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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與出逃的菟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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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與出逃的菟絲花

元旦假期之後,申念希便埋頭準備期末考試。政大的寒假較早,1月12號,申念希便結束了最後一門考試課,她去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實習。

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圍著打印機轉,將法院文書各類材料掃描歸檔,進行法律檢索、文書校對等。

農歷臘月二十,距離春節不過十日,申念希在幫帶教律師寄好快遞後接到了閆晞的一則電話。閆晞問她什麽時候回津北過年。

律所的實習工資是按天計算,她倒是沒有什麽假期不假期的,但是揚意要等到臘月二十八才能放年假。

下班之後,申念希就跟揚意說了這麽一件事情。

《千山尋影》春節慶典活動臘月二十五就要上線了,由於更新量大,aq反饋來的問題特別多,除了文案組人員,其他組別的同事每天都加班到深夜,建模與程序組部分同事甚至直接睡在了公司。

前兩天,又因為玩家拆包,洩露了春節活動的部分資源信息,部分玩家對新角色及武器裝備不滿意,對著糊圖圈圈畫畫,一陣狂噴,加之聖誕活動配置錯誤的補償問題,越來越多的玩家開始敲客服,並在超話內刷屏,要求整改,不然停氪。

一下午的時間,官博新增評論近萬,制作組成員頭皮一涼,緊急調整活動內容。這兩天,揚意都是十一點多才下班,他實在是不能請假陪她提前回去。

一番商量後,申念希決定臘月二十三,北方小年這天飛回津北。揚意訂了年二十八下午飛往津北的機票。

買完票後,申念希便規劃揚意到津北後的行程以及迎新春的其他事宜。

“意哥,你年假什麽時候結束,要不我們把回來的票也買好吧。”

“我年初八就要工作,但是路成浩年初六結婚,我初四回湘萍。”

申念希停筆,擡頭看著揚意,“我也想回湘萍,參加婚禮不得帶上我,怎麽說我跟路成浩也是小學兼初中同學啊。”

“不是我帶不帶你,是你能不能走得掉。你什麽時候開學?”

“論中國寒暑假最長的大學,政大排前三,我2月25號上課,比你晚半個月開工。”

揚意捏了捏她的臉,“後半句故意氣我呢,你這麽晚開學,4號除了小賣部,哪是營業開門的,你以什麽理由走?”

申念希抱住他的手臂,“就說你有南杭的同事初六結婚,回南杭她肯定沒有什麽異議。”

“那也行,配合你演唄。很想念湘萍?”

申念希點點頭,“湘萍是我的家,是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離婚後,申彥康把原來的房子賣了,買了新的。我政審的時候聯系過他一次,悄悄回到老房子去看了一眼,裝修的很新,新主人已經住進去了,是一對剛退休的老夫妻。他們以為我是樓上的住戶,還笑著跟我打招呼,說以後常來常往。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那是他們的家,我是外人。”

揚意握住她的右手,將筆桿移到“年初三:吃合子,睡懶覺”下面一行,“有我在,你在湘萍就有家。想回就回去,萬事有我呢。”

是的,有他在,湘萍就有她的容身之地,有一個家,就不再只是回憶裏的美好地方。

申念希動筆寫下:年初四,2月8號,回湘萍老家。

……

年關近,雙休變單休,1月27號,周日,唐錢栩終於放了假。他陪著景小滿采購新年禮品,發給國風館的店員以後,景小滿帶著他到師傅的工作室體驗景泰藍工藝品的制作過程。

經過幾個月的學習,她現在的技藝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已經不需要師傅指導了。

景小滿從包裏掏出設計稿打印件,平鋪在桌面上。

“你畫的?”

“不是,茶藝社的一個學妹畫的,她托我做一個琺瑯彩手鐲。拜托你錄個影像,回頭我剪成視頻發給她看。”

唐錢栩打開手機,“沒問題。”

景小滿從材料箱裏抽出銀絲,經過拉絲,搓絲,得到一條條緊密的麻花絲,再按照拓片上的紋路掐出對應的水仙花形狀。

經過填絲、組拼,最後燒焊到裸鐲上。

到點藍這一步,景小滿把裝有彩釉的瓷碗推到唐錢栩面前,“你要不要試試?”

“不太會。”

“我教你,手把手教,像你之前教我投球那樣,這段我們單留著,存點一周年的素材。”

“好!”唐錢栩把手機立在正對面。

景小滿握住他的手,用細筆刷蘸取彩釉小心翼翼地塗滿花絲,綺麗的色彩一點點布上銀鐲,青藍漸變的細葉簇擁著兩星鵝黃色的花蕊。經過高溫燒制、自然冷卻,所有的程序終於完成。

景小滿把它裝進雕花盒子裏,“累麻了。”

唐錢栩摟過她的肩膀,“訂好餐廳了,走,犒勞一下辛苦的你。”

兩個人起身離開。

吃完飯,天色已經黑了,集春路的兩行樹還掛著聖誕小彩燈,但沿街的店鋪已經開始售賣燈籠、春聯、福豬掛件等。

景小滿回了店裏,唐錢栩轉身走的時候,景小滿拉住他的袖口,搶在他回過頭之前蹦到他身前,下一秒,她踮腳輕吻了一下他的唇。

“好了,你可以走了。”

唐錢栩一手摟住她的腰,步步緊逼,一直將她抵到門邊。他加深了這個吻,一直到景小滿雙腿發軟,背脊沿著門往下滑,唐錢栩停下。

溫熱的氣息在她耳邊蔓延,猶如一行螞蟻沿著耳廓爬行,“走了。”

“到公寓記得給我發個信息,路遠又滑,明天加班就別過來看我了。”

“怎麽最近不回你爸媽哪?”

“想睡懶覺,冬天起不來。”

唐錢栩揉了揉她的頭,“那……晚安。”

“嗯。”

唐錢栩走後,景小滿上了樓,洗漱完後,她收到了遠在倫敦的學妹打來的視頻電話。

景小滿把琺瑯手鐲展示給她看,“明天給你寄過去,您定制的水仙,即將漂洋過海在倫敦盛開。”

“親愛的學姐,我愛死你了。話說,我這都快學成回國了,你什麽時候來倫敦啊!”

“你還真別說,知道我為什麽在這跟你打電話嗎?八月份的時候,跟他們吵過一架,就是不同意我去國外。說什麽治安不好、種族歧視、每天上演槍擊案什麽的,找了一大堆理由來打消我的念頭。我們今晚的談話,當成國家機密來保守。”

景小滿說完,把家庭聊天群打開,翻到八月份的聊天記錄,一點點往上滑,“你看看,不知道轉載了多少新聞報道,告訴我國外危險的很。”

“不是吧,這也太窒息了,他們之前不是還拿你鄰居家的海歸姐姐作比較嘛,怎麽你出國他們就反對了?”

景小滿將手機扔到一旁,煩躁地趴在桌子上,“就是說啊,他們覺得他們夫妻倆半輩子光榮富貴,又培養出了一個優秀的兒子,但女兒卻如此廢柴,時常對我恨鐵不成鋼。可是當我想走出舒適圈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活脫脫矛盾糾結體。”

“可你總歸要離開他們的啊,你這也談了個好對象,人生一步步前進,總要邁向更廣闊的天地啊。”

“說起我對象,要命,我爸媽知道他在商圈那塊買了房之後,可開心了,這樣,我就離他們更近了。要不是房子還沒裝修好,不然他們一定想去參觀,我真的尷尬死了!”

小師妹笑到拍桌,“你這好容易跑到湖西,兜兜轉轉,又要回湖東了。你之前是因為被齊同磊那死人渣弄出事情來,你爸爸媽媽緊張你很正常,肯定怕你又受到傷害。但是你現在談了個好對象,國風館也效益不錯,或許他們會同意你出國呢?”

景小滿無奈地直搖頭,“你不了解他們,他們只會更希望我留在南杭,勸我不要瞎折騰,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我哥不常與他們交流,從小到大,我都是更好掌控的那一個,他們註意力都在我這,盯我盯得緊,要是被他們知道我還有出國的念頭,少不了一頓臭罵。”

景小滿不免想起六月份旅拍回來後的那幾天,她高高興興第拿著洗出來的相片跟宋秋居和景維濤分享這段時間的工作收獲和沿途風景。

可夫妻倆看著這些風景照,又開始講述他們年輕時的打拼經歷。

“這長廊啊跟我們那時候去看的一樣,那時候出差經過這,我記得負責招商引資對接工作的那個姑娘是財大畢業的吧……”

“滿滿是命好啊,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這哪裏是工作,分明是游玩嘛。”

“哎呦,那小姑娘真是不容易,農村家庭走出來的,一個人在大城市闖蕩……”

他們記得很多年前的那個小姑娘是財大畢業的優等生,可是他們不記得出差的那天,是女兒十一歲的生日。那天景小滿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等到爸爸媽媽的生日祝福,不知不覺間就抱著電話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他們……”景小滿閉眼,無奈地嘖了一下,“要是這些關愛能在我小時候給我該多好啊,可我現在長大了。”

“姐,其實,你是需要考慮這個問題。出國意味著你要舍棄國風館,離開你對象。當這一切越來越好的時候,你真的能丟下這一切嗎?你不怕回來的時候,這一切都不在了,你又要重新開始了嗎?也許,真不一定要執著於出國呢,知足於眼下。”

景小滿打量了一下房間,嘴角不自覺下撇,“因為我想證明我不是廢人。這間屋子裝修的錢,沒有一分是來自於我。財富承於祖輩,於我沒有一分自豪。從一開始,這間屋子就不是我真正的追求。”

這些古董與房產的價值會一直在,並會隨著時間而升值,可個人的價值與之相反。

她望著墻上掛著的工作與游玩照片,“國風館剛起步的時候,是有一個朋友幫著我一起的,她幫我解決了大大小小的麻煩,有時候我覺得我還真有著得天獨厚的幸運,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貴人相助。我那個朋友,她有深愛的人,也有一個深愛她的人。不管對方在不在身邊,他們都沒有停止過讓自己成長為更好的人。甚至,同事休產假,她被調入銀行後臺工作了,可以不用那麽累了,可是她辭職了。她跟我說,她是放棄了一份工作,但也擁有了更多的選擇。不破不立,她不畏懼失去。”

“滿姐,你回來了。真的,頗有我初認識你那時的傲氣,畢業後的這兩年,你真的有被那段暗戀挫傷,也被家庭壓著。離開他們,離開得天獨厚的南杭,離開你的貴人,你會知道世界有多麽真實和殘酷,美麗的倫敦,其實很讓人疲累的。這道坎,不僅考驗你,也考驗你對象。困頓的理想主義者,註定要清醒地承受痛苦。”

世界是真實的,它真實的美麗著,也真實的醜陋著;它帶給人真實的歡樂,也帶給人真實的痛苦。只要還活著,即使雙目無珠,依然要面對這個真實世界的一切。

美麗的敦倫讓人疲憊,旖旎的南杭何嘗不是。有人來到這裏實現夢想,也有人想離開這裏去追尋夢想。

四月初,申念希擬錄取的時候,兩個人外出慶祝。南杭的梧桐冒出一截截綠芽,像插入沈寂天堂的呼吸管,老舊的樹果掉了一地,那一天的日子比以往都更加熱鬧鮮活。

她很羨慕申念希實現了願望。

她和唐錢栩談戀愛,是因為喜歡。可是在父母眼裏,覺得她應該穩定下來,把心留在南杭,不要總想著大洋彼岸以外的風景。他們總說,他們年輕時奮鬥得有多累,不希望子女再吃這個苦。

她沈思過,卻以為,愛不該是枷鎖,不論是親情還是愛情。事實也教會了她,沈溺於一份愛中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

“我知道,但我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不僅向爸媽,也向我自己。我也想在我熱愛的領域裏閃閃發光,用實力給自己的人生兜底,而不是我爸媽,我哥哥,我對象。上天讓我遇見那個朋友,就是想告訴我這個啟示吧。屬於我的,就一定還是我的。而不屬於我的,奔赴再多次都沒有用。就像她,不管是在南杭還是寧溪,不管選擇哪條路,都會遇見她男朋友。”

“還挺有決心,那你準備什麽時候申請啊?2月份是來不及啊!”

“7月。”

“那時間也好緊湊了,你要趕緊準備材料了,我可以全程提供幫助。”

“嗯,目前,語言考試已經過關了,不枉我從未放棄過英語。”

“牛,我在UAL等你!”

視頻掛斷,景小滿關燈上床。躺了不到十分鐘,她起床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的集春路牌。路燈依舊明亮,照映著上面的字:南有喬木引綠集,杭至陌上折栩春。

河漢清淺,暮往朝來,明天依舊是需要努力在這座城市工作的一天。

每一年冬季的深夜,除了流浪乞討者,街上都沒有行人,房路山湖都歸於沈寂。人一定要在某一個時間點,作出一個決定,決定終止絕望而又平淡的人生。

春與冬是兩種極端,她不想背著人生的爛賬行走,三萬天不長,驕陽會灼幹風霜,踟躕抱怨不如掌燈前行,勇敢地行向屬於自己的那個鮮活的生生不息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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