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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我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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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我來思

在關於童老的報道發表後的半年,我見到了劉老,也就是劉成先生。準確來講是他邀請的我,我感到些許的詫異。

周六的一早,我便應邀來到劉老的家。劉成一生傳奇,這劉府也修得墻高院深,我站在劉府的門前,初冬的硬風管不住地灌進我的棉衣,我凍得一哆嗦。劉老是中華日報社的大前輩,我從未見過他的真容,但因為這層關系在而感到些許害怕。

不多時,江淮瑾女士來接我進府,我受寵若驚。途中,我悄咪咪地問她,劉老邀我前來是否與童老的那篇報道有關,她看向我,一臉嚴肅,點點頭,直言確實如此。我慌了神,本就緊張的情緒更重了,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以馬內利,以求庇佑。

府內很大,建築古樸,花樣繁多,小路幽靜,兩側園林內梅花挺枝頭,望眼過去,薄雪壓赤梅,幼鳥踏寒霜,甚是靜美,但我無暇欣賞。

石板路七拐八拐,終於到達劉老居住地方,上頭牌匾寫著蒼勁有力的幾個毛筆大字,相思閣。江女士笑著告訴我,劉老好書法,家裏的匾額大多出自劉老之手,不過相思閣是個例外,是他人提筆相贈。

我試探著問是何人提筆,她卻笑而不答,只說是她外公一舊時相識之人。我只覺那是童老。

我和劉老正式見面時,他在畫國畫,畫的正是園中臘梅,淩霜傲骨,栩栩如生,似覺暗香來。與豪邁的畫風不同,他的身形要比我腦海裏所幻想的樣子要消瘦,大約是年紀大了腰有些佝僂,盡管染了黑發,白頭發絲依然難以掩蓋。他看向我,臉色蠟黃,如大病初愈,見我來,他放下了手中的筆,說了聲抱歉,地方有些亂。隨後邀我去會客廳,開始了正式交流。

江淮瑾一臉擔憂,為劉老準備了白梨水潤喉,又千叮嚀萬囑咐告知身邊的下人,照顧好外公,等劉老擺擺手,方才離開。

我敬重他,喚了聲劉老。聽到我的稱呼,他開懷大笑,讓我不要拘謹,謙虛地對我講,劉老不敢當,直接讓我喚他名字。我有被為難,為了尊敬稱呼他劉先生。

談話的起初有些僵硬,因為之前的相關報道,劉先生對我格外關切,他詢問我的姓名,住址,家中排行,是否有親人在旁,最後詢問我的工作怎樣,是否需要幫助,我覺得些許別扭,回想那篇報道究竟寫了什麽不該寫的事情,但時隔日久,我有些記不得了。他見我緊張兮兮的,也沒有在進行私人事情詢問,我內心松了口氣,生怕某一句話誤了前途。

他似乎為了安撫我,轉移話題詢問我是喜歡喝茶還是咖啡。我以為是他怕我年輕喝不慣茶才遷就我有了咖啡的選項,我自然不挑剔選擇了茶,隨老人家的習慣。劉先生呵呵一笑,說他這裏的茶比不得童老那裏新鮮可口。他讓下人為我端上熱茶,自己卻煮了咖啡,他齜牙咧嘴一樂,講自己曾經留過學,當記者時常年熬夜寫稿子,故喝咖啡成了習慣,戒不掉了。然後如得到寶貝的孩子般向我炫耀咖啡好喝,細膩潤滑。

他喝咖啡喝得痛快,我卻握著茶杯久不能咽,心裏裝著事,似乎座位長了刺,怎麽都不安穩。等他喝完咖啡,我耐不住性子地問道,關於那篇文章報道的種種,我想如果不夠好,我立刻修改。

他說:“你的稿子寫得很好,只是中間缺少了我的故事”,他和童老一樣講述了一段民國往事,這個故事裏有劉成,有童老,有冷月,有歐陽蘭,有柳如煙,還有犧牲在民國的薛敏。

劉老,原名劉逸成,1910年出生於南滬城,家中經商,名望非常。名門望族中的富家子,本應該是順遂的一生,但有時候就這樣,一幸九難,經歷坎坷。幼時父母雙亡,他由伯父收養長大,那時的他是個內斂寡言的少年,以沈默觀察世界,12歲那年他第一次讀到新青年,德先生與賽先生的觀念及馬克思主義哲學走進了他的世界,從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彼時他的伯父有意讓他繼承家業,勸他去讀經濟學。而十六歲的劉成早就在心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讀軍校,去戰場,去做大事情,去報國。他自己講自己是少年熱血,敢打敢拼,不管不顧。伯父雖然不舍,但也願意支持他的決定。於是16歲的劉成考進了黃埔軍校。開啟了他的軍旅生涯。黃埔軍校畢業後因成績優異被公派赴美留學,畢業於美國西點軍校,留學期間秘密加入地下黨,回國後接受組織潛伏工作,任職軍統。當時軍統少校。他執行任務在外,中華日報社的記者便是他主要的掩護身份。三年後,一次任務中,他遇到了女子小隊,更與隊長薛敏產生了朦朧愛意。薛敏二字成了他一生放不下的眷戀。

那是1937年,他講起了他和薛敏的初見。

1937年,我在心裏算了算日期,那應該是女子小隊成立的第一年。他們的相識是如此的早,童老卻對此未提一言。我猜測其中的原因,聽著劉老的講述。

“她們當時執行的是救援任務,她們要救的人和我最終任務不謀而合,所以我選擇參與到她們中間。她們已經救出了人,並且來到了藏有軍火的地下室。我自然也來到地下室。她們的隊伍中出現了叛徒,是一個姓胡的副官,長得醜,心眼也壞,他趁薛敏拆彈,騰不出手對付他,在背後拿著槍威脅她們,好在我的出現改變了局面,我一直跟在她們的身後,自然發現了副官想要向日本人通風報信的秘密。我戳穿了他,他惱羞成怒想要開槍殺我,當然他不會得逞,他剛準備動手,就被薛敏打倒在地。薛敏的身手極好,手下按著地雷,一個轉身踢翻了兩個油桶,一個砸到叛徒臉上,一個壓在了地雷上。當時看見這一幕的我倍感驚訝。油桶的重量可不是一般人就能踢得動的,後來很長時間裏我都不敢惹她,生怕給我來上一腳。”

他說話時笑意盈盈,可見這段故事對他來說是美好的。

我在腦海裏搜索,最早有關女子小隊的報道就與救人行動有關,被救的人應該是李孝龍團長,當時的臨江城守城將領,後來臨江城失守,李團長被俘,部隊全軍覆沒。我與這個李孝龍團長有些淵源,早年我曾經做過他的專訪,李老先生神采奕奕,十分健談,偶然間提及過這件事,說他自己倒黴,又被俘,又摔倒壓地雷,老臉丟盡了。那時的我沒有在意。但現在再去拜訪李團長也不可能了,就在那次專訪不久,李老先生便因為突發心梗病逝於家中。

我問叛徒呢。

他說死了,死於薛敏的刀下,一刀斃命。

其實劉老也是有所隱瞞,那就是薛敏同那位胡副官的特殊關系,胡副官是薛敏隊長曾經的戀人,後來不辭而別,重逢時物是人非。曾經的愛人變成了喊打喊殺的叛徒,讓薛敏痛恨非常,最後大義滅親。這對於薛敏來講,大約是人生的汙點。而出於保護,劉老也在敘述過程中抹去了這層關系。我自然尊重劉老的意願。

“您的任務是什麽?”我好奇地問。

他緩緩吐出兩個字,軍火。當時前方戰事吃緊,急需要武器裝備,這批軍火正好可解燃眉之需,李團長被俘,如果軍火落到鬼子手裏,那將是極其危險的。當我問問軍火數量時,他壓低聲音湊近了告訴我,又緩緩吐出倆字,保密。我心頭癢癢,之後去拜訪童老詢問才知道那批軍火的數量足夠讓李團長的部隊擴充五倍,清一色的美式武器。

我問那批軍火是怎麽到劉老手裏時,童老說是劉老是大騙子,他和薛敏兩個都是。劉老則攤攤手,很是坦然說,李團長贈予他的。

騙是真的,贈予也是真的。

那麽大批軍火怎麽運出城,逃脫鬼子的追捕是個大問題,不過劉老早就計劃好了。因為在軍火庫救了他們幾個一命,有了這份情,他有了理由去談判。畢竟是記者,扯幾句謊信手拈來,李團長松了口,說只要劉成能夠將軍火運出城就把軍火送給他,劉老當然樂得接受。隨後又利用女子小隊穿過鬼子的封鎖線,在逃出包圍圈後迅速找自己人帶著軍火車逃之夭夭。女子小隊和李孝龍真的那麽好糊弄?看不出來他的手段?當然不是,李孝龍混跡江湖多年,什麽人他沒有見過,他猜出了劉成的身份。李團長是軍人更是愛國者,所謂黨派之爭在他這裏屁都不是,武器用於抗日救國是最佳的去處,至於誰用了它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那薛敏呢,劉老笑著說,她啊是個聰明人,她一開始就在懷疑我的身份,所以在有意無意地幫助我。本質上劉成和薛敏的目的是一致的。女子小隊的其他人也不是傻子,能看出來劉成主導的這場戲,其中反應最大是歐陽蘭,她質疑薛敏的命令,將武器拱手送人,這違背了黃處長的意願,令她不滿。這種質疑也僅僅是情緒上的不滿,出賣隊友並非女小隊的作風,薛敏的一句,你可以如實向黃處長匯報情況徹底讓歐陽蘭啞火,只能生自己的氣。至於其他三個,軍不軍火的哪有命重要。

這樣的利用於女子小隊是不公平的,稍有不慎可能會有死亡的危險。劉老也承認做法確實不地道,但也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與許多青年男女不同,他們的初見並非那麽美好,有著不得已的欺騙和利用,但肯定的是二人都給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5歲的薛敏遇到了27歲的劉成,身手了得的女子小隊隊長遇見了擁有多重身份的民國記者,一個臥底遇上了另一個臥底,這似乎是一段註定的緣分。

劉老說,從見到薛敏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薛敏就是我最大的新聞。

有什麽比女子小炸彈部隊更傳奇的故事嗎?他笑著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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