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陽又帶來了新的東西。她朝我晃了晃手中的梯子和我從沒看過的新型膠水，說要幫我一起把月亮掛到天空裏。

“你怎麽總有這些奇怪的東西？”我無奈地看著陽忙碌的身影，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她卻比誰都還要著急。

“我說過我要幫你的啊，月。”陽朝我露出笑容，在一片汪洋中央架起梯子，她說她總覺得中天之處是最適合觀月的地方。而我靜靜地躺在海中，周身是載浮載沈的月。那滿池的月光把這片汪洋照得一片明亮，而天空零零散散地懸著幾片月亮碎片，那都是陽到來後陸陸續續幫著我固定上去的。有的是細繩、膠帶、或者鐵絲，曲曲折折地把閃著微弱光芒的月亮碎片嵌入黑夜，搖搖欲墜。

陽說，她一定要幫我拼出一輪完整的滿月。我失神地看著大約還剩三分之一缺角的彎月，完成目標似乎近在咫尺，卻又離我好遠好遠。於是我突然想著，就算一輩子溺於汪洋也不賴。

“其實也不一定要的，天空之中有太陽就夠了。”我望著她的背影，喃喃出聲。她回頭問我剛才說了什麽，我卻只是朝她微笑著搖頭。

陽已經幫我太多了，但多數時候我只能看著她的影子出神。我真的沒有力氣了。我閉上眼，試著回想這一切是從何時開始向榮，又是從哪裏開始衰亡的。

＊

在更早的時候，是沒有陽的。我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黑暗的潮水之中，聽說那是因為我現在十分虛弱，還無法接觸外頭的世界，必須暫時住在這裏。

大多數的時候我只是睡覺，偶爾會聽見一些尖銳刺耳的、像海蛇一來一回吐露信子的聲音，漫過汪洋穿透我的身體，然後驚醒我於鳥語花香的夢。

混沌的日子裏我時常感到暈眩，然後聞到一陣刺鼻的氣味。這種氣味總讓我感到窒息，好幾次都差點要把我給殺死。

有一次我感受到猛烈的撞擊，醒來卻驚見一片腥紅染盡汪洋。我拾起一片染血的月光碎片，將它放在無光的天空中比劃，卻發現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其掛到黑暗的天際之上。我躺在盛滿月亮的海中，感覺自己也像一塊漂浮的月，即將被這洶湧的海流淹沒，分崩離析。

“月亮啊月亮，我好像有點累了。”月亮沒有應答，我突然感到異常孤獨，也許是一個人太久了。

突然我萌生一個想法，那就是如果，如果有一個像我一樣的人，能在這無窮無盡的絕望中陪伴我，那便太好了。我倚著月光，眼皮越來越重，終於沈沈睡去。

夢裏，我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她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我看不清她們臉上的表情，但她們瑯瑯的笑語聲像銀鈴一樣和著風吹拂過我的臉龐。我想跑過去看得更仔細些，卻發現小女孩驀地消失不見。女人驚慌失措地大喊，我才發現她們正身處一座巨大的懸崖邊緣，一只巨大的海蛇攀附在崖旁朝她們大笑出聲，那海蛇身上的紋路一節黑一節白地交錯，黑卻恒大於白，像無盡的惡夢中穿插了幾塊不真實的糖。

我聽到一些不太真切的爭吵聲，感覺自己也像墜入懸崖一般，什麽都抓不住，身體無止盡地下墜。海蛇的笑聲更大了。

救我……

“吶，你願意跟我來嗎？”絕望無際的黑中突兀地閃現一道刺眼的光，接著我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無比溫暖的懷抱。你是來……救我的嗎？

好，我願意。請趕緊帶我回去吧。

那道光溫柔地包裹住我，我停止了下墜，而是不斷被往上拉，終於我看到了曙光。

我猛然驚醒，卻發現從前黯淡無光的天空大亮。我瞇著眼望向光源，發現是一個滾燙而無比明亮的火球懸在天際，把我所在的海洋照得像鍍了層金光。我發現染了血的月亮碎片在這過於耀眼的火球之下，都看不見了。

“嗨，你好。”一聲輕柔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我警覺地轉過頭，從沒感受過那麽清晰可聞的聲音。我發現這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映著水面我發現我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我叫陽。你叫什麽呀？”女孩溫暖地笑了，一時間我感覺那火球便是隨她而至，而她本人比火球更為耀眼。

“我沒有名字。”我遲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擡手劃過水中的碎月，“但或許你可以稱我……月？”我腦中想不出什麽其他詞匯，只能告訴她我最熟悉、也許是唯一擁有過的事物。

“月嗎？很高興認識你，以後我們一起玩吧！”陽快樂地說，朝我伸手。

“那個，你也是被困在這裏的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陽，不敢直接伸出手，怕這一握，便要讓她永遠滯留在這暗無天日的海洋之中。

陽歪了歪頭，“困？這裏不好嗎？”

我擡頭看向陽帶來的漫天光芒，突然覺得似乎這裏也不是太壞。於是我笑了，伸出手握住她的。

“不，我覺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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