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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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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趙策白日有課,又有師傅反對,不敢明目張膽的去,要探望最好的時機顯然在夜裏。

謝春花看他拿出一個布兜,動作利索地把盤裏剩下的肉迅速抖落其中,又舀上一大瓢剩飯剩菜。

這些菜經由她手,旁人吃不習慣,放著也得浪費,也不知道狗嫌不嫌。

她嘆息點點頭:“好,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磨蹭了一會,看天色又暗些才動身。

大齊民風樸素,不行宵禁,但江邑並非繁華大都,夜深露重,寒氣尤其容易侵體,因此雖是戌時,街上人影只剩伶仃幾道,倒是窗裏有三三兩兩燭色,暈開昏黃一片的暖融。

但是一股陰冷黏膩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仿佛有惡意在夜色中窺視,伺機而動。

謝春花被自己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大抵是聽見身後人淡弱的喘息,趙策後知後覺放慢步子,走到她身旁並肩而行,問:“怎麽了?”

她搖搖頭,臉色卻不好看。

趙策不禁陷入沈思,回想起來,眼前這個瘦小的女人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蒼白模樣,大概一只手就能拎起來。

師傅都說她太瘦了,今天特意殺的雞,想著給她補幾兩肉,她好像是一口都沒吃。

原來挑食,難怪瘦巴巴的。

他得出結論,一聲嘆息。還有人不愛吃肉啊,真是沒口福。

“咯噠。”

腳下的路逐漸變得不大平整,許多碎石擠壓在一塊發出咯咯動靜。

當初的險境仍歷歷在目,如今又要邁入夜色,謝春花剝開小道旁伸出的枝椏,粗糙的觸感擦過柔嫩指腹,帶來異樣的瘙癢。

“當心樹上有蛇。”

聽聞提醒,她腳下一虛,怕蛇蟲棲息於上不敢再碰:“這裏有蛇?”

這片林子與江邑接壤,但據趙策所言,野林規模不大,他們還沒走出多遠,怎麽會有蛇呢?

“江邑濕熱,土薄,不養人。從前窮鄉僻壤,是罪人流放的地方,夏日蟲蛇最多,凡叮咬之處輕則紅腫熱痛,重則潰爛化水。”

謝春花微微吃驚,綿崖人世代耕田為生,和這裏比可是窮多了,她實在沒法把熱鬧的江邑和他口中描述的貧瘠景象聯想到一起:“後來呢?”

“官爺說可以捉蛇抵稅,毒蛇雖險,捉得七寸尚能一博,苛捐雜稅卻逼得人無力負擔。這裏的住戶日漸多了起來,即便是江邑‘鄭’、‘齊’兩大家,祖上無不是靠捕蛇發家的。”

他話語一頓:“不過這都是前朝的事了。現如今蛇蟲不如從前泛濫,但江邑人即便是孩童也有捉蛇的本領,這都是口口相傳傳下來的。”

“原來如此……”

也是,畢竟蛇能入藥,蛇膽、蛇毒、蛇蛻各有用處,可謂是一身寶,再不濟還能泡酒,要是捉了蛇,不愁沒去處。

只是她不似江邑人從小耳濡目染,練就了平常心。要真遇到蛇,別說什麽打三寸,光是嚇都要嚇破膽來。

這樣想著,不自覺往身邊人那邊靠了些,一路上小聲謹慎,就怕招來不該招惹的東西。

“快到了。”

謝春花擡起頭,又望見那間低矮破舊的野廟,沒有雨簾遮擋,斑駁的紅漆也鮮明了許多,藏匿於月下樹影間。

仗著身旁有武生同行,她心裏不大害怕,連帶著野廟也變得可愛了。

“嗷噢——”

與尋常家犬粗獷的嗓音不同,一聲圓潤的叫喚劃破空氣,在微端收束成激動的尖音,謝春花甚至能從中感受到不加遮掩的喜悅。

他們順著聲音摸過去,在野廟的夾角,看見一只白黃相間的小狗側臥在一塊素色粗布上,啪嗒啪嗒打鼓似的甩著尾巴,粉紅的舌頭吐露在外邊,胸脯起伏地厲害。

底下幾坨毛茸茸的腦袋擠在一起,估計是被吵醒了,發出吱吱細響。

很顯然這些就是小花的孩子了,如果不是顧及它們,她估計一早就沖過來了。

呦呦——

小花看見趙策,激動得不得了,完全顧不上旁邊的春花,叼起一只小狗崽後脖頸,朝他努力伸脖子示意,幾縷呦呦細音從嘴角淌出。

趙策把布袋遞給春花:“你餵它。”

說罷接過小花嘴裏叼著的幼犬,拿起來才發現,小犬瘦弱,還沒有一個巴掌大,眼縫都沒睜開,溫熱的身子在他掌中瑟瑟發抖,忽而感到一股壓力。

他抱得動大鼎,卻拿不住著小小的生命。因為怕自己毛手毛腳摔著了,趙策輕輕撫弄兩下,又小心給放回去了。

謝春花遲疑問:“我餵的它會吃嗎?”

趙策:“和我一起的人它都不怕,不吃就是嫌難吃。”

謝春花:“……”

她嫌臟,用食指和拇指捏了一塊肉出來,還沒放下去就已經被盯上了,不敢伸太近怕被咬,偏偏手挪哪個方向小花的嘴就跟到哪裏。

謝春花咬咬牙,往前一丟,力道沒把握好,離著有些距離,小花迅速翻身,伸出頭去咬,動作間,幾只小犬被它一腳蹬邊上去,糊了一臉土,一時軍心大亂,吱吱叫聲此起彼伏。

小花沒留意,倒是趙策先慌了,生怕幾只小犬被粗心阿娘先給踩扁了,急忙伸手去撥:“小花,小花!那是你孩子啊!”

“噗……”

謝春花忍俊不禁,見小花神態友善,倒也沒那麽怕了,索性蹲下身子,把肉倒到它面前。

小花舌頭卷的很快,在地上留下幾道水印子,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連骨頭一起咯咯咬得稀碎,看得出來牙口極好。

“走吧。”

趙策又看了一會,側身詢問。

大抵是猜到他們要走,小花停下進食的動作,眼底晶瑩地註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你看見它後腳了嗎?”

謝春花點頭:“好像有點別扭。”

“以前被小孩拿竿打的,現在走路還是有點跛。”

所以聽見生人的動靜,才會提前跑開啊。

盡管猜到了,但聽見他說出來,心底還是不由得一疼。

“真可憐……”

她話裏帶了嘆息。

“所以它對人防心很重,第一次見它的時候,我來林子裏撿柴火,都近不了它身,餵什麽也不吃,等我一走就全叼走了。”

也許是心情不錯,趙策今晚難得主動說了許多話。

“後來熟了,它給我叼來過幾次野禽……當然也有耗子。”

謝春花失笑:“小花還真有本領!”

的確是只聰明又知恩圖報的狗啊,叼來的那些野禽,恐怕是難得佳肴,才會舍不得自己獨食吧。

她看著前頭被月光照得敞亮的路,若有所思。

“其實,你看,在外頭野慣了的狗,只要幾頓飯就能拴住了。”

趙策低下頭輕輕笑了:“師傅又不知道。”

她點點頭,沒說話。

在夜色濃郁處,一道身影從老樹粗壯的枝幹後緩緩走出。他瞥了眼二人離去的方向,嘴角揚起的弧度愈發誇張,顯得無比猙獰。

……找到了。

·

翌日清晨,謝春花背著臟衣簍在內院問過一圈,打算去溪邊浣衣。

趙策被搶了活,有些無所適從,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

謝春花輕笑回頭:“你不是還要帶班?這點雜活交給我就是了,回去吧。”

“武館逢五休沐,今日不開張。”

“那也得洗衣服呀!”

難怪今天外頭那麽安靜,沒見幾個人影。難得休沐,又是晴天,自然要抓緊把手頭事都給幹了。

謝春花推開門,卻和門外欲要叩門的陶蓉撞個正著。

兩人面上皆是一怔,後面楊柳青先探出頭來,甜甜開嗓:“呀!好巧,姐姐要去河邊洗衣服嗎?”

謝春花淡淡應了聲。

聞言,陶蓉也瞥見了她身後的臟衣簍,又瞧見她手裏端著的木盆棒槌,聯想起她先前的話,只當她和周嬸一樣,以後在武館裏做粗活的,便沒太在意。

“策哥哥,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到河邊放風箏?阿光惦念很久了,偏要我喊你一塊去。”

說著晃了晃手裏的風箏。

阿光是她的弟弟,平日也在武館裏,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不假,就是膽子有點小。平常躲自己還來不及,怎麽會喊他一塊放風箏?

趙策想不明白,但阿光要是聽說他姐以這樣的由頭拿自己當擋箭牌,估計能氣死。

他幾步跟上謝春花,頭也不回地說:“不去。”

陶蓉瞪大眼睛,鍥而不舍地跟在後面:“為什麽?”

趙策理所應當地說:“活都沒幹完,放什麽風箏?”

陶蓉手一指:“不是她洗衣服?”

武館收留她讓她做點雜活,不是理所應當的,這點衣服還得分著幹不成?

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話從她嘴裏說出來,莫名就讓人有些不爽。

謝春花沒搭理她,倒是趙策腳步慢了下來,疑惑地轉過頭。

陶蓉以為他想明白了,要答應自己,面上一喜,卻聽他用很嫌棄的語氣說:“有這功夫不幫忙,在旁邊溜達,合適嗎?”

“……噗。”

楊柳青沒憋住笑。

陶蓉一楞:“那……那等你們忙完?”

趙策眉頭擰得更深了:“這麽好的天,幹完活不回去歇著,到處跑什麽?”

陶蓉:“……”

呵,土豆都知道出來曬太陽,怎麽沒讓你爛地裏?

她三番五次登門拜訪,第一次鼓起勇氣約人出來,其中什麽意思簡直是攤開了擺明面上,結果被拒絕個體無完膚,偏偏他話裏理直氣壯的態度好像根本沒意識到她的刻意親近。

先前也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抱有僥幸心理,覺著也許是他木頭,如今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裝傻充楞……

陶蓉懊惱地咬住下唇,氣得一跺腳,引起前頭人主意。

趙策:“你還跟著做什麽?”

“……阿光在河邊等我。”

得了,同路。

詭異的氛圍籠罩一路,謝春花實在尷尬,連步伐都快了不少,趙策卻無知無覺。

看眾人神態各異,楊柳青覺得很有意思,倒是真心實意地笑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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