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劍篇（下）·7
關燈
小
中
大
執劍篇（下）·7
江北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荒野之中。天地混沌，暗綠色的天空閃過滾滾驚雷。她的面前，是一片破損的刀劍結成的劍冢。陣陣黑風，帶著鬼哭狼嚎聲從她的身邊掠過。熟悉的恐懼感籠上江北的心頭——五年前，她到過這裏。她擡起右手，發現自己依然握著一根森森白骨。粗糙的骨面上布滿劃痕，嵌著陳年的泥土和血跡。
江北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於周義鴻將自己打敗，一切按照計劃進行了。
“五年——”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我在虛無中等了你五年。”
江北聞聲回頭，看到一個被黑風裹挾的身影。那人披頭散發、皮膚蒼白，一身藏青色的長袍，灰色的丹鳳眼瞇在一起，似是在嘲笑，又似是在威脅。一股熟悉的寒意穿體而過。她認出自己曾見過這個人。
“若是早知你會被嚇到五年不肯拿劍，我才不會放你一馬。”那人走到江北的面前，打量著她。
江北後退一步，顫聲問道：“你——你是災相嗎？災相怎麽還會有意識？”
長袖一抖，發出一陣令人膽寒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我不是災相，我是被困在災相裏的死人。”
“尉遲青。”她沈聲念出了這個名字。
對面的人楞了一下，轉而湊到江北的面前道：“看來這五年你也沒有虛度。”
“就是你毀了我的家鄉。”江北攥緊了手中的腿骨，“害得我被災相碎片寄生，不得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地茍活……”
尉遲青搖了搖頭：“若沒有人幹擾我的計劃，天底下早就不會再有人被災相所累。你要怪罪也好，怨恨也罷，應該對著那些阻攔我的懦夫。周義鴻、李雲霄、葉淩之——是他們的婦人之仁和愚昧無知，把一切引到了今天。”
“你要把災相註入數百人的體內。視人命如草芥，枉稱為人！”她怒吼道。
“哈哈哈哈哈！如今的我早就不是人了。”尉遲青猖狂地大笑起來，“——我在期待什麽呢？只是很久沒跟人說過話了吧？說到底，你怎麽可能懂我看到的世界、期待的未來呢？畢竟你才是那個最懦弱的人！”
一輪紅日在樹林的邊緣緩緩爬升，破曉的日光將枯枝敗葉照得透亮。泥水與血水混在一起，仿佛暗紅色的星系，閃爍著點點光斑。赤陽劍與細劍相觸的聲音此起彼伏，兩個紅色的旋風在樹林中穿梭、碰撞。在災相的影響下，此時的江北已經失去神志、劍術大增，仿佛一架無情的鐵車，只知道碾碎所有她所能看到的活物。周義鴻受父親的耳濡目染，自幼習劍，但面對這萬千變化的對手，也不由得倍感壓力。
劍刃相觸，短暫的對峙後，周義鴻與江北拉開了距離。雖然她身形瘦弱，但這一擊卻仿佛有雷霆萬鈞之力，周義鴻的劍刃在淩空顫抖，發出一陣蜂鳴。一滴冷汗從他的額角滑下。如果不能如計劃阻截江北，只怕會釀成人間大禍。念及此處，周義鴻氣沈丹田，再次架好赤陽劍，正視著那雙攝人心魄的紅眼。
徐子英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彩鈴兒抓著她的衣袖。五年前，師姐是自己突然醒來的。連李雲霄也並不知道該如何將發狂的她拉回現實。這次持續的時間也早已超過了上次……
如果她再也醒不過來呢？
就算能夠醒來，如果一切都為時已晚呢？
徐子英不敢繼續往下想。
一陣樹葉的摩擦聲響起，原來被江北擊倒的人們漸漸恢覆了體力。周義鴻用餘光環顧四周，以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各位！如今災相降臨，為禍人間。我們背後是匯龍寨裏的老弱婦幼，若是任她闖入，後果不堪設想！身為理線師，我們就是災相與平民之間堅不可摧的城墻！周某願用生命守護匯龍寨！請求各位助我一臂之力。生死存亡在此一戰——結成劍陣，除盡災相！”
話音落下，一群鮮血淋漓的身影從四面八方站了起來。他們或面容盡毀，或皮開肉綻，但都露出了超越生死的堅毅目光。“除盡災相！”慘烈的嘶吼聲此起彼伏，十二道人影掀起劍雨，沖向站在中央的人影。
徐子英看著繚亂翻飛的身影，喃喃道：“原來你們早早就操練好了劍陣……”
“天下無災，是周大哥畢生的夢想。”彩鈴兒望著那舞動的紅色披風，憧憬地說，“為了獲得萬劍歸宗，周大哥需要擊殺發狂的江北，並在災相消散之前將碎片引入自己體內。他深知自己的意識進入災相世界之後，人間的他也會進入瘋魔狀態，因此請了理線師們結成劍陣，好困住自己。他們已經演練了數月，一切都只為了今日……”
“為了除盡災相……”徐子英望著被困的人影，心中無限的悲涼。
彩鈴兒輕輕攬住徐子英的胳膊：“周大哥的父親因災相而死。我原是商賈人家的大小姐，但後來全家人都死在了一場災相引發的大火之中。是周大哥將我從廢墟裏挖了出來。你說，一個沒有災相的太平人間，會是什麽樣的呢？”
徐子英沒有答案。若是沒有災相，也就不會有理線師。自己年幼時被人販子帶走，也就不會遇到身為理線師的師姐。那麽，以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紛飛的落葉漸漸飄散到地上。十一個人退居到外圍，閃閃發光的劍刃上，都纏繞著閃爍著熒光的綠絲。在他們的牽引下，縱橫交錯的綠絲如天羅地網般裹住了江北。一片光暈之中，她動彈不得、悄無聲息，面目被亂發遮擋。周義鴻站定身形之後，攜著赤陽劍慢步走近。
他輕嘆一聲，舉起了赤陽劍。
“周義鴻！”一聲破音的嘶吼在他背後響起。
他應聲回頭，看到徐子英手持著一根弩箭，牢牢地勒住了彩鈴兒的脖子。鋒利的箭尖抵在彩鈴兒頸部的血管上，嵌入了皮膚。徐子英面色慘白，睚眥盡裂，顫抖著大吼道：“你敢傷我師姐，我就殺了她！”
周義鴻放下赤陽劍，側身看著她。
一片寂靜中，徐子英只聽得到自己局促的呼吸。忽然，她感到一只手輕輕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彩鈴兒柔聲說：“沒關系……如果對面是周大哥，我也會做一樣的事……”
“你閉嘴！”徐子英慌張地對她吼。
彩鈴兒低聲問道：“現在，我們還能怎麽辦呢？”
還能怎麽辦？徐子英深吸一口氣，渾身仿佛結了一層寒冰。她呆呆地看著那個渾身浴血的身影，卻再也無法在她身上看出師姐的影子。她眼中的江北，沈穩賢惠、溫柔善良，又怎麽會是眼前這個殺人如麻的女鬼呢？
“我們都知道，那個人不是她了。”彩鈴兒握緊徐子英顫抖的胳膊，“讓一切盡早結束，才是對她最大的尊敬吧……你師姐如果在，會希望你怎麽做呢？”
徐子英沒有回答，低下了頭。
“都是我的錯……”她忽然想起師姐曾無數次這樣低語，想起她肩上的傷，她疲憊的背影。如今血債高築，她如果真的醒來，又該如何面對這一片廢墟？如果過去已經讓她不堪重負，放手是否才是正確的選擇？
徐子英又想起江北扶額長泣的那夜，咽喉哽得無法呼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江北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荒野之中。天地混沌，暗綠色的天空閃過滾滾驚雷。她的面前，是一片破損的刀劍結成的劍冢。陣陣黑風，帶著鬼哭狼嚎聲從她的身邊掠過。熟悉的恐懼感籠上江北的心頭——五年前，她到過這裏。她擡起右手，發現自己依然握著一根森森白骨。粗糙的骨面上布滿劃痕，嵌著陳年的泥土和血跡。
江北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於周義鴻將自己打敗，一切按照計劃進行了。
“五年——”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我在虛無中等了你五年。”
江北聞聲回頭，看到一個被黑風裹挾的身影。那人披頭散發、皮膚蒼白，一身藏青色的長袍，灰色的丹鳳眼瞇在一起，似是在嘲笑，又似是在威脅。一股熟悉的寒意穿體而過。她認出自己曾見過這個人。
“若是早知你會被嚇到五年不肯拿劍，我才不會放你一馬。”那人走到江北的面前，打量著她。
江北後退一步，顫聲問道：“你——你是災相嗎？災相怎麽還會有意識？”
長袖一抖，發出一陣令人膽寒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我不是災相，我是被困在災相裏的死人。”
“尉遲青。”她沈聲念出了這個名字。
對面的人楞了一下，轉而湊到江北的面前道：“看來這五年你也沒有虛度。”
“就是你毀了我的家鄉。”江北攥緊了手中的腿骨，“害得我被災相碎片寄生，不得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地茍活……”
尉遲青搖了搖頭：“若沒有人幹擾我的計劃，天底下早就不會再有人被災相所累。你要怪罪也好，怨恨也罷，應該對著那些阻攔我的懦夫。周義鴻、李雲霄、葉淩之——是他們的婦人之仁和愚昧無知，把一切引到了今天。”
“你要把災相註入數百人的體內。視人命如草芥，枉稱為人！”她怒吼道。
“哈哈哈哈哈！如今的我早就不是人了。”尉遲青猖狂地大笑起來，“——我在期待什麽呢？只是很久沒跟人說過話了吧？說到底，你怎麽可能懂我看到的世界、期待的未來呢？畢竟你才是那個最懦弱的人！”
一輪紅日在樹林的邊緣緩緩爬升，破曉的日光將枯枝敗葉照得透亮。泥水與血水混在一起，仿佛暗紅色的星系，閃爍著點點光斑。赤陽劍與細劍相觸的聲音此起彼伏，兩個紅色的旋風在樹林中穿梭、碰撞。在災相的影響下，此時的江北已經失去神志、劍術大增，仿佛一架無情的鐵車，只知道碾碎所有她所能看到的活物。周義鴻受父親的耳濡目染，自幼習劍，但面對這萬千變化的對手，也不由得倍感壓力。
劍刃相觸，短暫的對峙後，周義鴻與江北拉開了距離。雖然她身形瘦弱，但這一擊卻仿佛有雷霆萬鈞之力，周義鴻的劍刃在淩空顫抖，發出一陣蜂鳴。一滴冷汗從他的額角滑下。如果不能如計劃阻截江北，只怕會釀成人間大禍。念及此處，周義鴻氣沈丹田，再次架好赤陽劍，正視著那雙攝人心魄的紅眼。
徐子英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彩鈴兒抓著她的衣袖。五年前，師姐是自己突然醒來的。連李雲霄也並不知道該如何將發狂的她拉回現實。這次持續的時間也早已超過了上次……
如果她再也醒不過來呢？
就算能夠醒來，如果一切都為時已晚呢？
徐子英不敢繼續往下想。
一陣樹葉的摩擦聲響起，原來被江北擊倒的人們漸漸恢覆了體力。周義鴻用餘光環顧四周，以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各位！如今災相降臨，為禍人間。我們背後是匯龍寨裏的老弱婦幼，若是任她闖入，後果不堪設想！身為理線師，我們就是災相與平民之間堅不可摧的城墻！周某願用生命守護匯龍寨！請求各位助我一臂之力。生死存亡在此一戰——結成劍陣，除盡災相！”
話音落下，一群鮮血淋漓的身影從四面八方站了起來。他們或面容盡毀，或皮開肉綻，但都露出了超越生死的堅毅目光。“除盡災相！”慘烈的嘶吼聲此起彼伏，十二道人影掀起劍雨，沖向站在中央的人影。
徐子英看著繚亂翻飛的身影，喃喃道：“原來你們早早就操練好了劍陣……”
“天下無災，是周大哥畢生的夢想。”彩鈴兒望著那舞動的紅色披風，憧憬地說，“為了獲得萬劍歸宗，周大哥需要擊殺發狂的江北，並在災相消散之前將碎片引入自己體內。他深知自己的意識進入災相世界之後，人間的他也會進入瘋魔狀態，因此請了理線師們結成劍陣，好困住自己。他們已經演練了數月，一切都只為了今日……”
“為了除盡災相……”徐子英望著被困的人影，心中無限的悲涼。
彩鈴兒輕輕攬住徐子英的胳膊：“周大哥的父親因災相而死。我原是商賈人家的大小姐，但後來全家人都死在了一場災相引發的大火之中。是周大哥將我從廢墟裏挖了出來。你說，一個沒有災相的太平人間，會是什麽樣的呢？”
徐子英沒有答案。若是沒有災相，也就不會有理線師。自己年幼時被人販子帶走，也就不會遇到身為理線師的師姐。那麽，以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紛飛的落葉漸漸飄散到地上。十一個人退居到外圍，閃閃發光的劍刃上，都纏繞著閃爍著熒光的綠絲。在他們的牽引下，縱橫交錯的綠絲如天羅地網般裹住了江北。一片光暈之中，她動彈不得、悄無聲息，面目被亂發遮擋。周義鴻站定身形之後，攜著赤陽劍慢步走近。
他輕嘆一聲，舉起了赤陽劍。
“周義鴻！”一聲破音的嘶吼在他背後響起。
他應聲回頭，看到徐子英手持著一根弩箭，牢牢地勒住了彩鈴兒的脖子。鋒利的箭尖抵在彩鈴兒頸部的血管上，嵌入了皮膚。徐子英面色慘白，睚眥盡裂，顫抖著大吼道：“你敢傷我師姐，我就殺了她！”
周義鴻放下赤陽劍，側身看著她。
一片寂靜中，徐子英只聽得到自己局促的呼吸。忽然，她感到一只手輕輕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彩鈴兒柔聲說：“沒關系……如果對面是周大哥，我也會做一樣的事……”
“你閉嘴！”徐子英慌張地對她吼。
彩鈴兒低聲問道：“現在，我們還能怎麽辦呢？”
還能怎麽辦？徐子英深吸一口氣，渾身仿佛結了一層寒冰。她呆呆地看著那個渾身浴血的身影，卻再也無法在她身上看出師姐的影子。她眼中的江北，沈穩賢惠、溫柔善良，又怎麽會是眼前這個殺人如麻的女鬼呢？
“我們都知道，那個人不是她了。”彩鈴兒握緊徐子英顫抖的胳膊，“讓一切盡早結束，才是對她最大的尊敬吧……你師姐如果在，會希望你怎麽做呢？”
徐子英沒有回答，低下了頭。
“都是我的錯……”她忽然想起師姐曾無數次這樣低語，想起她肩上的傷，她疲憊的背影。如今血債高築，她如果真的醒來，又該如何面對這一片廢墟？如果過去已經讓她不堪重負，放手是否才是正確的選擇？
徐子英又想起江北扶額長泣的那夜，咽喉哽得無法呼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