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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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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搜查

人群中再次傳來令人擔憂的聲音,一板一眼的。羅長貴說,你們說得太不像話了,如果出了什麽事,這裏的人都要被關進教化院裏頭去。張桂銀橫了長貴一眼,開口說,噢,那你們上海一家想怎麽辦有什麽對策嗎要把文傑送進巡捕房去然後我們自治區也評不上了,不止每年每家六百塊的補貼泡湯,卷煙廠也完了,從此欠了聯合會的債務,壽春池也沒了自由,都得過周天裏那種生活!胡憐霜說,秦宛,你怎麽想?秦宛雙手抱胸,朝丈夫長貴瞧了眼,低頭,悶聲不響。十位壽春池住戶中間,唯獨只有羅長貴家采取了反對立場。

霎時,眾人都盯著兩口子。張桂銀說,都是懶惰人,一點事體不會做,光想著吃現成。秀芝說,白天去地裏掏了把空心菜,煸炒的老了,嚼也嚼不動。張桂銀說,嚼得動那就怪了。秀芝問,怎麽就怪了。張桂銀說,菜沒心,太熟就老了,沒勁,吞下去梗脖子。秀芝說,那菜無心,人還是該有得吧?這時胡憐霜笑笑說,這事體到底如何解決,我家那小子教也教不會,連累我家老馮,當家人明日還得去馬島的學堂受訓導,不拉緊韁繩,那甭管大人還是小娃,都不會自己下馬。馮志龍問,志虎又鬧事呀?胡憐霜又用手指戳了戳兒子的腰,白了一眼。嘰嘰喳喳的,人忽然從馬上跌了下去。

長貴說,也沒必要這麽說呀!過失致人死亡,只要有個洋律師就能做辯護,聯合會裏頭塞點鈔票,也就關一陣子若按你們說的辦,拋屍要是教發現了,可是有理說不清,況且罪加一等!我就想不通了。你們為什麽要往自己身上攬禍事?畢竟也——話未說完,意識到車主鄭文傑一家還在,想想沒把下半句說出口。

張桂銀身子前傾,開口說,我呸!老實說吧,你們上海兩口子金貴些,不舍得卷進來吧心裏頭想著:和我有甚相幹,何苦多事?你敢說不是這份算計?這樣吧,你家不參與也行,我們只當你兩口子不知道這事。但是,自治區評選下來,每戶的六百塊,因為經營卷煙廠得來的特權,你們家還好意思拿麽?這話好像戳到了要緊處,秀芝捂緊了心口說,他家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上次不是找我家辦出海的名額嗎?我不提錢,他們就不提錢!鈔票不鈔票的我倒是沒所謂,文傑是咱壽春池的署長,說起來是有責任幫咱們大夥,你們去隔壁麻裏村或者周天裏問問,別人村的署長,能幫上這忙嗎?我們家文傑是想著都是壽春池的人,誰家都有需要幫忙的時候,才費心出力為大家辦事。這倒好,餵熟了白眼狼,有事就往旁邊站。秀芝叉著腰伶仃在那裏,咧著嘴,細長的眼睛透出刀片般的鋒利,眉心朝長貴身上一皺,然後面無表情地盯著秦宛。

鄭家夫人倒也不至於這樣說,我也沒說不同意。我的意思是,萬一出了什麽差錯——?長貴環顧著周遭臉色十分不好的熟人們,話尾含糊不清。張桂銀打斷說,那就好!問題關系到我們壽春池還能不能繼續享受田地自主和自由,是不是還想要那六百塊補貼和拿來救卷煙廠的獎金!這次評上,拿了那筆錢,咱的廠子才能挺過來,大家清楚麽?說白了,這是我們壽春池全體的問題,所以最好我們大家就舉手表決,有誰覺得我們該如實報告警備處的,舉手聽了張桂銀的話,秦宛慢慢舉手並觀察著人們的表情。但出乎意料的是,秦宛的丈夫長貴看著署長鄭文傑的眼色後,沒再舉手。最後的結果就是,除了秦宛以外,誰也沒有舉手。張桂銀笑笑說,好,秦宛一個人同意報備,那現在覺得劉韌姿這件事我們自己處理的舉手!這時,居民們開始互相看眼色,一個接一個,陸陸續續地都舉起手來。除秦宛、羅長貴之外,所有人都選擇了向人情彎腰投降。秦宛看見昌萍臉色陰晴不定,猶猶豫豫也舉起手來,心下直搖頭。她哪裏知道,劉韌姿的死和老實本分的昌萍脫不了幹系。

張桂銀瞪眼,眼尾輕佻的說,一個反對,一棄權,其他人都讚成,少數服從多數。

於是事情就這麽定了,剩下的事就是如何處理劉韌姿的屍首。

胡憐霜說,就像剛才講的,咱們壽春池有車的人少,只管全推到洋人身上,就說是養人撞死的,讓聯合會去跟外面的人交涉,這事才好解決。此刻,長貴滿面愁容地說,要是肇事逃逸也波及到我們怎麽辦沒人應。馮志龍問,署長的車怎麽辦七嘴八舌的人群爭論得不可開交之際,張桂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開口強調說,大家不要自亂陣腳,按計劃聽安排,糟爛事體就會過去。

秦宛擔憂地問,警備處會派人到壽春池來調查嗎胡憐霜嫌棄地說,放心,免不了你家長貴的烏紗帽。張桂銀瞥了一眼說,讓他們查,只要咱們壽春池統一口徑,不出叛徒,能查出什麽?一個本家不管死活的寡婦。此話一出,眾人目光再度齊刷刷望向了秦宛兩口子。秦宛感到毛骨悚然,連忙說,我們聽安排。待得此言一出,張桂銀的臉色好了許多,勸慰說,那就好,我們壽春池可是一條心的。鄭文傑是署長,這事最終還得鄭文傑拍板。

鄭文傑見街坊都肯幫他脫罪,此時心已放下大半,開口講,這個嘛,我和大家是個集體,我也同意當作肇事逃逸來處理比較好。連署長都這樣說了,人們也沒能再進行反對。

眾人開始針對先前的計劃做更具體的安排。

這時,馮稼走到了人群中央,開口說,屍體越遠越好,劉韌姿怎麽搬呢我們不可能把她套麻袋扛肩上吧署長的車又不能開。聽了馮稼的話,大家先看了看長貴,然後都盯上了張桂銀。因長貴的車是公務車,麻煩事體多,在壽春池擁有小車的人除署長鄭文傑外便只有她了。張桂銀此時顯得有些驚慌,開口說,不行,我的車絕對不能裝屍體,那可是新提的,剛從聯合會換回來還沒多久呀。.這時胡憐霜站了出來,叉著腰,蠻橫的說,你這個人!新車有這件大事重要不想沾血,在後備箱鋪上塑料膜不就可以了?怎麽說,你張桂銀以為自己有一輛車就金貴得不得了是嗎面對聲討,張桂銀招架不住,只好開口坦白說,我喝了酒,不能酒後開車呀,會出事。胡憐霜聞言撇著嘴角開口,醉了現在早上四點吶,你吃席喝酒不是昨天的事了嗎再說,我們這塊巡警又不多!長貴,你說是吧。長貴悻悻的說,只要不在管制時段,警備處不會查車。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胡憐霜繼續說,你喝完酒開車也不是第一回了,來來往往送貨接貨不也趁機喝二兩嗎?怎麽?現在就開不得了鄭文傑在接收到張桂銀求助的眼神後開口幫忙說,喝了酒倒是沒什麽,但要是被抓到的話卻說不清了,張桂銀不是年中才招惹了管轄的人嗎?張桂銀朝鄭文傑感激地點了個頭說,你們知道我往港口鋪貨的時候跟警備處的人鬧過矛盾,萬一遇到冤家對頭,扣帽子要查我的車——開始無力的申辯。這時,馮志龍開口解圍說,也不一定得是四個軲轆,我家有輛三輪摩托,去年碼頭洋人賭牌九輸給我的。唉唷!馮稼聽著兒子的話,擡手給了他一個爆栗說,你那摩托,拉這麽大個人,萬一路上就被看出來了怎麽辦?還是得小轎車才行!張桂銀擡手扶住額頭說,不行,我心慌呀!其實,我的車也出了車禍,不不不,是故障了。胡憐霜刻薄的追問說,故障真的你沒有亂說吧張桂銀說,是真的!晚上回家的時候,沒來得及看到那邊堤壩上滾下來的石頭砸了,結果回家一看,撞到什麽東西壞了,反正車前頭都爛了,本來還打算明天讓你們誰幫我修修。不管是不是事實,車主張桂銀這麽一說,確實也是既湊巧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餵,昌萍,你怎麽帶著孩子出來了馮稼的妻子胡憐霜這才發現站在昌萍身旁的小望京,難為情的繼續開口問,你帶他來幹什麽?說完朝著昌萍擠眉弄眼,示意不便小孩摻和此事。鄭文傑在這時也開口說,快帶娃進屋裏頭去!秀芝似乎不大喜歡小望京或昌萍,不露痕跡的白了丈夫鄭文傑一眼。鄭文傑縮回手,沒碰孩子。秦宛註意到了這一幕,在輪番看了看小望京和昌萍一道後說,善後工作我們來做,昌萍你也快帶小望京回去吶!這時,胡憐霜發現昌萍手裏緊緊攥著著的數珠,問道,昌萍,你帶著這個做什麽做法事呀?昌萍楞了片刻,平靜的回話說,剛才,聽到個慘叫聲,以為有什麽邪門事。昌萍小聲詢問說,不用我幫忙嗎秦宛推著小望京的背,安慰昌萍說,不用你擔心,我們會好好處理,不會有任何問題好伐。滿腹狐疑,擔心眾人發現屍體異樣的昌萍,因為小望京的關系只能作罷,開口招呼說,望京,回家了。楞神的小望京遠遠瞟了一眼劉韌姿的屍體,驚慌失措的手被盤著佛珠子的昌萍拉了在手心。

返程路上,周遭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昌萍手裏的手電照路。

空氣說不出的憋悶,怪風吹過,竹林發出嘩嘩的聲響。

昌萍一路無話,直到進了自家院,關緊了大門,她才神色嚴厲地捂住望京凍紅的手,停在大門處滿是水漬的地方。接著,昌萍用謹慎的目光盯著小望京,開口說,望京,你記著!今天看到的東西絕對不能說給任何人知道,也不準再提,說了我們家就完了!知道嗎?

大門前滿是泥濘,全因方才昌萍為了抹去血跡而澆水導致。小望京似懂非懂的點頭說,知道了。昌萍又想說些什麽,但夜空中倏忽下了一道閃電,緊接著炸雷震響,母子二人同時被嚇得打顫。接著,天穹雷聲滾滾,豆大的雨點很快砸下來。瓦片發出嘈雜的雨聲。

有這場雨,家門口和院裏的血跡肯定會被洗刷幹凈了。昌萍稍放心下來,領著小望京回到裏屋睡覺,周遭再次安靜下來。

直到半小時後,暴雨中響起了車輛鳴笛聲。壽春池口來了兩輛警備處的公務車,冒雨停在署長辦公院的壩子外。推開車門,六名穿著雨衣的警備員排成一隊,均捏著手電筒,繞過壽春池牌坊,徒步登上了荊門山。

手裏拿著擴音筒的年輕巡警向黑暗中喊,林照清!林照清!

小隊長抱怨道,唉,耳朵要聾了!不要對著我吼吶!跳崖的人還能活著嗎真要能回答你的話,就真是活見鬼了。其中一位警備員說,隊長,也可能還沒死吧小隊長說,你不該叫李想,該叫妄想,他要是不想死,在家裏留遺書,後半夜跑來這裏幹什麽捏著喇叭筒的警備員說,死也別在這時間來壽春池死啊,害得我連個覺都睡不了。叫作李想的警備員問,他要是真死在咱這地面上,幾天後的自治區評選應該不會受到影響吧聽說警備長和聯合會大大小小的官兒都來,還有議員。這時捏著喇叭筒的警備員笑笑說,這壽春池可是個聚寶盆,事情如果處理不好,不知道會不會連累我們。

話音未落,兩人頭頂各挨了一記爆栗。小隊長諱莫如深的說,什麽聚寶盆!不要亂說話,荊門山自殺的人從來就多,但荊門山是荊門山,和壽春池有什麽關系沒有關系!壽春池屬於聯合會,和洋人沒有多少牽連,知道自治區的金字招牌為什麽連著九年都是歸壽春池的嗎?就是因為這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至於外來客或者洋人到這裏來犯事,沒辦法,靠近富興港,人員覆雜一些,但不管怎麽說,也算不上眷屬區內的問題。註意腳下,坡陡,別把自己的命也搭在這。

三人披著雨披,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路上跋涉,總算來到一處懸崖邊上。這裏有個石臺,足約20米高的巖石絕壁頂部中央,有個圓形的洞穴。三人沒敢靠得太進,遠遠地停下,拿手電往裏照。

小警備員小心翼翼問,這就是那張遺書裏提到的陰氣很重的洞嗎另外一名警備員附和說,是吧,就是這個,他們傳得很邪乎。小隊長大著膽子往洞穴邊緣靠了兩步,,手電一照,仍是漆黑一片,深不見底。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罵道,傳什麽?嘴上沒毛的,懂□□什麽。

這時,捏著喇叭筒的年輕警備員說,羅隊長!你不知道?都說這個洞只要站在上面許願,然後跳下去就能實現願望,讓生活變得好些。聽完,另一位警備員冷笑,讓下輩子生活變好一點?跳下去可就是個死,死了還變好個卵子,這也有人信?小隊長搖了搖頭說,媽了個逼的,他不會真跳進去了吧,這怎麽找。喇叭筒說,好端端的為什麽想著自殺,是我呢,肯定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小隊長朝他白了眼,開口問,人活著,有時候還不如死了。

正說話之際,小隊長突然發現了什麽,喊道,在那!說著用手電筒照亮了雨幕中的懸崖下。在懸崖底下面的巖石間,一個人形以詭異的姿勢倒在巖縫之中。

暴雨天,又是淩晨,山崖險峻,怪石叢生。一不留神就會面臨危險,小隊長有些猶豫。但想到人可能還活著,為了避免錯過搶救的黃金時間,還是立刻下達了援救的指令,警備員們以小隊長為首,開始陸續向倒在山崖下的死者方向蠕動。

少頃,小隊長來到了目標身邊,彎腰,舉起手電定睛一看,只能分辨出是個女的,滿頭滿身是血,認不出來是否正是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好家夥,臉先著地啊?小警備員廢話說得不合時宜,小隊長擡頭瞥了他一眼,他才閉嘴。

女人的頭和臉都受到了很大沖擊,面骨都凹進去了,五官爛作一團血肉,根本分不清本來面貌。小隊長將手伸到那個渾身是血的女子的脖子上一探,不出意外,沒有脈搏。

他看了一眼時間,大略檢查屍體,由於氣溫大雨等因素,死亡時間暫時無從判斷。

他招呼警備員收集現場線索,自己在屍首身上搜索了一通。沒有找到什麽可以證明身份的憑證。小隊長說,在家裏寫好遺書就出來了,沒有必要再調查了,招呼兄弟們,收殮屍體,準備收隊。我去署長院拿電話通知仁愛醫院的人過來,你把物品線索另外收好,仔細檢查,別錯漏了周圍的其他遺物。

小隊長開口協調之際,小警備員開口問,是不是也該上去崖頂看看小隊長望了他一眼,你就在下面,我會通知弟兄們在上面檢查的。

小隊長從小警備員手中接過蓮花紋樣的荷包,在其中發現了張折成方塊的紙,當即擡起胳膊擋住雨水,攤開讀起了紙上的文字內容:敬告雙親,兒將遠離,望珍重。文縐縐的,遠離?離開那裏?馬島嗎?還是人世?

天明前,屍體運上仁愛醫院的車。警備處的人馬也都撤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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