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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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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他並非孤身一人◎

“即便如此。”

楚帝面色猙獰。

“即便如此, 你又怎能叫他被這俗世再傷一回?!”玄衣冠冕的帝王手指發顫,想找劍沒有找到,依然滿面怒容,驚恨紅眼。

他已完全明白這天下敢輕描淡寫抹殺他代父從降的緣由, 明白他那孽子素日雖然蠢笨, 卻很聽徐國公這國丈的話, 為何此番卻如此魯莽,大膽。

虞宋說得不錯。

他們敢, 是因為帝王許。

是因為那昏君許澹臺衡生前十九死後百年都人不人鬼不鬼, 是那叛軍軍師許澹臺衡作為亡國暴君九死淩遲,是因為自己!

因為自己從未向天下, 向世人昭告他秉性蘭芳,實為君子。

所以他們才敢如此毀玉,敢輕易踐踏他的聲名!

楚文灼也明白,他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即便他為此計時只是想留下澹臺衡, 並不在乎澹臺衡此世名聲如何, 更暗忖過若是海賊來襲,叫澹臺衡讓他們記住,也可以一除兩個心腹大患, 但他如今,不能再做那昏君,做叫他死不得其所的君父啊。

可是正如同楚帝痛恨自己被父子情深蒙蔽雙眼,饒了二皇子使他犯下如此惡行使澹臺衡再遭銷損, 他也同樣痛恨虞宋以這種方式, 以這種攻訐, 去博取他聲名!

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可使他平和安然就可昭雪的辦法......

楚帝看到那女將軍目光深靜地望來。

像是看穿他為何如此暴怒質問。

虞宋只是攔下他砍殺那告狀的方士, 免這大雄寶殿被鮮血染紅後還要堆上人命一條, 便身影若浮若明道:

“陛下真以為,今日方士所為,就只是方士想為嗎?”

好像被敲了一悶棍,帝王本就情緒激動,聽聞此言甚至踉蹌一下,寬袖被慌忙直起身的魏駱扶住。

侍從擔心的幾聲“陛下”都變得很遠很遠。

可是她說得沒錯。

澹臺衡是澹臺子嘉,公子玉衡,虞宋也是北衛將首,帝家嫡女,是當時京城滿世繁華,不及虞將軍一槍紅纓的秦之長城啊。

她既是想為他洗清汙名,怎會自己動手往他身上潑臟水呢?

方若廷也手指微蜷,想起進宮前二皇子交代自己的話,忽而膝行向前,之前因為緊張驚懼而染紅的瞳眸,如今全數成為了被迫汙人,悔之晚矣的痛惜:

“陛下,陛下。”

他哽咽:“閣下所言不錯,五坊三市雖不知朝有亡魂,但知有佞臣誤國啊!”

楚帝心間劇痛!

不止是因有虞宋之言,他才知曉,將澹臺衡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遠不止二皇子一人,如今民間百姓更覺得他也在讒言媚上。

更因為,那“佞臣”。

可以代民死的亡國君主,怎麽就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佞臣呢?

虞宋也道:“今日我尚可通過提前知曉而阻止。”她視線偏移,不必將話說滿,其他人也知曉,他們這群方士本是凡人:“可來日呢?”

來日若真有得道之徒,他只會更身不由己。

方若廷沒有想到此人和盤托出還不夠,竟還輕易點破他們騙子的身份,可他最終也只是深深俯首,肩膀顫抖著以頭抵地,未有任何言語。

話落,大雄寶殿如被雪封了一般寂靜嚇人!

虞宋卻事了拂衣,轉身便走。楚帝咬牙切齒,嗓音嘶啞:“你去哪裏!”

他忘卻君主威儀,甚至忘卻了宮樂六禮,就像擔心那孽子再犯,直褫奪了他一切勳封將他嚴加看管在宮中一般,幾乎要撲過去攔住這個亡魂。

這個甫一來,便幾乎擊碎了君臣、父子相得假象的人,他不可能感謝她,若非她與子嘉相交,他甚至恨不能殺了她,從她說是我那一刻起便想殺了:

“他在哪,把他帶回來!”

她一定知道他在哪。

“給朕把他帶回來!”

可虞宋是何人?莫說楚帝因著現在愧悔莫及,根本不可能對她如何,即便他真下令,堂堂一軍主將,秦之脊梁也不可能如此輕易被降,束手就擒。

因而她也只是冷淡看著。若說那人是鵝毛大雪中紛揚幾乎被掩埋的青竹松柏,那她就是淩寒陡峭崖間也叫人畏懼十分灼目的杜鵑。

一襲紅衣,凜冽激揚。

“陛下既已知民意,便知我為何叫他知曉。”澹臺衡可以因志未折,容忍楚文灼將他視作蠹蟲急欲除之,但虞宋不能。

他也可因從來汙濁便忍受此世仍舊汙濁,他不遮風霜雨雪,萬民謾罵。

可虞宋享了數年長生祠供奉,她曉得這於他魂體是無益的。所以楚帝認為虞宋是有心挑撥,也算不錯。

“上行下效,國由此亡。”

虞宋看向楚帝:“陛下應該聽過這句話。”

這是史書給所謂的吳,實際上是真實存在亡秦的一句話,而如今虞宋用這句話表明,楚朝百姓的態度,便是楚帝的態度。

“但即便陛下不尊公子,百姓不解其由,也不要緊。”她移開視線。

此刻終於像是亡秦之人,像是可以身死成就她以為可長久的秦,知秦半途而亡,也毫無怨懟,仍可以己護下公子的知己至交。

現在的虞宋,才像是當今的帝虞。

虞家何以改姓?

因未想到祖上為皇脈,卻成了楚之將領。

虞宋又為何改名稱宋?

因她是女子,從軍時百般受阻,不得已舍了帝家也是虞家嫡女的身份。

可這世上還有人喊她阿虞。

還有人不會因為其他人怕,因為其他人懷疑,便刻意避忌她的女子身份,避忌那只要是個君主,都會心懷芥蒂的帝姓。

她正便如澹臺衡信任親近她一般,毫無動搖地親近信賴她的好友,世上唯一的公子衡。

“亡秦已滅,卻仍然有如我一般的餘魂,絕不信這世間汙蔑,會尊他為公子,稱他為澹臺玉衡。”

他並非孤身一人。

說罷,楚帝再度踉蹌,目眥欲裂地要撕扯下女子衣袍,阻止她將澹臺衡從楚朝帶走,但速度卻不夠快。

楚帝也終於明白這女子圖窮匕見的含義,明白她為何不在乎,不怨恨,沒有動手將汙蔑他的人帶走。

他現在也才醒悟過來。既然虞宋有累世的長生祠,既然她也算是此世亡魂,那她知曉澹臺衡際遇,為他解開禁錮,將他帶走,談何容易?

他本不該留,民怨怒火又銷損他的肌骨,早斷了他停留此世之念,虞宋自然可帶他離開。

哪怕不轉世,避世而居,留待肯為他昭雪的聖明君主出現也是好的。

楚之民恨亦如秦之民恨,終不可解。

她不僅要毀了楚文灼貼在臉上,仁慈和善的面具,還要為他昭雪,帶他離開。

良禽尚擇木而棲!

楚帝這麽想著想按捺下心中對虞宋的怨憤,怕見到澹臺衡時,再度洩露端倪。

然而連日驚怒,終於是堆疊於一處,叫他胸中情緒翻滾上湧時,竟喉中一甜,險些吐出血來。

魏駱面孔乍然變白,失聲:“陛下!”

楚文灼頭重腳輕,然而抵抗不住幾乎昏倒之前,還是牙關緊咬著擠出幾字:“張銘......何......瞻.....”手上青筋暴起,抓得魏駱也驚懼落淚。

叫他們來。只有他們曉得,該如何為汙穢歸去的人昭雪,知道怎麽還他清名,知道......要怎麽叫已經失望的人留下。

“你既然是為襄助楚朝而來,便不會輕易走。”

虞宋回到院中,沒有見到本體,只和澹臺衡對坐喝茶,如今又下起了棋。

不覆雜,落子也極為隨意。

“就是因如此,他們才可隨意把你拿捏了。”

澹臺衡安靜地挽袖不說話,落子後忽然輕輕地咳了幾聲,虞宋適時拍了拍,聽見簾幕掀起,馬甲和本體一道進來。

馬甲道:“別是真生病了。”

秦疏:“應該是宮內不給我添炭火,昨夜凍著了。”她頗有些無奈,探了探澹臺衡額間溫度,看他如今香火豐裕,也有了實體,還是莞爾,手背貼了貼他面頰。

澹臺衡抓住本體的手,垂下眼簾。

虞宋喝茶:“宮裏最會踩高捧低。”

一語雙關,幾個人都不說話。

等落葉蕭蕭,澹臺衡才緩慢開口:“一柱香後,我便回去。”

不只是這短暫的一折他終歸是要出現了才能落幕的,更因如虞宋所說,虞宋不平,澹臺衡卻不會。他只會留下。

本體在此時輕輕一動衣袖,澹臺衡側過頭,沈靜瞳孔如墜華光,中有昆侖,雲遮霧繞。

他還握著她的手,貌若冰雪,大氅並不使他穿著在此世顯得怪異,只讓他看上去更孱弱了:“怎麽了?”

澹臺衡問。

秦疏也喝了茶,天氣不冷,茶水暖卻叫她心底熨帖幾分,她放好茶杯,不叫茶室裏忽然多了四人的痕跡,才道:“沒怎麽。”

終究是瞞不過自己,也不必瞞。

“既然是終場,角也上臺了,該討要的利息,倒也可多討要幾分。”

還有那隨機應變的方若廷。

秦疏想起方若廷發現幕後之人並非澹臺衡,而是虞宋時難掩驚詫的表情,手指交疊垂眸按了按。

她早猜出他會有所覺,是因為在此類人心中,澹臺衡大公無私的形象是否是真,是最不要緊的。

他會覺得澹臺衡當面如此背後又另外行事,不是因為他多洞若觀火,當然也可能有此原因,但更多的還是因為他將此事視作一個把柄。

她敲敲系著紅色絲絳的玉髓。

表面為國為民,私下裏卻與方士暗和,教他們誣陷自己博取帝王同情......

秦疏雖然可以這樣做,但為什麽要給自己留下把柄呢?方若廷此時不會背叛,此時乖覺,不代表方若廷永遠乖覺。

她做人設也早習慣了起初如此,便永遠如此。一以貫之,才不會因某些人的自作聰明而功敗垂成。

方若廷猜中時肯定沒有想到秦疏選虞宋做這個始作俑者原因是不信他,可這也實在不能怪秦疏。

哪怕是未在修仙界幾經生死,她的秉性也仍然如此。

寧可處處瑕疵,也絕不洩事。生民萬千,她只信自己。

而虞宋雖然在關鍵時刻,將方若廷掌握此把柄的心思湮滅於無形,可她也不會叫方若廷有背刺自己的一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楚帝甚至是一種人。看中了此人,欣賞他的才能,可以。但她絕不允許他淩駕於自己之上。

所以虞宋在楚帝面前幹脆承認此事,只是其一。理由經過都毫無瑕疵,便是其二。

接下來,便是其三了。

院門推開,宮內無銀楓,落葉卻依然動人。滿目青翠間,女子一個人坐在石桌邊,婢女恭謹奉上菜品,她嘗了一口。

分散的四道身形都輕輕地望了望宮墻一眼。

她要虞宋也成為世無其二的完人。成為方若廷這種哪怕秉性兩面三刀,慣會看風使舵,也不忍背叛之人。

亡秦,可不是只有一位公子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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