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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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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魔

自千年前燃燈佛祖圓寂後,六界之中發生了一些小動蕩。

直到百年前新佛如來降世,佛光普照,度化一切邪魔,甫天下太平,六界安定。

之後小打小鬧的妖祟精怪常有,但興風作浪殘害生靈的邪魔,並不太常見。

算來,這是我修行之後,頭一次遇上真正的魔物。

不得不說,我運氣之好真是……

真是好奇心害死我。

眼前的這株冥界獄花,名為彼岸花,說起來也是令人唏噓。

彼岸花一族,乃冥界之中數量最多的一種獄花,其族中更是出了個花神霽緋。

相傳花神霽緋,是最有機會成為冥界花主的人。

但在冥帝第七子大婚之前,霽緋被那個即將嫁給冥界七皇子的小花仙所妒,害得她掉入忘川,受到川下鴻蒙初開以來,鎮壓了千萬載的邪怨戾氣重創。

花神神體受損,修為大減,因此常年閉關涵養。

從而導致冥界花主之位,因無合適人選,空缺至今。

想來正是因為這樣,無主神司理冥界花族,才會令這個彼岸花妖,有機可乘,私逃出來,殘害同類,墮為花魔。

“不想明天被我吃,那我今日便多吃一頓,將你解決了。”那彼岸花魔猩紅的眼珠轉了轉,口中吐出一條滿是倒刺的長舌,向我伸來。

卻在將要碰到我之時,那花魔的紅舌,被我胸前忽而閃出的一道清光震開。

見此清光,我才想起來我還有個法寶,“吃不吃得了,還得另說。”

我的腿動不了,幸而手未遭束縛,當即伸手一拂,摘下頸間的白玉如意,握在手中將它變大。

此物名為和合如意,乃我幼時入師門,二師兄給我的見面禮,說是能驅兇鎮煞,安寧辟邪。

這些年久居天山,生活安穩;加上我甚少外出歷練,更沒遇上過什麽危險,也就一直沒有用過。

平日裏只將它變成如意小玉墜,當成項鏈系在脖子上戴著玩。

沒想到今日,我能一試它的神通。

一時間,我心中充滿了安全之感。

那花魔,見我手中的如意,臉色一僵,周身鬼火陡然間暗了一半,聲音明顯很不自在:“你怎麽會有這如意?”

見他如此畏懼的樣子,我很是滿意,心想:二師兄誠然不欺我,這如意果然是個靠譜的寶貝!

“你管我怎麽有的。”我用如意虛空一劃,割斷腿上的藤曼,站了起來。

我毫無降妖除魔的經驗,雖有法寶加持,心間難免七上八下,雖是如此,但面上卻不露怯,穩穩持著如意,便向花魔攻了過去。

只見我手中的如意,柄端的靈芝清光大作,幻出諸多鎏金銘文,懸浮在空中與花魔纏鬥。

花魔也不手軟,激發一團團鬼火向我淩厲擊來,然而,皆被如意尾端的盤長結紅絲絳擋了回去。

他見打不過我,便欲逃走。

我繼續施法,銘文倏爾聚成一個大金環,套在花魔身上,將他圍困住,使他毫無招架之力。

頃刻間,金環釋放出真火,火焰照亮林間,也燒的花魔掙紮不斷,哀嚎不已:“仙姑饒命,我再也不敢了,饒命啊!”

“饒命?”這聲聲饒命,與剛才肆虐張狂的模樣判若兩人,更令我無比厭惡,“你吸食這滿城大小花精之時,可曾想過饒她們一命?”

“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求您了放過我,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你戕害同類傷天害理是因,今日落於我手是果,此乃因果報應,休要怪我無情。”我冷著臉控如意持續作法,無視他的哀求。

“我落於你手,自知必死無疑,但我死前有一事不明,”那花魔忽然溫順了下來,眉眼耷拉欲泣,模樣楚楚可憐。

桀驁猖獗的男聲,也變成了輕柔魅惑的女聲,“方才引你入林,幻境中見你心底最在意的竟不是世俗的欲望和塵念,而是一尊神像,可見你果然是如同神仙一般心懷慈悲善念,如若能夠重來,我也不想繼續作惡……”

這話令我一楞,它不說我還未註意:迷魂林有致幻的作用,中招者會在幻境中,看見心底最在意的人和事,然後不自覺就被幻境吞噬。

我一直以為我最在意的,是六歲時,父母將我遺棄在天山荒野的那件事。

心中一閃而過這個想法,我卻是道:“我想著神像,當然是我敬重他;常懷有敬畏,心中有規矩,才不至於淪落為如同你這般的妖魔。”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花魔猝然擡起頭,狡黠地朝我一笑。

就在這時,周遭景象忽而一變,林子由暗變明。

場景中現出了一輛馬車,車外坐著個老仆,一手握韁繩,一手拿馬鞭在趕車。

馬車裏是一家三口,男人面容半是憔悴半是隱忍,看了眼身旁妻子手裏抱著的熟睡的幼女,終於不耐道:“都說天山有地仙,可我們連著找了十天半月,這撈子地方除了延綿雪山,連條狗屁出道都沒有。”

聲音越到後面越是高亢,驚得女人懷中的熟睡的孩子動了一下。

女人輕輕拍了拍孩子,看了男人一眼,連忙壓著聲音:“小點聲,別給孩子聽見了。”

男人垂頭沈思了一瞬,再擡頭時,滿是血絲的眼底多了幾分決然,他做了個決定:“這趟出門,水和食物都快耗盡了,我們盡了人事,既然傳說是假的,世上本無地仙,我們也該聽天命,把……把甜甜留在這裏了。”

女人聽了這話,眼裏漣漪一片,趕緊捂住懷中幼女的耳朵,朝男人唾棄:“你是她爹啊,怎麽可以如此狠心,把親生女兒丟這這裏。”

“沒辦法了,不丟掉她,我們全家都不得安寧!你不要婦人之仁,害了我們家大朗二郎。”

提起前頭的兩個兒子,女人霎時說不出話。

自從幺女出生後,兩個男娃總是重病纏身,藥石無醫。

後來找巫醫蔔算,說是幺女天生鬼氣,會影響至親運勢。

於是他們便把小女兒輾轉寄養在各種地方,舉國的佛寺道觀,都送了個遍,直至再也沒有寺院願意接收這個孩子。

出於無奈,他們到處打聽,好不容易到了這個傳說中有仙人的天山。到了之後卻發現,此處雪山延綿,根本沒有人煙,更沒有任何上山的山道。

在這十幾天被邪祟騷擾下來,男人已經瀕臨崩潰,心一狠做了決定。

畫面又一轉,馬車行到一處山谷。

周遭是陽光明媚,春風解凍。

四處是發芽的草木清香,腳下是還未完全融化的殘雪,耳畔是冰雪消融成水,流經山澗的潺潺聲。

一家三口下了馬車,男人生好一堆火,從油紙裏拿出最後一個燒餅,塞入身旁穿著毛絨披風的小女孩手裏,牽著她坐在女人剛掃開雪沫子的巖石上:“甜甜乖,你在這坐會,爹和娘去周邊打水喝。”

小女孩咬了一口餅,指了指旁邊的山澗,溫吞道:“爹,娘親,這裏有水。”

女人不語,掩面扭過頭去,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告訴她:“這水不甜,不好喝。”

小女孩乖乖的點頭,看著男人拉著女人走遠,那女人一步一回頭,眼睛裏浸滿了淚水。

她以為是風吹得娘親眼中含淚,便揮著手貼心地大喊:“娘親,風大,你別回頭了,我會乖乖在這裏等你們的!”

那女人望見,似要折身返回來,但被身旁的男人一把拉住,扯著她快步向前走。

待他們完全走出視線,小女孩才側頭,疑惑地看了眼旁邊的澗流。

那水質清澈澄明,分明比她住過的所有道觀和佛寺的井水,還要潔凈。

真的不甜嗎?

她沒敢喝,爹說不甜就是不甜。

然後她靜靜坐著,在寒風中又餓又冷。

她喃喃自語,告訴自己吃飽了就不會冷了,於是一口一口,慢慢吃完了手中的餅。

一坐就是一下午,殘陽斜暉掠過林稍西下,她的爹娘還沒回來。

但她吃過一個餅,嘴巴幹得很,實在渴的不行,就走到流水旁,蹲下用手掬了一捧水,伸出舌頭輕輕的舔了口。

甜的,水是清甜的。

爹說錯了。

她開心地笑了笑,喝完手中的水,乖乖的坐回石頭上,裹緊外袍自言自語:“等爹娘回來了,就告訴他們,水是甜的。”

然而直到夜幕,她都沒有等來父母,只等來了一只只嗜血可怖的山精鬼魅。

它們輪番用‘你爹娘不要你了,把你拋棄在荒野’這些言語擊垮她的內心,繼而貪婪地咬上她的肌骨,肆虐地啃食她的身軀。

她的血蜿蜒流了一地,染紅腳下的白雪,雪水匯入澗中,映紅了澄澈的清水……

這一幕熟悉的場景,令我心臟猛然一疼。

我低頭,只見一條枯藤穿過我的胸前,血液蔓延出來,暈染了這一塊的衣裳。

方才還處於下風的花魔,此時,占據上風,笑得猙獰而張狂,“還當你是多麽難以攻克的厲害神仙,原來不過是個有些仙基的凡人,就算你手中有這麽厲害的法寶又如何,不也是大材小用,我不過是故技重施,便又引出你的軟肋。”

我這才知道,方才他是在套我的話。

雖然我未說出來,但在心中想起一遍,竟也能迅速被他捕捉到,從而加以利用,再度使我致幻放松警惕。

身負重傷,早已使我站立不住,難以凝氣聚靈,手中如意所控的銘文與真火不知何時也已瓦解,花魔恢覆了自由,那條長舌又朝我攻來。

“好香啊,真是舍不得一口吞了,”那濕黏又腥氣的舌頭在我臉上掃來掃去,留下一灘腥臭難聞的口水。

然後依舊是藤曼卷上我的腿,將我一拋,倒掉在高高的樹枝上。

接著,尖銳的獠牙,狠狠刺入我的肩頭。

這一瞬的痛楚和幻境中的我,遭遇的啃食重疊,令我神志恍惚,分不清是幻是真,是過去還是現在。

唯有手中的如意提醒我,這不是六歲的時候。

六歲那時的夜晚,我明白了,爹娘是真的丟棄了我。於是心如死灰,沒有想活著的念頭,是以一直都沒有默念瀛洲真君的名號。

但現在,我並不想死。

我撐著口氣,艱難地念出“瀛洲降災解難驅煞鎮惡顯聖真君”。

花魔聽了,一陣譏笑:“死到臨頭了,你竟然真的指望一個虛無的神,會來救你嗎?”

會的。

我見過的。

就算神仙不來,那我還有希望……

只希望二師兄已經回家,並且看到了我的留書。

以他的性格,必定會當即就來伏陵抓我回去。

以他的能力,必定一瞬就能趕到。

然而我再沒有一點力氣反抗,只覺身體裏的血液和靈力被緩緩抽走,眼皮重的很,我喃喃道:“會的,他會來的……”

這個他,連我也不確定,會是誰。

“別再廢話了,我的食物,你的命是我的了。”花魔無饜地吸食我的精氣和修為。

血液被抽離,四肢百骸都冷……

疼,渾身上下,都在疼……

就在我合上眼之際,聽到一道異常熟悉,帶著怒意的寒峭之聲響起,“她的命,不是你這區區魔物能承受的起的。”

聽到這個聲音,花魔停下了吸食,惶然驚怯地喝問:“你是誰?”

我卻閉著眼睛,笑出了淚花。

不用看,我也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不是他人,正是我的二師兄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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