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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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生枝節
後半夜，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一聲沈悶的巨響，打破了壽春池夜晚的寂靜。
望京被這動靜吵醒，突然睜開了眼。噓！昌萍嚇壞了，一直也沒睡覺，此時正俯視著小望京的臉，把手指放在嘴邊，接著是短暫的寂靜。昌萍說，穿上鞋，陪我去一下後院。望京說，嗯。孩子楞生生的點了個頭，幹脆地跟在母親身後。
院裏仍是空空如也。耳聽得村裏遠遠有狗叫聲，昌萍猜測外面又出了什麽事了，便壯起膽打開後門，緊接著，她猛地攥緊了兒子的手。
媽，疼。小望京的抱怨如耳旁風，昌萍充耳不聞。她正驚詫的望著門口孤零零地停著的手推車。
剛才和寡婦劉韌姿的屍體一起消失的手推車，赫然又出現在自家門口？！
望京問，媽，車怎麽在這？母親早驚得合不上嘴，左右回頭打量著屋舍周遭。處了遠處的幾聲狗叫，夜色裏什麽也沒有。撞鬼了撞鬼了！
這絕不是自己的什麽錯覺或幻想，因為車上分明有紅色血痕。她瞥見村裏好幾戶的窗戶都亮了，意識到剛才的巨響已經驚動了不少街坊，心虛的昌萍撒開望京，連忙把手推車拉進門內，推進空蕩蕩的院裏。
從水池邊撿起鐵桶接水，想沖洗車上的血跡。就在此時，不知從哪裏傳來女人的喊叫聲。做事虧了心，人就如同驚弓之鳥般，精神高度緊繃。這一嗓子，嚇得昌萍手中的水桶都跌在地上。她凝神聆聽，屋外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她草草沖洗了推車，回到裏屋，端坐在梳妝臺前搽胭抹粉，臉上總算有了些血色。
片刻後，昌萍捏著堂屋內的數珠壓驚，牽著望京的手便向附近聒噪的方向走去。
壽春池路口有個坡，坡下下有一棵老柿子樹，遠遠便看見圍滿了人影。其中發出陣陣私語和嗚咽聲。昌萍擠進人群，原來是一輛老爺車撞上了柿子樹。人們都打著手電或煤油燈，車旁，鄭文傑五官都擰作一團，正立那裏楞神，臉色極其難看。
他是壽春池的署長，壽春池的大小事宜，村裏除了要驚動聯合會和警備處的，都歸他統籌協調。那輛老爺車人人都認識，正是他家的，平日裏就停在坡上風，自家門口。
撞死人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黴鬼，走夜路也不打個燈火。聽得壽春池的街坊們議論紛紛，人們心裏雖然虛的很，卻不那麽怕了，拿手電照去，原來在老爺車與柿子樹之間似夾著個人，已沒有半點動靜。
定睛一看，遭逢意外的是個渾身是血的女人，頭發散亂。署長媳婦秀芝走近，明眸善睞，瞧見死屍時整個人陡然發顫。秀芝說，造孽啊！闖鬼了，怎麽大早出車就碰到這種事鄭文傑罵道，唉你先閉嘴！他顯然慌了神，大聲呵斥著女人。
這時，有人上前嘗試打開老爺車的門，但門完全是鎖上的。聒噪的談話聲中，也不知是誰帶的頭，聚集在周圍的村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車頭前邊，開始合力將車向後推。
待老爺車稍微向後移動了一些，有人夾在樹幹和老爺車之間渾身是血的女人拖了出來，平放在地上。當然，此時天還沒有亮，混亂中沒有人註意到是誰將渾身是血的女人挪到旁邊的。
壽春池眾人面面相覷，做淡水魚養殖的馮稼眼尖，看了片刻，朝周遭發問，這女的，好像是是羅家寡婦聞言，到處亂晃的手電筒燈光再次照亮了倒在地上的女人。馮稼老婆胡憐霜膽子大，蹲下身子瞧了一會，肯定地說，對！就是她！她有些激動，起身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屍首上。兒子馮志龍趕忙扶住了自家母親的肩膀，低頭盯著死者說，劉韌姿到底是怎麽搞的？眼神銳利的望向周遭。
在黑暗中聽到劉韌姿這個名字，小望京看著自己的母親昌萍。她就那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好像身體都凍僵了。雖因為天黑看不清表情，但來此之前母親慌亂的神情卻歷歷在目。
在幾百米外的路口做外供香煙專賣的張桂銀。上身的襖子外面胡亂裹著白色的毛衣，脖頸處還亂糟糟地圍著條圍巾，似是聽到聲響，就慌張地穿衣直接跑了過來看熱鬧。她說，劉韌姿不是說回潮汕了嗎胡憐霜說，是廣東。張桂銀說，你這婆娘還怪嘞，廣東不就是潮汕嗎？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懶得跟你說好吧？說罷白了胡憐霜一眼。這時王秀芝問，怎麽辦呀？她像兔子般躲在丈夫身後，聲調若游絲。
署長鄭文傑清清嗓子，聲音顫抖，開口問，誰來做一下那個什麽急救吧？你們誰會？
此時已是黎明時分，住戶們面面相覷，沒人會。
馮志龍搖搖頭說，我看了一下，沒有呼吸了。胡憐霜問，死了嗎馮志龍說，大冬天的，早死了，都硬了。秀芝喪著臉嘆息，這是造了什麽孽啊。馮稼說，為什麽偏偏在選自治區之前出事啊！張桂銀接話說，哎呀，娼婦遭報應！真是操不完的心。此刻，一眾住戶愁雲慘淡的圍作一圈。鄭文傑問，要聯系聯合會警備處嗎？或者找港口的救護車馮志龍說，人都已經死了，叫救護車有什麽用該拖去仁愛醫院底下的殯儀館吧？或者應該打電話喊警備處的巡警來。馮稼說，那到底該怎麽辦吶胡憐霜楞說，還能怎麽辦不是剛說了嘛？有事找警備處！誰先打個電話呀。張桂銀這時開口道，這小騷皮子真是喪門星。要死也不找個清靜地方死，大半夜的跑這裏來害人。他的話一語中的，說到了壽春池人們的心坎裏。
於是，周遭便開始念叨起劉韌姿與壽春池眾人的往事前塵，說什麽命盤相尅，八字不合，壽春池朝山臨水，水生木碩菁，劉韌姿屬老鼠的，啃了山根，就該茹素積德，少生事才對，場面聒噪非常。
此時，小望京握了一下母親的手，小聲問，如果報備的話，文傑叔不是會被抓去教化院嗎這個點都睡醒一覺了，也沒動車，誰能想得到她平白無故竄出來呀。聽到小望京的話後，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正站在原地的署長鄭文傑身上，而署長這時也並未開口說話，只是躊躇不安的沈默著，滿臉驚恐。
經營魚塘的馮家人此時依舊蹲在屍體旁邊喃喃自語，太難辦了，這個女人真是我們壽春池的災星。張桂銀黑著臉接話說，問題就在於這不是鄭文傑自己的事，這是我們壽春池全部人的大事啊！卷煙廠是聯合會的卷煙廠，出了問題卻是我們壽春池人的責任！卷煙廠那批貨出了事，沒法按時交貨，本來還想靠這次選上自治區的獎金來蒙混過關的，這事體一出，是不是也得黃了馮稼說，肯定吧，好不容易拿了九年的榮譽，就差這臨門一腳。這下可算全完蛋了！別說這次評選，自治區的補貼估計也拿不到了！要是因為這個，卷煙廠倒閉了，咱們壽春池得倒欠聯合會一大筆錢，就連每戶每年六百兌票的經營補貼也打了水漂，她這分明是故意死在這兒，是想全壽春池的人一起陪葬！此話說完，秀芝終於從丈夫身後站了出來，開口罵，真是災星呀！劉韌姿這個狐貍精！死了還要害人！語調輕輕，但挾著強烈的不滿情緒。
霎時，人們嘴裏接連發出不同的嘆息聲。但奇怪的是，那些抱怨似乎讓隱在人群中的昌萍，蹙一下眉，松了口氣。身旁七歲的望京安靜地環顧周遭，然後盯著自己的母親，若有所思地點了個頭。
真是怪的哩。這麽晚了，她跑這裏來幹嘛秦宛不知什麽時候冒了出來，手搭上昌萍的腰間繼續問，嚇了昌萍一跳。秦宛繼續嘟囔著，署長在家睡著覺，那洋車子還能自己去撞她了，你說是伐？嘴角依舊掛著那流吟吟的笑，說著騰出拿拐杖的手，用手電照了一下死者劉韌姿的身體，眼尾吊上了天，開口便挑起是非的說，呵，誰家的爺們兒鉤子沒收好？這不珍珠瑪瑙串了根鏈子，往寡婦脖子上一套，也想有樣學樣，把狐貍精牽回家？她舉起拐杖，指著劉韌姿脖頸處的那條紅印，又仰頭掃了眼周邊的男人們，字句意有所指的說，唉，到底是劉韌姿這女人的八字軟了些，行些男盜女娼的糟爛事體，千夫所指都受過去了，卻抵不住誰家偷腥的貓。
這時，圍在周遭的女人們都瞧了瞧自家丈夫，不發一言，直到有人牽了話頭轉向，這才又談起來。
馮志龍講，要說怪還真的挺怪的。父親馮稼接過話頭說，假如這車的剎車出了故障，就這麽小個坡上，滑下去的時候路中央正好站著一個劉韌姿，有這麽巧嗎？而且，車都沒發動，那裏來這麽大的沖擊力啊！昌萍這時附和開口說，換句話說，署長停在自家門口後就進屋睡覺了。這麽長距離呀！滑下來不需要時間嘛？這麽長時間她反應不過來危險啊，正常人都會躲吧？而且這車要滑下來，應該早滑下來了。秦宛說，按理說車撞她，她往後倒，應該是後腦勺開瓢，你們看她面前也在流血好伐！還有那脖子上的紅印子，當真是怪得很。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接話，針對該場面進行辯論，直到張桂銀開口喊道，各位，現在實在沒必要為這事體吵鬧！咱們還是想一下如何解決吧，眼看要天光了，驚動了聯合會可了不得呀。胡憐霜說，就像張桂銀說的，有沒有什麽辦法把這個事情悄悄揭過去啊？署長其實也不見得有什麽錯。卷煙廠出了問題，評選也快了，旁邊周天裏和麻裏村虎視眈眈的，到時被沒收了土地和飼養權，我們就得去聯辦廠做苦工，你們說說，就偏這個節骨眼上出事！
昌萍觀察了圈鄉親們的眼色後，正欲開口，馮稼突然打斷說，對，張桂銀說的是，署長有什麽錯啊？胡憐霜此時拿手肘捅了一下丈夫馮稼的腰身，本就張桂銀死了老公以後經常對自己丈夫勾勾搭搭感到不滿，他還沒個眼色接話。白了丈夫一眼後，反應過來的馮稼撓著頭發問，真的，太冤枉了，秀芝也好，署長也好，對我們壽春池人的以後也好，大家有什麽方法沒有呀還是該快點商量。這時，張桂銀慢慢擡起頭來說，如果通知警備處巡警的話，就全都完了。我老實說，署長有什麽錯大半夜到別人家坡道底下被車撞死，鄭文傑又沒在車裏，車也沒發動，她要麽就是喝醉了發瘋，要麽就是自己撞了鬼。說到底啊，這就是破壞人家家庭的報應，杜學義他媳婦現在還瘋著呢！趕集的時候聽說精神不好，天天和杜學義鬧，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收她。語罷，挑著眉往人群裏頭打量一圈，觀察了周遭眾人的表情。
這時，秦宛開口講，別說空話，想想現在到底怎麽辦好伐？張桂銀當即開口說，要是警備處有人問，就說她是醉酒後從荊門山之類的地方摔下去了，不小心摔死的怎麽樣趕集回來的晚，沒船了，坐不了船的話就得走那條道。張桂銀直截了當的提出解決辦法時，人們互相看了看對方的臉，場面突然安靜下來。都知道槍打出頭鳥，大事面前，誰也不願先開口表態。
這時，與秦宛並排站著靜靜地聽人們說話的羅長貴人群，眉頭緊鎖，開口說，你們真是說得輕巧！沒見過我們警備處的手段？最近聯合會聘了洋醫生，技術好得很！從山上落下去的死相和被車撞死能一樣嘛？那些洋專家們看了馬上就會知道她是怎麽死的。你們這麽搞，事情反而容易變大！難道不知道殺人棄屍在馬島是多大的罪嗎別說殺人棄屍了，就算你們只是挖人祖墳，搬了主人骨頭，都是要被送進去的呀！你們都趕著吃槍子
昌萍環顧了一下人群，這才接過話頭來，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說，那就當作是在去荊門山或富興港的途中發生的交通事故怎麽樣如果是在離我們遠些的地方，應該影響不到我們壽春池評自治區。此時，胡憐霜眼珠子一轉，頓了下說，那我們就安排幾個人，開車把劉韌姿載過去，放到車多的道上後馬上回來。等路過的人發現她後，巡警要是來了，我們就一口咬定壽春池的人在這個時間都在鄭文傑的辦公室商量馬島和風城聯辦的慶典，這樣不行嗎？此時馮志龍與母親交換了下眼神說，雖然我們是這樣想，但警備處應該會問劉韌姿為什麽大半夜跑那麽遠的地方做什麽去吧這時張桂銀再次給出解答，他說，劉韌姿不是說要回潮汕嗎 ？胡憐霜打斷說，跟你說是廣東！張桂銀聽完朝她翻了個白眼，然後將頭往旁邊一歪，繼續說，我覺得這個方法最好。人各有命，世上多得是沒辦法解釋的事呀，荊門山那麽多自殺的，都是自殺的嗎？又不是沒聽過山裏的槍響，他們到底去幹什麽事誰知道？就這樣吧，正好白天是富興港的交易日，她本來也愛在碼頭那邊的茶館打牌，我們就說她是去那邊喝了酒，在街上的某個地方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因為趕路回來所以走大路，剛好差不多七點多，天黑了，趕趟的洋人多，貨運車也多，是不是有可能被撞你們覺得可行嗎？
聽著算是合理的解釋，馮稼及妻子胡憐霜都點頭表示了讚成。
這起事故是在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發生的，見街坊都維護自己的聲譽，願意幫自己瞞下這場人命官司，鄭文傑嘆了口氣，也不再言語。
人們紛紛附和。秀芝說，是呀。不管怎麽想，這都是最好的辦法了。馮志龍說，沒想到張姨的腦子這麽活泛呀，你說你賣我們的東西，說是沒賺什麽錢，其實賺了吧？張桂銀聞言突然笑了起來，開口說，沒大沒小的。剛準備擡手往馮稼肩上放時，瞧胡憐霜的眼神要吃人，這才悻悻地放下了自己剛欲擡起的手，瞧著兩人或許從前便有些什麽矛盾，不是很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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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一聲沈悶的巨響，打破了壽春池夜晚的寂靜。
望京被這動靜吵醒，突然睜開了眼。噓！昌萍嚇壞了，一直也沒睡覺，此時正俯視著小望京的臉，把手指放在嘴邊，接著是短暫的寂靜。昌萍說，穿上鞋，陪我去一下後院。望京說，嗯。孩子楞生生的點了個頭，幹脆地跟在母親身後。
院裏仍是空空如也。耳聽得村裏遠遠有狗叫聲，昌萍猜測外面又出了什麽事了，便壯起膽打開後門，緊接著，她猛地攥緊了兒子的手。
媽，疼。小望京的抱怨如耳旁風，昌萍充耳不聞。她正驚詫的望著門口孤零零地停著的手推車。
剛才和寡婦劉韌姿的屍體一起消失的手推車，赫然又出現在自家門口？！
望京問，媽，車怎麽在這？母親早驚得合不上嘴，左右回頭打量著屋舍周遭。處了遠處的幾聲狗叫，夜色裏什麽也沒有。撞鬼了撞鬼了！
這絕不是自己的什麽錯覺或幻想，因為車上分明有紅色血痕。她瞥見村裏好幾戶的窗戶都亮了，意識到剛才的巨響已經驚動了不少街坊，心虛的昌萍撒開望京，連忙把手推車拉進門內，推進空蕩蕩的院裏。
從水池邊撿起鐵桶接水，想沖洗車上的血跡。就在此時，不知從哪裏傳來女人的喊叫聲。做事虧了心，人就如同驚弓之鳥般，精神高度緊繃。這一嗓子，嚇得昌萍手中的水桶都跌在地上。她凝神聆聽，屋外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她草草沖洗了推車，回到裏屋，端坐在梳妝臺前搽胭抹粉，臉上總算有了些血色。
片刻後，昌萍捏著堂屋內的數珠壓驚，牽著望京的手便向附近聒噪的方向走去。
壽春池路口有個坡，坡下下有一棵老柿子樹，遠遠便看見圍滿了人影。其中發出陣陣私語和嗚咽聲。昌萍擠進人群，原來是一輛老爺車撞上了柿子樹。人們都打著手電或煤油燈，車旁，鄭文傑五官都擰作一團，正立那裏楞神，臉色極其難看。
他是壽春池的署長，壽春池的大小事宜，村裏除了要驚動聯合會和警備處的，都歸他統籌協調。那輛老爺車人人都認識，正是他家的，平日裏就停在坡上風，自家門口。
撞死人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黴鬼，走夜路也不打個燈火。聽得壽春池的街坊們議論紛紛，人們心裏雖然虛的很，卻不那麽怕了，拿手電照去，原來在老爺車與柿子樹之間似夾著個人，已沒有半點動靜。
定睛一看，遭逢意外的是個渾身是血的女人，頭發散亂。署長媳婦秀芝走近，明眸善睞，瞧見死屍時整個人陡然發顫。秀芝說，造孽啊！闖鬼了，怎麽大早出車就碰到這種事鄭文傑罵道，唉你先閉嘴！他顯然慌了神，大聲呵斥著女人。
這時，有人上前嘗試打開老爺車的門，但門完全是鎖上的。聒噪的談話聲中，也不知是誰帶的頭，聚集在周圍的村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車頭前邊，開始合力將車向後推。
待老爺車稍微向後移動了一些，有人夾在樹幹和老爺車之間渾身是血的女人拖了出來，平放在地上。當然，此時天還沒有亮，混亂中沒有人註意到是誰將渾身是血的女人挪到旁邊的。
壽春池眾人面面相覷，做淡水魚養殖的馮稼眼尖，看了片刻，朝周遭發問，這女的，好像是是羅家寡婦聞言，到處亂晃的手電筒燈光再次照亮了倒在地上的女人。馮稼老婆胡憐霜膽子大，蹲下身子瞧了一會，肯定地說，對！就是她！她有些激動，起身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屍首上。兒子馮志龍趕忙扶住了自家母親的肩膀，低頭盯著死者說，劉韌姿到底是怎麽搞的？眼神銳利的望向周遭。
在黑暗中聽到劉韌姿這個名字，小望京看著自己的母親昌萍。她就那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好像身體都凍僵了。雖因為天黑看不清表情，但來此之前母親慌亂的神情卻歷歷在目。
在幾百米外的路口做外供香煙專賣的張桂銀。上身的襖子外面胡亂裹著白色的毛衣，脖頸處還亂糟糟地圍著條圍巾，似是聽到聲響，就慌張地穿衣直接跑了過來看熱鬧。她說，劉韌姿不是說回潮汕了嗎胡憐霜說，是廣東。張桂銀說，你這婆娘還怪嘞，廣東不就是潮汕嗎？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懶得跟你說好吧？說罷白了胡憐霜一眼。這時王秀芝問，怎麽辦呀？她像兔子般躲在丈夫身後，聲調若游絲。
署長鄭文傑清清嗓子，聲音顫抖，開口問，誰來做一下那個什麽急救吧？你們誰會？
此時已是黎明時分，住戶們面面相覷，沒人會。
馮志龍搖搖頭說，我看了一下，沒有呼吸了。胡憐霜問，死了嗎馮志龍說，大冬天的，早死了，都硬了。秀芝喪著臉嘆息，這是造了什麽孽啊。馮稼說，為什麽偏偏在選自治區之前出事啊！張桂銀接話說，哎呀，娼婦遭報應！真是操不完的心。此刻，一眾住戶愁雲慘淡的圍作一圈。鄭文傑問，要聯系聯合會警備處嗎？或者找港口的救護車馮志龍說，人都已經死了，叫救護車有什麽用該拖去仁愛醫院底下的殯儀館吧？或者應該打電話喊警備處的巡警來。馮稼說，那到底該怎麽辦吶胡憐霜楞說，還能怎麽辦不是剛說了嘛？有事找警備處！誰先打個電話呀。張桂銀這時開口道，這小騷皮子真是喪門星。要死也不找個清靜地方死，大半夜的跑這裏來害人。他的話一語中的，說到了壽春池人們的心坎裏。
於是，周遭便開始念叨起劉韌姿與壽春池眾人的往事前塵，說什麽命盤相尅，八字不合，壽春池朝山臨水，水生木碩菁，劉韌姿屬老鼠的，啃了山根，就該茹素積德，少生事才對，場面聒噪非常。
此時，小望京握了一下母親的手，小聲問，如果報備的話，文傑叔不是會被抓去教化院嗎這個點都睡醒一覺了，也沒動車，誰能想得到她平白無故竄出來呀。聽到小望京的話後，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正站在原地的署長鄭文傑身上，而署長這時也並未開口說話，只是躊躇不安的沈默著，滿臉驚恐。
經營魚塘的馮家人此時依舊蹲在屍體旁邊喃喃自語，太難辦了，這個女人真是我們壽春池的災星。張桂銀黑著臉接話說，問題就在於這不是鄭文傑自己的事，這是我們壽春池全部人的大事啊！卷煙廠是聯合會的卷煙廠，出了問題卻是我們壽春池人的責任！卷煙廠那批貨出了事，沒法按時交貨，本來還想靠這次選上自治區的獎金來蒙混過關的，這事體一出，是不是也得黃了馮稼說，肯定吧，好不容易拿了九年的榮譽，就差這臨門一腳。這下可算全完蛋了！別說這次評選，自治區的補貼估計也拿不到了！要是因為這個，卷煙廠倒閉了，咱們壽春池得倒欠聯合會一大筆錢，就連每戶每年六百兌票的經營補貼也打了水漂，她這分明是故意死在這兒，是想全壽春池的人一起陪葬！此話說完，秀芝終於從丈夫身後站了出來，開口罵，真是災星呀！劉韌姿這個狐貍精！死了還要害人！語調輕輕，但挾著強烈的不滿情緒。
霎時，人們嘴裏接連發出不同的嘆息聲。但奇怪的是，那些抱怨似乎讓隱在人群中的昌萍，蹙一下眉，松了口氣。身旁七歲的望京安靜地環顧周遭，然後盯著自己的母親，若有所思地點了個頭。
真是怪的哩。這麽晚了，她跑這裏來幹嘛秦宛不知什麽時候冒了出來，手搭上昌萍的腰間繼續問，嚇了昌萍一跳。秦宛繼續嘟囔著，署長在家睡著覺，那洋車子還能自己去撞她了，你說是伐？嘴角依舊掛著那流吟吟的笑，說著騰出拿拐杖的手，用手電照了一下死者劉韌姿的身體，眼尾吊上了天，開口便挑起是非的說，呵，誰家的爺們兒鉤子沒收好？這不珍珠瑪瑙串了根鏈子，往寡婦脖子上一套，也想有樣學樣，把狐貍精牽回家？她舉起拐杖，指著劉韌姿脖頸處的那條紅印，又仰頭掃了眼周邊的男人們，字句意有所指的說，唉，到底是劉韌姿這女人的八字軟了些，行些男盜女娼的糟爛事體，千夫所指都受過去了，卻抵不住誰家偷腥的貓。
這時，圍在周遭的女人們都瞧了瞧自家丈夫，不發一言，直到有人牽了話頭轉向，這才又談起來。
馮志龍講，要說怪還真的挺怪的。父親馮稼接過話頭說，假如這車的剎車出了故障，就這麽小個坡上，滑下去的時候路中央正好站著一個劉韌姿，有這麽巧嗎？而且，車都沒發動，那裏來這麽大的沖擊力啊！昌萍這時附和開口說，換句話說，署長停在自家門口後就進屋睡覺了。這麽長距離呀！滑下來不需要時間嘛？這麽長時間她反應不過來危險啊，正常人都會躲吧？而且這車要滑下來，應該早滑下來了。秦宛說，按理說車撞她，她往後倒，應該是後腦勺開瓢，你們看她面前也在流血好伐！還有那脖子上的紅印子，當真是怪得很。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接話，針對該場面進行辯論，直到張桂銀開口喊道，各位，現在實在沒必要為這事體吵鬧！咱們還是想一下如何解決吧，眼看要天光了，驚動了聯合會可了不得呀。胡憐霜說，就像張桂銀說的，有沒有什麽辦法把這個事情悄悄揭過去啊？署長其實也不見得有什麽錯。卷煙廠出了問題，評選也快了，旁邊周天裏和麻裏村虎視眈眈的，到時被沒收了土地和飼養權，我們就得去聯辦廠做苦工，你們說說，就偏這個節骨眼上出事！
昌萍觀察了圈鄉親們的眼色後，正欲開口，馮稼突然打斷說，對，張桂銀說的是，署長有什麽錯啊？胡憐霜此時拿手肘捅了一下丈夫馮稼的腰身，本就張桂銀死了老公以後經常對自己丈夫勾勾搭搭感到不滿，他還沒個眼色接話。白了丈夫一眼後，反應過來的馮稼撓著頭發問，真的，太冤枉了，秀芝也好，署長也好，對我們壽春池人的以後也好，大家有什麽方法沒有呀還是該快點商量。這時，張桂銀慢慢擡起頭來說，如果通知警備處巡警的話，就全都完了。我老實說，署長有什麽錯大半夜到別人家坡道底下被車撞死，鄭文傑又沒在車裏，車也沒發動，她要麽就是喝醉了發瘋，要麽就是自己撞了鬼。說到底啊，這就是破壞人家家庭的報應，杜學義他媳婦現在還瘋著呢！趕集的時候聽說精神不好，天天和杜學義鬧，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收她。語罷，挑著眉往人群裏頭打量一圈，觀察了周遭眾人的表情。
這時，秦宛開口講，別說空話，想想現在到底怎麽辦好伐？張桂銀當即開口說，要是警備處有人問，就說她是醉酒後從荊門山之類的地方摔下去了，不小心摔死的怎麽樣趕集回來的晚，沒船了，坐不了船的話就得走那條道。張桂銀直截了當的提出解決辦法時，人們互相看了看對方的臉，場面突然安靜下來。都知道槍打出頭鳥，大事面前，誰也不願先開口表態。
這時，與秦宛並排站著靜靜地聽人們說話的羅長貴人群，眉頭緊鎖，開口說，你們真是說得輕巧！沒見過我們警備處的手段？最近聯合會聘了洋醫生，技術好得很！從山上落下去的死相和被車撞死能一樣嘛？那些洋專家們看了馬上就會知道她是怎麽死的。你們這麽搞，事情反而容易變大！難道不知道殺人棄屍在馬島是多大的罪嗎別說殺人棄屍了，就算你們只是挖人祖墳，搬了主人骨頭，都是要被送進去的呀！你們都趕著吃槍子
昌萍環顧了一下人群，這才接過話頭來，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說，那就當作是在去荊門山或富興港的途中發生的交通事故怎麽樣如果是在離我們遠些的地方，應該影響不到我們壽春池評自治區。此時，胡憐霜眼珠子一轉，頓了下說，那我們就安排幾個人，開車把劉韌姿載過去，放到車多的道上後馬上回來。等路過的人發現她後，巡警要是來了，我們就一口咬定壽春池的人在這個時間都在鄭文傑的辦公室商量馬島和風城聯辦的慶典，這樣不行嗎？此時馮志龍與母親交換了下眼神說，雖然我們是這樣想，但警備處應該會問劉韌姿為什麽大半夜跑那麽遠的地方做什麽去吧這時張桂銀再次給出解答，他說，劉韌姿不是說要回潮汕嗎 ？胡憐霜打斷說，跟你說是廣東！張桂銀聽完朝她翻了個白眼，然後將頭往旁邊一歪，繼續說，我覺得這個方法最好。人各有命，世上多得是沒辦法解釋的事呀，荊門山那麽多自殺的，都是自殺的嗎？又不是沒聽過山裏的槍響，他們到底去幹什麽事誰知道？就這樣吧，正好白天是富興港的交易日，她本來也愛在碼頭那邊的茶館打牌，我們就說她是去那邊喝了酒，在街上的某個地方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因為趕路回來所以走大路，剛好差不多七點多，天黑了，趕趟的洋人多，貨運車也多，是不是有可能被撞你們覺得可行嗎？
聽著算是合理的解釋，馮稼及妻子胡憐霜都點頭表示了讚成。
這起事故是在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發生的，見街坊都維護自己的聲譽，願意幫自己瞞下這場人命官司，鄭文傑嘆了口氣，也不再言語。
人們紛紛附和。秀芝說，是呀。不管怎麽想，這都是最好的辦法了。馮志龍說，沒想到張姨的腦子這麽活泛呀，你說你賣我們的東西，說是沒賺什麽錢，其實賺了吧？張桂銀聞言突然笑了起來，開口說，沒大沒小的。剛準備擡手往馮稼肩上放時，瞧胡憐霜的眼神要吃人，這才悻悻地放下了自己剛欲擡起的手，瞧著兩人或許從前便有些什麽矛盾，不是很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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