來。這男人沒長嘴麽,不會跟胡家小姐解釋清楚麽?

不過轉念又一想,怕是此事涉及到她族姐的清譽,他不好對外言講。罷了,此事既然因她而起,待她尋個機會去孟府找胡姑娘說明緣由吧。

想通此節,她心情又變得愉悅起來,自然而然地向蕭禦投去一瞥。

誰知這一瞥過眼去,正撞上蕭禦的眼睛。傅思年微微一怔,隨即彎成嘴角,端起酒杯向他做了個“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幫你解決”的表情。

隨即便收回目光,微微側了側頭,看向男席的另外一處。

蕭禦心底一沈,心裏已經明白了,傅思年望向的是程子修那邊。

這一晚,她的目光時不時地追隨著程子修。

明白這一點,蕭禦只覺得自己的心霎時就像一張被揉皺的紙。

傅思年對此一無所知。

蕭妤剛好坐在她左首邊,湊頭過來跟她咬耳朵:“你瞧我大姐,傷都還沒好,就鬧著要出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娘苛待了她呢。”

她雖擺著說悄悄話的姿勢,但聲音卻是不小,席上好些女眷都聽到了。

傅思年和坐在她右首邊的紀蓉目光碰了一下,兩人都明白,蕭妤這是故意的,為的是向眾人解釋,蕭妍帶傷出門,可不是肖夫人強迫的。

席上女眷都露出會意的表情。

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是蕭妍這個庶女故意給嫡母下眼藥呢。

蕭娥是個火炭脾氣,就要站起來跟蕭妤理論,卻被蕭妍一把給拉住了。

蕭妍自打上次墜馬受傷,直到現在依舊是不良於行。此次出門,還是坐著木制的輪椅。難怪蕭妤懷疑她存心不良,故意拿話敲打。

來之前蕭娥也問她:“姐,又不是什麽重要的宴席,要不你就別出席了吧,在家好好將養著,不比什麽強?”

但蕭妍雖然另有想法,執意要來。

蕭娥不明白,蕭妍只得解釋給這個傻妹妹聽:“原我以為,就算咱娘被攆去金陵,可只要爹爹心裏有我們,我們姐妹兩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多差。可自打娘一走,爹爹就跟沒咱們兩個女兒似的,從前的疼愛似乎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府裏的仆人哪個不長著一雙勢利眼?咱們房裏的吃穿用度,如今都比著定例給咱們,雖不少一分,可也不多一分。可就算是這樣,昔時咱們屋用的紅蘿炭,如今也換成了普通的黑炭。”

蕭妍從前其實挺看不起自己親娘的,一個以色事人的妾室,得寵又怎麽樣?她一邊享受著親娘得寵帶給她的好處,一邊在心裏鄙夷唾棄這個親娘,還忍不住擡高自己,認為自己世家女的身份,往後絕無可能像她娘一樣給人做妾。但如今親娘被攆,蕭妍姐妹才終於第一次體會到人走茶涼的滋味。世家女又如何,一身的榮寵,靠的還不是那個當家的男人?

就算是原配正妻肖夫人,哪一天失去了蕭府管家夫人的身份,還不是得向她們爹爹低頭。

無論是妻,是妾,還是女兒,只能選擇那一條窄窄的路。然而男人的寵愛就如曇花一現,消逝得太快。肖夫人、親娘的經歷告訴蕭妍,這條路不好走,而且充滿了各種風險。但蕭妍一向深居內宅,除了那一條路,別的路她是茫然的。她的目光這才開始落在傅思年身上,這個女子,無父無母,本應該活得瑟瑟縮縮、怯弱得像只驚弓之鳥一樣,但她偏不,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向上的,是蓬勃有力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萎靡不振。

蕭妍想向她取取經。可當她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傅思年已經從蕭府搬回了榮安巷。她如今還沒好利索,不便下地行走,要不是收到請柬,肖夫人是不會讓她出門的。

蕭妍不想放過這難得的機會,就算是坐著輪騎,也要出行。

蕭娥被蕭妍扯住,忿忿地重新落座,“姐,為什麽不讓我為你出頭?”

蕭妍搖搖頭:“且忍著吧。你這爆炭性子該改改了,往後比這難聽的話多著呢。”

蕭娥想起這些時日的遭遇,不禁鼻子一酸:“爹爹要知道了,一定會為我們出頭的。”

“他連露面都不肯,又怎會我們出頭?”蕭妍苦笑著打破蕭娥的幻想。她隱約猜出蕭述不肯露面的原因。一直以來,蕭述在她們姐妹面前一直保持著無所不能的父親的形象,結果她們親娘被長房下令送回金陵,父親卻不敢反抗乖乖照做。這樣的父親無疑是懦弱的、無能的。父親接受不了這一點,如果不見她們姐妹倆,父親還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假裝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無所不能的父親。

但一旦見面,即使她們姐妹倆不會怨怪他,他的心也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曾經的懦弱無能。

沒有誰願意沈浸在負面的情緒中,所以她們的爹爹,怕是會一直逃避到底。

蕭娥一聽姐姐這麽說,盈眶的淚水險些掉下來。但蕭妍伸手覆在她的右手上:“雖然沒了爹爹,但你還有姐姐,咱們姐妹倆可以做彼此的依靠。”

蕭娥眨眨眼睛,心裏酸酸楚楚的,但又有一點點安心。剛剛姐姐在她即將要鬧事時拉住她,要換作平時,恨不得暗中攛掇她鬧得更大呢。蕭娥隱約覺得,從前那個總是故意在背後使壞的姐姐似乎長大了。

姐妹倆在這邊說著悄悄話,那邊男席上程子修早站了起來給大家獻曲。

他笛聲吹得極好,只是不太應景。

傅思年此宴乃慶賀爵位升遷,可程子修的笛聲卻是如泣如訴,繾綣悵惘。

作此哀音,這可真是太不給主人面子了。

眾人不由自主地向傅思年望去,卻見她非旦沒有羞惱憤怒之色,兩眼亮晶晶的,嘴角還漾起一縷微微的笑意。

眾人不解又納悶,這要是換作別人,早就把程子修這不舍時宜的賓客給趕出去了吧。

他們哪裏知道,傅思年有個怪癖。別人聽到悲傷的曲子,心情會沈郁。而她剛好相反,悲傷的曲子反而更能助益她釋放哀情。更何況,程子修吹奏的,是一首小有名氣的電視劇插曲。傅思年聞聽此曲,如聞鄉音,只覺得親切,哪裏會羞惱憤怒?

蕭禦的心卻是沈到了谷底,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傅思年。眸如水洗,波光瀲灩,目光裏溢滿了似水的柔情。妒意如只巨大的怪獸張口獠牙,瞬間將他吞噬。

“啪!”是杯子落地碎裂的聲音,清脆又刺耳。

程子修的笛聲戛然而止。

大家夥兒循著杯子碎裂聲望去。

蕭禦以頭扶額,露出頭疼的表情:“實在抱歉,我大概是喝醉了。”

回到蕭府,大概是酒意上湧,蕭禦只覺得頭突突的疼,但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他靜坐在書案前,遙望著外頭暮色四合,天漸擦黑,黑暗降臨。府內各處開始掌燈。

察覺到四周靜謐無聲時,才恍然已經是深夜。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坐了大半夜。

他再也忍不住,直起身子大闊步往外走。

一墻之隔,便是長房的小跨院。

他拉遠一點距離,助跑上前,奮起一跳,手摸到墻頭,用力一撐,翻身便越過了墻。

小跨院自傅思年離開後,早就重新落了鎖。

他從窗戶跳進去,點燃火折子。裏面的器物早就收歸庫房,只餘空空蕩蕩的房子。傅思年才不過搬走幾天,這屋子已經蒙上一層淺淺的灰塵。但床榻上似乎餘香乃存。清淡的,若有似無的,是他喜歡的味道。

他閉上雙眼,貪婪地吸嗅著那香味。再睜開眼時,眸色中的戾氣不減反增。就算是濃墨夜色,也無法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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