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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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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路通與李元夕等在中廳。

二人甫一下車,便有那腿快的小廝跑著去通報大掌櫃,但不知為何,都快一盞茶的工夫了,袁志蘭還沒有露面。

路通有些尷尬,也有些擔心。往常,袁志蘭都是即時就見他的,曾未如此怠慢。路通時不時地往後院瞧瞧,他很想直接過去看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現在,他偷偷看了眼氣定神閑的李元夕,沒好意思。

也許是起晚了吧。

入秋以來,袁志蘭就有些失眠,路通去濟仁堂拿了助眠的金銀花茶給她,效用顯著,甚至有些過頭,能讓她酣眠到天亮。

這是李元夕第一次來袁記馬行,職業習慣使然,一路行來,早已打量記牢了個遍。

袁記馬行是座四進宅院,前店後宅的布局,前院辟成賬房與馬棚,二院是夥計馬夫護院歇息處,三院才是待客的廳房,最後面便是東家大掌櫃的宿房。

日市寸土寸金,每家商戶都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宅舍,或住或囤或用,至於那些風雅點綴,則是能減都減。袁家也不例外,何況還有騾馬進進出出,盆花甕草的,更不相宜。

是以偌大的庭院,甚是潔凈,毫無姹紫嫣紅,就連這待客的廳前,也是無瓣無葉,好在廳內墻上掛著四副山水掛屏,頗有萬山禿中一點翠的意味。

瞅完掛屏,見路通擔憂地望著後院,李元夕不覺心中一沈,她想了想,這才安慰搭檔:“袁姐姐在補妝呢,你急什麽!”

路通小聲道:“志蘭才不講究這些花哨營生,她……”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一陣香風倩影打斷。袁志蘭款款而至,一身新衣,一臉脂粉,靚裝美容,把路通給看得呆住。

袁志蘭卻沒有看他,一雙含水深眸直直迎上李元夕的淺笑:“稀客,稀客,李捕快,快請坐。”

“袁姐姐客氣,妹妹今日叨擾,還請姐姐勿怪。”李元夕笑道。

“哪裏話,請李捕快指教還來不及呢。”袁志蘭說著,望了望廳外。無有人影,日光靜靜地鋪在地上,隱有一兩聲馬嘶騾哼。

“指教談不上,但我確有些體己話想跟姐姐說,不知姐姐方便否?”李元夕淡聲道,目光卻是一刻也不曾離開袁志蘭。

“好呀,那就請李捕快移步,咱們去內間。”袁志蘭笑道。

聽到這裏,路通越發糊塗,這兩人何時如此熟稔了?他記得,兩人只在他家舊院見過一面,還不歡而散,可看現下模樣,完全是好姐妹的姿態。

啊,女人的友誼還真是奇怪,說來就來!

路通雖有疑問,卻也不好多問,畢竟有些話只有她們才懂。

袁志蘭引著李元夕向裏走,還不忘吩咐貼身婢女給路通上香茶。

袁家中廳是大開五間,當下袁志蘭請李元夕進了西側最裏間。

“李捕快,請直言吧。”合上雕花木門,袁志蘭臉上的笑意倏忽消散,語氣也冷了十分。她直視著李元夕,目光尖如羽箭。

“袁老板,你從慈幼堂五次購買四十名童女,她們現在何處?”

袁志蘭一怔,隨即否認:“你在說什麽呀,我聽不懂。李捕快,買賣幼女,可是大罪,你不要亂講。”

“是嗎?”李元夕從懷裏拿出一張紙箋,放在袁志蘭座前的香幾上,“你不懂,自有人替你記得。”

袁志蘭只瞥了那紙箋一眼,頓時臉色大變,旋即就抓起紙箋,撕了個粉碎。

“唉,白白浪費我的筆墨。但這只是抄本。”

聞言,袁志蘭的雙肩塌了下去,如被抽調脊骨的黃花魚,綿軟無力。

半響,她開口道:“你到底要做什麽?你要多少銀子?”

不愧是大掌櫃,事事都想明碼標價,破財免災。但犯過的錯,造下的孽,可不是幾個臭銅板就能抵消的。

李元夕輕輕搖了搖頭,罷了,對這種重利之人,說理是無用的,還是直指路徑的好。

“救出那些女童,彌補過錯,將來過堂時,或可減消一二罪罰。”

這是李元夕能想到的最好法子。熟料,袁志蘭聽後卻猛然大笑了起來。

“什麽?你要抓我?”袁志蘭站起身,隔著重重雕花木門,望了廳中一眼,因為透雕,隱約可見路通佇立等候的身影。

“你就是嫉妒,嫉妒我跟路通成親,嫉妒路通答應我之後要相幫馬行,不能再做你的搭檔,你才成心刁難。——你以為我怕你!你可是在我袁記馬行。”

李元夕眨了眨眼睛,尚未來得及反駁,就聽袁志蘭繼續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以為我重利,只知鉆營,為了幾兩碎銀蠅營狗茍。可你哪裏知道,我養活了幾百口人,馬行馬場前前後後,有多少人受益!”

“你以為我願意做那些子骯臟破爛事!可不這樣,那些汙吏貪官時時上門騷擾,生意還怎麽做!”

李元夕無語,她知道商人處處被打壓,女子做生意更是艱難,但這不是作惡的理由。只是這些話,她說不出口,因為袁志蘭根本不會聽。

“你別看我!收起你那高高在上悲憫一切自以為是的眼神!你以為你是誰!你就是個捕快而已,還想扳倒我!”

袁志蘭的話音剛落,一聲悶響傳來。

李元夕只覺得什麽倒了,她向門外一望,不見路通,再看,他已經躺在了地上。

“袁志蘭!”

“怕了?”袁志蘭一掃先前的頹喪,鬥志昂揚道,“我的男人,我自會負責。你還是先救你的小命吧。”

“來人!”

無人現身,袁志蘭又喊了兩遍,毫無人影。

“省省吧,袁老板。”李元夕淡定道,“看在路通的份上,我願替你爭取最大寬宥。”

袁志蘭快走了兩步,這才恍然:“那些喜餅……”

李元夕點頭,她早早提貨,為的就是麻翻眾人,以便暗中取事。她本想保全袁志蘭的臉面,讓她戴罪立功,可顯然對方並不領情。

“好哇,好生算計。但你休想!”說著,袁志蘭推開房門就往外走。

李元夕立刻追上,擒住她的胳膊:“袁老板,得罪了!”

“放開她!”一個憤怒的男聲傳來,接著就見隔間的房門被推開,譚冰拿著尖刀頂住了路通的脖子。

“住手!”袁志蘭與李元夕同時喊道。

譚冰充耳不聞,只是又說了一遍:“放開志蘭。”他雙目血紅,胡子拉渣,一身黑綢曳撒滿是泥漬。

只掃了一眼,李元夕就心下了然。原來慈幼堂賬簿上“袁氏馬行”後面的“譚”字是指譚冰。

她早該想到的,但卻因為急著周全路通而忙忙趕到了這裏,現在倒好。

李元夕非常懊惱,卻不退縮。

“譚冰,你不要胡來!放下刀,凡事好商量!”

“放了志蘭!”譚冰手下用力,路通脖子上現出一線血紅。

袁志蘭急道:“住手,不許傷他!此事與他無關。”她又對李元夕遞了個眼神,“你快救下路通。”

“袁姐姐,你可慢慢走過去。”李元夕會意,松開了手,她對譚冰道,“我放人了,你快收刀。”

譚冰望著袁志蘭,她向著他走近一步,他的刀離遠路通一分。忽然,他目光一閃,瞧見李元夕暗自握上劍柄,隨即大笑:“巫女,你敢使詐!”

說話間,羽箭齊來,齊齊紮向李元夕。

李元夕揮劍格擋,又擔心路通安危,急忙前去救護。但兩敵相爭,拼的就是瞬息。

就在她自顧不暇之際,譚冰已抓住袁志蘭,快步躍出廳外,翻墻而去。

“譚冰!”李元夕氣得跺腳。

*

“啪——”一記耳光重重甩在譚冰臉上。

“停車,放我下去。”袁志蘭喊道,見譚冰不動,她起身就要推開車廂門跳車。

譚冰伸手就把她勾了回來。

“老實點,袁志蘭,你乖乖聽話,咱們現在走,來得及。”

“我為何要聽你的!我的馬行怎麽辦!路通怎麽辦!你只顧你自己,你個蠢貨!”

說著,袁志蘭就感到雙臂劇痛無比。是譚冰加大了手力。

他緊緊箍住她,如釘子嵌入木板。

“我是蠢!蠢到不辨是非黑白,蠢到甘做你的使喚仆役!”譚冰咬緊後牙,“但人總有蠢夠的時候,袁老板,你是不是該補償我呢?”

袁志蘭的眼中湧上淚水,卻依舊不肯示弱:“你個蠢貨,放開我!”

譚冰的心猛抽了一下,就像被鞭子抽打那樣。他最是見不得她的眼淚。

五年前,他初遇她,就是她被驚馬踏傷,疼的淚水漣漣。他帶她去醫館,幫她馴服烈馬,給她介紹生意,不知不覺間兩人熟識。

但他總覺得不夠,他不要只做她的搭檔,他要成為她的依靠。所以當她提出要走些門路以擴大生意時,他立刻就替她辦了,自此一腳踏入深淵,無可回頭。

他以為如此便能贏得佳人芳心,但萬萬沒想到,佳人心有他屬,就是路通,那個他介紹來馬行做牧管的路通。

“你可是要回去找路通?”譚冰不死心地問道,“他若是知道你做的事,一定不會娶你的。哈哈!”

“那我也不會跟你!你休想!”被戳到了痛處,袁志蘭脫口而出的話也更加傷人,“你是個什麽東西!癡心妄想,你也配!”

“啪——啪——”

袁志蘭的面頰上印上十道指痕,她頓時怔住,楞楞望著已經青了臉的譚冰。

“不是你,我自當我的捕快,堂堂正正。不是你,我何用背井離鄉,東躲西藏。不是你,我豈會落入李元夕手中!”

一早,跟長喜他們分開後,譚冰就趕到袁記,讓袁志蘭跟他走,至少去避避風頭。袁志蘭不肯,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分辨爭執間,小廝來報,路通與李元夕來了。

袁志蘭當即讓譚冰離開,她故意重新換裝梳洗,這才遲遲出去見客。

“是你自己不走,怪誰!”袁志蘭恨道。

“怪你,怪你讓我放不下你!”譚冰喊道,“我也真是蠢,還巴巴地趕回救你!不是我,你現在就在大牢裏了!可你呢,你滿眼還是只有路通。為了救他,你能跟李元夕合夥詐我!虧我早有防備!”

“袁老板,你是大掌櫃,明白萬物有價的道理。”譚冰擡手捏起她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你說,我為你做了這麽多,當值多少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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