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篇·12

斷壁殘垣之中，無頭雕像肅穆而立。它的腳下，面目猙獰的小鬼匍匐哀嚎，仿佛這破廟便是它們受盡折磨的阿鼻地獄。寒風擠過石縫，發出陣陣尖銳的嘶鳴聲，在石室中回響放大，更似怨鬼夜號，陰魂不散。淡藍色的光掃過石像圓睜的眼睛，尖爪與石磚摩擦的聲音在破廟之中此起彼伏。雪怪在破廟之中來回踱步，時而舉目望著石像，時而低頭四處嗅探。黑色的巨影，在淡藍色的光照下，時而投射在斷壁殘垣之上，與風蝕的浮雕遙相呼應，仿佛一幅遠古的壁畫。

碩大的利爪踏過地面，在石磚的縫隙裏，江北抱緊陳玲匍匐藏匿著。她們進到破廟以後，在亂石之中找到了一個狹窄的土坑。剛剛藏身進去，雪怪便嘶吼一聲緊隨而至。陳玲嚇得渾身顫抖，江北抱住她，用手緊緊捂住她的嘴。江北屏住呼吸，聽著雪怪在破廟裏徘徊不去，心中也不免緊張起來。她現在手無寸鐵，就算有心與雪怪對抗，一旦近身就會被變成冰雕。倘若如此，陳玲在這雪地之中孤立無援，估計也難以生還。

雪怪粗重的喘息聲還在耳畔，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

終於，雪怪似乎覺得無趣，便噴出一口氣來，躍出了破廟。陳玲想要說話，江北按住她，輕聲道：“等它走遠。”兩人又在縫隙裏躲了一段時間，直到確認周邊再無響動，江北才長舒一口氣，推開了壓在縫隙口的石板。走出狹小的空間後，她只覺得渾身麻木酸痛，筋疲力盡地靠在石頭上。

“我們怎麽辦？”陳玲帶著哭腔問道，一雙黑色的眸子泛出水光。

“是啊……怎麽辦呢……？”江北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塊凍幹的燒餅，遞給陳玲，“先吃點東西吧。”板車被砸，物資全都拋在了雪地裏，這是她們唯一的存糧了。

陳玲也餓了，接過來剛想咬，看了看江北，問：“你呢？”

“愁都愁飽了。”江北擺擺手，苦笑道，“我不餓。”

陳玲放下了燒餅，撅起嘴來：“那我也愁。”

“行，那你留著。等到餓了再吃。”江北將燒餅塞到了陳玲的衣服口袋裏，“從破廟到村子還有五裏路。等天亮了，我們就順著旗桿回家。”

聽到“回家”，陳玲眼前一亮，但轉而黯淡了下去：“要是再遇到雪怪怎麽辦？”

“再遇到了，你就不用管其他的，使勁向前跑，一路跑回家去——還記得怎麽消除大雪嗎？”

陳玲點點頭：“記得！”

江北拍拍她的頭，笑道：“把這個消息帶回去。”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便補充了一句：“不要找你爸爸，先告訴你姐姐。”

“為什麽？”陳玲看不懂其中的利害，疑惑地問。

江北笑了笑，將她抱在懷中：“因為我不想變成冰雕哪！”

陳玲臉上依然十分困惑，轉而問道：“可是，我往前跑，雪怪會追上我的。”

“小孩子只管向前跑，怪物有大人擋著。”江北拍拍陳玲的腦袋，故作輕松地笑著說。

陳玲忽然抽泣起來：“可是，那你不就也要變成冰雕了？”

“盡量不要吧——那就要看你明天跑得多快了。”江北湊到她耳邊，故作神秘地說，“等你跑遠了，我就用大絕招把雪怪打走。”

陳玲不哭了，眼中頓時充滿了希望：“你還有大絕招？”

現在赤手空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扔石頭；倘若找不到石頭，也就只能扔雪球了。江北心中確實沒什麽底氣，只盼著變成冰雕時的表情和姿勢不要太有失風度才好。“嗯，有。”

陳玲忽然想起了什麽，便在她的衣服口袋裏翻來翻去，最後抽出一塊紅布來。那塊紅布上印著一朵笑臉太陽花，是當時陳玲索要下來的旗子。她把旗子鄭重地塞到江北的懷裏：“拿好，這樣我就能找到你了。”

江北握著紅色的旗子，百感交集，將陳玲拉到自己身邊：“好了，睡覺吧，天亮我們就出發。”

陳玲乖巧地點點頭：“嗯。其實——其實我還是有點餓了……”

“那就把燒餅吃了吧，明天還需要依靠你呢。”江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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