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湖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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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湖篇·2
數十年來，鎮中沒有見過如此殷紅的晚霞。碩大的紅日低垂在天幕的邊緣，為雲霞染上了一層耀眼的紅暈。暖橙色的餘暉灑在石階上、樹葉上，隨著微風搖曳著金色的細粉。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牽著一個五歲的女孩，踏過高高的石階，走到一扇緊閉的木門前。她穿著大得不合身的粗布外袍，袍上沾滿了泥土、灰塵和草葉。那個小一些的女孩則穿著尋常人家粉嫩色的外套，紮著一對可愛的沖天小辮。
大女孩深吸一口氣，如臨大敵一般擡起門環，輕輕地敲了一聲。她還沒來得及再敲響第二聲，木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白發長髯的老人站在門口，面色鐵青。江北扭捏地搓著手，不敢擡眼看他：“師父，我——我回來啦！”
李雲霄“哼”了一聲，冷峻的目光掃過狼狽的徒弟，落在那個陌生的女孩身上。“這是誰？”
小女孩被他瞪得心裏發毛，躲到了江北的身後。江北趕忙回身抱住她，著急地對李雲霄說：“這是我從人販子手裏偷過來的。”
“沒問你！”李雲霄喝道。
江北知道自己一定是惹得師父生氣了，嚇得面色煞白，閉上了嘴。
小女孩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抽噎著說：“我，我叫徐——子英。”那口音似乎來自遙遠的西南地區，看來是被人販子千裏迢迢帶到這裏的。
李雲霄瞪了江北一眼，不容置喙地說道：“送回去。”
江北緊緊抱住徐子英：“不行！”
“那你送回她家裏去！”
“她不記得了。”江北惆悵地看了徐子英一眼，把她攬在胸口，“師父，讓她跟著我們吧！”
李雲霄生性孤僻又年事已高，眼前平添了兩個眼淚汪汪的女孩，實在是無所適從。他看江北實在是執著，只好嘆了口氣，撂下一句“我不管”回院去了。徐子英以為李雲霄拒絕了自己，嚎啕大哭起來。江北趕忙擡起臟兮兮的袖子給她擦眼淚，笑著說：“沒事，沒事。師父不管你，我管。”說著，她一把抱起徐子英，帶著她跨過了門檻。
“以後，你就叫我師姐吧！”
“你不是叫小北麽？”
“我叫江北，是你的師姐。”
“小北……”
“要叫師姐……”
江北擦了擦徐子英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忽然感到一陣惡寒傳遍周身。她感覺自己的衣服似乎已經濕透了，緊緊貼在皮膚之上。眼前的景物，連帶著徐子英的面孔，漸漸模糊、融合，然後漸隱入一片黑暗。
汩汩的水聲傳來。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趴在一片碎石之上，下半身還浸在冰涼的河水中。湍急的水流泛著黃色的熒光，從她的腿邊奔過。光滑而圓潤的鐘乳石柱如地下城的陶俑，沈默地佇立。此地估計是地下河沖擊出來的溶洞，而河水中自帶熒光的水藻，竟將地面照得如夢如幻，仿若仙境。江北又咳了幾次，才想起自己是為了救人，沈入了湖中。她竭力坐起身來，見到不遠處的角落裏縮著一個白色的人影。
“你還好吧？”江北一邊擰著袖子裏的水，一邊問道。
那人縮在原地，沈默不語。
“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依然沒有答話。
江北困惑了片刻，想起那人原來是要投湖自盡的，對陌生人的戒心必然很重，於是便爬起來慢慢走了過去。那個人聽到她走近，往角落縮了縮身子，可是也無處可躲了。江北見那人似乎心生害怕，於是在一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坐在了地上，笑道：“沒想到還能在這裏遇見人啊。嗯，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
“你不該救我。”那人忽然插口道，是一個文弱而嘶啞的女聲，“我闖了大禍……現在還害了你……”那個人的頭微微上擡了一下，一張布滿創痕、面目全非的臉被周圍的熒光照亮。一雙淡藍色的眼睛被水霧覆蓋，仿佛結了一層冰霜。她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青春正盛，可那張面孔著實令人望而生畏。那女孩看了江北一眼，便又不聲不響地低下頭去，微微啜泣起來。
“你的眼睛很特別，也很好看。”江北湊上前去，把手搭在女孩的肩上，柔聲道，“如果你不想告訴我名字，我叫你‘小藍’如何？是你眼睛的顏色。”
女孩沒有答話。
“小藍，我想你大概剛剛經歷了十分痛苦、十分黑暗的事情。”江北微微側頭，溫柔地低語，“我們在這裏有無盡的時間。如果你願意分享，我會在這裏傾聽的。”
女孩縮起身子，搖了搖頭，但卻沒有抗拒江北的靠近和接觸。
江北沈默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疊被水浸濕的紙，把它們一一展開鋪在地上。女孩似乎也覺得好奇，微微擡起頭來。那些紙上的墨跡已經被水洇開，但可以看出人臉的形狀。通過模糊的眉目和皺紋，可以判斷出這都是一些老人的畫像。見到她被畫像吸引，江北便說：“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找一些失蹤的老人。他們分別從三個月前到兩周前離開家人來到這個方向，然後便杳無音信。”
小藍見到江北在跟自己說話，便又縮了回去。
她把一些畫像擺到了離小藍更近的地方：“每個人的存在，都一定有一份獨屬於他的意義。就像這些走失的老人，就像我，還有你。但意義不會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它需要我們自己去發現。”
小藍的視線掃過那一張張畫像。那些老人的面目已經模糊，但能依稀看出其中有男有女，有些笑容可掬，有些眉頭微蹙。
“每一張畫像背後，都是一個苦苦等候的家庭。這些走失的老人，也都是其他人的父母、兄弟、姐妹。我想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回到家人身邊去。但現在我們身處在地下溶洞之中，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我需要你的幫助。”江北誠懇地望著小藍，“你陪我一起走，好不好？”
小藍沒有說話，依然縮成一團。透過那閃躲而猶豫的眼神，江北看出了希望，便繼續說：“試一試又會有什麽損失呢？我們先走完這一段，再來思考其他的事情，如何？說不定你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流淌的地下河如一條閃閃發光的水龍，龍尾一擺，激起星星點點的熒光。小藍擡起淡藍色的眼睛，冷若冰霜的眼神中終於出現了一抹柔和的暖色。她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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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年來，鎮中沒有見過如此殷紅的晚霞。碩大的紅日低垂在天幕的邊緣，為雲霞染上了一層耀眼的紅暈。暖橙色的餘暉灑在石階上、樹葉上，隨著微風搖曳著金色的細粉。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牽著一個五歲的女孩，踏過高高的石階，走到一扇緊閉的木門前。她穿著大得不合身的粗布外袍，袍上沾滿了泥土、灰塵和草葉。那個小一些的女孩則穿著尋常人家粉嫩色的外套，紮著一對可愛的沖天小辮。
大女孩深吸一口氣，如臨大敵一般擡起門環，輕輕地敲了一聲。她還沒來得及再敲響第二聲，木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白發長髯的老人站在門口，面色鐵青。江北扭捏地搓著手，不敢擡眼看他：“師父，我——我回來啦！”
李雲霄“哼”了一聲，冷峻的目光掃過狼狽的徒弟，落在那個陌生的女孩身上。“這是誰？”
小女孩被他瞪得心裏發毛，躲到了江北的身後。江北趕忙回身抱住她，著急地對李雲霄說：“這是我從人販子手裏偷過來的。”
“沒問你！”李雲霄喝道。
江北知道自己一定是惹得師父生氣了，嚇得面色煞白，閉上了嘴。
小女孩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抽噎著說：“我，我叫徐——子英。”那口音似乎來自遙遠的西南地區，看來是被人販子千裏迢迢帶到這裏的。
李雲霄瞪了江北一眼，不容置喙地說道：“送回去。”
江北緊緊抱住徐子英：“不行！”
“那你送回她家裏去！”
“她不記得了。”江北惆悵地看了徐子英一眼，把她攬在胸口，“師父，讓她跟著我們吧！”
李雲霄生性孤僻又年事已高，眼前平添了兩個眼淚汪汪的女孩，實在是無所適從。他看江北實在是執著，只好嘆了口氣，撂下一句“我不管”回院去了。徐子英以為李雲霄拒絕了自己，嚎啕大哭起來。江北趕忙擡起臟兮兮的袖子給她擦眼淚，笑著說：“沒事，沒事。師父不管你，我管。”說著，她一把抱起徐子英，帶著她跨過了門檻。
“以後，你就叫我師姐吧！”
“你不是叫小北麽？”
“我叫江北，是你的師姐。”
“小北……”
“要叫師姐……”
江北擦了擦徐子英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忽然感到一陣惡寒傳遍周身。她感覺自己的衣服似乎已經濕透了，緊緊貼在皮膚之上。眼前的景物，連帶著徐子英的面孔，漸漸模糊、融合，然後漸隱入一片黑暗。
汩汩的水聲傳來。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趴在一片碎石之上，下半身還浸在冰涼的河水中。湍急的水流泛著黃色的熒光，從她的腿邊奔過。光滑而圓潤的鐘乳石柱如地下城的陶俑，沈默地佇立。此地估計是地下河沖擊出來的溶洞，而河水中自帶熒光的水藻，竟將地面照得如夢如幻，仿若仙境。江北又咳了幾次，才想起自己是為了救人，沈入了湖中。她竭力坐起身來，見到不遠處的角落裏縮著一個白色的人影。
“你還好吧？”江北一邊擰著袖子裏的水，一邊問道。
那人縮在原地，沈默不語。
“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依然沒有答話。
江北困惑了片刻，想起那人原來是要投湖自盡的，對陌生人的戒心必然很重，於是便爬起來慢慢走了過去。那個人聽到她走近，往角落縮了縮身子，可是也無處可躲了。江北見那人似乎心生害怕，於是在一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坐在了地上，笑道：“沒想到還能在這裏遇見人啊。嗯，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
“你不該救我。”那人忽然插口道，是一個文弱而嘶啞的女聲，“我闖了大禍……現在還害了你……”那個人的頭微微上擡了一下，一張布滿創痕、面目全非的臉被周圍的熒光照亮。一雙淡藍色的眼睛被水霧覆蓋，仿佛結了一層冰霜。她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青春正盛，可那張面孔著實令人望而生畏。那女孩看了江北一眼，便又不聲不響地低下頭去，微微啜泣起來。
“你的眼睛很特別，也很好看。”江北湊上前去，把手搭在女孩的肩上，柔聲道，“如果你不想告訴我名字，我叫你‘小藍’如何？是你眼睛的顏色。”
女孩沒有答話。
“小藍，我想你大概剛剛經歷了十分痛苦、十分黑暗的事情。”江北微微側頭，溫柔地低語，“我們在這裏有無盡的時間。如果你願意分享，我會在這裏傾聽的。”
女孩縮起身子，搖了搖頭，但卻沒有抗拒江北的靠近和接觸。
江北沈默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疊被水浸濕的紙，把它們一一展開鋪在地上。女孩似乎也覺得好奇，微微擡起頭來。那些紙上的墨跡已經被水洇開，但可以看出人臉的形狀。通過模糊的眉目和皺紋，可以判斷出這都是一些老人的畫像。見到她被畫像吸引，江北便說：“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找一些失蹤的老人。他們分別從三個月前到兩周前離開家人來到這個方向，然後便杳無音信。”
小藍見到江北在跟自己說話，便又縮了回去。
她把一些畫像擺到了離小藍更近的地方：“每個人的存在，都一定有一份獨屬於他的意義。就像這些走失的老人，就像我，還有你。但意義不會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它需要我們自己去發現。”
小藍的視線掃過那一張張畫像。那些老人的面目已經模糊，但能依稀看出其中有男有女，有些笑容可掬，有些眉頭微蹙。
“每一張畫像背後，都是一個苦苦等候的家庭。這些走失的老人，也都是其他人的父母、兄弟、姐妹。我想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回到家人身邊去。但現在我們身處在地下溶洞之中，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我需要你的幫助。”江北誠懇地望著小藍，“你陪我一起走，好不好？”
小藍沒有說話，依然縮成一團。透過那閃躲而猶豫的眼神，江北看出了希望，便繼續說：“試一試又會有什麽損失呢？我們先走完這一段，再來思考其他的事情，如何？說不定你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流淌的地下河如一條閃閃發光的水龍，龍尾一擺，激起星星點點的熒光。小藍擡起淡藍色的眼睛，冷若冰霜的眼神中終於出現了一抹柔和的暖色。她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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