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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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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子時, 夜闌更深,萬籟俱寂。

這座完全由靈力構建的燈火樓成了方圓百裏唯一的光源,山裏許多小飛蟲循著火光聚集而來, 它們不敢過多靠近, 嗡嗡地扇著翅膀組成黑壓壓的旋渦, 看起來極為眷戀這片地方, 又像是在躁動不安。

“怎麽直接開了空間通道。”不遠處,一個半大少年出來得急,像是才睡著沒多久,被同伴猛然吵醒, 這會勾著外裳往身上套,看著這一幕, 惺忪睡意少了半截:“祖脈不是就在旁邊不遠處嗎,我們自己過去,也就一盞茶的時間……開個這樣大的空間通道, 需要耗費的靈力可不少。”

他同伴急慌慌將靈戒往自己手指上套,聞言頭也不擡地回:“你還沒看出來啊, 姜家出了這樣的事,但仍看重面子啊,這樓,這空間通道,哪樣不是大手筆?這次進祖脈的全是四十八仙門中的天驕翹楚,姜家沒出事時還好,誰也沒必要在誰面前刻意顯擺,這不是姜家出了事嗎, 不想被人看癟唄。”

聽罷,那少年深想, 覺得是這麽個道理,很快嘿嘿笑了下,開始系外裳帶子:“也難怪,姜家現在雖還沒倒,可年輕一輩都快死絕了,除了天生天靈根還擅長傀儡術的姜似,其餘都是歪瓜裂棗,可不就要在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不過姜似才五歲大點,不是傳聞命劫將至了嗎,上任帝師親口說的。”

“對啊。”同伴收拾妥當,將手裏扇子一展,腰板挺直,“不然你當我們這次為什麽來了。就是因為姜似命數將至,姜家徹底坐不住了唄。流光箭矢,鎖魂翎羽多珍貴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

諸多此類的竊竊私語充斥著整座燈火樓,上三層下三層的沒有停歇,比山海界仙盟會上諸多掌門長老拉扯爭吵的場面都熱鬧。

就在這時,空間通道旁驀的現出兩道人影,為首的那個一身深灰長袍,長相端正嚴肅,兩條眉濃而直,有種不茍言笑,大刀闊斧的壓迫感,他一出現,楚明姣周圍便前後發出了幾道小而低的聲音:“是姜家家主和大長老。”

相比於長得和三界其他家主大差不差,千篇一律的姜家家主,旁邊那位大長老無疑叫人眼前一亮。他穿得很是時髦,青松色褂子配半裾,腰帶上掛著荷葉流蘇穗荷包,荷包邊綴著塊水頭通透的玉,在燈光下閃著瑩潤的光,一雙眼含著笑意似的,不挑剔,也不顯得刻薄。

總而言之,沒什麽大長老的架子,乍一看,像是族裏某個教習先生。

姜家家主手掌往下平平一壓,樓裏的聲浪便像是被按下了某種開關,全都自發自動地消音了,他朝前走一步,做了個令人驚訝的舉動。

“諸位小友。”他壓得筆直的背往下微弓,那是一個實打實的懇切的請求姿態,於他這樣的人物來說,對晚輩們持以這樣的禮節算是人生頭一遭,聲音直率:“我姜家今日之困局,能不能解,就全看諸位了。”

說罷,他接過大長老手中的兩樣寶盒,袖袍無風自動,拂過寶盒上的禁制。下一刻,寶盒在一千多名少年的眼前倏然打開,裏面的東西被一團靈力托著平放在半空中。

甫一脫困,左邊那團靈力包裹中的靈物就開始迫不及待地綻放光華,都無需人催動,一段長弓古箭的虛像在眾人眼前放大無數倍。

箭矢呈深棗色,通身油亮潤澤,不似凡物,箭尖一點深重寒光,下一刻便破空而出,在這一千多人的眼中急速放大。

“咻!”破開風聲的尖嘯眨眼就到身邊,像是炸開了血與骨,正中眉心。

樓中泰半的人捂著眼睛,齊刷刷往後退了幾步。

緊接著便是各種激動的,興奮的,躍躍欲試的議論聲,炸開了鍋似的,短時間內還有愈演愈烈,朝上攀升的勁。

“今日四十八仙門為證,我姜家承諾,地煞之事,只要能解決,不論用何種方式,即便將祖脈完全毀去,也可在流光箭矢與鎖魂翎羽中選一樣帶走。”

“若為同門協心齊力解決,出主力者獲得靈物,其餘協助者,我們亦會酌情給予重金酬謝。屆時,姜家私庫裏的寶物,可打開任選兩樣,靈脈與金銀,我們必不吝嗇。”

姜家家主放出話來。

“原來這便是流光箭矢,果真名不虛傳,氣勢銳不可當,方才那一下,像是要直接洞穿靈魂啊。”有人狂熱地揉眼睛,盯著左側那個寶盒半晌挪不開眼,垂涎三尺也不過如此:“……千裏觀那群用箭的豈不是要瘋了。”

“諾。”他身側有人朝對面努了努嘴,道:“你自己看。”

“我不看,不看都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麽德行,肯定覺得流光箭矢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那人目不轉睛,視線沒在寶盒上挪開半分:“誰不是奔著流光箭矢來的?他們還算好,你是沒看見天極門的人,那才叫一個勝券在握的嘚瑟樣,想同時將地煞與靈物拿下呢。”

“……”

諸如此類的話語多不勝數。

在所有人都朝著流光箭矢表達喜愛與向往時,楚明姣站著不動,她沒在意大放異彩的箭矢,而是盯著右邊那個盛放著鎖魂翎羽的寶盒細細地看。

鎖魂翎羽從出現開始就十分安靜,它更像是一片鎏金羽毛,華美異常,可屬於頂級靈物的威壓不強,能起到的最大在作用還是穩固神魂,對這些神魂完好的少年們實在沒什麽用處。

但它恰恰是現在楚明姣最需要的東西。

她和天極門一樣,也是個想同時將鎖魂翎羽與地煞善惡魂盡收囊中的貪心家夥。

楚明姣慢慢抿了下唇,聽姜家家主將剩下的事全部交代完:“地煞只喜年輕血脈,對我等氣息無動於衷,甚至會因此將自己藏匿進極深的地底,因此我姜家長老們起先並不打算出手。”

“可為了保證諸位安全,防患於未然,經過我等族內協商,決意令大長老領你們進去。”

“等會進去時,每位手中都會飄下一片落葉,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險時,你們將葉片碾碎,大長老會盡可能快地趕過去救你們。”他頓了頓,開始無情地擊碎一些人的僥幸心理:“姜家的情況,諸位也都知道,地煞作惡多年,絕非善茬,不好對付,請諸位切莫輕敵,不論何時,都請做好應戰準備。”

“祖脈內一千八百餘人,每個人面臨的危險與處境各不相同,大長老難免會有分身乏術,來不及救人的時候,因此請諸位務必保全自身。”

說得簡單點,就是這葉子起個聊勝有無的心理作用,最好別將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大長老身上。

話說到這,家主開始適當的緩和氣氛:“大長老是化月境中層大成的修為,解決一些突發狀況綽綽有餘,除了修為合適,他也是我們姜家唯一一個勉強還夠得上年輕這個詞的長老。”

很快有笑聲配合著傳出。

“好了,諸位。時間不早了,請進祖脈吧。”家主讓開一步,露出身後那個如風暴般卷起紊亂靈力的空間通道。

楚明姣開始饒有興致地觀察現場狀況。

“等等看吧,馬上就能看出四十八仙門中哪邊的實力最強了。”蘇韞玉湊到她身側,慢吞吞地分析:“深夜的祖脈,未知的地煞,誰都不敢先進,除非對自己實力十分有自信,並且宗門排名十分靠前。”

“絕情劍宗。”楚明姣看也沒帶看,伸手撥了撥自己鬢邊發絲:“劍者激流勇進,永爭先鋒。能把劍法修到一定程度的,都很明白自己當下想要什麽,有明確的目的,不會顧慮和懼怕任何東西。”

所以許多人都說,修劍法的都是群武力值高超的瘋子。

他們理智,又做不到完全理智。

很容易劍走偏鋒。

因此才需要琴師輔助,壓制性情。

“絕情劍宗的領頭人修為應該已經達到了化月境中層小成上下的實力,劍修爆發起來,實力會攀升一截,真正的戰鬥力能與姜家這位大長老拼個不相上下。”

而事實證明,劍修確實更了解劍修。

幾乎在楚明姣話音落地的一剎,就有人先踏了出來。那是個長相極為銳利,每一根棱角都彰顯著鋒芒與不羈的男子,不修邊幅,胡子拉碴,相貌顯得粗獷,有種不拘一格的灑脫氣。

他的劍並不掛在腰間,而是提在手上,引人註目的是,那劍也沒個劍鞘,就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地用素圈白布裹著,還沒包整齊,間隙裏露出雪白的刃光,偶爾一晃,閃得人眼睛疼。

他言簡意賅:“我來。”

無情劍宗以他為首的那幾個二話沒說,在眾目睽睽下一步踏進空間通道,身影很快消失。

楚明姣終於將視線從那柄簡陋異常的劍上收回來,十分不能理解,她看向蘇韞玉,眼仁烏黑靈透:“凡界劍修窮成這樣了嗎?”

“哪兒的劍修是不窮的?”說起這個,淩蘇開始接話,他望著緊隨其後蜂擁著擠進空間通道裏的小隊伍,嗤的笑一聲,話音聽著帶著點熟稔的嘲笑:“你們劍修不都將劍看成心頭好,恨不得整個靈髓石劍鞘給配套帶著才好,一個還不行,至少要十個八個才能聊表心意。”

“別的修士,丹藥,傀儡,哪怕是靈農,都是源源不斷進財,劍修呢,只出不進還倒賠,不窮也說不過去啊。”

蘇韞玉開始明顯憋笑。

這若是從前,楚明姣一定要嚷起來將手中靈戒氣勢洶洶地倒扣在桌面上,弄出一聲極清脆的響,而後昂著下巴,用一種不屑的語調道:“哪裏窮?說誰窮呢你,你有錢,你來和我比一比啊。”

必然會是種囂張跋扈到極致的美感。

然而現在,她不想和凡界的風流浪子逞口舌之能,特別這人還是帝師的故友——這多少讓人投鼠忌器,不敢深交,也不能過分得罪。

除此之外,她陷入一種遲來的微怔酸脹情愫中。

來凡界的這些時間,楚明姣總會在別人說起某句話,或突然看見哪樣東西時,想起一個與之全然不相關的人。

——江承函。

除了對蘇韞玉的嫉妒一直不曾消減,神靈其他方面的情緒依然很淡,也只有與她相處時常被逗笑,其他時候多是千篇一律的神情,溫和持重,包容耐心。

楚明姣甚至覺得,他生來是個天地為這世間萬物留下,賦予了極重責任,不該有任何私人情緒的完美胚子,只是陰差陽錯,在她手裏轉了一圈,被描了厚重的,不被所有人看好的一筆。

而即便如此,很多時候,她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

當時強開界壁,她正在氣頭上,又救人心切,滿腔質問,滿腔憤怒,心思全然不在兩人的愛恨糾葛上。

可這段時間,自從到了凡界,沒看到滿世界的緝拿令,沒感受到半點阻力,四十八仙門與祭司殿全無反應,她就知道。

——江承函又替她壓了下來。

她像是一盞膨脹到極致,即將要完全炸開,不管不顧和自己,和他較勁到死的松脂燈,燃燒到最熱烈的時候,找到了帝師這,得到確切的消息,楚南潯能活過來。那股勁就慢慢歇了,逐漸平和下來。

被枕邊人否定,利用,神靈會多想嗎?

會感到難過嗎?

楚明姣也不知道自己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做什麽,她明明在夜深人靜中驚醒無數次,抱著膝蓋無聲掉眼淚,告誡自己:如今的神主根本不再是昔日那個說“希望有朝一日,深潭破碎,界壁重開”的江承函,他滿口天下蒼生,實則一意孤行,背信棄義。

她也很清楚地警告過自己:江承函需要楚明姣,可神主不需要枕邊人。

他不仁不義在先,她難道還要顧忌他的感受,畏手畏腳的為了男女私情而不去救自己的親兄長嗎?

可是現在,楚明姣眼睛一闔,就能想起從前。

蘇韞玉說得沒錯,她從小是個驕縱無度,不知柴米貴的小孩,用靈髓石做劍鞘的奢侈舉動並不算什麽,她曾用靈泉洗劍,以紫玉石為鞍。

本命劍為主不錯,可獵奇心一上來,這世間可用金錢尋到的名劍,她通通眼饞,為此,私庫裏掛了整整兩排。心血來潮了就耍一耍,想不起來時就掛著吃灰。

連楚南潯都幾次三番忍不住說教,可到江承函這,他只是縱容地,在她手上套上一個個屬於自己的靈戒。

她不愛拿神主殿的錢,但很樂意收他自己的私庫,每次這種時候,眼睛總是細細彎起來,笑得趴在他肩頭,末了,還一本正經地挖苦人:“神主殿下,您說實話,我是不是很難養?”

她擺明了只想聽好話,江承函只好伸手捏捏她的臉頰,道:“姣姣,人貴有自知之明。”

正主親自現身說法,給“楚明姣就是很難養”這件事敲了個章。

楚明姣也不生氣,她只是很好奇,說話時擺出一種洗耳恭聽的探究感:“那你為什麽不約束著我一些,小時候,我哥再疼我,也不會這樣毫無節制給我花錢的。”

“這不一樣。”男人指骨修長勻稱,順著她精心編織的滿頭彩色辮子撫下去,骨節中似乎帶著林間凜雪的溫度:“你當時年幼,生在鐘鳴鼎食之家,錦衣玉食,不識人間苦楚,他作為兄長,理應適當管束你。”

若是全然不管,該被養得五谷不分,善惡不辨了。

“道侶呢?”楚明姣仰著頭看他,眼裏星星點點,好看得過分,“不該管嗎?我哥說老本都給我了,往後我就自謀生路去,叫我心裏有個數,撒嬌賣乖這一套,現在對著誰使最好用。”

“噢,他還叫我轉告句話給你。”她清清嗓子,繪聲繪色地描述:“現在不管,日後吃虧的就是自己,叫你好好掂量掂量,琢磨琢磨這句話。”

江承函動作微頓。

回想這段時間在外剛強不阿,寧折不彎的本命劍劍主近來纏著他的次數,神主大人霎時知道她這是受了哪位高人的點撥。

“道侶不管。”

面對她時,神靈也全然沈溺在甜蜜的愛戀中:“楚二姑娘姝色無雙,劍道無雙,該擁有世間最好的東西。”

神靈不大能懂小姑娘的心思,不懂感情中有時就需要刻意的波折,使點欲情故縱的小把戲,更不懂凡人那種道侶吵過鬧過再床頭和過,感情才會在日覆一日中沈澱的理念。

在他的觀念裏。

喜歡一個人,是一心一意,毫無保留。

他不是個對生活講究,奢靡無度的人,在遇見楚明姣之前,錢財,靈石,堆積如山的寶物,只是靈戒中的無用一角。

直到與她在一起。

他真情實意覺得。

楚明姣哪能因為錢財而皺一下眉頭?

這邊,蘇韞玉連著和她說了幾句話,沒有得到答覆,定睛一看,發現她柳葉一樣的眉擰著,眼神很空,一副神游太虛的樣子,不由得開口:“誒?你發什麽楞呢?”

楚明姣驀的回神,看了看四周:“我們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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