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篇·11

“什麽？！玲兒也跟著去了！”

村長的家中爆發出一陣怒吼聲。陳父青筋暴露、暴跳如雷，一把將靠在墻邊的柴火掀翻到地上：“混賬東西！居然不要命了！在雪地裏凍死了才好！”

陳母已經哭得雙眼腫脹，握住陳父的胳膊說：“你快想想辦法啊！不行就再派些人去找找。”

“派人？！哪兒還有人！”陳父咬牙切齒地說，“不行！我去找！”說著，他便轉身要出門。眾親戚急忙攔了上來，把他圍堵在中間。“都這麽晚了，雪地裏啥都看不清，怎麽找？”“對啊，大家都靠著你指揮呢，你可不能出事。”“有那三兄弟跟著，不會出什麽事的。”

聽到有人提起了陳家兄弟，陳父不由得想起自己對陳老大的囑托，愈發覺得陳玲的處境十分兇險。他急火攻心，想立刻出村去找陳玲，但又被不明真相的親戚們團團圍住，一時之間百口莫辯。陳父氣得不住地嘆氣、跺腳，大罵陳玲，卻也無可奈何。

陳紅在親戚的攙扶下坐到了門口的臺階上。她看到父親又急又氣，便說道：“爹，有江北在，玲兒不會有事的。”

陳父看著陳紅，想到那個外人曾經把自己的女兒從雪地裏帶了回來，自己卻設計想要害她，到如今，又成了要依賴那個外人來保護自己的另一個女兒，不由得追悔莫及。早知如此，他寧可被全村人唾棄，也要換自己女兒安然無恙地從雪地回來。可惜，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可買，現在一切都太晚了。

陳父仰天大笑，嘆道：“天意啊！報應啊！”

在眾親戚疑惑不解的眼神中，他拂袖而去，沈默地進了堂屋，重重地關上了大門。

夜色漸濃，白茫茫的雪地上，三個人影在呼嘯的寒風中踉踉蹌蹌地前進。陳玲不時向前小跑幾步，走到最前面，然後向後張望。江北將陳老大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攙著他慢慢地向前挪步。陳老大則緊握著他的鐵鎬，每走一步，便將它深深地杵在雪地之中。

“怎麽樣？雪怪追上來了嗎？”江北喘息著問。她無暇回頭，陳玲便充當了她的耳目。

“我看不清了！連咱們經過的旗子都看不清了！”陳玲恐慌起來，“怎麽辦？說不定已經在身邊了！”

江北沈默了一會兒，說：“你還記得它的眼睛嗎？那是一雙會發光的眼睛，在黑夜裏會更加明顯的。”如果它閉著眼睛或者瞇著眼睛呢？她心中猶豫了一下。但幸好陳玲並沒有想到這一層，而是放下心來，點了點頭，繼續向前小跑了幾步。

無邊的黑暗和風雪逐步侵蝕了視線，即便極力遠眺，他們也只能隱約看清前後的一面旗子。在濃郁的夜色中，那座破廟是他們唯一能夠暫歇的地方。江北已不記得他們沿著路線走了多遠，但覺得時間和前路無比漫長。陳老大的腳已經扭傷，每走一步都勢必會引起疼痛。他一路上一直強忍著沒有吭聲，但頭上細密的冷汗已經結成了一層冰晶。再這樣耗下去，不必雪怪追擊，他們就會因為體力耗盡倒在雪漠之中。

忽然，走在前面的陳玲忽然驚喜地大喊起來：“我看到那座破廟了！”

江北擡起頭來，確實看到一座廢墟的陰影，頓時精神一振。陳老大也終於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臉上稍微放松了一點。

——就在此時，他們聽到了背後響起踩雪的聲音。

“去他媽的！”陳老大低聲罵道。他甩開江北猛地轉身，鐵鎬從雪地中掀出，劃了一道拋物線砸向聲音的來處。雪怪來不及反應，被鐵鎬砸中了腦袋，痛吼一聲後退了兩步。夜色為黑色的雪怪提供了完美的庇護，眾人只看見了兩只瞇成細縫的藍色眼睛。陳老大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幾步。江北趕緊上前扶住他。

“你快帶玲兒去廟裏躲躲！”陳老大斬釘截鐵地說道。

江北搖搖頭：“不行，你扭傷了。你帶玲兒走。”

“知道我扭傷了，還他媽的說什麽廢話！”陳老大握緊了鐵鎬，“老子回不去了，死之前也要當把英雄！”

她明白，他正在用粗暴的語言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陳玲嚇得面如死灰，不知所措地站在雪地裏。江北望著她孤零零的身影，心中猶豫不決。

陳老大不由分說地沖向雪怪：“得有人把消息帶回去，這可是你說的！”雪怪被鐵鎬砸了多次，似乎對陳老大頗為忌憚，竟向後躍了一步避開了攻勢。長途跋涉加上腳已扭傷，陳老大的動作已經大開大合、淩亂不堪，但依然不改血氣方剛的威猛。

沒時間猶豫了。

“保重！”江北攥拳，轉身抱起陳玲，向破廟的陰影發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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