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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落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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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落之時

我依稀記得這麽一句話: 在戰爭中,政客提供彈藥,富人提供食物,窮人提供孩子……

戰爭結束後,政客們坐穩江山,富人獲得更多的糧食,窮人尋找孩子的墳墓。

時隔多年,我已經不大記得這話是哪位前輩所說的了,但卻依舊對這句話印象深刻。

——我不過是想讓這句話成為一個悖論。

而如今卻有一個人走了過來,打了我一巴掌,然後告訴我:你錯了。

我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撥開了擋在臉側的黑發。

羅娜和我初見時的一樣,幹燥蓬松的棕發紮成兩條麻花辮,但比起那時,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那種不健康的瘦削了。

在我把她帶來奧特蘭度以後,她過上了那些貴族小姐們才會擁有的生活,數不盡的漂亮衣裙、美味的食物與大量的金錢、以及那些對她的尊重和艷羨的目光……

而在如今,她卻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

我神情冰冷的盯著她,像是在看著一件死物。

我是承認的,在羅娜說出那句:“我真後悔救你”時,我的心臟的確有了那麽一瞬間不自然的感覺。

——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難過的。

但是現在,她的臉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越來越像那些王都的貴族小姐們了。

她也變成了那些人,融入了那些人。變得和我童年噩夢中那些催促著我吃下同類肉的詭異動物們一樣了。

我和羅娜的中間像是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你是在指責我”我緩緩的放下手。

“你不該是這樣的……”她那雙棕色的眼睛裏含著淚水,肩膀卻在發著抖。

“那應該是怎麽樣的?”我語氣古怪的反問。

“告訴我呀!親愛的羅娜,告訴我——我應該是怎麽樣的”我大聲的說。

“像以前那樣嗎?”我問。聲音也逐漸的平靜了下來,“像曾經那樣,變成那樣的被剝削者”

“不,我可不想一直這樣。這樣庸庸碌碌的、過完了被這個封建主義社會以及舊貴族地主們剝削迫害的一生。”

“可他們是無辜的……”。

“那我又何其不無辜呀……”我打斷了她,帶著扭曲的笑,隨即又反駁了自己,“不,不對。這世上本來就沒幾個純潔無罪的人——。”

“你看看啊……”我打量著她,“一邊享受著我為你帶來的金錢與地位,一邊又指責著我——羅娜,你還記得那些制度是如何‘吃人’的嗎?”

她楞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她開始揪著自己那一身昂貴漂亮的衣角,然後局促的碰了碰那奢華精致的頭飾,然後又看了眼我常年都只是這麽一套的軍裝制服。

直到最後,她想起了外區貧民窟裏的那些被貴族地主們剝削的貧民們。她緩緩的低垂下頭顱,不敢對視上我的眼睛。

“你最好別想著妨礙我。”我拍拍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我會殺光所有想要妨礙我的人。”

“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我說著擡手指向那金碧輝煌的宮殿樓宇、那象征著權利巔峰的位置。

“只會是我。”

羅娜睜大了眼睛,她似乎是被我嚇到了,搖著頭,“你瘋了……瘋了……”

“是這世界瘋了。”我往後了一步,淡淡的說:“你是見過我最狼狽時候模樣的……”我放緩了聲音。

“你說說……那時在13區,倘若我們死在了那些怪物手下——”我笑了笑,問,“誰會管我們的死活”

我搖搖頭,“怕不是連座墳墓都不會有。”

“知道嗎?羅娜。我總是不明白……”我捂著臉,有些難過的說,“總是有人沒辦法理解我……我不過是想要從“被人吃”變成“不被人吃”。”

“這是我的第一位母親告訴我的——想要不被人獵殺,只好去獵殺別人……”我望著天空,“她是一匹狼,可能也只懂這些了……所以也只能教我這些。”

我越過她走上了馬車,“這麽說吧,羅娜。只是你不大了解我,我向來都是這樣的。”

我擡眼看了看天空,淡淡的說,“感謝你當初為我包紮傷口,加上今天這巴掌——我已經足夠表達了對於你曾經幫助我的謝意。”

“下一次——”我瞥了眼她的手,“你該管好你那容易失控的情緒。”我補充,“我對人的包容度沒那麽好。”

……

“上將大人要敷個冰袋嗎?”

馬車上,古斯塔夫笑瞇瞇的問。

“不需要。”我一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懶洋洋的說。

“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哪裏不一樣了”

“說不上來,就是……好像有什麽東西開始消失了。”

我聞言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還有些沒洗幹凈的血,像是看到了那一張張死不瞑目咒罵著我的臉孔。

我給自己放了那麽一天的假期,第二天,我就在劇院裏等到了我要等的人。

舞臺上正在演著司湯達的《紅與黑》,此刻劇情正進展到瑪蒂爾德與於連的第一次見面。

劇院的主事人被我打發離開了,舞臺上的演員們正在戰戰兢兢的演著舞臺劇,甚至還能看見慘白的燈光投下而照亮的他們額角的冷汗。我只能就這麽興致缺缺的看著。

我依稀還記得在二周目時來到劇院時這裏的人們對我是怎樣的一番態度,而在如今,那一張張恭維諂媚的笑容卻讓我感到了一張張惡寒。

劇場裏空蕩蕩的,只剩我一個人,天花板是一片金碧輝煌,座椅上的軟墊很是舒適,一個侍者顫抖著手為我送來了一杯咖啡,我接過,慢悠悠的喝著。

過了許久,後面的大門被推開了。

一絲光亮照進了昏暗的劇場,但是很快,大門被合上,這一抹光又消失了。

一個有些上了年紀的中年老貴族走了進來。

他一頭卷曲的棕發已經有些白了,眼睛卻還是清明的,拄著拐杖,步伐穩穩的朝我走來。

我已經看見他了,但沒有轉頭,依舊看在舞臺劇,右手靠在扶手上,支撐著腦袋,一副漫不經心的慵懶模樣。

直到那位老先生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才說了一句,“下午好啊,貝德福伯爵大人。”

貝德福伯爵,沈著臉,低低的說,“你讓人送來的那些東西……是什麽意思”

我終於回頭撇了他一眼,“還不明白嗎?買賣人魚肉,這項罪名足夠我要挾您嗎?先生。”

他猛的站了起來,一只有些枯瘦的手指指著我,眼中滿是怒火。

“你這是汙蔑!”

“汙蔑”我反問,然後又提高聲線,“那又怎麽樣?”

我坐直身體,翹著二郎腿,惡劣的笑著說,“不管這是不是真的——王室相信、您的對頭們相信、民眾相信……這就夠了。”

他抿著兩片幹癟的嘴唇,被氣的不輕。

王室當然樂於給貝德福家族按個罪名,而貝德福伯爵的對頭們更是不必說了,至於民眾——沒人在乎。

“況且——”我從桌上拿出一份文件,從中抽出所有的紙張以及照片,擡起手。

——嘩啦

所有的紙張被扔向了劇院金紅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紙張紛紛揚揚的在空中緩緩落下。

我隨手接住一張,看向貝德福伯爵,“我也不是毫無證據。”

貝德福伯爵的臉色就像是這些紙張一般都蒼白,他忽然摔坐在了椅子上,那根昂貴的拐杖丟在了地上。

“果然……不該讓你回來的……”

我不去理會他,靠在劇院柔軟的座椅上,“我也快半年沒回來了……”我搖了搖頭,“這兒變化可真大”

他沒有說話。

我自顧自道:“幾個月前,我在普迪亞子爵那拿到了一些礦產。”

貝德福伯爵的瞳孔微不可察的縮了縮。

我笑著問他,“那裏應該也有部分是您的吧?先生。”

興許我說了還是含蓄了點,那些礦產可不止是“一些”。

光有錢而沒權很危險,但有權無錢卻也不是件好事。

我故作疑惑的問,“我以為你們應當是早就知曉了的……”

我又頓了頓,“不過當然了,先生。我可不是一個小偷、強盜……屬於您的東西當然還是要還回去的——包括您先前犯下的那麽一點點……小過錯。”

這位老先生瞇起那雙精明的眼睛,等著我的下一句。

“當然了,我想您應當也是明白的,這不是毫無代價的——”我拉長聲線,“我和我那愚蠢又老頑固的長官瓦勒將軍不同,我是吃不得虧的。”

“你想要做什麽?”他沈著聲音道。

“您在說些什麽”我語調誇張的說,隨即又勾起唇角,提醒他,“應該是你能為我做什麽啊……”

他怔了怔,眼神覆雜的看著我。

這一副彬彬有禮的貴族作調顯然讓我有些演不下去了,我翹起腿,悠閑的靠在椅背上。

“你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我瞥了他一眼,“我想做什麽你當然是明白的,至於你能為我做什麽——”

我帶著惡劣的笑容道,“你能不知道?”

說起來這大概只能算是我第一次見到貝德福伯爵,比起已經死去的身材壯碩的裏約·貝德福,這位老伯爵倒是和他的兒子加文·貝德福一樣都是高高的個子。

只不過他現在已經佝僂著身子,選擇了向我妥協。倒是半點看不出那半分貴族佬爺的模樣了。

——也不知道他知不知曉他的哥哥和兒子都是死於我手。

我有些得意了起來,這種將人耍的團團轉而自己把控全局的感覺實在讓人愉悅。但我的面上卻毫不顯露。

而等我再次看向舞臺上時,那裏只剩下了一束光。

紅色的帷幕落下。

——於連·索雷爾,這位失敗的野心家已經走上了斷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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