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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tra·高中生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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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tra·高中生的黃昏

—記錄:2005年3月3日,東京都,咒術高專前—

踏過重重鳥居交疊的深黑色影子,在邁上第三十二級臺階時,五條憐第三十二次質問自己怎麽會落得現在的這番境地。

按照原本定下的計劃,她本應在放學後逛一會正在打折中的超市,如果沒有挑到合適的東西,就再繞到街角的音像店看看最近有沒有上架新的專輯,而後再磨磨蹭蹭地坐電車回家,啃完昨晚剩下的半扇披薩,順便看兩集無聊的肥皂劇。

這才是她身為平凡高中生的放學日常。

……啊,對了——就是在第一步出了錯!

正是被櫥窗玻璃上貼得大大的北美男子偶像組合的海報吸引著停下了腳步,所以她才會選擇先造訪音像店,所以才會在兩手空空地邁出店門時正好遇上了五條悟和他那位長得很可愛的名叫家入硝子的同學。

所以才會——

“硝子硝子,這是我妹妹哦!”

“咦真的嗎?你們長得不像誒。”

“什麽嘛。對了,阿憐接下來是不是沒什麽事情來著?和我們一起去玩吧!我們今天還打算去唱K哦!”

“來吧來吧!”

“啊不過傑是不是還在高專匯報任務來著?”

“是哦。”

“什麽時候結束來著?”

“不知道——”

“那我們就先去高專找他吧!”

就這麽,五條憐被半推半就地塞進了咒術師們的放學後時光,一同走在通往咒術高中的山道上,直到木已成舟的此刻,她的懊惱依舊鮮明。

倒也不是討厭放學後和別人一起出去玩,也絕非厭惡卡拉OK——雖然她即沒有和同齡的同學一起出去玩過,也從未踏入卡拉OK的大門就是了。

她只是覺得,和完全陌生的五條悟的朋友共度周四的黃昏時光,這種事怎麽想都有點奇怪。

可問題是,他們都已經走到這裏了,再說出拒絕話語,未免顯得不太識相。

情感與理智在心裏打架,哪一方都沒能占據上風。五條憐繼續邁步,心跳得比前天數學課時的突擊小測試還要更加倉促,飄忽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到走在前面的五條悟與硝子身上。

明明都是同歲的高一學生,他們看起來比自己更像是大人。好奇怪。

五條悟自不用說,他突出的身高是成年人都無法比擬的高度,他表面上所展露的大人氣質理所應當——嗯,只是表面。

所以,為什麽比自己稍矮了一頭的硝子也更有成熟感呢?

仔細琢磨了一會兒,五條憐莫名覺得這應當是校服的功勞。

硝子的制服是漂亮的深黑色,裙子也是沒有褶的直筒款式,與立領的上衣搭配在一起,看起來簡直像是標準的職業套裝。在她的身上能嗅到一點點煙味,但這一路上她不曾點過煙。想必這股尼古丁氣味與說話時游刃有餘的輕松感,也是構成大人既視感的重要元素之一吧。

“五條妹妹是哪所高中的?”

硝子回過頭問她,並沒有帶上故作熟稔的笑容,言語間卻帶著令人喜歡的親切感,“五條妹妹”的稱呼如此自然。在她說出學校名稱之後,也會很認真地思索著,發出“誒——”的一聲。

“那好像是所體育強校,對吧?”硝子說,“在前幾年甲子園的比賽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不自在地撓了撓頭,五條憐的回答模棱兩可:“好像是的。”

對於高中生聯賽毫不關心的她,從不會特地欣賞每年盛夏揮灑在甲子園的青春汗水,也必然不是出於對棒球有的熱愛才了考入這所學校。她的理由相當簡單,單純只是因為這所學校離租住的公寓不算特別遠,入學後不必再操勞換房子的事,以及校服勉強還算好看。

學校統一配發的制服是西式風格,基本四季都是襯衫,只是厚度不同,女生長長的格子百褶裙是能夠蓋住膝蓋的款式,還有織得厚厚的長款牛角扣羊絨大衣。春秋校服的西服外套版式不佳,在現在這樣的時節,大家總愛舍棄這件過分寬大的米色外套,只在針織背心與校服襯衫的外面套上大衣,百褶裙也要悄悄地從腰間卷短。

對於這類自由發揮的時尚,學校從不會有太多意見——除了甲子園和棒球社以外,其他什麽規定都可以隨心而去。

在青春期的少女們看來,這種自由可就太重要了。但凡裙子短上一寸,自己的形象仿佛也能隨之顯得成熟一歲。要不是害怕裙擺被風吹起時不得不面對的窘迫,真恨不得讓格子裙的褶皺盡數消失在米色針織背心的下擺裏才好呢。

視線不知不覺再一次從硝子平整的短裙邊緣掃過。五條憐悄悄低下頭,看著飄動在膝蓋上緣的格裙,暗自後悔今天的裙子只卷了兩圈。

真應該卷短一點的!

不過……

五條憐轉念一想,比起用水手領作為校服的學校,穿著西式校服的自己,看起來應該也有夠成熟的吧?

琢磨著這點無聊的小念頭,最後一重鳥居盡在眼前。恰是在這時,硝子咕噥了一句:“總感覺,好像有什麽事情忘記做了?”

“啊,你說什麽?”

對於五條悟的追問,硝子苦惱地思索了一小會兒,輕輕用指節敲打著太陽穴。就在她的話語將要脫口而出的瞬間,周遭響起了分外突兀的警報聲。

其實她想說的是,五條憐的咒力好像還沒有在高專登錄過,要是邁過了結界的邊界,大概會觸發警報吧——現在倒是可以把不確信的“吧”字刪除了。

與防空警報不太一樣,那如同吹響喇叭一般時長時短的鳴笛聲單是聽著就叫人心慌。邁過高專結界時所觸發的這道警報聲,其實會更柔和一些,也沒有那麽響亮,但也足夠讓五條悟和硝子緊張起來了。

幾乎是立刻,兩人調轉了方向,各自攥著五條憐的一只手,沿著向下的山道狂奔,倉促得簡直就像是心虛的逃跑行動。

……不。不是好像。

這就是名為逃跑的行為沒有錯!

在重力與斜角坡度的牽引之下,來時只踏上一級都會感到吃力的臺階,此刻如同安上了履帶似的,飛快地從深棕色皮鞋下滾過,一切亂糟糟的心緒都伴隨著腳步浮起,就連簡簡單單的“怎麽了?”也無暇問出口,她差點以為自己就這麽飛入空中了。

誠然,高專的結界邊緣就在那最後一重鳥居的影子下,可一旦警報拉響,整個結界包裹的範圍就會迅速擴大。想要趕在警報召來其他老師之前銷聲匿跡,就必須盡快越過紅色警戒的邊線。

這就是他們奔跑的理由。

這過分飛快的速度讓時間的界限也變得不再明晰。總覺得好像也沒有奔跑太久,重疊的鳥居卻早已甩在了身後。

警報聲逐漸遠去,匆忙躲進一叢灌木裏,預期之外的運動量讓高速運轉的身體久久無法平息。五條憐小口小口地喘著氣,隱隱覺得是自己的存在才導致了剛才的這場意外。

她的猜測在硝子和五條悟的相互揶揄之中得到了證實。

“五條同學,你是不是完全忘記了高專的結界會觸發對陌生咒力觸發警報這件事?”

“拜托。”他不滿地撇著嘴,“你也沒想起來嘛。”

“我明明就想起來了。”

“都走到結界旁邊了才想起來,這也太晚了吧!”

“總比你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更好。”

硝子吐著舌頭,做了個難看的鬼臉,轉頭對五條憐竊竊私語起來。

“你哥哥真是笨蛋呢。”

“這一點我讚成。”

說是竊竊私語,實際上根本沒有“竊竊”的意味。硝子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抱怨這,都不曾躲開五條悟的視線。絲毫沒有降低的音量,足以讓話語清晰地鉆進當事人的耳朵裏。

“哈?”

五條悟難以置信,視線游走在身旁的兩位少女之間,最後還是選擇氣惱地戳了戳五條憐的肩膀。

“至少你也得維護一下我的面子才行啊!”

他向五條憐發出了這樣的控訴。

五條憐默默縮起身子,有點不好意思占據硝子的空間,只好往一旁傾斜著身體,別扭地嘟噥著:“耽於顏面的家夥,未來的人生會過得很不容易的。”

“我才不信。這絕對是你的歪理啦!”

五條悟的怨念快要把她淹沒了。倘若不是那個輕笑著的聲音傳來,她真的會想趕緊遁入地底的。

“果然是因為悟才觸發了警報啊。”

帶著一副笑瞇瞇的佛相面孔,灌木叢間落下一條奇怪的劉海。五條悟的懊惱神情已然癟了下去,郁悶似的瞥了對方一眼:“你的匯報終於結束了?”

“沒有,被警報聲打斷了。‘絕對是悟在搞鬼’,夜蛾老師這麽說了。”夏油傑擠在他們身邊坐下,“他叫我先把你揪回去好好解釋,然後再繼續匯報。”

啊——好羞恥!真是太羞恥了!

青少年特有的過剩自尊心在這時候發出尖叫。五條憐匆忙低下頭,落日將臉頰照得通紅發熱。

沒想到剛才犯下的居然是這等會被帶到老師面前的重大錯誤嗎?完全沒有概念!

盡管不清楚咒術高專會采用怎樣的教育方針,但如果代入到身為普通高一學生的自己的情境之中,被老師單獨教育什麽的,絕對成為這一整周裏最糟糕的經歷,沒有之一。

如此想來,心中這該死的負罪感真的快要爆炸了。

顫顫巍巍的,五條憐舉起了僵硬的右手,擠出一抹分外尷尬的訕笑,小聲說:“對不起……這好像是我的錯。”

原本想緊接著這句坦誠的自首,順水推舟地說出“那接下來我會到貴校的指導老師面前好好懺悔自己的罪過所以就不和你們一起去玩了吧”這類委婉的拒絕——其實也沒有多委婉。

這番奇妙的自白讓夏油傑投來了好奇的目光。他揚起友好的微笑,五條憐後知後覺地想起還沒有向他進行過自我介紹,匆忙一指身旁的五條悟,支吾著說:“我是……呃……這個人的妹妹。”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支支吾吾的心情究竟源自於何處。難道是站在六眼與他的朋友身邊所產生的違和感嗎,還是因為在場之中只有自己才是陌生人?

不想考究這個沒有意義的話題。五條憐嘗試調整嘴角的弧度,試圖讓自己笨拙的笑容顯得更機靈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不是真的祈禱了作用,不過夏油傑還是同她握了握手,簡直和職場劇裏的友善前輩如出一轍,他耳垂上戴著的那對深色耳廓更是充滿了大人的氛圍,時髦到不行。

明明心裏知道,在場的各位都是與自己同歲的青年人,可怎麽偏偏只有她看起來最為幼稚,莫非是“咒術師”這個職業自帶了處變不驚的屬性?

雖說五條憐也不會因此而心生嫉妒,可這格格不入的感覺實在是……有點別扭。

而在如此其樂融融的氛圍之下,五條悟的控訴顯得那麽痛心。

“阿憐甚至連哥哥的名字都不願意直說了嗎!”

痛苦地捂著胸口的五條悟,當真演出了一副可憐哥哥的模樣,很可惜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被他的誇張演技打動。

“呀——這裏有一位顏面盡失的兄長。”

他甚至還收獲了來自於硝子這番痛心評價。

既然如此,那麽可憐哥哥的模樣也該收起來了。五條悟立刻站直了身,擺出一貫的姿態,隨性地向身旁的夏油傑問了一句:“那你接下來是打算把我抓回到老師的面前,欣賞我被興師問罪的倒黴樣子嗎?”

“怎麽會。”夏油傑聳著肩,笑意仿佛也透著輕松的無奈,“今天不是約好了要一起去做那件事的嗎?”

那件事?

五條憐試圖藏起自己笨拙的疑惑,但還是忍不住探出了一點點好奇。

作為本次聚會中唯一的陌生人,除了接下來會踏入卡拉OK的大門之外,她完全不知道還會再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在她看來,去唱K算是正常高中生會做的事情,實在不值得被冠上“那件事”這種從裏到外都透著神秘感的名號。

她的疑惑在接下來的四十分鐘裏依然沒有得到妥帖的答覆。直白地詢問答案,這可不是她的風格。一路上他們也只是說著為了讓“那件事”可以順利進行,得先想辦法消耗掉足夠多的能量才行。

於是,他們走進了電玩店。

立在昏暗大廳裏的十幾臺街機同時啟動著,轟鳴出過分喧鬧的8-bit交響曲,推動搖桿與按鍵的哢噠聲摻雜其中,炫目的燈光總會讓人想起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八十年代迪斯科燈球。

挑選了正中央那臺無人的機器,五條悟和夏油傑各自端坐在方形屏幕前的兩把小旋轉椅上,往投幣口裏丟進好幾枚硬幣。伴著渾圓的滾落聲,“ARE U READY?”的紅色字樣從屏幕上跳了出來,下一秒便跳到了紛亂的角色選擇界面。

經典的格鬥游戲,不僅在對戰時需要瘋□□縱搖桿和按鍵,還必須思考合適的攻防方式,絕不是一味進攻就能取得勝利的。

如此想來,這游戲的確算得上是消磨能量的利器了。

輕輕伏在旋轉椅的靠背上,五條憐打量著屏幕上誇張地施展拳腳的小人。身旁的硝子正在分外專註地為夏油傑鼓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該替五條悟加油一下,畢竟她就站在他的背後。

加油鼓勁這種事,明顯也不是她的風格。當然,她不希望看到五條悟輸,只是羞於把熱切的話語說出口而已。

秉持著這番冷靜觀眾的心態,五條憐看著屏幕上由他操控的恐龍小人歷經一番苦戰之後終於將夏油傑搖桿下的肌肉壯漢踢出了競技擂臺。在第二輪與硝子的對戰中,他也不算艱難地突破了僵持的局面,成功奪下贏家的稱號。

完美的連勝,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會忍不住得意的。五條悟立刻裝出了一副毫不在乎——實際上驕縱至極的態度,大放厥詞說,今天絕沒有人能夠打敗他了。

嗯嗯,看來他真的能夠稱霸這個游戲吧。

就在五條憐冒出這個念頭的三秒鐘之後,她被硝子和夏油傑一同推上了挑戰者的小小旋轉椅上。左肩膀上搭著硝子尚且暖乎乎的手掌,右耳朵旁也能聽到夏油同學煞有介事般的嘆氣聲。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五條妹妹。”

就連夏油傑也開始這麽叫她了。

“沒錯,你要想辦法推翻暴君的統治才行。”

暴君算是怎麽回事啦!

不好——她被寄予期待了!

很不爭氣的,但也如同理所應當般,五條憐開始緊張起來了,下意識向五條悟投去目光。

其實也並非是想要向他予以求助,這完全是習慣性的小動作而已。可他依舊是那副得意到恨不得翹起尾巴的模樣,好像三連勝的桂冠早已穩穩地戴在了他的腦袋上。

己方隊友予以的深切期待,與眼前對手的得意姿態。有那麽短暫的幾個剎那,五條憐覺得自己居然有種電影主角的既視感,不知不覺間已被疊上了數層buff。

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口氣。“START”字樣跳出。

在這一刻,無形的buff絕對開始起作用了。彌漫在整個大廳裏的輕快電子音一點一點消失在她操控的每一拳中,站在彩色屏幕裏另一端的恐龍小人的動作也比任何時刻都顯得稍許遲緩幾分,能夠清晰地看穿它的每一個動作與意圖,過分緊繃的神經總能在最緊要的瞬間指揮著她的行動。

這是一場可怕的惡戰。

屏幕上方的紅色血條時而會倏地縮短一大截,更多時候卻是咬得死死的僵持狀態。每一發進攻都能精準接下,恰到好處的防禦時機讓對手變成了不可鑿穿的鐵壁城墻,難以尋到一個突破的時機。

倘若這世上當真有游戲之神的存在,那麽五條憐想,在自己只打算格擋卻不小心觸碰到了出拳鍵時,它一定降臨在了指尖之上。

沙包大的拳頭正中恐龍小人的下顎,血條就此走到盡頭。街機的歡快樂聲如潮水般湧來,看不見的勝利王冠落在了五條憐操控的小小角色的頭頂上。

她贏了。

這個事實所帶來的興奮感,隔了半分鐘後才遲遲地落在五條憐的知覺之中。在此之前,倒是椅子的震動感更加鮮明一點。本以為是自己在對戰的過程中激動到不自覺地把自己弄壞了,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硝子正興奮地搖晃著她的椅背呢。

啪——

依然是還沒有反應過來,但她的手掌已經和硝子輕快地貼在了一起,碰撞出清脆的擊掌聲響與“嗚餵——!”的歡呼聲,從掌心傳來麻麻的感觸,卻也格外熾熱。五條憐看著自己泛紅的手掌,總覺得有點不敢相信。

在場也有另一位同樣不敢相信眼前事實的家夥,自然是五條悟無疑。他撇著嘴,只發出了輕微的“哼”一聲。這微妙的態度實在看不出究竟是不甘心在作祟,還是純粹的不服輸。

無論如何,勝負早已定下,就算再怎麽怨聲載道或是沈浸於虛晃的勝利興奮感中,其實也都不重要了。這命運般的對戰已然結束,該消耗的能量盡數化作了或懊惱或竊喜的心緒,只餘下空空蕩蕩的饑餓感。

看著貼在餐廳玻璃上寫著“超大份炸豬排蓋飯!!!——限定時間內挑戰成功即可享得全桌免單!”字樣的海報,五條憐好像知道他們先前所說的“那件事”是什麽了。

當店員端上兩碗金色小山般的炸豬排飯時,她的猜想化作了現實。

眼前的這兩位咒術師先生,今日將對本店的超大份飯碗挑戰發動進攻。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硝子嘆著氣,悄悄對五條憐說,“上一次他們倆連半碗都沒吃完,說是今天一定要挑戰成功來著。”

“這樣啊……”

五條憐了然般點點頭,心情實在微妙。她都不敢去看那高高壘起的豬排與米飯了,也根本無心探究藏在碳水化合物和肉類下的那點罕見的蔬菜。光是想象一下那種脾胃撐得發脹的感覺,她真覺得自己的肚子也在微微作痛了。

高中生的尊嚴,果真不能小瞧。

她趕緊低下頭,只盯著自己碗裏的雞肉,在誰也沒有留意到的時刻,偷摸摸把胡蘿蔔推到了飯碗的最邊緣。

“坐在你們兩個人旁邊,我感覺自己都快吃不下飯了。”

硝子的抱怨簡直不留情面,一邊說著,一邊挪到了旁邊的空桌上。五條憐暗自慶幸她居然也懷有和自己同樣的念頭,匆匆追上了她的步調,不忘從桌上的那盒紅姜裏夾走了一大筷子。

面對如此直白的控訴,勇敢的挑戰者們必然有所想法。他們嘰嘰咕咕著,如同河豚般撐得滿滿的雙頰在這一刻變得像是劣質的隔音墊,實在聽不清在說什麽。但就算如此,也還是要繼續往嘴裏塞進又一塊豬排。

絕不是錯覺,餐廳內一定充斥著相當痛苦的嗚咽聲。偶爾也含有口齒不清的相互鼓勵,至於鼓勵的內容是什麽,估計只有本人才能夠聽明白了。

在挑戰時限結束前的最後五分鐘,暫時離場的硝子和五條憐才總算是回到了“戰場”上,喝著早已續過兩回的大麥茶,沈默不語地見證著這場挑戰走到盡頭即是她們的支持方式。

歷經前兩次的失敗後,今日的挑戰終於迎來了勝利——一起恭喜夏油同學吧!

伴著所有店員的鼓掌聲,點單小票蓋上了免單字樣的印章,夏油傑還收到了一個掛著小小豬排蓋飯模型的鑰匙圈。

不止如此,作為少有的能夠完成挑戰的勇士,他可以將自己的照片貼在餐廳的墻上,同行者也能享有此等“殊榮”。

五條憐坐在有點硌人的木頭椅子上,看著店員搗鼓著從收銀臺下翻出的拍立得相片,忽然想起,以前五條悟也有過和這個相似的、按下快門後就會立刻彈出照片的照相機。那時他拍下了他們的照片,可惜在離開家之前,被她扯爛了。

現在想想,那時故意弄壞相紙的自己,其實只是為了表達出自己將與那個家徹底了斷的決心,僅此而已。

真是幼稚而沖動,決心又不是靠一張照片能夠證明的。她想。

恍神間,被喚了好幾聲後,才意識到夏油傑正在叫她。

他站在掛有logo的白墻前,向她招了招手,許是想要讓她也一起來合影吧。五條憐匆忙搖頭,抱歉地擺了擺手,拒絕的話語卻有些說不出口。

她向來不愛拍照,也不好意思摻和進他們的合照之間。她只不過是在這一次“挑戰”中巧合地成為了觀眾之一,不論怎麽想,都不值得成為照片中的一部分。

“走啦走啦。”

合適的拒絕話語完全沒有想好,五條悟已拉著她起身,直奔著相機而去。她只來得及捋捋頭發,總覺得耳朵也有點燙。

小小的鏡頭過於局限,想要容下四個腦袋,必須要經過精密的空間計算不可。趕忙擠緊一些,夏油傑和五條悟的肩膀幾乎快要疊在一起了,垂下的劉海擦過硝子的頭頂,她的栗色發梢也和淺灰的長發融了起來。

如此笨拙的姿勢要保持足足三秒鐘,直到拍立得相紙哢嚓哢嚓地從相機裏探出,這才總算是能夠自在地舒展身軀。

相紙被貼在了墻面的一角上,空白處寫著今天的日期,一眼望過去,倒不算多麽醒目,但確實獨特。畢竟墻上的所有照片裏,可只有這一張裏拍下了四個人的模樣。

總認為相機會把真實的模樣變得扭曲,也羞於面對過於清晰的自己,這構成了五條憐不愛照相的全部原因。不過,看著這張照片中的自己,好像也沒有特別奇怪?

她悄悄松了口氣,在五條悟的催促下,追上了他們的腳步,走向人行道盡頭的商場。

差點忘記了,會擁有今日這樣的黃昏,正是因為五條悟拋出了“今天會去唱K哦”的邀請。

即便是到了現在,五條憐也必須承認,她絕非是出於自願才加入了這場過於熱鬧的玩樂之中。但她也一定要坦白,自己的緊張感已經消失無蹤了,拒絕的話語自然也不打算再說。

她已完全能夠自在地踏入從未進過的卡拉OK包廂,舉起沙錘相當配合地為這一首歌的獻唱者搖響節拍。在她紅著臉唱起自己也不太熟的歌曲時,被她視作更有大人風範的咒術師們當然會分外熱情地打著拍子,仿佛音樂節觀眾般搖晃腦袋,本就不安定地虛浮著的自己的聲音,總是唱著唱著就變成漏氣的笑聲了。

包廂續了一個又一個小時,小食也追加了一盤又一盤,豬排飯消失在歡鬧聲裏。如不是想起了明天並非周六的這個事實,真想把一整個晚上都耗費在這裏。

用力揮揮手,向今天才認識的咒術師們道別。初見面時在心裏為他們安上的“成熟高中生”的印象標簽,早已在不知何時被風吹走,五條憐後知後覺地想著,硝子和夏油傑和自己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嘛。

從黃昏到夜晚,度過的每一秒鐘如同真切而歡快的美夢。乘在回程的電車上,不知是崎嶇的軌道讓列車晃來又晃去,還是心情飄忽到了不知何處,她覺得自己好像浮在了軀體的最表層,身體沈沈下墜,意識卻直到這一刻都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疲倦,連五條悟惡作劇似的碰著她手臂的小動作,也是在數秒鐘之後才察覺到。

“說起來……你其實不用送我回去的。”她嘟噥著,如此輕聲說出的話語,實在算不上什麽抱怨。

“這可是哥哥的關心喲。”五條悟揉了揉她的腦袋,“好好收下啦!”

飄飄然的心緒好像有點回到身體中了,重重落在電車座椅上,報站的電子女聲在這一刻聽著如此清晰,空調風真冷。五條憐抿了抿唇,不再說什麽了,只有在他問到今天開不開心時,才輕輕點頭。

“開心呀。”她忍不住笑了,“你的朋友們都很照顧我,大概因為我是你的妹妹吧。”

不知道為什麽,五條悟也在笑。

“不是啦。因為你是你,所以他們才對你好呀。”

五條憐沒有聽懂,不解地眨了眨眼:“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嘛。”

“……誒?”

更加聽不懂了。不過……

“阿悟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

“對吧——”

他又擺出了在街機前的那副得意表情了。

“那麽,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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