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湖篇·1

大火過後，空氣中彌漫著黑色的灰燼，嗆人的煙氣令人窒息。一個身著藏青色道袍的人獨步踏過血氣彌漫的廢墟。他柳眉細眼、白發長髯，腰間懸著一柄精鋼鑄成的細劍，步履甚快卻不聞其聲。繞過一座倒塌的房屋後，那人聽到了瓦礫之下傳來響動，便矮下身去。移出幾塊碎石後，一個奄奄一息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有氣無力地問道：“雲霄兄，是你麽？”廢墟下的人雙目流血，已然失明。

白發人嘆道：“伯雄，人事已盡，天命如此。”

周伯雄擡起血肉模糊的右臂，伸向對面的廢墟：“最後一枚災相碎片就在眼前。雲霄兄，你務必代我除掉它，以彌補我闖下的大禍。”

“好。”李雲霄話音落下，周伯雄的身子便癱軟下去，再無生機。李雲霄沈默片刻，伸手想要閉上周伯雄的雙目，卻發現他的眼皮僵在了眼眶之中。盡管氣息已絕，一雙血目圓睜著看向對面，終究不肯合上。他嘆息一聲拔出長劍，走向對面。微弱的氣息聲自一個破碎的木板後傳來。他高舉起長劍掀開木板，卻在落劍前停下了動作：木板下竟是一個昏迷的女童。稚嫩的臉上，一枚造型覆雜的眼紋攝人心魄。

時值傍晚，白霧在樹林之中悄然彌漫。原本喧鬧的鳥鳴聲隨著暮色漸漸隱去，偶爾響起幾聲夜梟的輕啼。眼見著天色暗了下去，江北不由得心中焦急起來。她再一次展開手中的地圖，比對了一下自己的路線——確認無誤。數月以來，有多人報告家中的老人忽然失蹤。她尚不確定此事是否與災相有關，但念及親屬們尋人心切，便答應前來調查。曾有人見過老人失蹤之前走向水月鎮。江北對照著地圖走了數日，卻走進了一片荒林。

天色已暗，茂密的樹影連成了一片漆黑的幕布，草葉摩擦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在四周響起。江北回憶了一下來路，發現最近的村鎮也至少需要半天的路程，看來今天註定要在林中過夜了。眨眼之間，最後一絲陽光也已經消失殆盡。微弱的月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遮擋，四周已然一片漆黑。她正欲放下背包整頓行裝，卻隱約看見一抹黃綠色的熒光出現在遠處。於是，她循著那道光慢慢移步過去，竟見到了一片散發著熒光的林間湖泊。薄紗般的光霧在湖面上延展、飄動，湖水上蕩漾著一層黃綠色的熒光水藻，或疏或密，時明時滅。湖邊灰白色的石灰巖，泛著晶瑩的閃光，仿若鑲嵌了細碎的寶石。江北不由得被這片林中奇景吸引，緩步走上前去，直到一腳踏入湖水才回過神來。

白霧飄過，湖對岸出現了一個身著白袍的人影。那人跪在湖邊，面目完全被白色的兜帽遮蓋。江北擡起手來，正欲問候對面的人，卻見那人忽然站起身來，向湖水中走了幾步，然後縱身躍入水中。一片細小的水花過後，湖水上再無半點波瀾，仿佛不曾有人存在過。

江北在原地楞了一下，然後驚呼了一聲。她不習水性，卻又救人心切，便扯出背囊中的麻繩，在樹幹上繞了幾圈後就沖向了湖心。湖邊緣的水面僅僅齊腰高，按照這個漲勢，湖心的水大概也並不深，只要抓緊繩子及時返回就好。她這樣想著，便越走越快，卻不想忽然腳底一空，四周除了那根繩子再無能夠給她借力的物體。按照常理，哪怕靜止不動，人體也會有一部分可以浮出水面。可這湖水卻似乎密度更低，江北竟不可控制地向下沈去。

汩汩水聲沖擊著她的耳膜，眼前盡是落荒而逃的水泡和耀眼的熒光水藻。江北在落水前一刻閉住了氣，但卻覺得心肺在體內攪成了一團，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痙攣。忽然，她看到自己下方的不遠處有個人影。那雪白的鬥篷在水中完全展開，如同一只輕盈游動的水母。江北攥著麻繩，伸出手握住了鬥篷的一角，想要拉那人上來。就在此時，她忽然感到握著繩子的手中一松，參差不齊的斷口卷曲著飄到她的眼前——再無什麽措施能助她重返湖岸。

江北看著湖面越來越遠卻無能為力，感覺五臟六腑的血管都已炸裂，一時之間昏昏沈沈，意識也漸漸模糊了。她緊攥著那個袍子的一角，與那白色的人影一同沈向深不見底的湖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