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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靜靜的頓河》送到她家的服裝店時,她並不在那裏,這倒讓我松了口氣,我見她父親在那,旁邊也沒有別人,便把書給了她父親,說是給老師的。她父親拿著書看了眼,搖頭笑道:“麻煩了啊,我轉交給你老師。”她父親又要去給我倒水喝,我本就緊張,不敢再待下去了,匆忙的離開了店子。送完書後,我覺得我與她之間的秘密更神聖了,我走在街上,為了這個秘密無比幸福,就連看到街上的行人,也覺得他們是快樂的,世間的一切都那麽美好且生機勃勃,這種感受比在學校聽勞動模範的宣講還要強烈,此刻,我無比純真博大的愛著我們的國家和人民。第二天,又有她的課,我坐在教室,也不和別人說話,等到上課鈴響了,同學們都安靜了下來,門外的走廊傳來她的腳步聲,那一聲聲的腳步聲像敲鼓一樣敲著我的心臟。她走進門的那一刻,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直到她走上講臺,對我們像往常一樣打招呼,我才敢偷偷的看著她,這時她對我微微一笑,我覺得我的心像鋼鐵那樣融化了,溫柔而熾熱。上課時,她給我們講張思德的課文,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蝴蝶在我心裏撲動著翅膀。快要下課時,她又講了李賀的《金銅仙人辭漢歌》,她笑著說:“毛主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便是化用了這首詩裏一句。”這時我們才知道,原來毛主席這句詩是有關聯的,不禁更欽佩她了,同學們竊竊私語了一陣,她又說道:“我們古代的勞動人民有著許多的智慧,偉大的毛主席也從中吸取了營養,我們同學們也要好好學習,為祖國奉獻我們的青春。”這時一個男同學站了起來,臉紅得發燙,結結巴巴的說:“老師,李賀是詩鬼,他的作品悲觀主義太深了,不是人民的詩,毛主席的詩才是偉大的,才是人民的詩。”她聽了,楞了一會兒,臉也紅了,對那個男同學說道:“這位同學說的很好,而且知道李賀是詩鬼,但李賀的悲觀主義是封建時代造成的,如今我們生活在這個美好的時代,大家要積極為國家,為人民做出自己的貢獻。”同學們都鼓起了掌聲,那個男同學呢,在掌聲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還是她發現了那個男同學的尷尬,讓他坐了下去,然後她才離開教室。看著她離開了,我覺得我與她之間的秘密,被那個男同學侵犯了,她上課時給我的微笑而融化的心,變得尖銳而堅硬起來,我真想把那個男同學像牛鬼蛇神那樣打倒下去,永世不得超生。

下午,我沒沒去工廠,同學們喊我去河邊,說去漲水了,看輪船去,我也不想去,說家裏有事,要早些回去。同學們都走後,我獨自離開學校,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只是想著那個男同學怎麽知道李賀是詩鬼,而自己卻不知道,真為自己感到羞恥。在街上游蕩了一下午,我又去新華書店了,不過這回倒是沒有碰見她,看來她是不會來了,等到那種希望退去後,我見書店墻壁上的時鐘快到六點了,便混亂又茫然走出書店。回家時,我依舊是繞路的,不敢走她家的那條街道。又過了幾天,我總在希望與失望中輪回渡過,上她課時,那個男同學也沒有再和她說話了,我的心才平覆些,不過我與她之間的秘密,她好像忘了一樣,就像我們之間什麽也都不存在過。不過一天下午,我和幾個要好的同學,在公園又和別的學校的學生打了一架,我臉上又留下了一道傷痕,這回我父親揍了我一頓。

被父親揍了一頓後,我倒覺得好受些了,依舊和幾個同學去學校外瞎玩,只有這樣才能忘記我和她的秘密,內心才不再那麽焦灼痛苦。那天中午,我吃過午飯後,正和幾個同學往學校外走去,忽然她從後面走了上來,喊了我一聲。我驚訝的回過頭去,只見她站在身後不遠處,喊著我的名字說:“過來下,我和你說件事。”同學們也都很驚訝,站在原處不敢動,我低著頭走到她面前,她看著我說道:“怎麽又打架了?”我低聲道:“沒有。”她忍不住笑了笑:“那臉上怎麽回事?”我也不敢看他,只是沈默著,她又輕聲說:“那書我看完了,你有空去我家取下,我不在店子的話,就去我家。”我心裏一暖,點了點頭。然後她從我們身邊走過,往校外去了。我和同學們在原地等了會兒,等她走遠了,才邁開步子,這時同學們問到,她和你說了什麽?我自然不會說關於書的事,便裝著憤怒的樣子說:“工廠裏那個老雜種打我小報告了,說我好久沒去工廠了。”同學們聽了,便憤憤不平的罵起了那老師傅,到了街上,同學們要去公園,我說:“我去工廠了,不然她要告訴我爸的。”同學們同情的看著我,一個同學給了我一支煙後,我與同學們便分開了,我也沒去工廠,又不敢去之前常去的地方,怕被同學們撞見,揭開我的謊言。我拿著那支煙,猶豫了好久,不知去哪裏,想抽煙時,卻發現沒火柴,我拿著那支煙,想看看身邊有沒有抽煙的人,好去借個火,無奈那支煙都被我捏得發潤了,都沒有發現抽煙的人。於是我丟掉香煙,往新華書店去了,同學麽一般是不去那裏的,在書店待了了一陣,我無所事事的翻著貨架上的書,直到那個書店的女工人,看著我都厭煩了,眼神裏充滿了不悅。我也不理會那個工人,只是後悔把那支煙扔掉了,忽然想抽煙了。

到了傍晚時,我才離開書店,想起她的話,便去了她家的那條街,走到她家的店子時,我在外面看了會兒,見她好像不在,才走了進去,還是她父親在裏面。他父親還記得我,見我來了,便笑道:“找你老師嗎?”我點頭道是,她父親笑道:“她在樓上的家裏,從樓梯上去,三樓靠左邊的那間房子。”他大概記不住我去他家了吧。我離開店子,從樓梯走上,到了她家門前,心虛的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了腳步聲,我感覺得出是她,開門了,果然是她。她笑著喊我進去,房子裏沒其他人,她母親不知去哪裏了,她讓我坐下,給我倒了一杯水,我本來想喊她不用倒水的,不過又不敢開口。她給我倒水後,從一間房裏拿出了那本《靜靜的頓河》,她把書遞給我,笑道:“書我看完了,你的信我也看完了,看不出來,你讀了不少的書啊。”見她說起那信,我心被一戳,脖子都紅了,只是低頭不敢說話,不敢看她。她輕聲的笑了笑,又說道:“把書拿回去吧,我把對這書的感想,也寫了封信,你回去看吧。”聽見她給我寫了信,我頭皮一麻,都要炸開了,我楞楞的接過書,忽然心裏一動,對她結巴的說:“我家裏還有其他的書,我給你帶來好嗎?”她也是有些驚訝,猶豫片刻後問道:“是哪些書啊?”我想了一會兒,無奈緊張的一本書都記不住了,過了會兒,平靜些後,才多少想起了幾本,便說:“有少年維特之煩惱、伯德家的苔絲、浮士德那些。”她有些吃驚的嘆了一聲,說道:“這些書倒是難找到了。”我低頭道:“都是我媽年輕時買的。”她又說:“你媽媽不介意嗎?”我說:“我媽媽不知道,那些書都在我房間裏。”她想了會兒,終於說道:“那你給我拿本過來吧,我看完後,你來我家取。”我說:“拿哪本書啊。”她笑道:“隨便吧。”過了片刻,她又說道:“拿建國前的那些書,其他現在買得到的,倒是不用了。”我點了點頭,擡起頭時,見她還是笑著看著我,我忽然又害怕起來,便對她說:“我回去了。”她笑道:“那好,我送你下樓。”我忙道:“不用的。”等她開門後,我飛快的逃走了。

回到家裏,父親又去部隊演習了,只有母親在家,我躲到自己的房間裏,看著那些書,想著該給她送哪本書去,猶豫中,聽到母親喊我去吃飯,我把那本《靜靜的頓河》從書包裏拿出來,才忽然想起她有信在裏面,我翻開書來,裏面果然夾著一張紙,我心驚肉跳的將信放回去,將那本《靜靜的頓河》藏好,然後出去吃飯。吃飯時,母親見我心不在焉的扒拉著,問道:“你怎麽?”我幾乎是驚呼道:“我怎麽了?”母親道:“又和人打架了。”我機警的看著母親,沒有回答,像是默認了似的。母親說道:“別和人打架,你爸知道了又要打你的。”我嚼著飯,胡亂的點了點頭,吃完飯後,我想去房間看那封信時,窗外有院子的夥伴在喊我出去,我站到陽臺上,說道:“我家裏有事,你們去吧。”然後躲進房間裏,鎖好門後,抽出那本《靜靜的頓河》,取出了那封信,只見信的筆跡相當娟秀,和她的手一樣,我看著信的內容,臉紅耳赤的,卻又發覺自己好像每個字都認識,而信裏說什麽又全然不懂。我將那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想著該怎麽給她回信呢,給她送哪本書呢?我看著書櫃上的書,忽然看見《少年維特之煩惱》,想起那本書的主人公最後自殺了,心裏一動,便取了那本書。但又覺得這本書太薄了,又在書架上看了會兒,最後取了那本《伯德家的苔絲》,雖然這本書,我還沒看過,也不知道裏面說了什麽。我把那要送給她的書藏進書包,明天下午給她送去,然後一人坐在書桌前,想起她的模樣,她的聲音,還有她的氣味,真想在書桌前大哭一場啊。又忽然想起,明天去送書,該給她寫什麽呢?我找出筆紙,想著對《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印象,寫了一大通的感想,資本主義對維特的殘害啊,維特在西方找不到的真理,在我們新中國找到了,等等,我好像變成的書裏的維特,最後也自殺了,不過我忘了在信後,呼喊她去一道保衛毛主席,保衛人民。寫完了信後,我將信放進《少年維特之煩惱》中,時候已晚了,不過母親還沒喊我睡覺,我便又拿出她的信看了起來,還是不能看懂她的文字,依舊是一種灼熱的主觀感受啊。等到母親在門外喊我關燈睡覺時,我已將她的信在手裏捧了好久。睡覺前,我有種天生的警覺似的,我找了兩本毛選的書皮,包在了那兩本書外。

第二天,我早早的醒來,好像昨夜沒睡似的,去學校後,今天倒是沒有她的課,在學校我有些擔心會碰見她,不過到了中午後,還是沒有看見她。到了下午,我沒去工廠,也沒和同學待在一塊,在新華書店附近逛了會兒,快到她下班時,我向她家的那條街走去了。到了她家的服裝店前,我見她在裏面,我便熱著臉走了進去,裏面還有一位買衣服的女人,他的父親在給那個女人找衣服,她見我來了,便對父親道:“爸,我和我學生去樓上了。”我跟在她身後,走過那個買衣服的女人時,我覺得她瞟了我和她一眼,好像知道我與她有著某種秘密似的。到了她家裏,她母親也不在,我從書包裏,拿出那兩本用毛選包著的書,有些驚訝的問:“是什麽書啊?”我剝開書皮,把封面給她看,她笑了起來,說道:“你還挺謹慎的嘛。”她接過書後,又去廚房給我拿了一個丹紅的大橘子,笑道:“謝謝你啊,嘗嘗這橘子。”我搖了搖頭,說道:“不用謝,我回去了。”她抓住我的書包,將那個橘子塞了進去,我一路上背著書包,感受到那個橘子就在身後晃蕩,快到家時,卻不免緊張起來。回到家後,吃過晚飯,我在房間裏,拿出那個橘子,看了一陣後,終於剝開了,吃了一瓣,只覺一股酸甜的汁水,在口裏爆開了,我輕輕的咀嚼著果肉,像是在吃自己的心臟一般。將橘子皮藏進書包後,我又拿出她的那封信看了起來,心情還是難免激動,但多少也看懂了她的文字,她對我說著關於《靜靜的頓河》的讀後感,現在想起來,那信裏的內容,相當平和細膩,不過都記不清了,有一句話倒還清晰的留在腦袋裏:蘇聯人的感情和他們的苦難一樣厚重。當然在信的最後,她也寫著,要不怕困難,勇往直前,為毛主席,為新中國奉獻自己的話。

我一天天的等著她喊我去取書,等待著和她見面,等待著她的下一封信,在課堂上和她見面,已經讓我越來越難受,我多想像上回那個男同學那樣,當著全班的面,和她說上幾句話,但我害怕了。為了下回給她送書時,給她寫好信件,我也開始偷偷看書起來,我在書櫃裏挑了好一陣子,決定下回給她送《簡·愛》,我把書藏進書包裏,包上毛選的書皮後,整個下午都在城西的公園,找一處偏僻的地方看書,之前和同學常去的地方,倒是不敢去了,擔心同學們會發現我。將《簡·愛》看了三遍,我為簡·愛而悲哀,哪怕她最後和殘疾的男主人公結婚了,那種悲哀依然像霧氣一樣飄蕩著。我回到家後,在夜裏開始給她寫信,寫自己對簡·愛的同情,不過對於男主人公卻是抱著批判的態度,在信的最後,我也不想寫資本主義社會的醜陋,對人性的壓迫那些話了,不過將信謄寫好後的第二天,我將那些話加了上去。信寫好後,沒過兩天,她果然在學校裏找到機會,喊我去取書了,我像囚徒等到了自由來臨一樣。

我將《簡·愛》放進書包裏,等傍晚時便去她家那裏,今天也有她的思政課,上課時,我聽著她的聲音,壓制著自己的激動,等待著與她見面的時刻。課堂最後,她講起了一首《聽雨》的宋詞,說到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她笑道:“人生最寶貴的便是少年時,人生最純潔的也是少年時,同學們不要虛度少年的光陰啊,要多讀書才行的。”這時我也覺得她講的少年的詩文,和我們平日受到的教育有些不同,不過我也不好意思說出來。這時,上回說李賀那個男同學又站了起來,還是紅著臉,結巴的說道:“老師,這首宋詞太頹廢了,我們是新時代的少年,是毛主席的少年,我們不會上歌樓的,我們要為祖國,為人民奉獻自己的一生。”她聽了,也笑了笑,說道:“但少年也有少年的煩惱啊,就像維特那樣。當然我們是新時代的少年,不過有時聽雨也是好的,也不一定要上歌樓聽的,在公園裏也可以聽啊。”聽到她說起維特,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熱流湧起來,我覺得她為我擊退了那個男同學。下課後,我有些得意,有些喜悅的坐在那裏,等到下午後,我去新華書店待到快六點時,便去她家了。在她家的店子裏,我發現她不在那裏,只有她父親在,我本想直接去樓上她家的,不過轉念一想,還是進去問了她的父親,她在家嗎?她父親笑道:“你老師在家的,你找她有什麽事啊?”我心臟一縮,緊張的說道:“老師喊我去給她送作業。”她父親笑道:“哦,她在家的,你去吧。”走上樓梯,我敲響了她的家門,她來開門了,她母親也在,她母親笑道:“你學生來了啊。”她也笑道:“有點學校的事。”說著,她帶我走進了她的房間,我第一次走進她的房間,整個房間非常幹凈,她的書架上放了一瓶插著百合的花瓶,那花還是活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將《簡·愛》從包裏拿出來,送給她,她拿著書看了一會兒,笑道:“你家的書可真不少啊,這些書真的只聽說過,想不到你那裏有。”我低聲低頭道:“還有其他的,我下回送來。”她笑著答好,然後從抽屜裏,取出上回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和《苔絲》,笑道:“這兩本書我看完了,真是舍不得退你了。”我一激靈,說道:“那就不用退了,你留著吧。”她笑了起來,說道:“開玩笑的,這麽好的書,哪好意思不退了。”我接過了書,她又說道:“以後社會變了,說不定這些書也能買到了。”我點頭道:“是的啊,我媽媽就是在原來買的。”她笑道:“原來是原來,現在的社會不同了。”我說道:“以後能夠買到的。”她笑道:“那是自然啊。”我要離開時,她說道:“這些書你都看過嗎?”我不好意思說,給她送書前將那些書看了,便默默的點了點頭。她又笑道:“這些經典要多讀啊,《少年維特之煩惱》我讀了三遍,還是想讀,你也多讀讀。”我答了一聲好,她見此便帶我走出房間,對母親說送我下樓,她母親說道:“喊你爸等下上來,吃夜飯了。”她說道:“好的,我去店子了。”我們走下了樓梯,在街上的樓梯口,她對我笑道:“回去吧,時候不早了,別在路上貪玩。”我看著她的脖子,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她退回的書,她的信跑回家裏了。

到了家裏,吃過晚飯後,母親讓我去把廚房的煤渣倒了,我有些不悅的提著鐵桶,走到樓下的垃圾池,將煤渣倒好後,跑上樓梯,母親見我喘著氣,說道:“倒個煤渣,那麽跑幹嗎?”我說道:“那你自己去倒啊。”母親說:“就知道和我犟嘴,看你爸回來怎麽收拾你。”我不理母親的威脅,到了自己的房間,鎖上了房門。我從書包裏取出那兩本書,翻開後,果然在《少年維特之煩惱》裏夾著一封信,我取出信,在臺燈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在信中說了對兩本書的看法,還說到,要我珍惜這些書,要我好好讀這些書,這些書都是智慧的結晶。信的最後,她也沒寫關於毛主席、人民那些套話了。信中關於真理的問題,她也說到,真理不分西方東方,世界上沒有永恒的真理,不過只有在追尋真理的過程中,人生才會有價值。當時看到這些話時,我並不是很懂,不過還是敏銳的察覺到,她說的這些話,是和學校的,祖國的意志有分歧的,當然我克制了自己的想法,不敢說她的話是反動的。不過這種危險的,錯誤的談話,讓我覺得我與她的秘密變得更神聖了,也變得更牢固了。收到她的來信後,我想起她在課堂談起維特,還有她對我說的話,不禁心潮澎湃,那段時間裏,我將《維特》一口氣讀了十遍,還是覺得難以平靜下來。

就在我想著下回再給她送哪本書時,父親從部隊回來了,一天吃晚飯時,父親說:“部隊開會了,氣氛緊了,家裏那些書都燒了吧。”我聽了不禁大驚道:“別燒啊。”父親瞪了我一眼,對母親說道:“有些人都被抄家了,那些書被搜出來,可有麻煩了。”母親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碗,過了會兒才看著父親說道:“都是年輕時買的,有感情了,燒了舍不得啊。”父親想說什麽,又收回去了,我便說道:“我把那些書放進箱子裏,藏到我床下去。”母親道:“那倒可以,燒了真是舍不得啊。”父親猶豫了一陣,最後說:“放到箱子裏,藏到你哥的房間去。”我還想說什麽,不過見父親相當嚴肅了,便不敢說下去了。吃完晚飯後,母親找了一口舊箱子,喊我把書都裝進去,我雖不願意,不過也沒有辦法,便說:“我自己裝就是了。”到了房間裏,我將書一本本的放進箱子裏,夾在書裏的她的信,我悄悄的取了出來,藏到了抽屜裏的一本毛主席詩詞裏。裝書時,我見那套《悲慘世界》,想著之前倒是看過,下回便送她這本書吧,便將那本《悲慘世界》也藏進了抽屜。將書裝好後,我提著箱子,頗有些沈重,我想放到哥哥的床底去,母親卻說:“放進衣櫃裏吧,放到床底下倒是受潮了。”

將書放好後,我回到房間,看著空空的書架上,只有幾本毛選和魯迅的書,覺得我和她的秘密,被人侵犯了,我第一次有些討厭毛主席了。

她看完了《簡·愛》後,又喊我去取書了,我將《悲慘世界》還有自己的信藏進書包裏,在她家裏,將書和信送給了她,帶回了她的信,臨走時,她又給我送了一個蘋果。在家裏,我取出那封信,將書放進那口箱子中,又在箱子選了一本《呼嘯山莊》出來,等著下回給她送去。母親見我從哥哥的房間出來,有些不悅的說道:“你在幹什麽啊?”我腰裏藏著那本《呼嘯山莊》,對母親說道:“沒幹什麽啊。”母親大概看出我在找書了,低聲說:“那些書暫時不要看了,現在天天□□人,你別給你爸惹麻煩啊。”我說道:“又沒□□軍隊的人,管他呢。”母親有些擔憂的說:“誰知道什麽時候部隊裏也要搞那些啊。”我低著頭,回到自己的房裏,將書拿出來後,想起母親的話,也沒有那麽激動了。又呆呆的看了會兒那個蘋果,我才吃掉了它,然後看起了《呼嘯山莊》。

最近學校裏也開始□□人了,原來的校長被抓了,跪在我們面前,被那些年紀大些的□□,用皮鞭和木棍狠狠打了一頓,說他是封建分子,官僚主義,說他是人民的敵人,那個校長被打得在臺上連連求饒,給□□磕頭,最後□□□□他一個下午,才放他回去。我們在臺下看著校長那樣窩囊,對臺上□□更欽佩了,我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去工廠,甚至課也不怎麽上了,整天跟著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們,去抓人,揍人,學校裏有幾個老師也陸續被□□了。想起我與她之間的秘密,我不禁也擔心起她來,不過大概是她的美麗與溫柔,很得學生們的歡喜吧,也沒人去貼大紙報揭發她,她也一如的平靜與美麗。我跟著□□抓了幾次人,抄了幾回家,見那些被抄家的人連棉被都被撕開了,想起家裏的那箱子書,我不禁有些擔憂。加上又要給她寫信談送去的書,我也要將那書看一遍,我便不再整天跟著□□們去□□別人了,下午的很多時候都躲在家裏,看那些書,準備給她寫信。母親見我待在家裏,問道:“怎麽不去上課了。”我說道:“同學們都沒去了,都在□□反動派呢。”母親聽了,不禁嘆了口氣。不過那些跟著□□的同學,見我經常不和他們在一起了,便問我幹什麽去了?我說道:“我去別的學校看□□他們的老師了。”同學說:“我們學校不也□□老師麽?”我笑道:“他們給他們的老師嘴裏灌大糞,還給他們老師臉上畫上小醜的臉譜,再用帶刺的樹枝抽他們的臉,比我們學校有意思多了。”同學們聽了,紛紛說道:“我要給我們學校的革委會提意見,也要學他們才行。”

看完了《呼嘯山莊》後,她又喊我去取書了,在她家裏,看得出最近的□□讓她有些憂慮,就是上課時,她的笑容也少了,不過每堂課後,她依舊會給我們講上一首古詩詞。在她房間裏,她拿出書,對我說道:“最近可是要小心啊。”我說道:“我不怕,我不是反動派。”她說道:“這些書也別對別人說啊。”我點頭道:“我知道,我媽媽都不知道。”她點頭道:“嗯,不要做壞事啊。”我想起那些人用皮帶抽跪著的老師,她是不希望我做這些壞事吧。我把《呼嘯山莊》送給她後,帶著她退回的書,還有她寫的信回家去了。回家的路上,我看見一隊□□押著幾個人,從大街上走過,往她家那邊去了,我不禁有些擔憂了。回到家裏,母親在做飯,我將信取出來後,把《悲慘世界》放回那口箱子,又選了一本《茶花女》,準備下回送給她。吃過晚飯後,我在房間裏看她的信,信裏她對書談的不多,倒是對近期發生的事,談了很多感慨,她說那樣折磨毆打老師,是不文明,不人道的,她又說,飄風不終日,驟雨不終朝,這樣的混亂終究要過去的。看著她的信,我想起□□是毛主席發動的,那些□□都是在保衛毛主席,保衛人民專政,毛主席和他們難道是錯誤的嗎?不過想起了她的溫柔和美麗,還有我與她的秘密,我沒有去思考毛主席的對錯了。

□□的風潮愈演愈烈,我們學校有一個老師,害怕被不斷的□□,已經自殺了,她還在給我們講著古詩,不過她眼裏也不時流出憂郁的色彩。但因為她,我與周圍的世界,好像隔了一層距離,我雖然有時也會去參加□□別人的大會,但也談不上多興奮,只有回到家,打開書本,心才會變得有血有肉的顫動起來。送給她的書越來越多了,她的來信也有了一小疊,她在信裏不無擔憂的說著社會上的事,甚至有不少對毛主席不敬的話,這也讓我有些擔憂。而我寫給她的信,幾乎有一種蛇一樣的本能似的,我有心無心的繞開了有忌諱,有危險的話,雖然心裏對她的熱烈的情感是那麽洶湧,但我寫的那些信就算□□看了,也找不出□□我的內容。時間流逝著,家裏那口箱子的書已經快要給她看完了,我不禁擔憂到,書看完後,還怎麽和她維持我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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