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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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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武安侯杜銳,詐盜受贓,其數甚廣;積惡既彰,公議難抑。法司斷死,以謝萬邦;國有常刑,時屬發生,特申寬典,宜免死貶往涯州司戶參軍,所在馳驛發遣,雖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短短半個月時間,被圈禁在府的武安侯瘦得兩肩塌了下去,昔日油光水滑的兩鬢如今亂如灰白蓬草。

他趴伏在新鋪就不久的地磚上,血液沖刷過耳膜,激得腦子漲漲地痛。

身後的妻子已經昏厥過去,兒子大聲對他呼喊著什麽,可整個世界都像是離他遠去了,只剩下茫然的風聲。曾經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他被差役毫不留情地拖行,腳上的錦靴磕在新裝不久的門檻上。大門上鮮亮的朱紅大漆紅得像是剛剛刷就,讓人疑心會被輕易蹭掉。

不久之前,保守派的一位官員在朝堂上公開彈劾他,列出他的十大罪狀。

那人是三皇子派的小角色,以往是絕不會被他看在眼裏的,這次卻不知道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瘋狗般咬著他不放。

杜銳一開始沒想搭理他,畢竟府內生變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趁機給他難堪也不難理解。再說,他和三皇子派的裴家本就私下有齟齬。哪怕不提陣營方面的對立,單是前世子妃的死因他們就說不清。

不過是幾個小嘍啰刁難他,杜銳倒也不太放在心上。文人嘛!多少有些個酸腐氣太正常了。大人有大量,讓裴家撒撒氣,全當是還個人命債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接下來的發展方向。

那個小官出頭後,先是其他與裴家交好的人陸陸續續站了出來,然後是諸位王公貴族......就在杜銳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求助地望向五皇子一派時,與鎮北將軍關系密切的昌邑伯站了出來,慷慨激昂地要求皇上依法懲治。

一夜之間,原先的親家與他反目成仇,新晉的親家拋棄了他。

被革職在家後,他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想弄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杜銳從不是個輕易認命的人,從普通武將到位比列侯,他經歷過的危機數不勝數,但又無數次地反敗為勝。

他有足夠的自信,只要讓找到這背後之人,自己就能解這一時之困。

可算了又算,只覺得整件事越是探究,越是泥足深陷。盤根錯節的利益網就像午夜的迷霧,從深處吹出腥甜陰冷的氣息。

從前他總認為朝堂的形勢盡在自己的掌握中,現在卻發現,在那些屹立百年的世家貴戚面前,自己始終都只是個一朝得意的毛頭小子。

可那又怎麽樣?自己手裏還握著鎮北將軍秦牧的致命把柄!既然對方翻臉不認人,那也休怪他撕破了臉面!

皇上忌憚秦牧那老不死的不是一天兩天了,卻始終不敢輕易動他。除卻顧慮邊關安危外,最主要的還是秦牧滑不溜手,極為謹慎,根本就不給皇上發作的機會。

何況秦家世代功勳,守衛北疆,在大梁的百姓心中地位崇高。就算秦牧說話辦事武人習氣很重,綏寧帝最多也只能找茬申斥幾句,不可能用這樣雞毛蒜皮的理由把他如何。

然而再謹慎的人都有失手的時候,鎮北將軍秦牧也不例外。想到對方握在自己手中的命門,杜銳坐在陰濕的牢房中,心頭已經湧上報覆的快感。

好啊,你既然讓我一家老小下獄,那我就把你也拖下水!說不得到時候我在皇上面前戴罪立功,還能脫身,你就用你全族的命來填吧!

“你們這些狗雜種!看本世子出去不活剝了你們的皮!”

隔壁傳來杜胥的叫罵,一夕間從騎馬倚斜橋的貴公子變為階下囚,他的滿身跋扈還來不及收斂。

獄卒聞言卻並不生氣,也沒有幸災樂禍,只是懶懶地擡起眼皮瞭了他一眼,依舊打牌。

杜胥何時被人如此輕慢過?當下氣得臉色發青。待他還要再罵,就見另一個高瘦獄吏慢慢走進來,對他輕蔑地笑笑,徑自坐在了桌邊開口道:“老弟,這批人什麽時候押送?”

先前那個獄卒恭謹回答:“按理說月末動身。”

高瘦獄吏點點頭,又對著杜銳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獄卒忙識趣地接口:“哥哥放心。”

杜銳畢竟官場打滾多年,將兩人的眉眼官司看了個清楚。他突然打了個哆嗦,心底蔓延的寒意沖刷掉所有怨恨與不甘。

是了,秦牧那老狗既然敢得罪自己,必然有著萬全的把握,絕不會讓自己說出那件事!自己當初若是在大殿之上豁出去,倒戈一擊,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不不不,以秦牧的心機,怎可能賭這樣的萬一?他恐怕早有後手,倘若自己當時真的說出來,下場也絕不會比如今好到哪去!說不準現在能留得命在,已是他看在自己還算嘴緊的份上,網開一面了。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杜銳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起擺子,恐懼讓他的胃液翻湧,不受控制地幹嘔起來。

到了今天這一步,他已是不可能活下去了。他不怕豁出自己的命,只要能保住家人!

杜銳的指甲扣著濕冷滑膩的地面,怔怔地盯著墻壁,似乎想透過它,看到另一面的兒子。

“你聽說了嗎?武安侯杜銳畏罪自盡,他老婆一口氣沒上來也跟著去了。”

旁邊桌的一位小胡子商人滿臉神秘,急著和眾人分享日熱乎燙手的情報。

“嘶......我記著武安侯才進京沒多久吧?”

“可不嘛,小世子爺被流放,侯府裏那些庶子庶女的也被賣得幹凈。”

“前些年他家勢頭可是猛的很!要我說啊,他老婆死的也是不清不楚的......”

“說是群臣一起上奏彈劾的,其實還不知道是得罪了哪尊佛呢!”

“誰知道......”

樓上的包廂裏,楊晏小心地看了看垂眸沈思的東家,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吧。” 傅驚梅捧著手裏的熱茶,感覺身子一點點暖和起來。

秋意漸濃,雖然陽光極好,早晚仍能感到輕紗般的涼意。

這具身體的底子原就不好,在修家莊將養幾年,又在草原歷練過,多少有些改善。沒想到此番波折後,一夜回到解放前,氣血虧損極大。

縱使年輕人恢覆得快,又有滋補的藥品,恐怕沒個一年半載也難比得上從前。

四周人高馬大的侍衛們全都身著單衣,襯得身穿夾衣的傅驚梅活脫脫一個病秧子。

楊晏躊躇了一下,咬咬牙道:“東家,您說......夫人她......”

傅驚梅知道他在擔心什麽。

裴柔之的身份雖隱蔽,終究是逃不過有心人的觀察。楊晏是她的心腹之一,就算原先一無所知,這次意外過後,也多少能猜到一些了。

但凡不傻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位莊主夫人對武安侯府算得上是了如指掌,而且絕對不抱善意。

楊晏這個人素來謹慎,是個不愛招災惹禍的性格。乍聽聞武安侯府倒臺,當家的男女主人全都死在獄中,不免聯想到夫人的種種手段,憂心會給自家招來禍事。

“別擔心,這裏面如何,橫豎不關咱們的事。” 傅驚梅想了想,壓低聲音給他解釋,“武安侯夫人是有舊疾的,聽說她從前就暈倒過幾次。這次恐怕是受不了刺激,覆發了吧。”

楊晏眉頭的川字紋舒展了不少,但仍有些擔心:“那東家打算何時啟程回京?”

“再等等,不著急,我總覺得這裏面水深得很,牽扯的遠不止裴、杜兩家。”

傅驚梅把手放在貓肚子下暖著,“武安侯這棵樹倒了,藏起來的鳥獸才會跑出來。我之前給京師送過信了,柔之應該已經帶人南下。這裏離京師不算遠,要不了幾日就能和我們會合。”

楊晏想了想,讚同道:“東家考慮得周全,這時正好和夫人避避風頭。那瓦子那邊......”

“戲班子照常開,別的都不必有變動。” 傅驚梅心中早有打算,“這幾天把賃的院子仔細打掃,尤其是磚石下面的蟲蟻,柔之見不了這些。”

楊晏一一記下,深施一禮後,就帶著其他幾人守在了房門外面。

傅驚梅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半天沒有開口,全然忘記屋裏還有另一個人。

霍伯彥連日來被傅驚梅的虎狼之辭攻擊,每天的情緒都像拉滿的弓。好不容易等到楊晏等人趕到,才稍微松了口氣。

現在傅驚梅被他們帶來的消息吸引了全部註意,瞬間進入營業模式,恢覆了溫雅持重的莊主形象,半點看不出來之前的流氓習氣。

想到她之前生動的眉眼,霍伯彥的視線又不受控制地掃過她沈靜的側顏,頓時有點難以名狀的不快。仿佛全力的一拳輕飄飄落了空。

她似乎全然恢覆了從前的相處態度,溫文和煦,細心周全,言行全都有禮又妥帖。一改之前讓他火大的樣子,不再胡攪蠻纏耍賴打滾,不再說些古怪又新奇的觀點,也不再說那些讓他面紅耳赤、氣急敗壞的話。

而自己卻好像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作出兇惡的樣子來和她說話了。

霍伯彥不喜歡這樣的沈默,他眸子沈了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把旁邊肥貓的屁股。

“淦!誰掐的本大爺!” 大虎一躍而起,臉上還存著睡夢的茫然。

小小的鬥室內頓時雞飛狗跳,看著傅驚梅被大虎弄得形容狼狽,霍伯彥才覺得心頭那股失落散開些許,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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