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參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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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參篇·5
淩晨時分，兩人借著熹微的晨光離開了村子，來到了峽谷之中。經歷了一夜的沈澱，峽谷中白霧正濃，五米開外便是一片未知的世界。杜仲快步走在前面，摸著冰涼的崖壁貼邊而行。不久，兩人便停在了一個石縫前。這石縫從石壁的頂部貫穿下來，狹窄得只容一人側身通過。若不是駐足仔細觀察，路過的人很容易將它視作普通的陰影而錯過。
“從這裏穿過去。”杜仲回頭望了一眼，便轉身急切地側著身子鉆進了石縫。
江北跟著走了進去。狹窄的石壁擠壓著她的身體，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然而，前方的杜仲卻顯得十分靈活，在高低錯落的石壁縫隙中游刃有餘地穿梭著。江北只好在心中望洋興嘆：看來這條路他沒少走。
終於，前方豁然開朗。穿過狹窄陰暗的小路後，兩人的視線被刺眼的白光占據。待他們的眼睛重新適應了自然光之後，眼前的世界漸漸清晰起來。這是一片幽暗的樹林。蒼白而筆直的樹幹如同監獄的牢籠一般佇立著，直到在頭頂四五十米的地方才忽然展開密密麻麻的枝葉，嚴絲合縫地遮住了頭頂的天空。樹下，灰土鋪就的地面上如同生了惡瘡，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淺土坑。地上只有一些零星的雜草，有的被連根拔起側翻在地面，有的則被壓在翻出的土堆之下。微風吹過，頭頂的樹葉高聲控訴，腳邊的雜草也在拼命掙紮。
“怎——怎麽會這樣？！”杜仲震驚地嘆道，“挖沒了！山參全被挖沒了！”
“除了你，還有別人知道這裏嗎？”
“沒——啊！我跟村裏的一個人講過。”杜仲懊惱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當時是個婚宴，我喝了點酒。有人問我這包治百病的山參是從哪裏來的，我也沒多想，就告訴他了。”
杜仲以山參為載體讓村民安心服藥，而村民們卻誤以為藥效來自於山參，於是挖空了這裏——人與自然的天平，就是在這裏失衡的。江北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瘋狂與哀怨。忽然，她瞥見一縷紅絲從她眼前的樹影中飄過。
去找災相！
她喊了杜仲一聲後，便集中感官，在樹林中循著時有時無的紅絲穿梭。杜仲見她二話不說地就開始亂跑，心中覺得奇怪，但也明白自有她的道理，於是默默地跟在後面。兩人踏過被翻得滿目瘡痍的地面，穿過鐵柵欄般的樹林，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一些樹幹背後泛著詭異的紅光。
隨著兩人越走越近，樹林之中逐漸出現了一株特殊的樹。那樹足有百米高，中間粗、上下細，從主幹上垂下數不盡的細枝條直插入地面——宛若一根倒長的山參。原本肉眼難見的紅絲此刻掛滿了樹枝，與白色的樹皮交相輝映，如同為這棵樹披上了掛著流蘇的紅綢。但這樹的材質看上去圓潤而光滑，白玉般光潔的表層下竟然可見隱約的紅色絲網。杜仲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卻不想那表面一被手指觸及，就微微陷了進去。柔軟的質地和表層下跳動的紅色絲網，著實把他嚇得靈魂出竅。杜仲驚呼：“這是人皮！”
江北聞聲走近，思索了一會兒，沈聲道：“人在變成樹，樹在變成人。”
“啊——！怎——怎麽會這樣？”
“萬物生靈，都希望自己的血脈能夠生生不息。這裏的山參被大規模采挖，原本的種群難以延續。跨越千百萬年演化歷史的血脈即將斷絕，造就了這裏的災相。”江北取出藥方中的一塊山參，那碎塊上連的紅線如今十分顯眼。紅線自碎塊而生，向空中延伸，另一端連到了那株怪樹之上。“也許，為了繼續生存，它們選擇了將自己與人類融合。”
杜仲驚訝的看著那株仿佛披著皮肉的巨樹：“怎麽辦？砍——砍倒它會有用嗎？”
江北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繩結要慢慢地解，不能心急便一把火燒了。”
杜仲似乎也覺得自己的提議有點荒唐，漲紅了臉：“那你說，怎麽辦？”
她把藥方的油紙攤開，將山參的碎塊規整地擺到了被挖出的土坑裏，然後用旁邊的土蓋了上去。灰土蓋上的一剎那，坑中泛起淡淡的綠光。一株幼芽破土而出，展開了嫩綠的子葉。江北展開另一個藥方，發現紅線變得纖細了一點。
“你開藥時，為同一個人開的方子是不是都來自於同一株山參？”
“嗯，應該是的。因為不同人用的藥不同。我是先整株處理後再切塊開藥的。
江北將另一包藥方中的山參塊也埋回土地：“我知道應該怎麽做了。”
聽聞此話，杜仲蹲下急切地問：“怎麽做？”
“取於自然，還於自然。”
兩人走出峽谷，重新踏上了通往村莊的田埂。江北忽然停下了腳步。她擡頭眺望著村中升起的炊煙，轉而對杜仲說：“我回村去勸他們把山參埋回坡上。你最好先去別處等著。”
“不必。”
江北沒有接話，耐心地等他繼續開口。
“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瘟疫橫行時，若沒有他們的救濟，我根本熬不過童年。此事因我而起，我也有責任讓一切回歸正軌。”杜仲的眼神一掃昨日的迷茫和空洞，變得清朗而堅決。
江北還欲再勸他一下，但卻看到他灰白色的亂發在空中飄動。數月的櫛風沐雨，他在苦等的正是眼前的機會。若她是杜仲，是否也會想親手解開村民們的誤會？
正午的陽光肆意揮灑在山野之中。一陣風起，幾片落葉自他們眼前飄過。
“好。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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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時分，兩人借著熹微的晨光離開了村子，來到了峽谷之中。經歷了一夜的沈澱，峽谷中白霧正濃，五米開外便是一片未知的世界。杜仲快步走在前面，摸著冰涼的崖壁貼邊而行。不久，兩人便停在了一個石縫前。這石縫從石壁的頂部貫穿下來，狹窄得只容一人側身通過。若不是駐足仔細觀察，路過的人很容易將它視作普通的陰影而錯過。
“從這裏穿過去。”杜仲回頭望了一眼，便轉身急切地側著身子鉆進了石縫。
江北跟著走了進去。狹窄的石壁擠壓著她的身體，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然而，前方的杜仲卻顯得十分靈活，在高低錯落的石壁縫隙中游刃有餘地穿梭著。江北只好在心中望洋興嘆：看來這條路他沒少走。
終於，前方豁然開朗。穿過狹窄陰暗的小路後，兩人的視線被刺眼的白光占據。待他們的眼睛重新適應了自然光之後，眼前的世界漸漸清晰起來。這是一片幽暗的樹林。蒼白而筆直的樹幹如同監獄的牢籠一般佇立著，直到在頭頂四五十米的地方才忽然展開密密麻麻的枝葉，嚴絲合縫地遮住了頭頂的天空。樹下，灰土鋪就的地面上如同生了惡瘡，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淺土坑。地上只有一些零星的雜草，有的被連根拔起側翻在地面，有的則被壓在翻出的土堆之下。微風吹過，頭頂的樹葉高聲控訴，腳邊的雜草也在拼命掙紮。
“怎——怎麽會這樣？！”杜仲震驚地嘆道，“挖沒了！山參全被挖沒了！”
“除了你，還有別人知道這裏嗎？”
“沒——啊！我跟村裏的一個人講過。”杜仲懊惱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當時是個婚宴，我喝了點酒。有人問我這包治百病的山參是從哪裏來的，我也沒多想，就告訴他了。”
杜仲以山參為載體讓村民安心服藥，而村民們卻誤以為藥效來自於山參，於是挖空了這裏——人與自然的天平，就是在這裏失衡的。江北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瘋狂與哀怨。忽然，她瞥見一縷紅絲從她眼前的樹影中飄過。
去找災相！
她喊了杜仲一聲後，便集中感官，在樹林中循著時有時無的紅絲穿梭。杜仲見她二話不說地就開始亂跑，心中覺得奇怪，但也明白自有她的道理，於是默默地跟在後面。兩人踏過被翻得滿目瘡痍的地面，穿過鐵柵欄般的樹林，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一些樹幹背後泛著詭異的紅光。
隨著兩人越走越近，樹林之中逐漸出現了一株特殊的樹。那樹足有百米高，中間粗、上下細，從主幹上垂下數不盡的細枝條直插入地面——宛若一根倒長的山參。原本肉眼難見的紅絲此刻掛滿了樹枝，與白色的樹皮交相輝映，如同為這棵樹披上了掛著流蘇的紅綢。但這樹的材質看上去圓潤而光滑，白玉般光潔的表層下竟然可見隱約的紅色絲網。杜仲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卻不想那表面一被手指觸及，就微微陷了進去。柔軟的質地和表層下跳動的紅色絲網，著實把他嚇得靈魂出竅。杜仲驚呼：“這是人皮！”
江北聞聲走近，思索了一會兒，沈聲道：“人在變成樹，樹在變成人。”
“啊——！怎——怎麽會這樣？”
“萬物生靈，都希望自己的血脈能夠生生不息。這裏的山參被大規模采挖，原本的種群難以延續。跨越千百萬年演化歷史的血脈即將斷絕，造就了這裏的災相。”江北取出藥方中的一塊山參，那碎塊上連的紅線如今十分顯眼。紅線自碎塊而生，向空中延伸，另一端連到了那株怪樹之上。“也許，為了繼續生存，它們選擇了將自己與人類融合。”
杜仲驚訝的看著那株仿佛披著皮肉的巨樹：“怎麽辦？砍——砍倒它會有用嗎？”
江北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繩結要慢慢地解，不能心急便一把火燒了。”
杜仲似乎也覺得自己的提議有點荒唐，漲紅了臉：“那你說，怎麽辦？”
她把藥方的油紙攤開，將山參的碎塊規整地擺到了被挖出的土坑裏，然後用旁邊的土蓋了上去。灰土蓋上的一剎那，坑中泛起淡淡的綠光。一株幼芽破土而出，展開了嫩綠的子葉。江北展開另一個藥方，發現紅線變得纖細了一點。
“你開藥時，為同一個人開的方子是不是都來自於同一株山參？”
“嗯，應該是的。因為不同人用的藥不同。我是先整株處理後再切塊開藥的。
江北將另一包藥方中的山參塊也埋回土地：“我知道應該怎麽做了。”
聽聞此話，杜仲蹲下急切地問：“怎麽做？”
“取於自然，還於自然。”
兩人走出峽谷，重新踏上了通往村莊的田埂。江北忽然停下了腳步。她擡頭眺望著村中升起的炊煙，轉而對杜仲說：“我回村去勸他們把山參埋回坡上。你最好先去別處等著。”
“不必。”
江北沒有接話，耐心地等他繼續開口。
“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瘟疫橫行時，若沒有他們的救濟，我根本熬不過童年。此事因我而起，我也有責任讓一切回歸正軌。”杜仲的眼神一掃昨日的迷茫和空洞，變得清朗而堅決。
江北還欲再勸他一下，但卻看到他灰白色的亂發在空中飄動。數月的櫛風沐雨，他在苦等的正是眼前的機會。若她是杜仲，是否也會想親手解開村民們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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