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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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案（一）
十一月廿□□城警備處巡港隊又打撈起一具新的浮屍。
和此前的幾具無名氏一樣，高度腐敗，幾近泡脹，不知來源且無人認領。
屍首打撈上岸後，警備總署來人交接，公務車停在大路旁，雙方還未碰面打撈隊的人便捂著鼻子離開臭氣熏天的現場。隨行的是新報到的警員俞霖，楞頭青一個。就任三個月，已闖了多次警察總署署長周明理的席宴，同領導那幾房妻妾跟前混了個熟臉，昨日更為當家夫人送了只乖順地白貓。旁人或覺得他是萬金油，真老油條眼裏，他卻不過嫩雀一只，瞞不住心尖上的謀算。
這日，他為了試探昨那枕邊風是否見效，一早便在署長辦公室外候了一個時辰有餘。他匆匆出揣起咬了一半的芥菜餅，手裏拎著福大昌招牌的豬肉生煎，瞧見來人便興沖沖地的遞了過去。
周明理擡頭瞥他一眼，說：“懂事。”掏出鑰匙開了辦公室的門時，看他還原地杵著，便暗自搖了頭，心道，此子莽撞。小事能保，出大問題就完蛋。回想起自己當初剛當差的日子，便樂呵地問：“你這生煎包我要是吃了，是不是就得立馬還？”誰知俞霖絲毫不遮掩，當即笑臉盈盈地應聲說：“生煎五張，跑腿費我不收，看師父要怎麽個還法。”明目張膽的巴結。
周明理興致盎然地問：“等等，我什麽時候成你師父吶？”往茶盅裏扔下小撮茶葉時，俞霖抱起熱水壺已撥開了瓶塞，用著極其肯定的語氣說：“您是貴人多忘事嘍。”
少頃，走廊內的俞霖已興沖沖地捏著檔案袋回到工位。拉下臺燈鏈繩，仔細看完卷宗卻皺起了眉。
案子不大，事關偽造碼頭通行證的相關事體。沒什麽意思，做好了沒大功勞，做壞了估計也沒人計較。
這時，看他不順眼的同僚黃元昭路過，踢了腳桌腿。俞霖擡頭，看清來人時眼珠子一轉，頂著張謙卑無辜的臉問：“昭哥，我來總署的日頭淺，你幫我瞧瞧這卷宗。”黃元昭聞言揶揄說：“淺吶？我們的眼皮子才是真淺呢，沒看清你這癟犢子想飛天。要我幫什麽？我可沒那靠山。”俞霖聽了也不氣，隱露出絲狡黠，面上則更恭敬，“這卷宗裏頭記著個地址，像是跟你那浮屍的案子有關聯。”黃元昭一聽，當即變了臉色，面上裝作隨意地伸手將那卷宗搶過來，開始逐條對應著查那些關聯線索。
俞霖湊近，伸手指著通行證上的存疑住址。黃元昭歪著頭仔細回想手頭那毫無進展地案件，日前有一具浮屍的身份被辨認出來但缺乏實質證據，而這通行證記錄的地址卻正巧對應了那具浮屍的身份。
他正要繼續比對更多的線索，俞霖卻敏捷地將卷宗收了起來，笑說：“算了，應該是我多想了，昭哥你手頭的是大案要案，連環案，那能跟我這戶籍偽造的案子有什麽關聯。”黃元昭聞言當即楞住，等到回過神來伸手要搶回那卷宗時，俞霖已笑著將檔案袋的繩箋繞了數圈。
俞霖意味深長地湊近說：“昭哥，你那案子能不能帶帶我？撈屍運屍什麽的都能做。你吃肉，給我喝點湯也行。”說完擡肩膀碰了碰正躊躇的黃元昭。
黃元昭眼珠子一轉，爽快的說：“也行，你就跟著我。至於你手頭那個戶籍偽造的小案子……到時我抽空幫你辦了就是。”說完朝旁的同僚對視一眼，回頭，笑著將那份戶籍通行證的卷宗攥到自己手裏。
黃元昭此時在想什麽俞霖當然知道。浮屍案的調查久無進展，上頭雖不說，他自己肯定心焦。眼看浮屍是一日一具，甚至一日兩具地漂過來，事態終究是捂不了多久，怎麽能不著急？正因察覺到他這份焦躁不安，俞霖才悄然地在卷宗上添了幾筆。雖是不合規矩，但若非這點手段，當差不過三月的楞頭青又如何在周明理赴任上方時坐那署長的位置？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俞霖迫切需要這份投名狀。
叮鈴鈴鈴——正巧巡港隊來電。黃元昭接聽途中招呼了旁的兩人，準備同去。巡港隊來電被掛斷時三人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俞霖見狀立即湊上前喊：“昭哥，帶我去吧！”黃元昭卻置若罔聞。
俞霖只好跟著狂奔在警察總署的樓梯間，幾雙皮鞋底鼓點般在地板上梆梆作響。等到三人都坐上公務車時，俞霖剛拉開後座的門，就被車門推了一把。接著，後座的同僚開口問：“小俞吶，你跟著我們幹啥？”開車的人揶揄說：“他那裏是跟你？跟的是昭哥。”用手攥緊門把手的同僚樂不可支，調侃說：“錯，跟的也不是昭哥，是前程啊。”
眼見坐在後排的黃元昭眼也不擡，俞霖盯著兩人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沈起來。
公務車的引擎發動，俞霖卻站在車頭前攔住了去路。車喇叭響了七八回，俞霖依舊是那副不動聲色的臉。黃元昭瞧他不識好歹，撇嘴，搖下車窗，將先前從俞霖手上拿到的卷宗隨意地扔了出去，卷宗紙張書函散了一馬路。他探頭出來，手裏夾著煙卷嚷嚷：“俞霖，我不需要你這點小聰明也能辦案，老子也不缺徒弟。你要真想跟我黃元昭，那就給我磕倆，不然麻溜兒給老子滾蛋！”說完朝身後同僚附和地笑笑。
誰曾想俞霖此時竟三兩步徑直跨上了車頭。黃元昭三人見狀大驚失色，都沒忍住往後縮了縮脖子。
“撲通”一聲，俞霖在周圍眾多同僚註視下，彎下膝蓋，重重地跪在了引擎蓋上。先是神色依舊平靜地朝著三人笑了笑，接著嘭！地一聲巨響，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總共九下，直接了當地對著公務車的前擋風玻璃磕了下去。
黃元昭從狀況中反應過來，隨行的幾人也被嚇得不輕，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再看俞霖，在磕下九個響頭後終於停下動作，氣喘籲籲地擡頭，伸手輕巧地敲了幾下擋風玻璃，突然就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那笑看得黃元昭冷汗直冒，頸後根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開車的同僚同樣被俞霖的舉動嚇得夠嗆，趕忙打開車門下來，想做點啥卻始終立在原處，不敢上前半步。瞧車邊已圍滿了旁觀的人，這才逼不得已有些尷尬地彎腰，將散了一地的卷宗公函一一撿起。歸置好後將小心地放到了俞霖的身側說：“這個……都給你按頁碼規整好了。”但俞霖的目光始終緊盯著黃元昭，直到他推開車門下來，直到他沈默地立在公務車旁邊。
黃元昭從褲兜裏掏出剩下的牡丹牌香煙，抽出一支叼在嘴邊，探頭過去向旁的同僚借了火，點燃吸了一口，掃視了一眼周圍，揚手讓人都散了。接著，雙手插兜，往俞霖的方向探頭過去，附耳說：“你他媽威脅我？”俞霖嘴角勾起絲笑意，故意大聲喊道：“謝謝昭哥，以後我就跟哥幹了。”
黃元昭皺起了眉頭，思付好一會兒後將燃盡的煙屁股扔了，坐回公務車內。瞟了眼爬下車頭的俞霖，探頭問：“會開車？”俞霖的視線與之相對，剛點頭，一串鑰匙飛了過來，“後頭那輛4162，跟車跟緊嘍。”語罷已將公務車的引擎發動，一溜煙地往大院門先駛了出去。
俞霖大早買完生煎來署裏時便瞧見了黃元昭，分明見他打開了4162號公務車的引擎蓋在做些什麽。此時捏著車鑰匙，心裏頭隱隱感覺不妙。躊躇時正巧碰到旁的公務車前來了一人，正摸出鑰匙要上車。
他當即拔開了4163車門前駐足的男人。對方穿著件千鳥格的西服，熨燙得體，手上拎著公文包。俞霖開口說了句不好意思，飛速搶了車鑰匙，把自己手裏4162的鑰匙的塞給他，開門坐進駕駛位，點頭，“不好意思兄弟，急著辦事，前面那輛你開。”不容男人回話，他這便朝踩下油門，朝那片頻繁出現浮屍的灘塗疾馳而去。
到達目的地時，黃元昭捂著鼻尖，大遠處瞧了眼，皺眉說：“打撈隊這群牲口，拖去停屍房啊，扔給老子幹什麽。”旁的同僚也是心有埋怨的說：“自從跟了這案子，我每天夜裏回去，屋裏賊婆娘都讓老子睡外邊兒，說是有啥死人味兒。”瞧見晚到許久的俞霖湊近想上手，這才趕忙開口招呼，“餵！湊這麽近想死啊？海上來的沒準帶病。”俞霖回頭，樂呵地說：“我就想瞧瞧。”
這時，黃元昭聞言瞥了他一眼，樂出了聲，“瞧什麽？瞧死沒死透？”那知楞頭楞腦的俞霖真伸手去探了探屍體，轉頭興致盎然的喊：“死了！”同僚們面面相覷時，黃元昭出聲，“4161後備箱裏有工具，死人還能跑嘍？”俞霖聞言笑著喊：“好，我去把東西都扛過來。”語罷從同僚手裏接過鑰匙，起身跑向大路。
同僚問：“這姓俞的是不是有點毛病？”另一位聞言打了個顫，心有餘悸的說：“院兒裏那一遭我嚇得夠嗆。真夠狠啊！這個逼。”黃元昭聽了意味深長的問：“怕啊？兩人悻悻地回，怕個籃子？”
黃元昭突然有些悵然的說：“說實話，這逼來不來，咱三兒這點差事都不順利。”兩人附和說：“是。”這時，黃元昭盯著兩人的臉，又意味深長地說：“對不住哥幾個了，跟老子什麽好事都沒撈著，光撈死人了。”說著從兜裏掏出兩支煙遞過去。兩人接了煙，也不好多說什麽，便開口調侃，“那廝拿個東西怎麽這麽慢？”說著三人回頭時正巧碰上了扛著東西回來的俞霖。
黃元昭打量一眼，狐疑地說：“拿個東西，身上怎麽沾了這麽些機油？”
俞霖楞了一下，接著又不慌不忙的笑說：“那車太久沒修理過了。”兩位同僚見狀默不作聲，上前接過俞霖扛過來的工具後，換上行頭，全副武裝地靠近屍體，留下互相進行著眼神對峙的俞霖及黃元昭兩人。
少頃，俞霖二人這才收回各自的眼神，前後腳來到了浮屍旁。
瞧著雖然泡得脬了，仍能分辨出，死者是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女子，體態豐腴。剪開衣衫檢查，胸前有些黑色的窟窿，像是槍傷或是別的貫通傷，細看胸前及掌心還有煙疤。除此外腰部還有遭受過重擊的痕跡。三人大致粗略的看了幾眼，便被惡臭熏得老遠，只留下俞霖仔細地將屍體翻面。
新的線索出現了。腰側的皮膚上，發現了鐵烙的編碼，41。
俞霖心驚之餘，往後瞧了眼三人，笑著問：“昭哥，這是遇到的第幾回了？”
黃元昭反問，“發現什麽了？”俞霖很平靜地搖頭：“沒，我就是好奇問問。”
天漸漸開始吹雪，一行人眼見不早了，只好親自動手，將屍體裹進斂屍袋，放進來時三人開的那輛4161的後備箱中。俞霖拍了拍手，將自己的車鑰匙交給同僚，然後便大剌剌地坐進了駕駛座。
準備返程時，黃元昭意味深長的開口說：“不用你送了，屍體還得運去停屍間，你不認路。把那臺車開回去就行。”俞霖聽了客氣的說：“不用，這車裝了死人，回去各位嫂子該不讓進屋睡了。我那車幹凈，昭哥願意帶我已經夠了，這種臟活累活我來就行。”旁邊兩人一臉見鬼的模樣，不知道二人在推讓些什麽，怪冷的天。眼見二人坐進4163，有些等得不耐煩了，按了喇叭，黃元昭才不再堅持。他回頭正要上車，卻好像發現了什麽似的，又回頭敲開車窗，向4161駕駛座內的俞霖笑著問：“俞霖，你先走還是我這輛先走？”俞霖楞在原地說：“你們先走吧，我技術不熟，開得慢些。”
這時，黃元昭拉開了車門，笑臉盈盈地說：“哦，我忘了停屍房那裏還有事體。哎呀，不勞累你送屍了，還是我親自來，你先開那輛回去吧。”俞霖聞言，神色不變，深深地看了黃元昭一眼，沒有作聲，幹脆地下了車。見俞霖已來到車旁，兩位同僚又無可奈何地下了車，坐回開出來的那輛4161上。
4161緩緩發動，如箭矢般向來時那條大路疾馳而去。
天色陰沈下來，蜿蜒的海浪拍打著岸邊的沙石。三人的蹤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外時，俞霖裹緊了自己的外套，擡頭看眼一望無際的海岸線及返程之路。俞霖抽完一根煙，開車上路。沒開出兩百米，引擎便傳出異響，緊接著黑煙從引擎蓋裏升起，俞霖眉頭緊皺，握緊方向盤踩了剎車。
他掀開引擎蓋，引擎黑煙直冒，雖然還沒拋錨，但他也不敢繼續開了。他把4163扔在路旁，擡手重重地關上了引擎蓋，開始沿著大路徒步往回走，嘴角漸漸地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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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廿□□城警備處巡港隊又打撈起一具新的浮屍。
和此前的幾具無名氏一樣，高度腐敗，幾近泡脹，不知來源且無人認領。
屍首打撈上岸後，警備總署來人交接，公務車停在大路旁，雙方還未碰面打撈隊的人便捂著鼻子離開臭氣熏天的現場。隨行的是新報到的警員俞霖，楞頭青一個。就任三個月，已闖了多次警察總署署長周明理的席宴，同領導那幾房妻妾跟前混了個熟臉，昨日更為當家夫人送了只乖順地白貓。旁人或覺得他是萬金油，真老油條眼裏，他卻不過嫩雀一只，瞞不住心尖上的謀算。
這日，他為了試探昨那枕邊風是否見效，一早便在署長辦公室外候了一個時辰有餘。他匆匆出揣起咬了一半的芥菜餅，手裏拎著福大昌招牌的豬肉生煎，瞧見來人便興沖沖地的遞了過去。
周明理擡頭瞥他一眼，說：“懂事。”掏出鑰匙開了辦公室的門時，看他還原地杵著，便暗自搖了頭，心道，此子莽撞。小事能保，出大問題就完蛋。回想起自己當初剛當差的日子，便樂呵地問：“你這生煎包我要是吃了，是不是就得立馬還？”誰知俞霖絲毫不遮掩，當即笑臉盈盈地應聲說：“生煎五張，跑腿費我不收，看師父要怎麽個還法。”明目張膽的巴結。
周明理興致盎然地問：“等等，我什麽時候成你師父吶？”往茶盅裏扔下小撮茶葉時，俞霖抱起熱水壺已撥開了瓶塞，用著極其肯定的語氣說：“您是貴人多忘事嘍。”
少頃，走廊內的俞霖已興沖沖地捏著檔案袋回到工位。拉下臺燈鏈繩，仔細看完卷宗卻皺起了眉。
案子不大，事關偽造碼頭通行證的相關事體。沒什麽意思，做好了沒大功勞，做壞了估計也沒人計較。
這時，看他不順眼的同僚黃元昭路過，踢了腳桌腿。俞霖擡頭，看清來人時眼珠子一轉，頂著張謙卑無辜的臉問：“昭哥，我來總署的日頭淺，你幫我瞧瞧這卷宗。”黃元昭聞言揶揄說：“淺吶？我們的眼皮子才是真淺呢，沒看清你這癟犢子想飛天。要我幫什麽？我可沒那靠山。”俞霖聽了也不氣，隱露出絲狡黠，面上則更恭敬，“這卷宗裏頭記著個地址，像是跟你那浮屍的案子有關聯。”黃元昭一聽，當即變了臉色，面上裝作隨意地伸手將那卷宗搶過來，開始逐條對應著查那些關聯線索。
俞霖湊近，伸手指著通行證上的存疑住址。黃元昭歪著頭仔細回想手頭那毫無進展地案件，日前有一具浮屍的身份被辨認出來但缺乏實質證據，而這通行證記錄的地址卻正巧對應了那具浮屍的身份。
他正要繼續比對更多的線索，俞霖卻敏捷地將卷宗收了起來，笑說：“算了，應該是我多想了，昭哥你手頭的是大案要案，連環案，那能跟我這戶籍偽造的案子有什麽關聯。”黃元昭聞言當即楞住，等到回過神來伸手要搶回那卷宗時，俞霖已笑著將檔案袋的繩箋繞了數圈。
俞霖意味深長地湊近說：“昭哥，你那案子能不能帶帶我？撈屍運屍什麽的都能做。你吃肉，給我喝點湯也行。”說完擡肩膀碰了碰正躊躇的黃元昭。
黃元昭眼珠子一轉，爽快的說：“也行，你就跟著我。至於你手頭那個戶籍偽造的小案子……到時我抽空幫你辦了就是。”說完朝旁的同僚對視一眼，回頭，笑著將那份戶籍通行證的卷宗攥到自己手裏。
黃元昭此時在想什麽俞霖當然知道。浮屍案的調查久無進展，上頭雖不說，他自己肯定心焦。眼看浮屍是一日一具，甚至一日兩具地漂過來，事態終究是捂不了多久，怎麽能不著急？正因察覺到他這份焦躁不安，俞霖才悄然地在卷宗上添了幾筆。雖是不合規矩，但若非這點手段，當差不過三月的楞頭青又如何在周明理赴任上方時坐那署長的位置？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俞霖迫切需要這份投名狀。
叮鈴鈴鈴——正巧巡港隊來電。黃元昭接聽途中招呼了旁的兩人，準備同去。巡港隊來電被掛斷時三人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俞霖見狀立即湊上前喊：“昭哥，帶我去吧！”黃元昭卻置若罔聞。
俞霖只好跟著狂奔在警察總署的樓梯間，幾雙皮鞋底鼓點般在地板上梆梆作響。等到三人都坐上公務車時，俞霖剛拉開後座的門，就被車門推了一把。接著，後座的同僚開口問：“小俞吶，你跟著我們幹啥？”開車的人揶揄說：“他那裏是跟你？跟的是昭哥。”用手攥緊門把手的同僚樂不可支，調侃說：“錯，跟的也不是昭哥，是前程啊。”
眼見坐在後排的黃元昭眼也不擡，俞霖盯著兩人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沈起來。
公務車的引擎發動，俞霖卻站在車頭前攔住了去路。車喇叭響了七八回，俞霖依舊是那副不動聲色的臉。黃元昭瞧他不識好歹，撇嘴，搖下車窗，將先前從俞霖手上拿到的卷宗隨意地扔了出去，卷宗紙張書函散了一馬路。他探頭出來，手裏夾著煙卷嚷嚷：“俞霖，我不需要你這點小聰明也能辦案，老子也不缺徒弟。你要真想跟我黃元昭，那就給我磕倆，不然麻溜兒給老子滾蛋！”說完朝身後同僚附和地笑笑。
誰曾想俞霖此時竟三兩步徑直跨上了車頭。黃元昭三人見狀大驚失色，都沒忍住往後縮了縮脖子。
“撲通”一聲，俞霖在周圍眾多同僚註視下，彎下膝蓋，重重地跪在了引擎蓋上。先是神色依舊平靜地朝著三人笑了笑，接著嘭！地一聲巨響，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總共九下，直接了當地對著公務車的前擋風玻璃磕了下去。
黃元昭從狀況中反應過來，隨行的幾人也被嚇得不輕，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再看俞霖，在磕下九個響頭後終於停下動作，氣喘籲籲地擡頭，伸手輕巧地敲了幾下擋風玻璃，突然就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那笑看得黃元昭冷汗直冒，頸後根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開車的同僚同樣被俞霖的舉動嚇得夠嗆，趕忙打開車門下來，想做點啥卻始終立在原處，不敢上前半步。瞧車邊已圍滿了旁觀的人，這才逼不得已有些尷尬地彎腰，將散了一地的卷宗公函一一撿起。歸置好後將小心地放到了俞霖的身側說：“這個……都給你按頁碼規整好了。”但俞霖的目光始終緊盯著黃元昭，直到他推開車門下來，直到他沈默地立在公務車旁邊。
黃元昭從褲兜裏掏出剩下的牡丹牌香煙，抽出一支叼在嘴邊，探頭過去向旁的同僚借了火，點燃吸了一口，掃視了一眼周圍，揚手讓人都散了。接著，雙手插兜，往俞霖的方向探頭過去，附耳說：“你他媽威脅我？”俞霖嘴角勾起絲笑意，故意大聲喊道：“謝謝昭哥，以後我就跟哥幹了。”
黃元昭皺起了眉頭，思付好一會兒後將燃盡的煙屁股扔了，坐回公務車內。瞟了眼爬下車頭的俞霖，探頭問：“會開車？”俞霖的視線與之相對，剛點頭，一串鑰匙飛了過來，“後頭那輛4162，跟車跟緊嘍。”語罷已將公務車的引擎發動，一溜煙地往大院門先駛了出去。
俞霖大早買完生煎來署裏時便瞧見了黃元昭，分明見他打開了4162號公務車的引擎蓋在做些什麽。此時捏著車鑰匙，心裏頭隱隱感覺不妙。躊躇時正巧碰到旁的公務車前來了一人，正摸出鑰匙要上車。
他當即拔開了4163車門前駐足的男人。對方穿著件千鳥格的西服，熨燙得體，手上拎著公文包。俞霖開口說了句不好意思，飛速搶了車鑰匙，把自己手裏4162的鑰匙的塞給他，開門坐進駕駛位，點頭，“不好意思兄弟，急著辦事，前面那輛你開。”不容男人回話，他這便朝踩下油門，朝那片頻繁出現浮屍的灘塗疾馳而去。
到達目的地時，黃元昭捂著鼻尖，大遠處瞧了眼，皺眉說：“打撈隊這群牲口，拖去停屍房啊，扔給老子幹什麽。”旁的同僚也是心有埋怨的說：“自從跟了這案子，我每天夜裏回去，屋裏賊婆娘都讓老子睡外邊兒，說是有啥死人味兒。”瞧見晚到許久的俞霖湊近想上手，這才趕忙開口招呼，“餵！湊這麽近想死啊？海上來的沒準帶病。”俞霖回頭，樂呵地說：“我就想瞧瞧。”
這時，黃元昭聞言瞥了他一眼，樂出了聲，“瞧什麽？瞧死沒死透？”那知楞頭楞腦的俞霖真伸手去探了探屍體，轉頭興致盎然的喊：“死了！”同僚們面面相覷時，黃元昭出聲，“4161後備箱裏有工具，死人還能跑嘍？”俞霖聞言笑著喊：“好，我去把東西都扛過來。”語罷從同僚手裏接過鑰匙，起身跑向大路。
同僚問：“這姓俞的是不是有點毛病？”另一位聞言打了個顫，心有餘悸的說：“院兒裏那一遭我嚇得夠嗆。真夠狠啊！這個逼。”黃元昭聽了意味深長的問：“怕啊？兩人悻悻地回，怕個籃子？”
黃元昭突然有些悵然的說：“說實話，這逼來不來，咱三兒這點差事都不順利。”兩人附和說：“是。”這時，黃元昭盯著兩人的臉，又意味深長地說：“對不住哥幾個了，跟老子什麽好事都沒撈著，光撈死人了。”說著從兜裏掏出兩支煙遞過去。兩人接了煙，也不好多說什麽，便開口調侃，“那廝拿個東西怎麽這麽慢？”說著三人回頭時正巧碰上了扛著東西回來的俞霖。
黃元昭打量一眼，狐疑地說：“拿個東西，身上怎麽沾了這麽些機油？”
俞霖楞了一下，接著又不慌不忙的笑說：“那車太久沒修理過了。”兩位同僚見狀默不作聲，上前接過俞霖扛過來的工具後，換上行頭，全副武裝地靠近屍體，留下互相進行著眼神對峙的俞霖及黃元昭兩人。
少頃，俞霖二人這才收回各自的眼神，前後腳來到了浮屍旁。
瞧著雖然泡得脬了，仍能分辨出，死者是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女子，體態豐腴。剪開衣衫檢查，胸前有些黑色的窟窿，像是槍傷或是別的貫通傷，細看胸前及掌心還有煙疤。除此外腰部還有遭受過重擊的痕跡。三人大致粗略的看了幾眼，便被惡臭熏得老遠，只留下俞霖仔細地將屍體翻面。
新的線索出現了。腰側的皮膚上，發現了鐵烙的編碼，41。
俞霖心驚之餘，往後瞧了眼三人，笑著問：“昭哥，這是遇到的第幾回了？”
黃元昭反問，“發現什麽了？”俞霖很平靜地搖頭：“沒，我就是好奇問問。”
天漸漸開始吹雪，一行人眼見不早了，只好親自動手，將屍體裹進斂屍袋，放進來時三人開的那輛4161的後備箱中。俞霖拍了拍手，將自己的車鑰匙交給同僚，然後便大剌剌地坐進了駕駛座。
準備返程時，黃元昭意味深長的開口說：“不用你送了，屍體還得運去停屍間，你不認路。把那臺車開回去就行。”俞霖聽了客氣的說：“不用，這車裝了死人，回去各位嫂子該不讓進屋睡了。我那車幹凈，昭哥願意帶我已經夠了，這種臟活累活我來就行。”旁邊兩人一臉見鬼的模樣，不知道二人在推讓些什麽，怪冷的天。眼見二人坐進4163，有些等得不耐煩了，按了喇叭，黃元昭才不再堅持。他回頭正要上車，卻好像發現了什麽似的，又回頭敲開車窗，向4161駕駛座內的俞霖笑著問：“俞霖，你先走還是我這輛先走？”俞霖楞在原地說：“你們先走吧，我技術不熟，開得慢些。”
這時，黃元昭拉開了車門，笑臉盈盈地說：“哦，我忘了停屍房那裏還有事體。哎呀，不勞累你送屍了，還是我親自來，你先開那輛回去吧。”俞霖聞言，神色不變，深深地看了黃元昭一眼，沒有作聲，幹脆地下了車。見俞霖已來到車旁，兩位同僚又無可奈何地下了車，坐回開出來的那輛4161上。
4161緩緩發動，如箭矢般向來時那條大路疾馳而去。
天色陰沈下來，蜿蜒的海浪拍打著岸邊的沙石。三人的蹤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外時，俞霖裹緊了自己的外套，擡頭看眼一望無際的海岸線及返程之路。俞霖抽完一根煙，開車上路。沒開出兩百米，引擎便傳出異響，緊接著黑煙從引擎蓋裏升起，俞霖眉頭緊皺，握緊方向盤踩了剎車。
他掀開引擎蓋，引擎黑煙直冒，雖然還沒拋錨，但他也不敢繼續開了。他把4163扔在路旁，擡手重重地關上了引擎蓋，開始沿著大路徒步往回走，嘴角漸漸地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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