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無論走到哪裏，燭陰都會循跡而至。

沈默了片刻，青孜忽然道：“你為何救我？我憑什麽相信你？”

女子“咯咯”笑了起來，“你不要相信我，也不應該相信我，從古至今，信了蛟龍的人大多也沒什麽好下場。”她肅了臉，看著青孜道：“我救你，只因你是我族人。”

青孜想了想，也“咯咯”的笑了，“你是妖尊，我的身份法力都很低微，即便是同類也配不上你的蛟龍之血，你救我，必另有所圖。”

女子紫紅的眼中有了一絲笑意，道：“嗯，腦子還算好使，你叫什麽名字？”

“你叫什麽名字？”

“好逞口舌之快的毛病也得改改。”女子說罷扭頭就走。

青孜快步跟了上去，“我叫青孜，青出於藍的青，孜孜不倦的孜。”

“素磬，素昧平生的素，一言難磬的磬。”女子說話間，不見放慢腳步。

青孜跟著，想了片刻，問道：“你到底為何救我？”

素磬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問道：“你是不是喝過昊天井的水？”

“昊天井？”青孜眉頭微蹙，想了半天，搖了搖頭道：“沒有印象。”

素磬輕笑道：“學的還挺快，你若是沒喝過昊天井的水，九公主下的毒，只有玉皇大帝能解。”

“我真的沒有印象，昊天井有何特別嗎？”青孜聽她這樣說，忍不住好奇起來。

素磬翻了個白眼，鄙視道：“朽木。”

“可我真的沒有印象。”

素磬斜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裝傻，嘆了口氣道：“幽幽谷的昊天井，記得了嗎？”

青孜楞了楞，笑了起來，朗聲道：“原來那口井就叫昊天井啊，造的真心好，我費了九牛二虎之

力也未能撼動它一分一毫呢。”

素磬的氣有些不順，想打人。

“這樣說來，確是喝過的，有過一段時間天天喝，沒辦法，幽幽谷裏什麽都不能吃，總不能餓死，只好喝涼水了。”

素磬看著青孜，聽她這樣說，邪火將將的上來了。這丫頭是真傻，浮屠莫非是從良了？怎麽沒把她給吃了，真是拉低妖族的智商。

“不過，我喝了那井水，同你救我，似乎也沒什麽幹系。”青孜突轉話鋒，一臉嚴肅的看著素磬。

“幽幽谷裏住著浮屠，你知道吧？”

“知道，我和他是朋友。”

素磬大大的吃了一驚，一時沒有接話。

“怎麽，你找他？還是要帶話給他？”青孜不明所以地問道。

朋友？多麽刺耳的字眼。記憶中的浮屠，何其清高孤傲、何其嗜血好殺，他幾時有過朋友？幾時跟人做過朋友？當初她那樣卑微的想要留在幽幽谷，連昊天大帝都動容應允了，他卻不屑一顧的拒絕了，理由更是輕蔑，擾他清靜。他生來就眼高於頂、目空一切，連昊天大帝也不曾放在眼裏。

光陰如梭、時光飛逝，昊天大帝早已歸於混沌，他仍獨自住在幽幽谷，不問世事。有多久了？幾十萬年過去，他可會覺得孤獨，偶爾，是否會想起當年仰慕他的蛟龍女妖呢？

“素磬。”青孜見她只顧出神也不接話，喊了她一聲。

素磬回過神來，心裏忽然有些莫名的慌張，佯裝不經意地問道：“他好嗎？”

“好的很，我差點沒被他打死。”青孜的思緒轉回到初見面的那一次，她雖奇襲成功，後來被他揍得很慘，他真是一點都不會憐香惜玉，下手也不留一絲情面。

素磬心裏有些高興，看來他一點都沒變，“他怎麽沒吃了你？”

“啊？”青孜一時摸不著頭腦。

素磬輕笑一聲道：“被他吃掉的五神山門人何其多，連骨頭渣滓都找不到，真搞不懂他怎麽會放你全身而退。”

青孜這回是真傻眼了，她想起那個白衣白發，好看的不像話的男人。無法把他跟滿嘴血汙，嗜食人肉聯系起來。

“估計是看你太笨，吃了你，怕拉低他的智商吧。”

青孜垮了臉，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素磬的臉色倒是明媚起來，心情也沒來由的一陣歡愉，忽然就有了親自下廚的興致，“走吧，我給你做好吃的。”

青孜雙眸一亮，“真的？”

“不過我很久沒有下廚，手藝有些生疏。”

“不妨事不妨事。”

事實證明，素磬的手藝很配得起她妖尊的身份，雖說比起朱雀還是差了些，不過此時此刻對於青孜來說，已是上上之品了。青孜狠狠飽餐了一頓，狠的都有點走不動路了。素磬被青孜的食量驚到，開始鄭重考慮要早些送她出去才好，否則宜蘭殿周圍珍藏了這麽多年的稀有海味只怕要保不住了。

第十二章 素磬很矛盾，她很想與青孜同去無妄海。青孜要救浮屠，她很高興。浮屠沒有吃了青孜，可見是想出谷的。她想起當年對妖後的承諾，眉頭不由皺了起來。萬一在她離開期間，有人乘虛而入……素磬直搖頭，不行，她不能離開，她擔不起這個風險，更擔不起那後果。不由的嘆了口氣，浮屠，不能搭救你出谷，必將成為此生最大的遺憾。

“素磬，從這兒去無妄海遠嗎？”青孜盤算著，差不多該告辭了。

“很遠，而且，很危險。”

“嗯，有多危險？”

“我只聽說有人去無妄海，從沒聽說有人從無妄海出來。” 說完，擡頭看著青孜。

青孜一臉的無所謂，眼睛盯著素磬手裏的香梨，撇了撇嘴道：“可能無妄海裏有什麽好東西，進去的人舍不得出來了唄，比方說你，到了這西海深淵，不是再也沒有離開嗎？”

素磬瞪了青孜一眼，把香梨遞過去道：“我不是舍不得離開，而是離不開。”

青孜大口咬著香梨，眸子晶亮，笑瞇瞇地說道，“沒什麽本質區別，再說，無妄海的危險有誰可以證明嗎？”

素磬一時語塞。

“不過，你擔心我，我很高興。”

素磬直翻白眼，這丫頭也太能順桿爬了，她是死是活，她一點都不關心，她關心的是她能否順利取得鎮海石，能否將那石頭順利送去幽幽谷。

“這香梨真好吃，皮薄肉嫩、多汁可口，是你種的嗎？”

“當然了。”

“你也知道，此去無妄海路途遙遠，我頭一次一個人去這麽遠的地方，路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吃的，你既然種了瓜果，能不能讓我帶一些啊？”說完，楚楚可憐的看著素磬。

素磬覺得被青孜設計了，她吃完還想拿，十足的霸王做派啊。照她的脾氣，此刻應該現出真身一口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吞進肚子裏去。可她堂堂的妖尊，吃掉同族這麽不起眼的丫頭，實在是不成體統。素磬看了一眼青孜，搖了搖頭，不成體統不成體統。罷了罷了，由她去吧，遂點了點頭。

青孜笑得滿臉是花，對素磬一通吹捧，好一陣誇。殊不知自己剛在死亡線上掙紮了一把。

“我一會兒有事，讓鮫人領你去果園，你自己摘吧。”

“姐姐你真好。”

素磬楞住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常常這樣說。

姐姐長、姐姐短的跟在她身邊啰裏啰唆，那時候她總是嫌煩，甚至怨怪過世的爹娘。有一天，她突然就沒了。再也沒有人姐姐長姐姐短的吵她，也沒有人在她打理果園的時候幫倒忙，更沒有人在她生病時端茶遞水……她嚎啕大哭了一場，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她終於明白，何謂手足，可惜明白的太晚。

“素磬，你……怎麽了？”青孜很驚恐，確切地說，是十分驚恐。

素磬的眼瞳紅的似要滴出血來，青孜知道，她此刻不是極度悲傷，就是極度憤怒，但不管哪種狀態，都已到了爆發的邊緣，她隨時可能失控。血紅眼瞳的蛟龍一旦現出真身，會殺光目光所及範圍內所有的活物，而此刻，離素磬最近的活物就是她，她一旦變身，自己小命不保。

素磬猛地起身，狂風四起，青孜盡管被吹得站都站不穩，但仍是第一時間撒腿就跑，玩兒命的跑。背後呼呼啦啦、劈劈啪啪各種異響，青孜頭皮直發麻，卯足勁的往宜蘭殿跑，背後哧啦一下一陣劇痛，青孜緊咬著牙關直沖進宜蘭殿內，撲進一個窄小的衣櫃一把拉上櫃門躲了進去。外面不時傳來鮫人們的歌聲，時弱時強，十分淒厲，是瀕死所泣。

青孜緊緊拉住櫃門把手，一邊抖一邊哭，她闖下這麽大的禍要怎麽辦？緊緊咬住嘴唇，她剛才都說什麽了？果然是禍從口出啊。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外面安靜下來，青孜滿臉是淚，雙手仍緊緊攥住櫃門把手，等素磬恢覆過來，要怎麽面對她？要怎麽面對她？

忽然一股力往外拉著櫃門，青孜本能的死死扣住，甚至催動法力仙術，總之是各種抵擋，各種反抗。但是這股力很大，青孜抵擋了一會兒，漸漸力竭，輪到她了嗎？躲不過去嗎？哎，真真是報應啊。可惜答應浮屠的事，做不到了。少澤帝君的救命之恩，還不上了。

她一下松開了手，認命的閉上了雙眼，等待死亡的降臨。

元戎帝君拉開櫃門，將青孜上下打量一番，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看她滿臉是淚，衣襟被扯破露出大半個香肩，此刻跪坐在衣櫃裏，臉上是視死如歸的悲壯，忽然就有了逗她的興致，“你端著一副勾引人的模樣要做什麽？”

青孜的腦子裏“嗡”的一聲響，好像是元戎帝君的聲音，不可能不可能，帝君遠在五神山，怎麽可能來到這裏。

元戎見她不動，隨手撚出一個小氣團彈了過去，正打在青孜臉上。

青孜驚得一下跳起來，後背撞到櫃子，疼的慘叫了一聲。

元戎這才註意到櫃子底部有一攤血跡，不禁皺了眉，“出來。”伸手去拉她，青孜左躲右閃，百般不願。元戎肅了臉，一把將她拽了出來，青孜跪麻了雙腿，再加上方才扣住把手憋勁，此刻只覺渾身脫力，完全使不上勁，一下就撲倒在元戎懷裏。

櫃中的長鏡此刻正對著青孜，她背後左肩至右腰長長一個四爪印，他若遲來一會兒，青孜的命只怕真就交代在這西海深淵了，元戎用法術替青孜止了血，問道：“還能走嗎？”

青孜連忙點頭，“能的。”

“逞強。”說罷，也不顧青孜反抗，一把將她攔腰抱起，青孜直咧嘴。

走出宜蘭殿，只見廊前躺著一條諾大的紫紅色蛟龍，嘴角有血，身上有傷，地上散落著幾片紫紅鱗片，看得青孜心裏一抽一抽的。

“你把她怎麽了？”青孜怒問。

元戎的氣有些不順。

“你殺了她？”青孜幾乎是咆哮了。

“她好得很，你還是管好自己吧。”說罷，騰雲而起。

青孜驚呆了，帝君到底是帝君啊，她在西海深淵連飛個一小會兒都累得半死，帝君居然十分隨意的騰雲而起，而且，還有她這個負重。嘖嘖嘖，果然是實力派啊。忽然想到西海之濱的九公主，青孜急道：“帝君這是要去哪裏啊？”

元戎看也不看她，問道：“你想去哪裏？”

青孜左思右想，沒敢說想去找朱雀，“那個，能不能不從琉璃園那邊上岸啊？”

“怎麽？你在琉璃園犯事兒了？”

“沒有沒有，就是……就是想去看看別處的風景。”這謊扯得也忒蹩腳了，青孜不由暗罵，貌似在元戎帝君面前，她就會失去鎮定自若扯謊的能力，不像在少澤帝君面前那樣從容。

元戎眼裏有了笑意，“有心情看風景，看來你的傷已無大礙，本想帶你去瑤臺治傷，如此看來倒是不著急去了，順道先去趟琉璃園吧。”

青孜的臉立刻就垮下來，裝模做樣的叫了幾聲道：“我背上很疼，還是直接去瑤臺吧。”

“耽擱不了多久。”

青孜垂下頭，咬牙切齒一把，接著哼哼唧唧的叫著疼。元戎知道她是裝的，但仍下意識的加快了速度。

今日之事說來也巧，元戎帝君從琉璃園出來，聽到鮫人的啼歌覺得十分奇怪，便循著聲音潛下西海深淵，這才發現了宜蘭殿的異樣，素磬被制服後，元戎探了她的神識，事情的經過便知道了七七八八。上岸的時候，元戎用了仙障，這會兒，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往瑤臺去。

青孜沒一會兒就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

第十三章 瑤臺位於天界最西側，算起來是天界各處離無妄海最近的地方。乃天界醫聖錦炎上神的居所。錦炎上神喜靜，為人親和禮讓，在天界很有口碑。不過乍一看到抱著青孜的元戎帝君時，錦炎上神很不親和禮讓地說道：“本以為帝君是清心寡欲之人，如今看來，也是食些人間煙火的。”

“不要耍嘴皮子，她傷得很重，你給看看。”說罷，也不待錦炎接話，兀自走進了右側偏殿，放青孜斜躺在榻上。她睡得還算安穩，元戎又撚了個咒，以保證她睡得更安穩些。

錦炎一看到青孜背上的傷眉頭就皺了起來。

“不好治？”

“四爪的龍印……”錦炎喃喃自語道：“怎麽會有四爪的龍印。”

“行了，別嘀咕了，是蛟龍。”

“什麽！蛟龍？”錦炎大吃一驚，“蛟龍早就滅跡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本君也是這麽認為。”元戎想起沒多久前與他纏鬥，被他打傷的蛟龍。

“嘖嘖嘖，想不到這世間還有蛟龍，改天一定要去拜會拜會。”

“她住在西海深淵。”

“那算了吧，我去取些草藥，帝君先渡些真氣給她。”

“要渡真氣給她，何必來瑤臺。”

錦炎站住腳步，似笑非笑道：“我方才替她號脈，發現她大傷初愈，元氣羸弱，今日又被蛟龍所傷，失血過多以致心脈受損，不費些真氣怕是不行的。”

元戎帝君站著不說話，只看著錦炎上神。

錦炎淡淡一笑，繼續道：“人既是帝君帶來的，想必帝君不會坐視。”

元戎眼神如刀，刀刀飛向錦炎。再看錦炎，氣定神閑，竟絲毫不為所動，理了理衣袖，一拱手，“我去去就來。”人已快步出了偏殿。

大傷初愈。元戎捉摸著錦炎的話，那次斬龍洞內，她究竟受了多重的傷？他和少澤，就那樣由著她在斬龍洞外躺了十天。如今想來，有些不近人情了。少澤坐視不理，多半是氣她不愛惜性命，強闖斬龍陣；他袖手旁觀的原因其實他自己一直也沒想明白。那天，他也氣得不輕。

走到榻前握住青孜的手，緩緩催動真氣，她的手冰涼，額頭上卻滿是汗珠。他伸手探了探，燒的厲害。

“請帝君回避一下，容我替她診治。”錦炎捧著一個白瓷盒子走了進來。

元戎看了青孜一眼，走了出去。

瑤臺的花圃裏種了各式各樣的藥草，有很多元戎都叫不上名字，而且看起來長得也差不多。他一直很奇怪，錦炎是怎麽區分這些藥草，又怎麽記住藥性善加利用的。他在花圃邊來來回回踱步，步伐不知不覺的慢慢就快了，步子不由自主的慢慢就急了。後來索性背手站到了梨花樹下，目不轉睛的看著偏殿的大門。

過了很久，錦炎才出來。待到近前，慢條斯理地說道：“已無大礙，燒也退了。”

“嗯。”

“我看今日天色已晚，帝君若是不棄，不如屈就一晚，如今鮮有機會能與帝君弈棋，不知帝君賞臉否。”

“你這之乎者也的酸樣兒什麽時候改改？”

錦炎大笑，“改不了了，就是這麽個德性。”

元戎帝君和錦炎上神的友誼源於他和九公主的那場風月。該說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的一對，可惜九公主壓根就沒瞧上錦炎上神，為了她喜歡的男人，一次次利用、一次次欺騙，後來甚至設局嫁禍錦炎上神，朱雀神君看不過眼，把這件事捅的人盡皆知。最後，元戎帝君出面平息了此事。九公主眼看著心上人被貶下界，從此相見兩無期，與朱雀神君的梁子算是結下了，算起來，朱雀神君是棒打鴛鴦的始作俑者。只是，朱雀神君真不是泛泛之輩，九公主雖怨恨的厲害，卻也無可奈何。

那日青孜自己送上門，九公主自然不會放過大好機會，蒼峨山哪裏來的什麽婢女，九公主料定青孜與朱雀神君的關系非比尋常，因此想拿下青孜再做打算。若不是青孜落入西海，陰差陽錯被鮫人發現帶了回去，事態會如何發展，真是很難說。

由此可見，要嘛不八卦，要嘛八徹底，像青孜這樣八的不上不下，是要吃大虧的。

元戎帝君好弈棋，少澤帝君愛看書。天界能與元戎帝君對弈、敢與帝君對弈的，唯錦炎上神一人。其他人，不是水平太差，就是奉承太過。用帝君的話說，沒一點弈棋的樣子，通俗地說，就是沒棋品。在元戎帝君看來，弈棋，好比打太極，虛實開合、起落旋轉，一招一式，既柔且剛。運籌帷幄之間練得是身、是志、是氣；端的是理、是德、是品。所以那些妄圖借弈棋來討好奉承的人，最終都會落個無趣。

有一次南海龍王來天界辦事，臨走不忘去五神山向二位帝君問安，原本是個好事，也不知是龍王太緊張，還是太激動，不慎打翻茶盞，將少澤帝君尤為珍愛的一冊古詩經潑濕。少澤帝君那樣寡淡的人，不想當場發作，對著龍王一通批判，雖說言詞文雅，可語意犀利，嚇得南海龍王之後的千八百年都沒敢踏足天界一步。

元戎帝君對弈棋，基本也是這麽個態度。

今日留宿瑤臺，元戎帝君哪會錯過對弈的良機。二人在左偏殿裏置了棋臺，相對而坐，各執一色，互不相讓。精彩處，更會互相讚許、品評一番。

青孜醒來時，天色已黑，環顧四周是個陌生的大殿，空氣中有淡淡的藥草香味。青孜琢磨著，最後的印象是元戎帶著她去瑤臺，那麽這裏應該就是瑤臺了。她試著運了運氣，雖仍不十分得勁，但已沒了白天的各種疼痛難忍。

榻上疊放著一套幹凈的棉織月牙白長衫，領邊袖口繡的都是波浪紋。看來，瑤臺是一位上神的居所。雖說沒什麽明文規制，但天界眾神眾仙都已習慣於用不同的繡紋來表明身份。二位帝君用的是祥雲紋、神君用的是纏枝紋、上神用的是波浪紋、上仙用的是忍冬紋……象青孜這樣的，領邊袖口沒有紋飾。

青孜看著這套月牙白長衫，頗為躊躇。自己的衣服已經破的有些不像樣了，繼續穿著，萬一待會兒元戎帝君和那位上神進來，有失體統，可若是換上這套繡著波浪紋的長衫，青孜覺得更失體統。於是，她在有失體統和更失體統之間掙紮。好半餉，她決定換上長衫，體統既已失定，失多失少似乎也不打緊了。

青孜換上長衫，對著鏡中的自己左右端詳，頗為滿意。這套長衫真好，不大不小很合身。她將長發隨意挽了個髻插上竹簪子，肚子適時的嘰裏咕嚕一陣叫，這才想起打打殺殺一天了，就吃了個香梨，這會兒精神頭恢覆過來，感覺有點無助，是那種前胸貼後背的無助。拉開大門，見對面偏殿有燭光，三步並作兩步竄了過去。

殿內，元戎帝君正與錦炎上神對弈，青孜不敢打擾，輕手輕腳走了進去。弈棋，她完全不懂，但是聽聞觀棋不語真君子，所以她沒有出聲。看了兩眼，自顧自走到一邊，東看看，西摸摸，想著，等他們下完這局吧。

過了好一會兒，肚子又嘰裏咕嚕叫喚了一陣，青孜輕手輕腳走過去一看，棋盤上一個子兒不多一個子兒不少，於是眉頭皺了起來。看看元戎帝君，又看看錦炎上神，長長嘆了口氣，把已經到了舌尖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其實她想問，不是下棋嗎？對看了半天一子不落是什麽意思？

青孜坐回對面的椅子上，看著聚精會神、不時含笑對望的二人。看著看著，忽然悟了，原來元戎帝君的心思在這裏啊，唉，真真是枉費玉皇大帝的一番美意啊。照理說，二位帝君住的那樣近，身份地位又相當，論材、論貌也很合適，看對眼的幾率應該很高才對，怎麽會一個囚禁了仙家道友，另一個跑到瑤臺與人徹夜對弈呢？感情果然是個一言難盡的東西啊。

比方說凡間的公子為了見小姐一面，冒著被小姐家丁打死的風險也要翻墻入室。青孜一直不能理解這種行為的動機。可惜她沒有家丁，要見她似乎也沒什麽風險。青孜覺得這樣很不合適，以後她有了自己的住處，要把圍墻造的高高的，不冒著被家丁打死的風險，但可以冒著摔死的風險來見她一見。

“還下嗎？”錦炎嘴角微揚，看著元戎帝君問道。

元戎斜了一眼青孜，她那饑腸轆轆的聲音已嚴重幹擾他們對弈，此刻，他已沒了興致。

錦炎很善解人意的開始動手收拾棋盤，嘴角的笑意深了。

“青孜。”元戎喊了她一聲。

青孜正專心致志的神游圍墻的高低問題，坐著一動不動。

“青孜。”

“……”

元戎撚指一個氣團彈過去。

“哎呦”，青孜跳了起來，捂著胳膊擡頭怒視著元戎。

“發什麽楞。”

“許你們專心下棋，不許我專心想事情，太不講理了吧。”青孜回道。

“下山沒多少時日，長進了嘛。”元戎面色不虞，陰惻惻地說道。

青孜意識到自己言語莽撞了，唯唯諾諾地回道：“我餓了，腦子有些不聽使喚，出言無狀，還請帝君多包涵。”

錦炎大笑，“這丫頭有意思。”

元戎帝君繃著臉，一言不發。

青孜偷瞄了元戎一眼，立刻收回眼神，他不會一怒之下過來揍她一頓吧？實力相差如此懸殊，他總不好當著這位上神的面做出這麽掉價的事。雖然這樣安慰自己，心裏還是有些惶惶。

錦炎上神收了棋盤，轉身走了出去。

青孜背脊陣陣發涼，這下完蛋，客觀條件成熟了。她偷偷瞟了眼元戎，看他不像要動手的樣子，稍稍寬了寬心，卻聽，“你過來。”

青孜心裏“咯噔”一下，不敢違逆，磨磨蹭蹭走了過去。

元戎握住她的手，號了號脈，“你對她說了什麽，惹得她狂性大發？”

“啊？哦，說了說她種的香梨，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變成那樣了。”想起素磬，青孜心裏五味繁雜。

元戎擡眼看她，眼神深邃。青孜覺得，他的眼神，總給人一種深不見底、暗流洶湧的感覺，多看一眼，仿佛都會溺在其中，失了方向。

錦炎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元戎帝君拉著青孜的手，擡眼看著她，而青孜則低眉順眼的低頭看著鞋面。雖然二人的身份差了十萬八千裏有餘，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看起來卻毫無違和感，十分融洽。

“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錦炎打趣道。

元戎松開青孜的手坐定，回道：“這是你的擅長。”

青孜有些局促的站著，不知道該退到一邊去找椅子坐，還是繼續站著看他們對話。

“這幾個餅子，你先墊墊，明日再替你準備吃食。”錦炎將手裏的盤子遞給青孜。

青孜十分愉悅的接過去，看樣子不錯，不知道口感如何，顧不得許多拿了個餅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吃起來。

錦炎上神頗為體貼的倒了杯水擺在青孜手邊。

“都說錦炎上神對異性十分和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元戎似笑非笑地說道。

沒等錦炎接話，青孜劇烈咳嗽起來，一口水當咽未咽，嗆得她氣都喘不上了，好不容易緩過來，她看著錦炎問道：“你是……錦炎上神？”

“正是在下。”

“就是……就是……那個被九公主禍害的錦炎上神？”

錦炎一楞，苦笑道：“朱雀神君果然將此事捅的人盡皆知啊。”

青孜仔細端詳錦炎一番，自顧自的又吃起餅子來。

元戎帝君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往殿外走。錦炎跟了出去，“帝君這是要回去了？”

“嗯。”

“那這位青孜姑娘……？”

“她的傷若是好了，想去哪裏就由她去吧。”

“她不是五神山的人？”錦炎有些吃驚。

“曾經是。”

“嘖嘖嘖，居然有活著反出五神山的，還是個姑娘，真是奇女子啊。”錦炎一副欠揍的模樣。

元戎正眼也不看他，騰雲而起兀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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