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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番外二·《安史之亂》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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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番外二·《安史之亂》電影

【地府今日速報】

諸位長安市(鬼)民朋友請註意,現在播報一條快訊:因《安史之亂》電影的播出,獻陵、昭陵、乾陵、聖陵四座皇陵方圓百裏內氣壓極低,已經形成風暴漩渦。

請各位市(鬼)民不要好奇、盡量遠離,以免被傷及魂體。

為了您的鬼身安全,感謝您的配合!

下面,本臺將為您放出本臺記者冒‘死了又死魂飛魄散’的風險,深入皇陵內得到的部分人物采訪。

我只是按照大家的要求,放了一場電影(嚶)。

——某位不願意透漏姓名的三朝宰相姜x

這不能怪小仙鶴。

是他們主動要求看另一條時間線上的李唐。

——某位接過采訪蠟燭的帝王

是的,我們錯誤的低估了《安史之亂》,與自己能承受的打擊。

——(發言人數太多本臺記者無法統計)

總之,再次提醒市(鬼)民朋友,請勿靠近相關風暴地段!

感謝您的配合!

剛到聖陵的最初幾天,姜握是很快樂的。

畢竟是處於‘新魂保護期’的時間段,並沒有什麽魂來卷她。

於是姜握不做人的頭幾天,過的就是她生前夢想中拜訪長輩朋友,並在此過程中適應魂體的愉快生活。

細算起來,地下人輩分繁多,且諸如平陽昭公主、房杜二相等,都屬於標準的大前輩。

於是,除了姜握的同輩好友比如王神玉裴行儉等人,以及晚輩狄仁傑劉祎之等人,會依照過去數十年的慣性,依舊管她叫姜相或是大司徒外,其餘的長輩、前輩們,多半是隨著當年她的老上司王老尚書,笑瞇瞇管她叫一聲‘小姜’或是‘阿姜’。

聽著‘小姜’這個稱呼,姜握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剛入朝廷的時候——周圍都是指點過她的前輩大佬,以及指點過前輩大佬的前前輩大佬。

姜握並沒有辛辛苦苦數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指資歷和輩分)的不滿,相反,她覺得這樣簡直安全感爆棚。

正如系統曾經一針見血的指出:“用戶66688號的權力成就,最多也就到位極人臣這一種白金成就了。”

其實與【位極人臣】同為白金成就的,還有“雄霸一方”“割據為王”。

再往上,還有挾天子以令諸侯(曹操:誰在叫我?)

自然,更有直接登基為帝手握天下的鉆石成就。

然而,系統不覺得用戶66688號能做到。

以上這些,都需要一種獨一無二、唯我獨尊、舍我其誰的心性和野望。

但姜握是沒有的。

她連做老師,都是陪伴引導風格。

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性格決定命運:並不是因為她到了大唐,先後歷經的都是明君的緣故,她才會選擇‘名臣’輔佐路線。

系統覺得:就算把她扔到三國去,她可能也只會投奔個明主(而且為了自己的小命,哪怕讀史的時候會欣賞梟雄曹操,但投奔的話肯定還是直奔劉備就去了),而不是選擇用系統給予的各種知識來自立為王。

所以,姜握剛來到地下時是很快樂的。

這裏沒有什麽需要她頂梁為柱、費心籌謀擔憂的事情:況且就以這幾座帝陵的帝王將相配置,哪怕真有什麽陰間大亂,也完全能做到陳毅將軍詩中所寫的那樣‘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姜握愉快做起了小姜。

然而這世間的快樂和美好,總是彩雲易散琉璃脆。

做‘小姜’自然也有做‘小姜’的難處。

尤其是諸多前輩們,在發現她有【電影制作儀】這件神器,可以把他們想知道的繁榮後世,不只通過文字描述,而能通過畫面投影出來後,小姜就更累了。

很快姜握就被卷成了一根麻花。

直到王神玉都來無意識‘卷’她,想要從好友這裏看更多的歷代園林,以及除了華夏之地,其餘各國他未能得見的各色花木後,姜握決定了——

魯迅先生說得好: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啊,不對,姜握搖了搖頭,她最近已經被各路人馬紛紛來榨取知識,榨取的有點混亂了。*

應該是,魯迅先生說的好:不在沈默中爆發,就在沈默中滅亡。*

而姜握面前,正好有個爆發的機會。

在經過一個多月的‘榨汁小姜’後,諸陵的帝王將相們,已經梳理出另外一條時間線上,自唐起各個封建王朝的順序,並且知道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最終究會消亡。

其實,皇帝們雖然說著千秋萬代,但心底也清楚,自家的朝代也會如前朝一樣倒下,只是時間長短問題而已。

現在得知連帝王都將不會存在,自然就越發接受了沒有不滅的一姓之國這個觀點。

因此,他們覺得自己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許多人想要邁出新的一步了——

再強大的人,都難免有點逃避直面痛苦的心理。

因此,之前諸陵的君臣,一直沒有具體問起那條時間線的唐是如何滅亡的:畢竟,在昭陵、乾陵和聖陵的君臣看來,就他們所見到的國家,強大逾前萬邦來朝。

實在不忍,不想,不願去聽聞它覆滅的過程。

這樣強大的朝代是如何消亡的呢?

據他們現在畫出的朝代時間線,唐朝是持續了近三百年。

得知這個時間的時候,許多人自是有悵然。

未超過漢四百年國祚,更未超過八百年周王朝啊。

那麽,是為什麽呢?

是天下承平二百年後,後世子孫逐漸安於太平享樂治國無方?還是諸如土地兼並等只能抑制難以根除的大弊,二三百年來積弊成疾?又或是四夷出現了過於強大的敵人,侵入華夏?

姜握:以上的緣故倒是都沒錯,但,不是三百年來‘逐漸’腐朽敗落,而是有人後半生‘集以上諸事之大成者’。

驟然中折。

姜握決定邀請所有人來看電影《安史之亂》。

若是諸陵的帝王將相想要了解那條時間線上大唐的終結,這自然是繞不開的轉折點。

姜握出於體貼前輩們的心思,還特意發了邀請函(打了預防針),並且註明了電影名,甚至還附贈了簡筆畫版電影海報。

是一片沙場。

“安史之亂。”

昭陵,二鳳皇帝接到這份帖子的時候,嘆了口氣,果然朝代末年總難免刀兵之禍。

既然顯而易見這場電影會有戰爭之事,二鳳皇帝帶著浩浩蕩蕩的昭陵觀影團到達‘觀影壁(聖陵一處巨大平整的封禪石壁)’後,就特意排了座位。

他右手邊自然坐著妻子長孫皇後。

但左邊他特意邀請了姐姐平陽昭公主同坐,身後又是李靖、李積等將領,顯然是方便一會兒看電影的時候討論戰局。

而乾陵處,高宗李治接到請帖後,是特意去聖陵等武皇一起走。

今日姜卿要坐在她那【電影制作儀】旁邊當播放源,那麽就是他跟阿武單獨坐在一起看電影啦!

除了九五雙帝坐在一處,乾陵聖陵其餘陪葬臣子也彼此熟悉的很,很快就尋了各自相熟的友人坐在一處。

裴行儉更是直接蹭到了昭陵坐席——他跟著師父蘇定方,而蘇定方又跟著師父李靖,師門三魂仿佛一串糖葫蘆。

見諸魂已經各自找好了心儀的座位。

姜握變戲法一樣掏出她的【電影制作儀】,一枚巨大的骰子。

就像後世的投影儀一樣,把‘一點’處的鏡頭蓋打開,對準光滑巨大的石壁,開始放映。

這枚【電影制作儀】不能離開她太遠,於是姜握要坐在旁邊。

崔朝也搬了小椅子陪她坐在一旁,時不時給她叉一塊貢瓜。

既然是電影,自然是有詳略側重,起承轉合的。

大致可分為三部分劇情(事後武皇想想:果然是她的【電影制作儀】,)

第一部分:明君到昏君(亂前)

第二部分:安史之亂(亂中)

第三部分:盛唐中折(亂後)

而在電影開播前,姜握還提前為大家分發了孫神醫的最新力作:安魂香。

尤其是李隆基的直系親屬們,姜握直接一次性下發兩瓶。

而姜握自己也拿了一瓶,擰開來聞了聞:孫神醫一世懸壺濟世、救活萬民,他身上是帶著特殊醫家‘願力’的,尋常香火經過他的手,也變成了一種安寧魂魄的幽幽香氣。

實在是地府居家旅游必備之物。

電影開幕。

她已經看過,因此不太關註,也不太願意再重溫安史之亂的電影。

姜握的註意力主要在留心觀影人——

開篇是一首詩。

李白《古風》的詩句配著畫外音。

“ 一百四十年,國容何赫然。

隱隱五鳳樓,峨峨橫三川。”*

“開國一百四十年後(準確來說,從大唐建國到安史之亂起137年),盛唐中折。”

此時,影壁前諸魂的神色就驟變——一百四十年?怎麽回事!

不對!大唐國運近三百年,怎麽會一百四十年開始驚變中折,難道過後的大半,都是……

而且,一百四十年,算一算離他們並不遠,也就是,傳到第五代就不行了嗎?

而電影前五分鐘畫面徐徐展開時,還是那個‘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大唐。

鏡頭以空中視角緩緩滑過兩京、十道、三百六十州的大好河山,百姓安居樂業。

之後,便是禦座上的天子。

姜握體貼在旁,打出了李隆基為自己上過的尊號。

當然,也沒有忘記客觀由旁白講述出李隆基前半生的一些功績。

這位李三郎,在前期是能稱得上一個好皇帝的。

然而,與所有後世人都感慨的那樣:多好的皇帝,就壞在命太長。

電影逐漸推進,展示了一個皇帝從明君到昏君的過程——

於是開播才二十分鐘,將將演過開元晚期李隆基一日殺三子(包括太子)、納兒媳壽王妃入宮,以及天寶年間貶斥忠良、不理政事、揮霍無度、好大喜功猜忌武將等玩崩前兆時,二鳳皇帝就已經用掉了兩管安魂香。

就這,還是有長孫皇後在側,時不時安慰拍拍,順順鳳毛的結果。

倒不是旁人不生氣,而是人與人性子不同。

二鳳皇帝原是自己蓋章過的‘朕本性剛烈,若有抑挫,恐不勝憂憤,以致疾斃之危。”[1]

相較而言,另兩位皇帝,武皇沈潛剛克,高宗更是黑蓮花一朵,當年心裏都對著舅舅磨刀霍霍了,面上還能甜蜜蜜親遞酒盞。

故而此時都尚能忍耐怒火,準備看看這個真孫子還能幹出什麽事兒來。

但,姜握看到,開始消耗安魂香的,絕不止二鳳皇帝一個。

幾位宰相,看到李隆基貶張九齡等人,而開始全權任用李林甫這種會陷害太子和武將的奸相時,自然也感同身受,開始吸香安神。

姜握點點安魂香存貨,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從孫神醫那裏大量拿貨了。

漁陽顰鼓動地來。

安史之亂到了。

姜握的【電影制作儀】將她看到的《舊唐書》《資治通鑒》等史書中的文字記錄,轉化成了一段段影像——

安祿山步騎精銳,煙塵千裏,不過短短一月,就連下河北二十餘郡。

“時海內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識兵革。猝聞範陽兵起,遠近震駭。”[2]

大唐的百姓,已經過了那麽久的盛世,他們不懂朝廷的紛爭,不懂帝王平衡邊將的失敗,他們只以為和平富足的生活,會永遠持續下去。

於是安祿山一反,天下駭然。

看到百姓毫無防備驚慌失措,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在史書上也以愛哭著稱的二鳳皇帝,再次為此民生苦景落淚。

旁邊長孫皇後遞上兩條手帕。

安祿山的精兵鐵騎踏碎城池,而彼時朝廷的軍隊,卻是望風瓦解,丟盔棄甲。

甚至京畿拱衛都城的十六衛,都已經是‘祿山反,皆不能受甲矣。’這種爛到根的情形。

以至於天寶十四年,十一月起兵的安祿山,不但勢如破竹拿下河北道二十餘郡,更渡黃河,兵逼武牢關下。

這裏,是東都洛陽的屏障。

奉命討叛軍的將領封常清高仙芝,並非無能,相反,也是曾征討達奚部叛亂、破小勃律的名將。

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當時所帶領的軍隊,早已不是初唐的精兵,而是……現招募的百姓與市井之徒,史載“常清所募兵皆白徒,未更訓練。”

兵敗。

洛陽失守,東都淪陷。

封常清高仙芝轉而死守潼關。

潼關是軍事要地:北踞黃河,南臨大山,是絕佳的易守難攻天險要地,同時也是護衛在長安京城前的最後一道關卡。

安祿山的叛軍也確實被兩將擋在了潼關外不能寸進。

彼時軍情如火。

而這時候,就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作為一個皇帝,在東都淪陷戰事擴大後,李隆基並沒有第一時間丟盔棄甲,帶著妃子等內眷跑路。而是留下來坐鎮試圖平定叛亂。

壞消息,他試圖平亂,還不如直接跑路。

聖陵影壁前。

“死守潼關無錯。”

從安史之亂戰事起,諸多武將(包括二鳳皇帝在內,擦幹眼淚後)自然就忍不住開始討論,在家裏根子爛掉絕大部分,兵力羸弱的情況下,若是他們為帝王為將領,該怎麽應對安史之亂。

固然那幾位神操作人員,覺得憑他們應當也能守住武牢關,守住洛陽。

但隨著電影的推進,他們很快達成共識的觀點便是:若是洛陽已經丟了,那麽死守潼關保長安是沒有錯的。

尤其是,接下來叛軍安祿山那邊犯了錯誤——

攻潼關西進長安受挫後,安祿山並沒有特別堅持一鼓作氣,集中所有力量去攻打潼關,反而先在洛陽稱帝,甚至還分兵東掠(主要是東掠還不太順利,手下將領還被嘎掉了)。

這其實就給了朝廷絕大的反擊機會!

到這兒,諸多懂戰略軍事的帝王將相們都眼前一亮:敵人的錯誤就是己方勝利的契機——

長安猶在,帝王猶在,而敵人卻銳氣已減甚至遭遇了兵敗,正該趁此調動所有能調動的力量,盡快平叛!

然而接下來,他們就看到了李隆基的操作。

李隆基派去封、高二人軍中監軍的宦官邊令誠,因二將不肯奉承聽從於他(不肯聽他的瞎指揮),回長安面聖時就奏‘封常清高仙芝二人故意棄地敗走’更誣高仙芝‘盜減軍士糧賜’。

李隆基聞言大怒,下旨斬殺二人。

當電影演到李隆基“敕發軍中,立斬高仙芝封常清’的片段時,所有方才還在討論如何守潼關、如何調動各道軍隊更高效的帝王將相們,霎時震驚憤怒到瞠目。

殺掉了……

殺掉了!

臨陣殺將!而且還是聽信一位宦官監軍的謠言連殺鎮守潼關的二將!

二鳳皇帝他不能明白:這愚蠢的究竟從何而來?!

作為曾祖父,他生前未見過雉奴的幼子殷王旦,因此他下意識先看向李隆基的祖父李治,然後很快搖了搖頭,不,雉奴為帝期間用李積、蘇定方、劉仁軌等人皆無所疑。

目光又落在兒子身側的武皇,很快也在心底否定:這遺傳也不能說是來源於她。

武皇執政期間事他是在地下親眼所見,在軍事上,武皇曾下過一道旨意廢除監軍:“古者名君遣將,閫外之事悉以委之。比聞禦史監軍,軍中事無大小皆須承稟。以下制上,非令典也,且何以責其有功!”[2]

作為皇帝,既然派遣了將領,就應該是信得過諸事托付之。若再跟個禦史(對,還不是太監,而是正經禦史監軍),豈不是制約牽絆?

於是武皇的態度,大致就概括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且不要外行指揮內行!

太宗皇帝看過這兩位,實在找不出什麽遺傳的緣故,讓李隆基幹出這件事來!

畫面一轉,敕令到達軍中。

接下來觀影壁前諸魂肅穆一片,停止了所有對李隆基的怒斥,只隨著電影中的片段,在靜送兩位枉死的將軍——

封常清曾接連派了三回麾下兵使去長安回稟平叛的局勢,然而李隆基皆不肯召見。封常清無奈,接旨赴死,死前唯有一句話。

“臣死之後,望陛下不輕此賊,無忘臣言!”[2]

敕令到了高仙芝處。

他被邊令誠誣陷的罪名更多一條,於是起初他不肯赴死,只道:若是陛下以禦敵兵敗處死他,他無話可說。但,天地可鑒,他從未‘盜減糧賜’!

彼時敕令到時,軍中士卒皆在,皆為將領喊冤,史載‘其聲殷地’。

然而震動天地又如何。

邊令誠手持帝王敕令,斬而無赦。

至此。

封常清死,陳屍蘧蒢(粗席)。

高仙芝死,尚負賊名。

在座諸陵帝王將相眼中含淚者,何止太宗皇帝。

他們哭,為這昏庸的帝王,為這枉死的將領,更為這顯而易見將要陷入浩劫的國與萬民。

平陽昭公主眼中早已有如烈火般的怒意,此時擲地有聲道:“潼關還未失!”

曾經她與二鳳皇帝會兵渭水畔,兵抵長安下,她自是極為清楚長安最後一道天險屏障,潼關的重要性。

哪怕她此時厭惡極了這個枉殺逼殺武將的李隆基,從情感上覺得他被叛軍從長安拎出來殺了也無甚可惜,但理智上,她還不得不盼著那條時間線上的李隆基還能守住潼關,守住長安!

守住……家國。

姜握看著她的【電影制作儀】的光影,其實電影到這裏才四十分鐘——

這時候的李隆基還沒有逃出長安。(姜握:其實真不如早點跑了)

他開始了第二輪微操。

既然殺了守關的高、封二將領,自然還要換新的將領,於是,李隆基換上了……哥舒翰。

哥舒翰此人,乃番將出身,為人也勇猛善戰立過不少戰功,看起來沒有問題。

但他又確實有問題——他有病。

這不是罵人,哥舒翰此時是真的身有痼疾!

天寶十四年,哥舒翰中風了在家養病,而且病得還挺厲害,史載‘絕倒良久乃蘇’。

然而就是這一年安史之亂爆發了,不出三月封高二人被殺,李隆基下旨:哥舒翰拜兵馬元帥,掌平叛事。

躺在家裏的哥舒翰:……

大哥,我有病啊!我真有病啊!

哥舒翰數次上書請辭不能擔此任,李隆基依舊表示:就是你了,去吧!

但事實證明,中風的哥舒翰也比沒中風(只指身體不代表腦子)的李隆基強。

他憑借天險守住了潼關,且一守數月。

時間來到了天寶十五年的六月盛夏。

而這期間,各地戰事也有了變化,叛軍並未再如之前一般,攻城掠地如無人之境,大唐漸漸開始有了反攻之勢,郭子儀、李光弼在還在河北對戰史思明時,連勝了幾場。

戰局之變,安祿山都開始害怕了。

他甚至招來手下大罵:“當時你們讓我造反,說肯定沒問題,現在呢,潼關一直攻不下來,倒是周圍都是平叛軍,我快要被包了餃子了!這就是你們說的萬全之策?以後別來見我!”

安祿山手下也很是無語:……這鍋甩的。

局勢如此,似乎又看到了一點曙光。

觀影壁前一點聲音不聞,所有人都緊緊盯著石壁上的李隆基:還有救。

人不可能一件事都做不對吧。

不,甚至這時候都不需要你做對什麽,你只需要別做什麽!

只要按照如今的局勢,令哥舒翰守住潼關,其餘人按部就班去平亂!

若說封常清高仙芝是因為戰敗被李隆基懷疑,那麽此時已有勝仗的郭子儀李光弼的意見,按說李隆基該相信的。

這兩人也都前後上書表示:潼關不可出,一定請哥舒翰死守潼關。

然而……

李隆基再次開始了操作:你們帶兵的懂什麽打仗,聽朕的!

而他,也是聽了不少楊國忠的耳畔‘盡忠之言’。楊國忠與哥舒翰的關系不好,常在李隆基耳邊說什麽哥舒翰養寇自重,明明手下有大軍,卻故意逗留不出,不然安祿山早就滅了之類的話。

李隆基:甚是有理!

於是聖旨連下,催逼哥舒翰出潼關。

哥舒翰不能抗旨,撫膺慟哭。

然後,不得已引兵出關。

觀影壁前,諸魂消耗安魂香的數目陡增——

那一戰,大唐二十萬大軍,活著入關得還者八千餘人。哥舒翰被俘。辛卯,叛軍進攻潼關,克之。[2]

唐軍兵敗的戰場,是一處很狹長的山道,士兵們難以展開,退兵時彼此踩踏,屍身很快就填滿了一道道為戰事挖出的戰壕。

兵敗如山倒,白骨累累,屍殍遍地。

李隆基倉皇帶著貴妃等人逃出長安。

觀影壁前的魂們已經不再激烈討論什麽了:之前他們會謀劃若是他們,到了哪一步該怎麽做,還能再做什麽來力挽狂瀾。

但現在已經俱無言語。

不是他們沒有法子,而是他們已經再不願設身處地李隆基。

畢竟,若真能以身代之,哪怕之前走對一步,也根本到不了如今慘狀。

在座帝王將相們已經從姜握處梳理過了後世時間線,算是知道‘大結局劇透’,知道大唐國運還有百多年。

也就是說這場戰亂終將會平息。

可……事已至此,兩京失守天子逃亡,哪怕將來戰事平息,也不能叫平定叛亂,只能叫做勉強收拾山河。

觀影壁前的人,都太清楚這天下將要遭遇什麽,畢竟他們中許多都是經歷過隋末亂世的。

於是他們只能看著,只能遺恨著——

看著馬嵬坡兵變,一國帝王入蜀避難,太子李亨北上靈武,後繼位為帝。

看著皇帝為了奪回長安洛陽兩京請回紇出兵,竟與之定下‘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2]

看著回紇來‘收取報酬’時,彼時以為得救的洛陽百姓,驚愕迎來另外叛軍後的另一場洗劫,而大唐的軍隊只能旁觀束手。

看著回紇軍‘恣行殘忍,士女懼之’。百姓們躲到聖善寺及白馬寺躲避被回紇人抓走。於是回紇人怒而縱火焚二閣,將百姓燒於其中,終傷死者萬計,大火綿延數十日不停[2]

看著這場碾磨蒼生的戰亂持續了六年多。

電影的第三段安史之亂後,是以平定叛亂的大功臣郭子儀的傳記為藍本制作的。

場景轉換間,再次如電影開頭一般,以俯視的角度看過大唐山河。

而此時影壁前,所有獻陵、昭陵內出生的早見過隋末的人,都恍惚了起來。

這不就是隋末民不聊生之景嗎?

“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人煙斷絕,千裏蕭條。”

山河破碎至此。

畫面忽然一轉,回到了貞觀二年。

在座諸魂都愕然一怔。

因【電影制作儀】是隨即抓取姜握的記憶碎片來合成演員,而本來就在她記憶深處的人,自然直接出現在這裏。

禦座上的天子轉換,從太宗到高宗到聖神皇帝,是三位帝王在聽臣子回稟的場景——

貞觀初,戶部尚書上奏:歷經隋末戰亂,民間戶口雕殘,天下人口從大業初年的八百多萬戶銳減至如今,只剩下了二百餘萬戶。

畫面再轉,貞觀十三年,天下戶籍已然有三百萬戶左右,人口也來到了一千二百多萬。

接下來的畫面,是姜握最熟悉的高宗與聖神皇帝兩朝。

從永徽年間的三百八十多萬戶,一直到聖神皇帝執政二十年後的六百多萬戶。

天下人口穩定增長著。

之後,電影裏展示的便是歷史線上的開元盛世。

過了開元到了天寶年間,據戶部官方統計是近九百萬戶,但《通典》中曾記,當時天下隱戶甚多。甚至可以說,天下戶籍數達到了‘猶可有一千三四百萬矣’。

但無論是九百萬戶,還是約莫估算的一千三百萬戶……

在安史之亂後,在朝廷終於有了精力再次開始統計戶籍時。

天下人口,重新斷崖式回到了三百萬戶。

與隋末天下四分之三的死傷,無甚區別。

這才是歷代皇帝辛辛苦苦百餘年,全部化為烏有。

而且,這不光是哪位帝王的心血。

這是,人命。

安史之亂,不過四字。

一筆史書,萬萬民哭。

且自此,唐朝雖還在,且又延續了一百多年,但再不覆‘唐’。

而這數年戰火,燒的關中雕敝,天下經濟重心甚至開始南移。自此後,長安洛陽再也沒有成為過一朝都城。

而此番戰亂後藩鎮割據,朝廷連天下十道都控制不住,何談什麽西域之路、北地各州、南邊交趾。

俱分崩離析。

國破山河在,在的也只是山河而已。

電影的開頭,姜握想起的是李白的詩,中間兩京淪陷,旁白也曾用了杜甫的三吏三別。

於是結尾的時候,電影的旁邊,念誦的是白居易的詩。

不過不是那首《長恨歌》,而是寫於安史之亂數十年後的《西涼伎》——“涼州陷來四十年,河隴侵將七千裏。平時安西萬裏疆,今日邊防在鳳翔。”*

再也沒有‘大唐’了。

說起《長恨歌》,在文學角度看來,自然是璀璨明珠。

但對於其中是否有可令人哀戚的‘愛情悲劇’,姜握的想法,與袁枚詩詞所寫的一樣:“莫唱當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石壕村裏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安史之亂》放完,石壁前一片絕低氣壓的死寂。

其中身體不好的二鳳皇帝、高宗李治,都很慶幸自己現在是魂魄,若是以當年風疾之體看完這場電影,別說什麽安魂香保心丹了,肯定會當場氣的大病,甚至說不定當場氣死!

是李治先開口打破了沈沒,他問的是姜握。

“這個李隆基,是如今旦兒的第三子?”語氣裏帶了些沈沈危險的意味:“他還活著嗎?”

姜握回答:“沒有李隆基了。”

她這些年從沒有忘記過關註武成遜。

如今已經年近三十的武成遜,身上沒有官職,只因精通音律,被欽明皇帝武曜初送到了太常寺,老老實實給太常樂人當編曲,時不時還會在宮宴上做做樂隊指揮。

而且姜握走之前,還不忘私下囑咐曜初和阿鯉。

此子終生只可任此職,若接觸政事、軍事則於國不祥。

以她之身鄭重出此言,武成遜此生是半點朝堂事也不可能碰到的。

在座諸魂稍稍安心,但也決定親自去看看另一條時間線的‘李三郎’。

若有異狀,當托夢後人除之。

如今的大好盛世,決不能再次催折!

一場電影看完,諸陵之上的天空晦暗一片,守陵官俱嚇得膽寒。

其實,從前武皇和高宗,也會因孩子的問題互相甩鍋,比如太平讓人頭疼的時候,他們也會像尋常夫妻一樣推來推去:‘看你女兒’;‘不,是你女兒。’

但,李隆基這種級別的不肖子孫,已經讓這兩位同時沈默,絕不忍心彼此甩鍋。

畢竟這孫子跟誰扯上關系,都夠糟心的。

以至於房玄齡、杜如晦這兩位【不肖子孫社團】的創始人,默默取出了他們的介紹卡片,給兩位皇帝一人塞了一張。

他們會定期組織同道中人(也可以叫做受害者)聚會,通過訴說自家子孫的敗家破業,並傾聽別人子孫的糟心事,來獲得一定的心理安慰。

收到【不肖子孫社團】名片的九五雙帝:燙爪。

之後,房謀杜斷兩人正猶豫中,魏征過來拿了一張卡片,直接塞給了二鳳皇帝。

太宗:……好晦氣。

然後身體很誠實地低頭,默默看向並記住名片上的社團活動時間。

確實需要吐一吐今日所受之創。

小劇場:

陽間洛陽。

這一天,殷王武旦,以及他的第三個兒子武成遜都請了假。

太常寺樂人痛失指揮。

尤其是武成遜頭疼欲裂,覺得昨晚腦子像是被人拿出來,然後放到地上被千百人踩過一樣劇痛難忍。

其實組團去參觀的人並沒有拿他怎麽樣,只是研究了下他是誰。

但架不住去研究的人太多了。

姜姜用一個看過的例子來類比就是——

鯊魚的食譜上其實是沒有人類的,但他們看到人類會嘗一口,嘗完發現不好吃‘呸’然後血腥引來第二只鯊魚,哇這是什麽,嘗一口……周而覆始。

武成遜:李三!我恨你!

*引用的作者來源已經原文標出。

[1]貞觀政要。

[2]《舊唐書》與《資治通鑒》

相關原文放在下面:

【《資治通鑒 卷第二百一十七》:祿山乘鐵輿,步騎精銳,煙塵千裏,鼓噪震地。時海內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識兵革,猝聞範陽兵起,遠近震駭。河北皆祿山統內,所過州縣,望風瓦解。守令或開門出迎,或棄城竄匿,或為所擒戮。】

【祿山大懼,召高尚、嚴莊詬之曰:“汝數年教我反,以為萬全。今守潼關,數月不能進,北路已絕,諸軍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鄭數州而已,萬全何在?汝自今勿來見我!”】

【《舊唐書》:“回紇至東京(洛陽),以賊平,恣行殘忍,士女懼之,皆登聖善寺及白馬寺二閣以避之。回紇縱火焚二閣,傷死者萬計,累旬火焰不止”。】

【《舊唐書·郭子儀傳》: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中間畿內,不滿千戶,井邑楱荊(楱應改為榛),豺狼所號。既乏軍儲,又鮮人力。東至鄭、汴,達於徐。北自覃、懷經於相土,為人煙斷絕,千裏蕭條。】

貞觀、開元、安史之亂後的人口,見於《通典》,翁俊雄所著《唐初期政區與人口》

哇,因為李隆基,我居然久違地寫到了九千字!給自己算一次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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