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雨篇·4

落日最終消失在地平線後。江水的表面，藍色的熒光逐漸增多，為周遭的一切映上了一層清冷的藍光。熒光閃爍著向空中飛去，仿佛無數星辰從江中傾斜而出。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在江邊從日暮西沈坐到了月朗星稀。

江北把佩戴的木劍取出，借著明朗的月光小心擦拭著。一旁的霞客不知何時竟進入了夢鄉，震天響的鼾聲比隨意江的滔滔水聲更勝一籌。霞客兼具高超的武藝和敏銳的視角，背景絕不簡單。然而她卻在風華正茂的年紀抹去家姓，獨自在山野江邊隱居——念及此處，江北不由得對眼前人的往事心生好奇。

不過兩人萍水相逢，不便多問，也無需多問。

忽然，一旁的霞客翻了個身，發出一連串含混的聲音，似是在夢囈。江北瞥了她一眼，見無事發生，便繼續擦拭木劍。

從霞客的描述來看，藍雨來自於山野百獸的魂魄，而這些魂魄會在每天黃昏時刻從隨意江的上游奔騰而下，化為藍色的水珠升入空中。既然如此，沿著江水向上游走，也許能找到災相所在——天亮就該繼續上路了。想到這裏，江北停下手中的活計，擡頭望向霞客的背影。

“劍折無人問，

花落泯恩仇。

明年春江暖，

杯酒為誰留？”

擲地有聲、抑揚頓挫的聲音著實讓她一驚。然而在霞客朗誦完畢後，緊接著就響起清晰而放肆的鼾聲。

“不愧是詩人，竟然做夢都能出口成章。”她小聲笑道。近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松懈了些。

一片漆黑之中，霞客看到了一根碧綠的線在自己的眼前舞動。那根線比發絲還細，泛著微弱的綠色熒光，時而顯現，時而隱形。它在空中浮動，延展，一端連接著她的掌心，另一端延伸到無窮遠的黑暗之中。

“這夢還是差了點意思。”霞客饒有興致地評論道，“就算黑暗也是有實體的東西。”

她沿著綠絲的方向伸展右手，一股清涼的氣流沿著綠絲穿過她的手臂。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正在牽引著她。一種跟隨綠絲向前的沖動油然而生。霞客邁出了一步，她的腳下是一片虛空，自然沒有踩踏到任何實體。但那掌心傳來的涼意卻表明，她的確在相對地向前。

“我邁步向前，身形卻未動，而是萬事萬物朝我奔來——有趣！有趣！”霞客笑著，誇張地奔跑起來。沁人心脾的清涼順著綠絲穿過她的軀體。不知不覺，單股的綠絲逐漸扭曲，甚至出現了其它不知連在何處的綠絲。

她縱身躍入一片舞動的綠色熒光之中，被心中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驅動著向前奔跑。在一片綠絲環繞之中，她看到了一個身著長袍的人影。那修長的身形被綠絲環繞，正在輕盈舞動，如同宇宙中一顆閃耀的恒星。

霞客被眼前的奇景深深地吸引了。“餵——你是誰？！”她大聲地喊叫道，然而聲音卻似乎失去了媒介，還未出口便歸於沈寂。霞客繼續擺開架勢向前奔跑，可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再靠近一步。不可名狀的急切感占據了她的身心。霞客伸出手去，想要攬住一根飄至眼前的綠絲。

她猛地攥拳，抓了一把清風。

刺眼的日光擠進了視線。

已經時值正午。

竟是一場怪夢。

醒來以後，霞客被一種五味雜陳的奇妙感受環繞著，仿佛驚鴻飛過了無蹤影，只剩水面上難以平覆的陣陣漣漪。她在床上翻了個身，仰面朝天。陋室之外，熟悉的水聲終日不絕，沒有哪個時刻是重覆的，但對聽者來說卻又那麽的千篇一律——仿佛時間的流逝也不過就是一個環，起點便是終點。

這夢又是從何時起的呢？是那個模糊的人影，還是黑暗中的一股綠絲，亦或者念出對聯的那個陌生人？

無所謂了。

霞客坐起身，隨手端起桌上的一碗清酒一飲而盡。

看來確有一個理線師昨日來過——按習慣，她從不用碗來喝酒的。

那人去哪裏了？

霞客舉目四望，一切都是熟悉的樣子。只是這狹窄的、被雜物填滿的房間，此刻看來有些空蕩蕩的，似乎少了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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