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敬茶

關燈
敬茶

晚飯過後,嚴正心把謝春花單獨叫去了堂屋中。

趙策註意到她問詢的眼神,搖搖頭,猶疑著想要上前來,卻被周嬸攔住,拉到一邊:“唉,我眼睛看不太清楚了,幫我看看這個上面寫了什麽唄?”

再擡眼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過去了。

他們一前一後走著,察覺氣氛些許壓抑,謝春花坐下後,有些緊張地摳弄著扶手。

盡管嚴正心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認真嚴肅的老者,但這次似乎不太一樣,她有預感,嚴師傅是打算和她商量什麽大事。

“你稍等一下。”嚴正心給她和自己各沏了一壺茶,坐回主位上,也不急著開口,垂眸斟酌片刻。

肅穆而敬遠的距離像是在招待一位重要的客人,也更加確定了謝春花心中的不安。

他果然是有要事。

嚴正心思索地間隙,謝春花不自在地動了動,坐直身子,低頭啜飲一小口,被燙到了舌尖:“嘶——”

她拿手扇了扇,擡頭撞見嚴師傅關切又好笑的視線,頓感羞恥,又把手放回膝上,端端正正坐好。

“最近,過得如何?”他問。

謝春花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本來是打算問她和趙策的事,畢竟這段時間他表現得有些過於明顯了,但直接切入正題還是有些難以啟齒,所以臨時改了口,找個話題鋪墊一下。

她躊躇道:“嗯……都還和從前一樣吧。”

嚴正心:“那傷口呢?還有沒有痛?”

“已經沒什麽感覺了,就是下雨前,左腿這裏會有些酸痛。”謝春花指給他看。

他蹙眉:“也許是傷到筋骨了,拖了這麽久還沒好,怕落下毛病,回頭再去請大夫看一看吧。”頓了頓,“阿策知道嗎?”

謝春花一怔:“我沒和他說過。”

“哦……”嚴正心似乎又陷入了沈思。

從他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態度,但聯想到他從前對趙策的的控制欲以及那些偽造的書信,謝春花估摸著也不會太明朗,便和要挨訓的學生一樣沮喪地低下頭:“嚴師傅您不必顧慮我,有什麽話直說便是了。”

聞言,嚴正心有些詫異,隨即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便直問了。”他道,“你覺得阿策如何?”

“……”明明是自己鼓足了勇氣要求的,眼下她卻說不出話來。視野中的衣擺被手胡攪蠻纏搗弄得皺巴巴的,終於還是開了口,“……他很好。”

嚴正心沒說話,繼續聽她顫顫巍巍地說:“為人認真,也吃得了苦,總是為別人著想……”

謝春花瞥了他一眼,正糾結還要不要繼續誇下去,嚴正心接過了話茬:“是嗎?我還是第一次聽別人這樣誇他,他要是知道了你對他的評價,一定很高興。”

謝春花默默漲紅了臉。

好、好像嚴師傅只是問這個人如何,她卻全揀著優點說了……會不會有些過了頭?早知道摻些不痛不癢的貶語進去了,也不會這樣尷尬。

“你知道他剛到這裏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嗎?”他問。

謝春花好奇:“什麽樣子?”

“誰也不信,什麽話也不聽,倔得和頭驢一樣,還說不得,說一句嗆十句。”嚴正心道。

“敢欺負他的人都被他打怕了,那時候我一天到晚到處上門賠罪。”

她輕笑出聲。

倒是不難想象。

“我沒有和他說蕓娘和眉兒的事,怕他覺得收留他是取而代之的下策。忘了什麽時候起,他總算安定下來,好像不知不覺就長大了,也把這裏當成了他的家。”

“然後我收到他兄長寄來的信。”嚴正心垂下眼眸,眼皮上不知何時已經布滿皺褶,盡顯疲態。

“我已經打算交給阿策了,並由衷地替他感到高興的,這世上多一個人掛念,總歸是件好事。但是回去的路上,碰見了一位朋友。”

“他在家中散養了幾只鴿子,被路過的野鴿群拐跑了,正懊惱得不行。我看著他,害怕看見將來的自己。”

謝春花:“您害怕他像那散養的鴿子一般?”

嚴正心:“我已經失去過眉兒一次,那種生離的苦,不願再嘗受第二次。”

謝春花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所以您最終還是沒有把那些信件交給他,而是自己撰寫了回信?”

“你們應當很恨我吧。因為自己的一廂情願,阻止了你們相認,所作所為,實在是道貌岸然,不配為人師表……”他手撐著垂下的頭,揉了揉太陽穴,疲憊道。

“怎麽會呢。”謝春花打斷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人之常情罷了,何況先生乃重情重義之人。春娘以為此舉雖有不妥,但於救命之恩和再養之情相較,不過鴻毛一片。”

“我無法替趙勉表態做決定,但就我對他的了解而言,得知漂泊在外的幼弟尋得歸處,並被照顧得很好,他便會由衷地感謝您所做的一切了。”

至於趙策,態度不是也很明顯了嗎?他其實也猜到了,雖然有些生氣,但終究也沒有說什麽,就當做什麽也沒發生,別叫師傅難過。

但這個她沒說,有些話還是要他們師徒兩親自聊才行。

“……多謝你的寬慰。”嚴正心說著,從桌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個木匣,在謝春花好奇的註視中打開了它。

裏面是堆得厚厚的一沓陳舊信件。

“真是不知不覺就長大了啊……”他悵然一聲嘆息,從中取出一封,又蓋上蓋子,全遞了過來。

“總不能瞞著他一輩子。這些是他兄長往日寄來的信件,我全部留著了,請你交給他吧,至於看不看,留不留,全憑他心意。”

謝春花乖巧應下接過,視線落在那封單獨取出的信件上:“那這封這是?”

嚴正心道:“這封與那些不同,是他寫給你的。”

寫給她的……

手裏拿著的木匣登時化作了燙手山芋,謝春花記得這件事,趙策和她說過。

嚴正心:“你要看嗎?”

謝春花:“……還是算了。”

看是不可能看的,起碼不是現在,當著長輩的面,總有種做錯事被抓包的羞恥。

“他這個人,我還算了解。對你上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些我都看在眼裏,只是按下不提。”嚴正心道,“春娘。”

“啊,是!”她驚慌。

嚴正心:“你是如何想的?”

謝春花沒說話,默默垂下視線,臉紅到了脖子根,答案不言而喻。

她一直最擔心的,就是嚴師傅和周嬸的態度,如今一家之主都這樣問了,自然是喜不自勝。

嚴正心笑道:“那這封信,我先替你收下了,就當求娶的見證。雖然你們都是武館中人,但禮法不可免,三書六禮須得走一遍。”

“阿策很好,但亦有不足。是人都有兩面,方才你誇讚的那些,也要小心提防。過於認真,是為吹毛求疵,吃多了苦,最難心中甘願。唯獨體貼這點半對半錯,你道是體貼,旁人看是護短,阿策個性耿直沖動,只怕與人爭執。”嚴正心幽幽嘆口氣。

“人無完人,要成為家人,便是要包容對方的全部,這是我從小教他的,希望你也不要介意他的魯莽。春娘,阿策以後就交給你了,要是受了什麽委屈,盡管和我說,我一定替你做主。”

謝春花起身,又拿了個茶盞,伏跪而下,向主座上的人敬茶,杯中茶水晃蕩。

“師傅。”

是師傅,也是父親。

嚴正心含笑一飲而盡。

·

婚事暫且這麽定下了,但因為並不急於一時,嚴正心暫時還沒和趙策說。

畢竟師娘剛走,即便他不是嚴家的後人,短時內也不宜論娶。

謝春花把他當初送的擺件放到桌案上,一次被趙策撞見,反倒是他不好意思了起來,自那以後他也沒有催促過她心裏的答案。

今日午時,齊天祿頂著大太陽就過來了,站在禦賜的牌匾下看了又看,遠遠的就聽見他中氣十足的“謔”了一聲。

“阿策——”齊天祿邁著大步喊。

趙策正準備小憩,懶得睜眼理他。

“啊呀,阿策你現在可是江邑炙手可熱的紅人了,可不能一出名就把我給忘了啊!”他說得淒淒慘慘,不過顧及榻上熟睡的陶莊,還是壓低了音量。

趙策強睜開困倦的眼:“幹嘛無事獻殷勤。”

雖然這油嘴滑舌的腔調一直都是他的作風。趙策並不懷疑他不會是沒事過來嘴欠一下的那種人。

“什麽話,這不是來和你道喜的嘛。”齊天祿笑瞇瞇道,“你知道的,走商少不了和鏢局往來,沒想到江邑還藏了你這麽號人物,聽說你我有點交情,都請我當說客呢。”

趙策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收了錢來替人游說的。”

什麽這號人物,說著好聽,也就瑞王的青睞值錢,至於他是誰,有什麽本領根本不重要。

他剛擺出送客的態度,齊天祿連忙道:“怎麽這麽說,都說了啦,我是來和你道喜的,順道提這麽一嘴。也是,你剛得了瑞王的青睞,自然看不上這些委托了。”

他躲過趙策的一擊肘擊,彎起眼角:“可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拒絕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