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雲雀居’，我才恍然憶起，我似乎和玄王府有些牽連。我的妹妹，狐媚兒是玄王府正兒八經的主子，我這個做姐姐的自是沒有，過家門而不入的道理。

我自阿娘的叨嘮中得知，媚兒這幾年雖然日子過的不如以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依舊風光無限，恩寵榮盛。

我知道，她日子過的定是不會差的，以她的手段，將枕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玄王府坐立在幽都國最繁華的街道中央，朱漆的大門，灰色的檐廊，門口佇立著兩只鎮宅石獅，威武震懾，宅高門輝。

看守府門的家丁開了朱門，在得知我是他們玄王府，王妃的姐姐時，便不敢怠慢。

進的垂花廳堂，來到一處空曠的宅院中，宅院院門半掩，媚兒在侍婢的陪伴下迎接出來。“是姐姐來了，這許多年未曾與姐姐有過會面，不過偶爾從阿娘處得知，姐姐得了仙緣走上了一條讓小妖們羨慕的路，妹妹恭賀姐姐。”

媚兒在華麗衣裙的映襯下，一張白皙的臉龐顯得更加柔媚。她的身段，比起在玄丘做姑娘時，更加嫵媚成熟，但是一雙眼眸卻澄明清澈的可怕。

“姐姐謝過妹妹，不過那眾多小妖們更是羨慕妹妹，嫁入王府門宅，榮寵一生。”我笑道。

媚兒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莫不經心的笑，似乎對我的話語，也不甚在意。只是吩咐了服侍的小妖們準備茶水。

拈花廳’侍婢送上一壺甘甜的武夷山狀元紅茶，茶香撲鼻。

“姐姐，一別三十幾年，你我姐妹一場，相聚終有時，你可還惦念著當年的事情。我嫁入玄王府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姐姐當年年少貪玩，一心想著自由，便在幽都做下不少荒唐事跡。好在我們狐族在玄丘終歸是望族，老玄王與祖父有些交情，因著與你在一起胡鬧的還有他的小兒子。他便一宗給你們收拾了爛攤子，玄丘承著老玄王的恩情，在他們上門提親時，更沒有拒絕的理由。那個時候，姐姐早就不知混到哪個荒山浚水中去了。再說早些年間，姐姐招惹了在幽都微服私訪的老魔君，老魔君遣人送來一頂轎子，要接人去魔宮。阿娘自是不許我去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受罪，便將我送去青丘舅舅那兒躲了一陣兒，狐族便將我們的堂姐翩翩，送去了魔族。這一宗宗的事情，妹妹如此解釋，姐姐可還滿意。不過，我到也蠻羨慕姐姐，好事總會成雙，就連有權勢的人上門提親，也會成雙結對。我們狐家誰也得罪不起，在你西去昆侖山的兩年中，我和翩翩姐，先後替你上花轎。”媚兒聲音平靜道。

婚姻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媚兒性子不再似從前那般犀利，但骨子裏的那根刺，卻磨得更尖更硬。

我進玄王府，原本是為著打探龍戒的線索，眼看著媚兒不再似從前那般盛氣淩人，我的心中浮上幾分憐惜。

我與她終究是姐妹，血脈相連的親人。她過得好不好，我怎麽會忍心不去關心呢？

“媚兒，你的女兒現在可有在府中，長得可愛嗎？那時我一眼瞧見了便喜愛的緊，終是沒有送她什麽禮物，我這個做姨娘的不稱職。”我頗有些心虛道。

明知道她的孩子似乎被少昊君帶走了，明知道那個喚作小蓉兒的女孩，不是媚兒的孩子，我卻依然不與她挑明，不願意觸及她心底的傷疤。

“不礙事的，那個孩子，本來就不是我生的。至於那個孩子如今的下落，我無心關問，不過，我想姐姐或許會知道她如今在哪裏？”媚兒臉上掛上了和善的笑，親自執了茶壺，將我手邊的水杯斟滿。

“姐姐，喝茶。”媚兒謙讓道。

我品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味道似乎與先前喝的那杯，有些許的不同。

我微皺了眉頭，放下手中的茶盞。

孩子滿月時，我知道那個孩子不是玄王的，只是現在親耳聽到這事實，我的心中也不甚驚訝。王門府宅，傍子爭寵的手段層出不窮。三十年前，許是媚兒剛剛新婚，著急為玄王生下孩子，壓下姐妹易嫁這件事情吧。

“那個接走她的仙人是？”我關心的詢問道。

媚兒有些不耐煩的看了我一眼道：“大概是，孩子滿月那日，與你一同來府的人吧。”

媚兒的好心情似乎快要耗盡，她將手中的茶具狠狠的摔在桌子上，對候著的下人厲聲道：“這茶涼了，換茶。”

我呆坐在座椅上，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眼看著下人收拾了茶盞退去，我也欲起身告辭。

腦海中一陣暈眩，我有些吃力的扶著身前的案幾。

“媚兒，你要做什麽？你對我做了什麽，我為什麽身上沒有氣力？”我出聲質問道。

媚兒一手搖了菱花扇，頗雍容的倚在一張躺椅上，一雙清明的美目看向廳室外的天空，緩緩道：“現在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姐妹不著急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姐姐且安心呆著，妹妹前些日子無聊中，尋了一出有趣的話本。裏面的故事生動迷人，如今你我姐妹，有時間促膝長談，那妹妹就給姐姐講講這出話本裏的故事吧。”

妹妹以手掩了唇，嬌笑道：“我保證，姐姐會喜歡的緊。話說，在山下一個小鎮裏，一對老夫婦在縣衙大堂上，擊鼓名狀，狀告他們的後背棄養父母，縣府衙門的大老爺心中納悶，掀開了老夫婦背後的衣衫，並無發現任何異常，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厚實了些。

老夫婦卻告訴縣衙大老爺，他們的後背是他們的大女兒，前胸是他們的二女兒。他們如今要狀告的是他們的大女兒，即他們的後背。

縣衙上下一幹人眾，以為老夫婦瘋了，隨抄起手中的殺威棒，要將老夫婦趕出去。就在這時，老夫婦的後背卻開口說話了：‘我的父母沒有瘋，請不要將你們手中的殺威棒，落在他們的身上，擊打他們的後背，我會痛’

縣衙大老爺，自開天辟地以來，頭一遭處理如此驚奇的案件，遂靜下心來，頗有耐心的處理了這個案件。

縣衙老爺覺得驚奇，便要老夫婦的後背來陳情上表。那老夫婦的後背聲音幽澀道：我的父母，他們的脊背流膿，傷痕累累，卻無感知，還是執意要把過冬的唯一棉絮，敷在前身，好遮擋住前胸完好無損的肌膚，小心的呵護著它。日子如此過了十六年，脊背上的凍瘡磨出厚厚的結痂，長出堅硬如鐵的肌膚，不再懼怕寒冷劃傷。

老夫婦反倒怪罪起自己的後背：‘為什麽？為什麽我的後背失去了感知冷暖的功能？為什麽後背會變得如此不近人情？我是不是應該用刀片割去後背上的肌膚，讓它繼續流血流膿？’

可是，當他們用刀子割上自己的後背時，忽然發現它竟然堅硬如鐵。

於是，老夫婦不滿意自己的後背，不滿意它的冷清，不滿意它的無知。

於是，他們打著仁義道德的名號，和在眾人眼裏‘孝義如天’的旗幟，將自己的後背告上了縣府衙門。

即使，在縣府衙門公堂之上，老夫婦依舊錦衣華帶，仔細的呵護著自己的前胸，卻無情的將自己的後背，置身於輿論的指責中。

最終，應著老夫婦的指控，縣衙老爺以不孝之名，判處老夫婦的後背淩遲之罪。

在劊子手執行淩遲之前，老夫婦的後背忽然開口問老夫婦：我陪伴了你們這麽久，為什麽非要將我踩在泥裏，你們才會舒心？你們的心是不是堅硬如鐵？如果，這十六年來是我的錯，那麽在我生命之初，我應該說一句怎樣的好話，才能夠暖過來你們的心？

老夫婦看著自己被淩遲的後背，忽的一滴眼淚流出來。

沈默了一生的心，忽然開口了。它嘆息道：不要再責怪老夫婦了，因為他們的心生在了胸前。他們的前胸不高興後背安逸舒適的活著，老夫婦便順從了自己的心，偏向一直沈默寡言的前胸，因為那個地方有他們的心。

後背最終被定在羞恥柱上，接受千刀萬剮。只是那一片片的白肉被削下來後，竟然沒有流下一滴血。

前胸見後背被削的見骨見肉，忽的開口說道：好了，若是真的把她殺死了，冬天便沒有人抗風抗雪，使我免於嚴寒風霜。

哈哈，哈哈，幸虧了縣衙公堂上，有師爺在旁記案，我們如今才能夠看到如此有趣的話本，是嗎？姐姐？”媚兒近乎瘋狂卻沈靜的講完了這個故事，我的眼底不覺沈上了一抹悲哀的顏色，心也莫名的抽痛。

媚兒動作輕緩的走近我的身前，伸出潔白的手指來，撫上我的臉頰，笑道：“姐姐，有沒有感覺到渾身寒冷，沒事，不要怕，有妹妹在你的身邊，陪著你，永遠的陪著你。”

她的指甲用力劃上我的臉頰，我艱難的掉轉頭來，怒目道：“媚兒，你究竟要做什麽？說？”

“哈哈，哈，哈哈，做什麽？我的好姐姐，妹妹當然是要你做大王的枕邊人，給大王生兒育女了。你也知道，妹妹我自打初入玄王府，失了幼子後，便失去了生育孩子的權利。所以我大發慈悲的把這項光榮的使命，傳承給你，從此以後，你便做我房裏的通房丫鬟，給大王溫床暖枕。吃飯用餐的時候，我坐著你便站在一側伺候著，你的孩子喚我一聲娘親，喚你姨娘，我們姐妹就這樣，和和睦睦的相處一生，不好嗎？”媚兒近乎瘋狂的表情，驚嚇了我的眼眸。

“你，你不要有這種想法，玄丘的父母不會同意你這樣做的，他們不會同意的。”

“不同意？錯了！我的好姐姐，我剛才費勁口舌，給你講的那個故事，你沒有聽進心裏去嗎？沒有母親的點頭，我如何會如此明目張膽的逼迫姐姐？母親信裏說，與其讓別的女人踏入玄王府，分享恩寵，不如一頂粉色的小轎，將姐姐自玄王府的腳門接進來，我們姊妹一同承享恩寵。”

媚兒說完，單手執了我棄在桌子上的殘茶，便要往我的口裏灌去。

我扭轉頭來，定定的看著媚兒。“你計劃的這件事情，玄王知道嗎？”

媚兒聽我如此一問，手中的茶盞遲疑在半空中，輕笑道：“大王？大王自是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因為我們夫妻向來感情要好，如今妹妹想給大王一個驚喜，自是要等著太陽落山後，才能知曉這個喜訊啦。妹妹想，以姐姐這般姿色，定然會絕了大王尋花問柳的心。”

我暗自輕抒了一口氣，幸好，幸好玄王不知道這件事情，否則因著顏面的關系，玄王也不會輕易答應我出府。

我微擡了手臂，擋下媚兒手中的茶盞，冷然道：“媚兒的好意，姐姐心領了。不過姐姐閑雲野鶴慣了，不喜歡被束縛在王府中生活，今天這件事情就當做沒有發生過，希望媚兒就此絕了這個心。”

“你？你？你是如何識破我這迷魂茶的？它的味道與普通的武夷山狀元紅一般無二。”媚兒看著行動自如，恢覆體力的我，不禁詫異道。

我笑笑：“媚兒似乎真的不慎關心姐姐，你可知道，我最是喜歡吃東西。而一個喜歡往嘴巴裏放東西的人，定是不會把不該吃的東西吃下肚去。我先前是喝了一杯真正的狀元紅茶，問題出現在媚兒妹妹親自給我倒的那杯茶水上。而我也只是輕輕的抿了一口，便嘗出了裏面的問題。媚兒似乎還不知道，你出嫁玄王府，我可是在蒼梧山上，整整練了三十年的丹藥，品嘗過的丹藥，更是無可計數。我喝下肚的那小小一口迷魂茶，似乎還不能將我制住。”

媚兒嘴角上掛著一抹詫異的笑，眼睛裏含了一抹淡淡的哀傷。

“姐姐，姐姐就這樣走了嗎？姐姐就不幫幫妹妹嗎？就這樣任我在王府裏，自生自滅？”

我眸色平靜的看了媚兒一眼，相對無言，轉身出了王府廳室。

“姐姐，你會怪罪父親母親嗎？你知道嗎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結尾時，縣衙老爺的公堂上，前胸還有一句話悶在了心中。前胸想說，羞恥柱上後背為自己鳴冤叫屈，可是後背不知道，前胸的身體裏面，長了一個很大的窟窿，那是專門為父母準備的，用來安置心房的地方。前胸妹妹想問問後背姐姐，後背有這樣做過嗎？後背堅硬如鐵，如何挖的出一個窟窿，盛放父母的心房。如何體會那在身體裏，日夜撓心的滋味。”

“後背卻會一昧的怪罪，怪罪親情如紙薄，骨肉似寒潭。呵呵，呵呵，呵呵。”媚兒的聲音回蕩在有些空寂的殿室中，我前行的步子頓了頓，心中生出一個莫名的由頭來，‘做人就是煩’。

春風秋菊，花開有時，玄王宅邸，萬紫千紅百花爭艷，我悄悄的走了角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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