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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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局篇·4
賈三文一口氣跑到了村子上方的山崖上。見自己再不會有暴露的風險，他褪下兜帽，沾沾自喜道：“輕松完成！”山下的村中，一切如故，顯然都並沒有發現有人趁夜進入祠堂偷看了自家的家譜——當然，也有可能是這種事本身就不會引起太多註意。
提前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任務，賈三文覺得神清氣爽，滿腦子都是自己向師父邀功時的自豪。忽然，他不經意地一瞥，看到一片稻草垛上臥著一個女孩。那女孩安靜地趴著，全神貫註地盯著屋檐下的一窩燕子。尉遲青在為他的大計謀劃，賈三文自己在為獲得師父的認可而奔走，連村中的人都在忙著犁土、耕作，可唯有這個女孩，無所事事地坐在稻草堆上，仿佛世間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這種閑適，讓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乎是鄙視她無所事事，卻又似乎對這種安閑自得心生嫉妒。
“嘁——”賈三文撇了撇嘴，喃喃道，“一窩燕子有什麽好看的？真浪費時間！很快就會覺得無聊了吧！”他雖這樣說著，卻又原地坐了下來，探頭探腦地向她張望：“我倒想看看，你能忍到什麽時候。”
那個女孩看著一窩燕子，賈三文看著那個女孩。初春的暖風輕拂著他的衣袖。總是積極地執著於某個目的的少年，第一次慢了下來，感受著周圍世界的流轉。賈三文感覺自己脫離了什麽，又好像融進了什麽。原來雲在天空中會拉出白絲，原來風中的花香是如此的沁人心脾，原來冰雪消融的時候會有碎裂的聲音。他感到自己的腦袋裏空空如也，卻又好像被陽光、花香和春風填滿。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那個女孩，此時也是這樣的感受嗎？
賈三文出神地望著她，直到太陽西斜、暮色四合。幾縷炊煙從田野中升起。農家的屋檐下響起一聲模糊的呼喚。那女孩應了一聲，便熟練地從稻草堆上翻身躍下去，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
“啊——她走了！”賈三文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惆悵，但轉念想起了自己還有要事在身，“糟糕！天快黑了！”他一邊懊惱地念叨著，一邊快步離開了山崖。
棚屋內，尉遲青側臥在草鋪上，正舉著一個長卷仔細端詳。遠遠便聽到了一個少年的呼喊聲：“師父，我算完啦！天可還沒黑呢！我算完啦！”他坐起身子，將書卷放在手邊。與此同時，棚屋的大門被“砰”的一聲撞開。賈三文踏著最後一抹日光，沖了進來。
他氣喘籲籲地半跪在地上，激動地說：“三——三百七十——二人！那個村子有三百七十二人！”
尉遲青望了望窗外的夜色：“三百七十二……”
見尉遲青看向窗外，賈三文頓時心裏打起鼓來，抗辯道：“我中午就數完啦！不過——遇上一些雜事，不知不覺就耽誤了時間。我可是趕在天黑之前回來的！”
“三百七十二……”尉遲青似乎沒有聽進賈三文的話去，反而用炭筆在竹墻上寫下了這個數字。
賈三文只覺得一頭霧水。
尉遲青赤腳踏到地上，雙目卻在一地的稿紙和書卷上游走，口中還念念有詞道：“九州西三十五起，東南十二起，北廿三，南十七……”
賈三文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仿佛被鬼附身，不由得感到一絲害怕：“師父……您，您在算什麽？”
“災相……”尉遲青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反駁他，“三百七十二——夠用！這就是天意！”
“什麽夠用？”賈三文喃喃地問。
尉遲青盤腿而坐，擡頭望著滿屋的稿紙，問道：“你可聽說過化災成形？”
“好像是將災相牽引到活物體內的劍術。”賈三文悻悻地坐在尉遲青背後。
“沒錯。災相誕生於質能循環的阻滯。化災成形，可以讓活體成為災相的容器，讓紛繁覆雜的因果循環，變成可以一劍擊破的實體。”
賈三文忽然明白了，尉遲青能在短時間內解決如此多的災相事件，憑的是化災成形和他的逐浪劍法。他猶豫了半晌，輕聲說：“但是——產生災相的本源還在……化災成形只能解一時之困……”
“災相的本源——不在人間。”尉遲青沈聲道，側目望向還殘留著許多洞的窗戶，“要斬斷它的根，就要打開一個足夠寬闊的通道。我過去，或者它進來。”
賈三文忽然回想起尉遲青用所有手指聚在一起，穿破窗戶紙的情景。他不由得心中一震，驚呼：“您——您要把災相都集中到一處？”
尉遲青的背影巋然不動，灰色的雙眼緊盯著墻上的草稿。
賈三文繼續追問道：“用——用化災成形？”
尉遲青依舊沒有答覆。
“用人做容器？！”賈三文尖聲叫道。
尉遲青回過頭來。躍動的燭火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灰色的眼睛中閃爍著赤紅的光，狂熱而驚悚。
所以他才讓賈三文去那個村子清點人數，並囑咐他不能引起別人的懷疑。
“智慧越高等的活物，能承載的災相就越多。”尉遲青淡淡地說，“為了天下數十萬百姓，三百七十二人是一筆穩賺的籌碼。”
賈三文呆呆地望著尉遲青。他面色平靜卻雙目赤紅，既如同一位脫世高人，又仿佛一個殺紅了眼的賭徒。似乎為了回應他的意向一般，尉遲青回過頭望著賈三文，淡然地說道：“人間無聊，我要與災相對賭。”
不行——賈三文拼了命地想從自己口中擠出這兩個字，但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拜尉遲青為師，看重的正是他的天生奇才與狂放不羈。尉遲青的猜想是正確的嗎？他為自己設定這樣一個瘋狂的賭局，成功的把握能有多大？一村的人命與世間再無災相作祟相比，孰輕孰重？賈三文曾希望自己與尉遲青是同類，可面對這樣一個瘋狂的想法，他為自己的猶豫和恐懼深感自卑。
“賈三文。”尉遲青打斷了他的思緒，“待事成之後，天下就不需要理線師了。不過，你會是逐浪劍法的唯一傳人。”
賈三文楞了許久，才從唇間擠出四個字來：“謝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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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三文一口氣跑到了村子上方的山崖上。見自己再不會有暴露的風險，他褪下兜帽，沾沾自喜道：“輕松完成！”山下的村中，一切如故，顯然都並沒有發現有人趁夜進入祠堂偷看了自家的家譜——當然，也有可能是這種事本身就不會引起太多註意。
提前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任務，賈三文覺得神清氣爽，滿腦子都是自己向師父邀功時的自豪。忽然，他不經意地一瞥，看到一片稻草垛上臥著一個女孩。那女孩安靜地趴著，全神貫註地盯著屋檐下的一窩燕子。尉遲青在為他的大計謀劃，賈三文自己在為獲得師父的認可而奔走，連村中的人都在忙著犁土、耕作，可唯有這個女孩，無所事事地坐在稻草堆上，仿佛世間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這種閑適，讓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乎是鄙視她無所事事，卻又似乎對這種安閑自得心生嫉妒。
“嘁——”賈三文撇了撇嘴，喃喃道，“一窩燕子有什麽好看的？真浪費時間！很快就會覺得無聊了吧！”他雖這樣說著，卻又原地坐了下來，探頭探腦地向她張望：“我倒想看看，你能忍到什麽時候。”
那個女孩看著一窩燕子，賈三文看著那個女孩。初春的暖風輕拂著他的衣袖。總是積極地執著於某個目的的少年，第一次慢了下來，感受著周圍世界的流轉。賈三文感覺自己脫離了什麽，又好像融進了什麽。原來雲在天空中會拉出白絲，原來風中的花香是如此的沁人心脾，原來冰雪消融的時候會有碎裂的聲音。他感到自己的腦袋裏空空如也，卻又好像被陽光、花香和春風填滿。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那個女孩，此時也是這樣的感受嗎？
賈三文出神地望著她，直到太陽西斜、暮色四合。幾縷炊煙從田野中升起。農家的屋檐下響起一聲模糊的呼喚。那女孩應了一聲，便熟練地從稻草堆上翻身躍下去，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
“啊——她走了！”賈三文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惆悵，但轉念想起了自己還有要事在身，“糟糕！天快黑了！”他一邊懊惱地念叨著，一邊快步離開了山崖。
棚屋內，尉遲青側臥在草鋪上，正舉著一個長卷仔細端詳。遠遠便聽到了一個少年的呼喊聲：“師父，我算完啦！天可還沒黑呢！我算完啦！”他坐起身子，將書卷放在手邊。與此同時，棚屋的大門被“砰”的一聲撞開。賈三文踏著最後一抹日光，沖了進來。
他氣喘籲籲地半跪在地上，激動地說：“三——三百七十——二人！那個村子有三百七十二人！”
尉遲青望了望窗外的夜色：“三百七十二……”
見尉遲青看向窗外，賈三文頓時心裏打起鼓來，抗辯道：“我中午就數完啦！不過——遇上一些雜事，不知不覺就耽誤了時間。我可是趕在天黑之前回來的！”
“三百七十二……”尉遲青似乎沒有聽進賈三文的話去，反而用炭筆在竹墻上寫下了這個數字。
賈三文只覺得一頭霧水。
尉遲青赤腳踏到地上，雙目卻在一地的稿紙和書卷上游走，口中還念念有詞道：“九州西三十五起，東南十二起，北廿三，南十七……”
賈三文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仿佛被鬼附身，不由得感到一絲害怕：“師父……您，您在算什麽？”
“災相……”尉遲青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反駁他，“三百七十二——夠用！這就是天意！”
“什麽夠用？”賈三文喃喃地問。
尉遲青盤腿而坐，擡頭望著滿屋的稿紙，問道：“你可聽說過化災成形？”
“好像是將災相牽引到活物體內的劍術。”賈三文悻悻地坐在尉遲青背後。
“沒錯。災相誕生於質能循環的阻滯。化災成形，可以讓活體成為災相的容器，讓紛繁覆雜的因果循環，變成可以一劍擊破的實體。”
賈三文忽然明白了，尉遲青能在短時間內解決如此多的災相事件，憑的是化災成形和他的逐浪劍法。他猶豫了半晌，輕聲說：“但是——產生災相的本源還在……化災成形只能解一時之困……”
“災相的本源——不在人間。”尉遲青沈聲道，側目望向還殘留著許多洞的窗戶，“要斬斷它的根，就要打開一個足夠寬闊的通道。我過去，或者它進來。”
賈三文忽然回想起尉遲青用所有手指聚在一起，穿破窗戶紙的情景。他不由得心中一震，驚呼：“您——您要把災相都集中到一處？”
尉遲青的背影巋然不動，灰色的雙眼緊盯著墻上的草稿。
賈三文繼續追問道：“用——用化災成形？”
尉遲青依舊沒有答覆。
“用人做容器？！”賈三文尖聲叫道。
尉遲青回過頭來。躍動的燭火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灰色的眼睛中閃爍著赤紅的光，狂熱而驚悚。
所以他才讓賈三文去那個村子清點人數，並囑咐他不能引起別人的懷疑。
“智慧越高等的活物，能承載的災相就越多。”尉遲青淡淡地說，“為了天下數十萬百姓，三百七十二人是一筆穩賺的籌碼。”
賈三文呆呆地望著尉遲青。他面色平靜卻雙目赤紅，既如同一位脫世高人，又仿佛一個殺紅了眼的賭徒。似乎為了回應他的意向一般，尉遲青回過頭望著賈三文，淡然地說道：“人間無聊，我要與災相對賭。”
不行——賈三文拼了命地想從自己口中擠出這兩個字，但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拜尉遲青為師，看重的正是他的天生奇才與狂放不羈。尉遲青的猜想是正確的嗎？他為自己設定這樣一個瘋狂的賭局，成功的把握能有多大？一村的人命與世間再無災相作祟相比，孰輕孰重？賈三文曾希望自己與尉遲青是同類，可面對這樣一個瘋狂的想法，他為自己的猶豫和恐懼深感自卑。
“賈三文。”尉遲青打斷了他的思緒，“待事成之後，天下就不需要理線師了。不過，你會是逐浪劍法的唯一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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