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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再見面的那天,微風,谷中櫻花如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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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漫天的櫻花雨中緩步而來,飄逸絕塵,宛如天神一般。待到近前,他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戲謔道:“看樣子好利索了,又可以打架了。”

青孜笑了起來,連忙擺手,“不打不打,實力天差地別,純粹自尋死路。”

他也笑了,“你上次就很英勇。”

“那是不知死活,你莫再拿我取笑了。”青孜的眼光越過他,看著漫天的櫻花,“今兒這風也不是很大,櫻花怎麽全都飄起來了,不過真好看,走吧,我們找個好地方賞花去。”

後來,他告訴她,他叫浮屠。她告訴他,她叫青孜。

他們常常見面。

日子似乎不那麽難過了,也就不必上趕著計算清楚,想起來,青孜就會記兩天,想不起來,就由它去了。於是一年光陰,悄悄的溜走了。

青孜對浮屠很好奇,問題很多,比如之前為什麽從沒見過他?他住在哪裏?她在谷中一年多,他在做什麽?……發展到後來,她問他是不是守護幽幽谷的山神。浮屠覺得山神是個太掉價、太折損他身份、太令他不齒的行當,不能讓她產生這樣的誤解,於是他委婉的表示,自己是被高人困在這裏的。

青孜很震驚,於是問他被困了多久。

他說不記得了。

青孜立刻就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淒涼,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帝君他老人家好狠的心啊,“可是,你為什麽叫浮屠呢,五神山沒有“浮”這個輩分。”

他輕蔑道:“我幾時說過我是五神山的人。”

青孜眼瞪的溜圓,帝君居然能困鎖一位仙家道友如此之久,於是她的思維跳了一跳,躍了一躍,莫非……帝君是垂涎人家的美色?難怪這麽多年都對玉帝敬獻的美貌婢女不屑一顧,也未曾見他對哪個仙娥公主有什麽表示,原來存了這麽個心思,這……這真真是個要不得的心思。青孜前思後想,覺得自己這個推理十分合乎邏輯,也十分合乎情理。

浮屠看她臉色百轉千回,正要開口,只聽她信誓旦旦道:“你別擔心,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去。”

浮屠一楞,這是他聽過,最鄭重,卻也是最荒唐的許諾。

想當初他嗜血好殺、塗炭生靈,昊天大帝開辟了幽幽谷,鑿了這口昊天井,同他打賭,若能喝幹井中之水,就將天地共主之位禪讓於他,若喝不幹,就永居幽幽谷直至海枯石爛。那時的他獸性未除、智慧未開,滿口應承了下來,誰知喝了五天五夜差點撐死都沒見井中之水有何變化,這才曉得自己上了當,想要反出幽幽谷卻是不能了,只要一出谷,渾身便如撕裂般疼痛難忍,真氣更是胡亂行走,苦不堪言。

鬥轉星移,他沒想到會有化成人形的一天。

“我看你的法術和功力不是普通的厲害,是被什麽鎮住了嗎?”青孜認真地問道。

“你還不算太笨。”

青孜翻了個白眼。

“出不出谷,已經無所謂了。”他目視遠方,平淡地說道。

“怎麽會呢,幽幽谷的天總是這樣灰灰的,一年到頭也沒個像樣的季節變化,除了那口破井裏的水,沒什麽東西能吃的,這麽多年,你都靠井水果腹嗎?嘖嘖嘖,太可憐了,你放心,我一定要想辦法救你出去的,帶你嘗嘗世間美味。”

浮屠笑了,昊天,她是你派來整我的吧?!

“我不喝井水,事實上我只吃人,其實我一直都挺想吃掉你的。”浮屠說罷,一雙眼不懷好意地打量起青孜。

青孜楞了一楞,吃掉她?她的腦子開始飛速運轉起來,然後猛的就跟看過的某本凡間書冊聯系起來,書上是這樣描述的:公子邊吻著佳人,邊將手伸進了佳人的衣襟裏,佳人嬌喘不息頻頻推拒;公子脫了佳人的上衣和褻衣,佳人含羞帶嬌半推半就,公子幹脆連佳人的肚兜都給扯了 ……(此處省略百字),雲雨過後,公子想,這次總算將你吃幹抹凈。

青孜的小臉,“騰”的就紅了,結結巴巴道,“你……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浮屠佯裝考慮了一會兒,回道:“我第一次見你就想吃掉你的,不過孤獨太久了,想著多留你幾天。”這倒是實話。

青孜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你第一次見我就喜歡我了?”

浮屠楞住了,此話從何說起?吃掉一個人,哪裏就需要先喜歡上她。

“那個……那個吃幹抹凈……不是情人之間才會做的嗎?”

浮屠這才回過味來,瞪著她道:“你一個小姑娘家,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可書上是這麽寫的呀。”

“什麽亂七八糟的書,以後不許看了,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上山幾年了,你都在做什麽?”

青孜楞了楞,他訓起人來絲毫不比師姐含糊,哈氣連連道:“啊呀,好困呀,我回去瞇會兒,你走好,不送。”擡腳就要開溜。

浮屠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來,不過力道有些過猛,導致青孜回身沒能站穩,直直撲進他懷裏,將他撲倒在地。

青孜聽到自己的心如擂鼓般跳動著,呆呆的看著他,忘了起身。

他的嘴角帶出邪獰笑意,涼涼道:“再不起身,我便吃了你。”

青孜手忙腳亂的站起身,扭頭就走,“我回去了。”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青孜都躲著浮屠,遠遠看見就繞走,不行就用跑的,再不行就用飛的,開始浮屠覺得有趣,就陪著她鬧,日子長了就惱了,一日追上青孜一把將她壓在山石上,“你躲什麽?”

青孜急喘著氣,瞪了他一眼,悻悻然道:“明知故問。”

“想躲到哪一天?”

“躲到你決定不吃我唄。”

浮屠嘆氣,“好吧,我不吃你了。”

“真的?”

“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

浮屠心裏冷笑,君子,他從來都不是;天上地下,也沒有哪匹馬敢追他。

“要怎麽才能救你出去呢?”

“出不出去無所謂。”

“你不要這樣自暴自棄,你告訴我救你的方法,等我出去了,一定想辦法救你,不行我可以找人幫忙……(此處省略百字)。”青孜喋喋不休地闡述著不可放棄希望,要對生活充滿信心的規勸。

浮屠被煩的不行,隨口道:“若能找到無妄海的鎮海石,我就能出去了。”

“好,一言為定,等我出去了,就去給你找石頭。”

浮屠沒有當真,並未放在心上。

青孜卻牢牢記在心裏。

少澤帝君仙駕降臨的那日,青孜正趴在井口撈水玩。

“青孜。”

青孜楞了楞,嚇了一跳,好像是少澤的聲音,但很快否定了自己這個荒唐的想法。

“發什麽楞。”

青孜回過身看,嚇了一大跳,真是少澤。

“帝君怎麽來了?”

“來看看過了這些時日,你有否長進。”他說話還是那樣清清淡淡的,眼中帶著冷漠。

“我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後來知道了。”

“哦?”

“不光漂亮的女人不能相信,貌似忠良的男人也不能相信。”

少澤不惱反笑,“你若看過五神山志,就知道哪些事可做,哪些事不可做了。”

青孜十分認真地註視著少澤,一字一句道:“了不了解山志有何關系,帝君叫我去,我總是會去的,哪怕是叫我去死。”

少澤沒有說話,頓了頓,“隨我出谷吧。”

“我收拾一下。”

青孜慢吞吞的收拾了大半個時辰,其實真沒什麽可收拾的,她來的時候沒帶什麽東西,現在要走了,也沒什麽東西要帶走。她只是想,或許浮屠會來見一見她,跟她道個別什麽的,以他的修為,肯定知道帝君來帶她出谷了。

直至離開也沒見到他的身影,浮屠,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青孜跟在少澤身後,一步三回頭,他真的,沒來跟她道別。

青孜隨少澤一同回到了太極殿。

“回來了,好好記住這次的教訓,要引以為戒。”

青孜驚愕的只差沒用手托住下巴了,這是掌山師姐嗎?如此和顏悅色、如此語重心長、如此循循善誘。她忽然悟了,難怪自己這麽不受待見,是因為不管對誰,她從來都是一樣的態度。過了幾日,青孜向少澤表達了要離開五神山的意願。

彼時,少澤正在看一本佛經,一貫的清冷寡淡,“別慪氣。”

“帝君誤會了,我實有要事,此事尚不知道好不好辦,要辦多久,所以,決定先下山,再從長計議。”

其實青孜覺得,浮屠能在幽幽谷隱身一年沒讓她發現,法力必然十分了得,鎮住他的法器必然十分厲害,因此能解救他的鎮海石必是至寶。既是至寶,必有高人或兇獸把守,不管明取還是暗奪,她總要想辦法將那石頭弄來的,但到時定然壞了名聲,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不想連累五神山,更不想連累帝君。

在幽幽谷的這幾年,好在有浮屠相伴,不然她肯定要冷清死。雖然浮屠一直不怎麽瞧得起她,但青孜覺得,她總要做些什麽,才不辜負了這幾年的時光。她勢單力薄,唯一能為他做的,似乎只有尋來那塊鎮海石。

少澤放下手中的佛經,擡眼看她。

青孜被看得有些局促,又道:“我知道,下山要過斬龍陣。”

“知道還要下山?”

“嗯。”

“你可能死在陣裏。”

青孜覺得背脊涼了一涼,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就是天意。”說罷,青孜覺得帝君看她的眼神似乎犀利了。

少澤許久沒有說話,手裏拿著書,眼睛看著別處,青孜以為這是他默許了,卻聽少澤問:“這次是要去爬哪座山?”

青孜心裏一時五味翻雜,原來他知道。她一直以為當初爬蒼峨山的事,他並不知情,想來也是,蒼峨山離五神山不算很遠,她前前後後堅持不懈地爬了一百多年,想不讓他知道,其實並不容易。但即便知道了,也沒有出手助她一助,帝君果然是個無適無莫的人啊。

“忽然想起一個人,我問了好幾個師兄師姐都說不知道,也找了名冊,想必帝君應該知道,青沐是哪個師姐?”

少澤眼中的異色一閃而逝,快的幾乎無法捕捉,只淡淡道:“沒這個人。”

“奇怪了。”青孜有些疑惑,該不會聽錯了吧?不是清沐,難道是清墨?清彌?清什麽別的?轉念一想,無所謂,反正要去無妄海,先去長生樹下找他。

“怎麽突然問起?”

“隨便問問,帝君若是沒有其它吩咐,我先去忙了。”

“去吧。”

是夜,長生殿的客室裏,少澤肅著臉端坐於案上。元戎見他只顧沈思,也不出聲催促。沈默了很久,少澤才悠悠嘆道:“今日,有人問起青沐。”

元戎臉色微變,看著少澤道:“是誰問起?”

少澤兀自沈浸在回憶裏,青沐,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以為早已被時光抹滅,卻不想是被時光暗暗篆刻在記憶深處,擦不去也抹不掉。

“你後悔了?”元戎問。

少澤搖了搖頭。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問起她的人,想做什麽?”

少澤又搖了搖頭,“只是隨便一問。”

“但願如此。”

第九章 青孜能從斬龍陣裏出來,真是大大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雖然她是爬出來的,而且爬得極其費勁,但她畢竟挺過來了。青孜渾身的血汙,傷得令人不忍直視。

少澤帝君踏著祥雲浮於半空之中,遠遠將她望著。元戎帝君站在斬龍洞外的石階上,臉色鐵青,周圍是小聲的竊竊私語。

掌山師姐一時有些拿捏不準該如何處置青孜,自她上任以來,青孜之前只有一個闖陣者,不過死在了陣裏。其他人,都是擠破了腦袋才拜入五神山,死也不會下山。

青孜覺得好累,已感覺不到疼痛,原來痛到極致就不會覺得痛了,這是疼痛的最高境界吧。她知道自己傷的很重,其實最重的傷在左側肋骨處,與斬龍相搏時,她清楚的聽到肋骨碎裂的聲音,身上的外傷大概可用體無完膚來形容吧,但心裏卻很寬慰,她這樣離去,即便以後出了什麽事,與五神山沒有牽連,與帝君也沒有牽連。

“帝君,青孜昏死了過去。”掌山師姐有些不忍,這麽硬氣的女子,她平生僅見。

“大家都散了吧,青孜已非我五神山門人。”說罷,少澤轉身離去。

元戎帝君看著青孜,眉頭微蹙,站了片刻,一言不發的回山頂去了。不一會兒,大家也就散了,只留下昏迷不醒的青孜趴躺在冰冷的地上,當初她也曾這樣趴在蒼峨山的石階上,歷史真是驚人的相似。

第二日,下了一場大雨,鋪天蓋地。

雨點打在地上發出“啪啪”的響聲,青孜身側的血汙被沖得幹幹凈凈,就連身上黑紫的衣衫也淺了不少。一張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嘴唇緊抿著,雙眼緊閉,鼻息微不可聞。

他蹲下來,仔細看她,他覺得,即便這樣近,還是無法看懂她。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過了很久,久到他終於無法忍受身體各處的疼痛撕扯,並著最後一口氣,將真氣渡給她,匆匆撫過她的臉頰。

青孜在斬龍洞外躺了整整十天,十天後她才勉勉強強能站起來,回頭遙望五神山頂,明月瀑布恢宏依舊。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離開五神山,而且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她以為會在五神山上一直住下去的,天上地下,唯有五神山才會是她的家。向著山頂的方向拜了拜,青孜心想,帝君的救命之恩終是無以為報了,好在往後無論她做什麽,都不會連累帝君。

元戎和少澤難得的並肩而立,明月瀑布在二人身側渲染出柔和的光暈。

“她還記著少澤君的救命之恩。”元戎面無表情道。

“嗯。”

“說起來,當時為何救她?”

少澤面無表情,微嘆了口氣道:“不知道。”

“她要走,你同意了?”

“我同不同意又有何關系。”

“少澤君不怕她出個好歹?”

“好端端的從幽幽谷裏出來,如今又過了斬龍陣,還能出什麽好歹,元戎君多慮了。”

“浮屠竟然沒有把她給吃了,許是改邪歸正了。”

“要不你把玄璣送進去試試?”

“……”

青孜騰雲的法術較之前又有不小的長進,她忽然很想念朱雀,很想見一見他,哪怕只是遠遠看他一眼。蒼峨山頂,景物依舊,卻是不見朱雀的身影。青孜一連等了三日,只能留了字條,頗有些遺憾的離開了。彼時,朱雀正在歷天劫,否則,他斷然不會眼睜睜看著青孜被關進幽幽谷,更不會坐視她去闖斬龍陣。

青孜大傷未愈,一時又等不到朱雀,忽然有種山窮水盡的感覺。這個時候,她不可能去無妄海,以她目前的情況別說取鎮海石,只怕連平安抵達無妄海都是不可能的。然後,她想到了不周山。雖說不周山是個終年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毒物猛獸又多,可她熟悉那裏的地形,一山一石、一樹一枝,甚至哪個地方長了什麽草,她都一清二楚。曾經住過的那個山洞,她覺得以目前的情形來說,是個不錯的養傷之所,眼下的問題是要備足幹糧,別傷沒養好,人先餓死了,於是順理成章的就想起了位於西海之濱,種有四季美果的琉璃園。

以前,她一直以為琉璃園是出藝術品的地方,有一次隨帝君外出經過,是帝君指給她看,告訴她琉璃園的美果品種是天界第一,各神山、仙殿所用的果蔬,絕大部分出自琉璃園。

她覺得,用藝術品的名字來命名吃食,真是很有創意的一件事。從那時開始她便默默的仰慕起從未謀過面的琉璃園主,她覺得,他/她必是個雅趣之人,而且是個雅趣的藝術家。天界之人大多古板老成,或者裝作古板老成,雅趣之人甚少,藝術家更不多見,雅趣的藝術家估計絕無僅有。

青孜打定主意去琉璃園拜會一下這位雅趣的藝術家,順便討要一些果蔬。

第十章 琉璃園位於西海之濱,整個園子約莫占了二十裏地,沒有高聳的圍墻,只以青竹作籬,園門也沒有想象中的雄偉。青孜擡頭,只見一塊普通竹匾,上書龍飛鳳舞的“琉璃園”三字。這有些背離青孜原先的定義,琉璃園的圍墻暫且不說,門匾怎麽也得弄個琉璃啊象牙啊什麽的才配得起園主這雅趣藝術家的身份,最不濟也得是個玉質匾額,雅俗共賞。一塊普通的竹匾大大破壞了青孜兀自勾勒出的琉璃園形象。她站在大門口,盯著匾額,楞了很長一段時間。

要不是突然平地而起的一陣風,吹起塵土迷了眼,青孜還會繼續楞下去的。青孜使勁揉了揉眼睛,躲到青竹籬下,其實沒多大作用,聊勝於無吧。等風停了,青孜站起身使勁拍衣服,這揚塵也忒大了。

待回頭看清楚站在琉璃園門口,不,確切地說是盤踞,待看清楚盤踞在琉璃園門口的,怎麽稱呼呢,人?不合適。獸?不合適。神?不合適。神獸,對了神獸。青孜的反應將將遲鈍了不少,因為她著實嚇得不輕。

盤踞在琉璃園門口的,正是現出了原身的神獸-燭陰*註。它盤起的赤色身體十分巨大,身上片片鱗甲清晰可辨,此刻它的頭已探下來到了青孜跟前,長了一張人臉,不過眼睛是上下兩只,上眼閉著,下眼睜著。據說,被燭陰的上眼瞧過,就會變成人面蛇身的怪物。

青孜被嚇得一時忘了呼吸,只呆呆看著跟前那張怪異的臉,在感覺到自己透不過氣的時候,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酒兒,你在做什麽?”有女子的聲音傳來,嗓音清脆甜美,有如雨後的山澗清泉,潤的人心裏一陣心曠神怡。

話音剛落,眼前的燭陰便沒了蹤影。青孜撫著胸口稍稍定了定神,園門口站著一紅衣女子,眉目如畫,青絲如黛,一雙眸子顧盼生輝。

“她站在門口鬼鬼祟祟的。”身旁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娃,指著青孜十分不滿的說道。

青孜的眼鏡頓時碎了一地,那是,那是方才威武雄壯的燭陰嗎?真是亮瞎了她的狗眼啊。

“姑娘此來琉璃園,所為何事?”女子走了過來,淺笑間,唇角帶出淺淺的梨渦。

“我叫青孜,想求見琉璃園主。”

“我就是園主。”

青孜吃了一驚,她這麽年輕,又這麽漂亮,跟她想象中雅趣的藝術家完全對不上號,作為一個藝術家,應該有點頹廢,至少有些許痞賴相。自古以來,正兒八經的大美人通常都會成為禍水,比如嫦娥姐姐禍害了天蓬元帥;織女姐姐禍害了牛郎;南海的三公主禍害了北海龍王;玉帝的九公主禍害了錦炎上神。

青孜原想問她是否真的是園主,腦子裏在想她有沒有禍害過誰,話問出口就成了,“你真的禍害了園主嗎?”

紅衣女子聞言肅了臉,望著青孜,冷冷道:“姑娘可真敢問啊。”

“啊呀。”青孜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的同時,左臉一陣刺痛,驚呼了一聲捂住。

“竟敢對我家園主無禮。”虎娃的小臉氣呼呼的,怨怒地瞪著青孜。

青孜頓覺十分尷尬,撓撓頭,尷尬道:“其實我是想問姑娘真的是園主嗎,不知道怎麽就說成了那樣,對不住對不住,還請園主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紅衣女子見青孜口氣誠懇,態度謙恭,臉色緩和不少,不過語氣仍是冷冷的,“一個小小的琉璃園主,誰還稀罕冒充不成。”

“園主說的極是,是青孜造次。”青孜立刻賠笑道,內心對自己無限鄙視。

“你來拜見我,所為何事?”

“聽聞琉璃園主是個極為雅趣之人,將一眾仙蔬瓜果擺弄的跟藝術品一般,我實是懷著仰慕之心前來一睹真容的。”一席奉承話說的十分順溜真切。

紅衣女子有了三分的和顏悅色,語氣也緩和了不少,“你自哪裏來,可是來求取仙果的?”

青孜想了想,回道:“從蒼峨山來。”

“可是朱雀神君座下婢女?早些報上你家神君之名,也好免了方才的誤會,隨我來吧,酒兒,你去備些茶點。”

酒兒悻悻然的走了。

青孜跟著她進了琉璃園,舉目四望,驚詫得無以覆加。園門之內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參天的果樹上掛滿了各種各樣、形態各異的水果,陽光透過樹枝照下來,一個個水果玲瓏剔透、鮮艷欲滴;地上是遍地的果蔬,青青翠翠,鮮嫩可愛。

青孜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這裏有太多、太多、太多好吃的東西了,她還從沒見過這麽多好吃的果蔬,模樣也長得討喜。有長得象小娃娃的人生果、有長得象小兔子的長生蕉、還有心形的壽桃、梨形的呆瓜……還有很多她見都沒見過的。

“那個,園主大人怎麽稱呼?”

紅衣女子一笑,青孜眼中毫不掩飾的崇拜很是受用,回道:“我叫無雙,沒聽神君提過嗎?”

青孜一楞,回道:“神君只道是公主,青孜不曾識得園主名諱。”

“原來如此,神君擡舉了,早幾百年我就不是公主了。”無雙說罷繼續往前走。青孜不遠不近的跟著,原來,她就是禍害了錦炎上神的九公主,確實是有禍水的本錢,而且是相當大的本錢。

“神君近來可好?”

“嗯……神君出門了。”

“哦?”無雙停下來,回頭看著青孜,“你今日來此,神君可知?”

青孜有些躊躇,還是搖了搖頭,照實說道:“神君不知。”

無雙笑了,“神君性子寡淡,千兒八百年的,也未曾見他收過婢女,我看你有幾分靈秀 ,性子也好,既得了神君的恩典,要盡心才好。”

青孜點點頭當是應了。心想,她能這樣平易近人的帶著她逛園子閑聊當是看著朱雀的面子。天界的人,少有交情深厚的,即便是禮尚往來也大多按著慶典節日、嫁娶壽誕什麽的,平時少有走動。無雙和朱雀的交情,青孜覺得應該算得上深厚。

“園主,茶點備好了。”酒兒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了出來。

“既是神君的人,我便不同你客套了,隨我去用些茶點吧,若是不著急回去,住幾日也無妨,琉璃園孤清的很。”

“多謝園主美意,此次趁著神君外出偷偷來此,園主不追究青孜方才出言莽撞失禮,青孜已十分感激,豈敢再逗留叨擾,不可不可。”

無雙一笑,“那就用些茶點再走吧。”

“多謝園主款待。”

從琉璃園出來,青孜提著無雙贈送的一大籃子果蔬,只覺手裏好像提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身體各處都叫囂著表達不滿,她覺得必須走了,再不走,她隨時有暈倒的可能。無雙卻拉著她的手,十分不舍的說長道短,好不容易才脫身。

青孜硬撐著騰雲而起,卻覺得手裏的籃子越來越沈、越來越沈,也不知道飛出去夠不夠遠,青孜只是勉力撐著,不讓自己暈倒,意識卻不受控制的漸漸模糊,然後,她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迷離間,似乎聽到什麽聲音,可是不管怎麽努力,那聲音總是忽遠忽近,偏偏就是聽不真切,青孜覺得累極了,身上的傷好像同時覆蘇了一般各種疼痛難忍。好在她十分虛弱,虛弱到不一會兒又失去了知覺,不必受那疼痛的苦。

……

……

聲音似乎近了些,是個女子的聲音,雖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青孜覺得這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賜,至少她還活著,傳聞閻羅殿裏當差的都是男人。

……

……

聲音清晰了些,女子說話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青孜開始幻想起她的樣子,浮現在腦海裏的是她看過的一本書,插畫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名叫花木蘭。

……

……

這一整天都沒有聲音,四周靜悄悄的,青孜忽然覺得安靜是個無法忍受的東西。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就連睜開眼都做不到,寂靜,居然如此可怕。

……

……

女子餵她吃一種腥臭無比的湯羹,而且捏著她的下巴,強行往她嘴裏灌。青孜都要哭了,她從沒吃過這麽難以下咽的東西,就算被關在幽幽谷沒東西可吃,也比現在強的多。

……

……

女子每日都來餵青孜,每次都是她厭惡無比的那種湯羹。青孜努力想要醒過來,她覺得再不能這樣下去了,由著那女人胡來,她遲早要被惡心死的。

……

……

註*

見於《山海經》之《海外北經》與《大荒北經》,其曰: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裏,在無啟之東。

第十一章 青孜蘇醒的那日,其實天氣十分晴朗,天空碧藍碧藍的,雲朵雪白雪白的。可惜她身在西海深淵,無緣得見。她坐在榻上,雙手撐著床沿,十分惱怒地瞪著眼前的女子。那女子一襲藍衣,肌膚賽雪,臉色有些異樣的蒼白,一雙眼卻是妖異的紫紅,眉心一個織火印,襯得她更是妖嬈。青孜知道她是妖,而且法力相當之高,這多虧了生活在不周山的日子。

妖、魔二界眾生即便修成人形,眼瞳的顏色也不會隨之變成人類的深褐色,更不會變成天界的淺藍色,而是會隨著妖力或魔力的高低呈現出不同的顏色。擁有紫紅眼瞳的妖和青綠色眼瞳的魔則是至尊。

青孜的頭皮陣陣發麻,她餵自己吃了什麽?

女子面容清冷,眼神十分不屑道:“你去過幽幽谷?”

“這是哪兒?你又是誰?”

女子冷笑了幾聲道:“我救了你,你好像並不感激。”

“我只不過是暈倒了而已。”

“哼哼,是嗎?”女子看了她一眼,轉而走到桌前端起一個青花瓷碗,遞到青孜面前,“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一股腥臭之氣撲鼻而來,青孜連忙捂住口鼻,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就是這個惡心的東西,心裏更加惱怒了。

“這是蛟龍之血。”說罷,女子靜靜看著她。

青孜楞住了,蛟龍之血?!蛟龍不是早已滅跡了嗎?那是大洪荒時代的妖,外形似龍,長有四爪,多疑殘暴,血能生死人,肉白骨,喜食人肉。青孜心裏咯噔一下,莫非,她是蛟龍所化?從腳底冒起一陣一陣的涼氣兒,青孜覺得眼下的處境有些堪憂,兀自定了定神,她既然能用精血救她,想必不會吃了她吧?至少不會這麽快吃了她。蛟龍生性暴戾、奸佞刻薄,青孜實在想不通她救她究竟何所圖。

“琉璃園那妖婦的茶點你都敢吃,喝了。”她擡手就將碗湊到青孜面前。

青孜正要反駁她有關妖婦的言論,卻被那刺鼻的腥臭熏的有點頭昏腦漲,眉頭不由皺到了一起。

“趕緊喝了,要我餵嗎?”女子不耐煩道。

青孜皺著眉,看著那碗血,搖搖頭。

女子一指點住青孜的穴道,捏住她的嘴就灌,一碗血盡數餵下。青孜的臉,將將的綠了,殺了她的心都有了,這個臭女人!這個該死的臭女人!無奈穴道被封,動彈不得。

“這是最後一次,就算你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我還舍不得這血呢。省點力氣吧。”說罷,再不理會青孜,拿著碗走了。

青孜只覺血氣陣陣上湧,太陽穴一陣陣抽痛,邪火四處亂拱,臭女人,有本事你解開我的穴道,看我怎麽收拾你。

西海深淵沒有晝夜之分,始終都是黑漆漆的。蛟龍所居的宜蘭殿各室中,都擺著奇大的夜明珠,照得整個宜蘭殿有如白晝。穴道自然解開後,青孜將宜蘭殿裏裏外外一通好找,正所謂,有仇不報非丈夫,可是除了當差的鮫人,根本沒有那女子的影子。那些鮫人,仿佛看不到青孜一般,對她的詢問置之不理、視而不見。而且,青孜驚奇得發現,自己的眼瞳變成了深褐色,不會因為此刻的憤怒而變成清亮的綠色,蛟龍之血還有這等功效?

“為了定住你的眼瞳,我著實費了些功夫,不知道能維持多久。”青孜正對著水壇中的倒影出神,她忽然就出現了。

“你為什麽這麽做?”青孜擡頭看她,略有不滿。

女子笑了,“你還年輕,法力也太過低微,那樣一雙眼,必然會給你招來無盡的災禍,還是藏了的好。”

“何以見得?”

“身在這西海深淵,與傳聞中早已滅絕的蛟龍共處一室還不足以證明嗎?”女子看著青孜,有些同情道:“隨我來吧。”

青孜跟著她,一直走到位於宜蘭殿後的一個小花園,花園一側的石臺上正擺著那日從琉璃園帶回的果籃,只不過籃子裏不是鮮美果蔬,卻是一塊黑色的石頭,比鵝蛋大了一圈,奇形怪狀,十分醜陋,整個果籃被法術罩著。

“看見了嗎?燭陰之膽,就是你招來的禍端。”

青孜聽得心驚膽顫,燭陰之膽?!傳聞食用了燭陰之膽,就會成為燭陰的奴隸,上天無門、入地無路、永生永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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