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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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繩
過了五月末就到了六月初，再接下來便是高考了。
考前的夜晚，許之上完晚自習如往常一樣和陳遷書來到操場跑步。操場上的人少了許多，高一高二的已經放假，剩下高三的學生還有一些老師。
許之問：“你媽媽這幾天要過來嗎？”
陳遷書說：“後天考完她會來接我，這幾天不來。前幾天她問要不要過來照顧我，我拒絕了，和她說她過來我會緊張，也幫不了什麽還耽擱自己的工作。我媽想了想說也是。”
許之笑：“是這樣的。跑跑跑，最後一天了，加油。”
說完許之擺起手臂，融入了跑步的人流。陳遷書笑笑追上許之的步伐。
兩人跑完回到原點。許之拿好東西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把劉海按上去，笑說“好熱啊”。
陳遷書正在書包裏拿什麽東西，隨口回道：“嗯，是很熱，待會走走吹了風就不熱了，回到家再洗下澡。”
他拿出兩段紅繩，攤手擺在許之面前：“上周日去山上寺廟求來的。兩條都給你，有不一樣的寓意。一條系手上，求好運；另一條系腳上……求……長久。”（1）
“你沒有給自己求嗎？”
“嗯。”陳遷書拉起許之的一只手，認真為她系上一條：“明天別擔心，考試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好，你也會的。”許之晃了晃手臂，繩子中央有一顆小小的玉珠子，細白的手臂上綁上一段紅繩很是好看，說：“會不會太多了，早上班主任發了錦鯉福袋，化學老師給了簽子，還有同學送的紅紙寄語，已經有好多了。”
“好運不嫌多，這是我給你的。”
陳遷書蹲下將另一條紅繩綁在了許之的腳踝，墨藍色的校服褲腳將紅線遮住。
綁上有點癢，許之動了動。
“不可以摘下。”
語氣的生硬是陳遷書少有的固執。
“好，我不會摘的。”
許之笑問：“你怎麽會買紅繩？我以為你不會信這些的。我都沒有什麽給你。”
“沒事，我不用。”陳遷書看著許之手上的紅繩，笑道，“只是想到了就想給你。”
他本不信神也不信佛，但考前的周末，不知為何還是爬上了山來寺廟看看。
竹林深深，寺廟建在高山上。廟裏的建造莊嚴肅穆，周圍一圈點著幾尾幽幽的蠟燭，燭焰跳躍，煙香飄裊。中央高大的佛像盤膝而坐，神情寬容，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貪欲惡念。
陳遷書跪在蒲團上，懷著比這方凈土更加虔誠的心合上雙上磕頭向菩薩許願：如果能夠普渡眾生，那能不能……
寺中一片寂靜，無人應答，周圍有幾個來往的行人。風吹過竹林，發出樹葉相互碰撞的“沙沙”聲。
陳遷書起身走出殿外，留三根新插上的香火在神龕裏緩緩燃盡。
他走出一段距離，石階邊上有幾個攤販支起攤子賣零食玩具還有其它的一些東西。
陳遷書本想徑直走過，卻聽到一陣吆喝。
“來來，看一看紅繩嘍！保平安、求姻緣……幹什麽都行！”穿著寬大素袍的小師傅在攤位賣力叫喊。
口袋中已有一條專為許之買的紅繩，陳遷書靜默許久，在攤前停下腳步指著標有“月老紅繩”的一堆紅繩問：“這要怎麽賣？”
之前偶然在書中看到關於月下老人的典故。月下老人的囊中裝有紅繩。
“赤繩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則潛用相系，雖吳楚異鄉，此繩一系，終不可綰。”（2）
看到這想為許之系一條紅繩的念頭就隱隱種下。
“十五元一根，給心愛之人系上，月老保你們生生世世不分離，來世還結為夫妻啊！”小師傅見來了生意，頓時更加精神，撿起幾條紅繩放手上給陳遷書說材質和寓意。
旁邊湊上來一個女子，拿起一根仔細瞧了瞧：“賣這麽貴啊，這上面什麽都沒有，能不能便宜點？”
“人都是要活命的啊！姑娘，實在不能少了。再少下去沒錢吃飯我就要下山去賣腎掙錢了。”小師傅表情誇張，假裝抹淚，那樣子看上去要多慘有多慘。
姑娘被逗笑，思量了一會松口說“行”，掏錢買了一根。陳遷書在一旁也買了一根，盡管那師傅看上去不太靠譜的樣子。
紅繩樸素，上面沒有穿任何珠子，只是用幾條細線纏繞而成。
借著考試送好運的由頭，他想了很久，終究還是把那條關於姻緣的紅繩拿出。這條懷著他不堪心願的繩子也被他系在了許之的腳上。
來到山上的寺廟，原只想給許之求一個好運，最後卻摻雜了自己的私.欲。
許之回到家簡單洗漱後躺進被窩準備睡覺，想到明天的考試，明明身心都已經很疲憊，卻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已經記不得當年考了什麽樣的題目，只記得那兩天做題時的一些感覺。走進考場剛開始做題時的緊繃，自以為麻木，心臟卻在劇烈地跳動，恍惚中真的覺得是如往常一樣的考試。
再來一次還是待到兩三點才睡著，三小時後醒來依舊精神高昂。
許之醒來檢查好要帶的東西吃完早飯來到學校。太陽大不過有雲擋著，許之看了天氣預報，這幾天都是晴天。
校門口有一段紅地毯，校長還有許多眼熟但不相識的高三老師笑容滿面得站在紅毯兩邊和進校的學生擊掌。
許之一路擊掌進來，到班裏覆習了一會心情還沒完全平覆就聽見班主任說可以去考試了。許之拿著筆盒和準考證找到考場，門上的封條已被撕下，兩位監考考試在裏整理東西，一群同學靜靜地在外等候。
第一場考的是語文，考試的兩個多小時格外安靜，分下心來能聽到窗外樹上一些微弱的蟬鳴，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許之緩了幾秒，註意力重新回到卷子上。
語文考完，等監考老師收了試卷已經快到正午。許之把考試內容放到腦後，收拾好東西拿上脫下來的校服外套往食堂走。去往食堂的路上瞧見人群中陳遷書的背影，許之小跑到他邊上，拍了一下他肩膀：“陳遷書，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這兩天小漁的媽媽給她送了飯。”
陳遷書看向邊上突然冒出來的許之，沒想到能碰上她。因是隨機排的座位，許之和他不在一棟樓，加上還有外校的人來考試，能在路上碰到的概率太小。
陳遷書笑起來，幫忙拿過許之手上的外套：“好，食堂這兩天的夥食應該還可以。”
許之點點頭，這幾天的飯菜應該是高中三年來最好的了，不說有多少好吃，只是很豐盛。許之在食堂外擺出的小黑板上看了看菜單，多出了很多肉類，還給每個同學準備了免費的西瓜、綠豆粥或者銀耳羹。
“遷書，我拿綠豆粥，你拿白木耳，我們可以拿瓢羹一起吃。”
食堂幹燥、悶熱，飄著渾濁的飯菜香。
許之點了豬腳還有豬肉燉黃豆，與陳遷書面對面相坐：“怎麽樣，語文做得順嗎？我剛做時腦子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寫著寫著就結束了。”
陳遷書說：“看到作文的有點不知道怎麽寫，前面的一些題目和平常做的不太一樣。不過，我都寫完了。”
陳遷書說完話擡頭，和許之的視線相撞，楞了一下兩人笑起來。
在學校他們一直避免著過多的交往，從不曾這樣大大方方的坐在一起吃飯。
許之說：“寫完了就很不錯，我也寫完了。下午數學加油！”
陳遷書說：“嗯，加油！我們都加油。你快吃，再不吃飯菜就涼了。”
許之吃好飯拿起西瓜哢擦哢擦一溜煙兒吃完，陳遷書笑著把自己的那一份西瓜放在許之跟前：“還要嗎？”
西瓜每頓每人只有一塊，許之不好意思：“雖然還想吃，但是你吃吧。”
陳遷書聽許之說想吃，便說：“這麽大塊，我可能吃不完，你幫我吃一點吧。”
“你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的，許之你快吃。”
許之不再憂慮，拿起勺子挖了一勺。
班裏靜悄悄的，許多同學早已趴下午睡。兩人吃完回到班裏，黑板上的倒計時和老師寫下的字已經被擦得幹凈，什麽都沒留下。
醒來後的課間班主任放了視頻給大家提提神。緩過神來，一些同學抓緊時間背公式，再做幾道數學題練練手。
許之揉了揉眼睛與林常松閑聊，後來閑聊的隊伍逐漸擴大到前桌。聊上午在考場中發生的各種意外和趣事。例如有個人水灑了，把試卷弄濕了；又例如有人考試流鼻血，還好沒流到試卷上，真真是開門紅；還例如看到有個人蠕動著身軀左瞅瞅右瞄瞄，想要獲取答案。
嘻嘻哈哈聊了一會，毛媛莉的同桌是個男生，他說：“不行了，不能再跟你們聊了。現在有多快樂，待會就有多悲傷。我要抓緊時間再看一會兒。”
三人都答應道好，止了說話和笑，各自看書。
再次踏上考場，心情平靜許多，經歷過一場，考試也沒有想象中的可怕。但兩個小時後從考場出來，果然如許之已經知道的和毛媛莉同桌無意中說的那樣，大多人哭喪著臉嘆氣抱怨。
班主任聽說了題目難，看著大家垂頭喪氣的模樣，一遍又一遍高聲叮囑道：“不要對答案，千萬不要對答案，你們難其他人也難。還有明天的兩場呢，堅持到最後才是勝利。”
第二天，不安和緊張消逝了許多，昨天的會與不會已成定局。因怕幹擾學生監考老師沒有開風扇和空調，許之坐在考場上只覺得有些熱，寫著寫著臉都開始發燙。雖然寫下來還是會有做得好糟糕的感覺，不過好在所有題目都完成了。
“叮鈴鈴——本場考試結束，請考生停止答題，將……”
所有學生收了筆，等老師收試卷。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屬於每個同學的高中三年畫上了句號。這兩天所考的是高中三年唯一一組不用認真訂正的答卷。以後就要告別近十點的晚自習，告別和許多人一起並肩努力的日子。
回到班級，大家好像才反應過來真的結束了，你一句我一句逐漸熱鬧起來。同學們說話談笑都比平常有底氣很多。一個男生不管不顧拉開窗戶沖外面大喊“啊——”，嚇得許之轉頭看發生了什麽事。
處處洋溢著歡愉。
許之和轉過頭的毛媛莉相視一笑，聊中午吃了什麽。越來越多的同學回來，一些同學看人差不多到齊了，就開始發同學錄。
許之收到一張一張五顏六色的同學錄，連平時看上去最不茍言笑、一心專註於學習一看就不註重這些的趙錦陽也遞給她一張。
趙錦陽好像有話想和她說，許之笑著接過，等待他說什麽，但只聽到他說了一句“許之，畢業快樂”。
“謝謝，你也畢業快樂啊。”
許之坐在位置上將手頭收到的所有同學錄，一張一張認真寫下姓名、年齡以及各種寄語後還給他們。
那時的許之也如千千萬萬的高考生一樣，以為自己是在無硝煙的戰場與許多不知姓名的同學進行一場決鬥，教室裏的紅色橫幅是戰鬥的號角，黑板上的倒計時是勇往直前的旌旗。
後來許之發現不是這樣，高三是一場雨，每個人都是浩渺的土地。雨水會使土地豐盈，無論長出的是花是草是樹木亦或是荊棘，終會長成屬於自己的一片春天。（3）
班主任進來拍了拍桌板，說完最後的叮囑和之後的一些事宜，便像個老父親，一一和同學們說回家註意安全。
“小漁，遷書，常松，再見！小漁，晚上等我回去給你點奶茶。”許之在班門口和三人道別，先前問了兩個男生要不要喝奶茶，他們都拒絕了。
舒涵漁沖她揮揮手：“好的！過幾天一起出來吃飯啊，微信上聯系。可不要斷聯啊，不許兩三個星期不回消息，害我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許之笑著答應道：“不會的了，我一定記心上。要去哪裏吃到時候告訴我。”
許之轉身離開，出了校門，找到站在一塊的爸媽。一靠近，迎面收到了一捧混著向日葵和雛菊的花束。一家人說說笑笑上了車，許之關上車門，抱著花仰躺在後座上，感嘆一聲：“啊！終於結束了！”
爸爸笑她一放松就沒個正形：“感覺考得怎麽樣，有把握嗎？”
媽媽搶話道：“考都考完了，就別問那麽多了。我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膽的了，來，許之，晚上想吃什麽？”
許之回道：“土豆絲，就土豆絲吧，別的什麽隨便炒個菜就好。”
媽媽驚訝：“都結束了還不吃個大餐？我還想著我們到外面請你大吃一頓。”
“太累了，沒有吃大餐的心思。我想回家睡覺。”
“懶得你，吃好吃的都不積極。”
爸爸幫許之說話：“在家吃也行，現在去買菜，吃完好好睡一覺。”
媽媽問她：“這個暑假你打算幹嘛？沒事的話暑假先去把車學了，駕照得考出來吧。”嘴上盤算著，心裏已經為她想好了一切。
許之想起那個暑假被學車支配的恐懼，頭疼道：“先不要去學車吧……看著就好痛苦，以後有能力可以買車了再學也不急。”
那時她每次練完車都要蹲在路邊緩緩，平覆一下郁悶的心情。後來趁著寒暑假補考了好多次總算拿到了駕照，但還是會抗拒開車上路。
“我想去看看爺爺奶奶。”
“去看看也好，我和你媽都沒空，你要自己去了。”
“嗯，我可以坐公交車。”
門口圍著成群的家長，陳遷書走出校門，一時沒有看到他媽媽。
“哥哥，這邊！”單遷籍瞧見哥哥，招著胖胖的小手，跑過去抱住陳遷書。媽媽拎著包捧花在原地等他們。
“小心點，人很多。”陳遷書摸了摸弟弟的頭，單遷籍松開手，悄悄握住陳遷書的小拇指。
“辛苦了。”媽媽把花遞給陳遷書，“路上看到很多家長都買了花，我也去花店挑了一束。”
“嗯。”陳遷書沒有松開弟弟，用另一只手接過，“謝謝媽。”
看著已經比她高一個頭的兒子，媽媽笑問：“今年暑假那麽長，到那邊去住幾天嗎？”
陳遷書一時沒說話，媽媽心裏也明白，嘆了口氣說：“你不想去也沒關系……以後有時間再說吧。”只是，以後可能會越來越沒有時間……
“不是……那個，可能需要過段時間。”陳遷書解釋道，“這幾天我想先把家裏收拾收拾，休息一會。還有要幫那個阿姨的孩子補課，等結束了就可以了。”
媽媽面露喜色：“行，什麽時候好了就告訴我，我過來接你。”弟弟蹦蹦跳跳想拉著他往前走，陳遷書順著他的力氣小步跟上他，避免他摔倒。
“你單叔叔今天和公司請了假也過來看你了，現在在家裏做飯。我叫他燒了一條魚，回去就可以吃了。還想吃什麽，路上想想，我們去買。”
陳遷書轉頭對媽媽道：“好！”
許之回到家，點了奶茶吃了飯洗漱完後美美躺在床上。想起什麽，摸起手機給陳遷書發消息：“後天要不要陪我去看爺爺奶奶？”加上一個狗子兩眼放光開夜車的表情包。
陳遷書一時沒有回，許之把手機放在一旁閉上眼睛睡覺。
隔天早晨許之被生物鐘叫醒，懵著在枕頭上躺了會兒，又睡過去。再次醒來上午已經過去一大半，爸媽上班去了，許之草草吃了兩片面包充饑。看了看手機，陳遷書回道“好”，好像怕覺得太冷淡，幾分鐘後補了一張圖，一只老鼠雙手瘋狂揮舞熒光棒。
許之笑出聲，心情愉悅地外出買菜做午飯。吃完飯躺了一會，許之按照老師的吩咐去學校收拾自己所有的東西。
許之到時，班裏已來了兩三個同學。有個女生穿了漂亮的碎花長裙剪了短發和空氣劉海，許之起初奇怪是誰，後來發現是班長，笑著和她打了聲招呼。
高中留下的東西太多，一張小小的桌子和周圍地一點區域簡直是自己專屬的小空間。這張桌子和椅子陪伴了許之兩年，如今又續了半年。許之在桌上聽課、寫題有時還趴著睡覺，把各種稀奇古怪的貼紙貼在桌面上，還偷偷養過如雞蛋大小的多肉。
前兩天放學已經把一些不會再用的書本帶回了家，但這樣，還剩下許多。一堆反覆翻看的教材就占據了整個抽屜，椅子下的箱子塞滿了試卷和一些雜書。
許之在角落裏驚奇找出了和小漁坐鄰座時傳的小紙條，還有邊上同學分的一大把水果糖。
許之撥了一顆塞進嘴裏，剩下的放進口袋以後慢慢吃。
上下樓梯三四趟，終於把所有的東西搬離。許之與一個箱子和幾個塞滿書的袋子一起，在門衛處等爸爸下班把他們接回家。
教室裏留下一組幹凈的桌子和椅子。
這次是真的離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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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五月末就到了六月初，再接下來便是高考了。
考前的夜晚，許之上完晚自習如往常一樣和陳遷書來到操場跑步。操場上的人少了許多，高一高二的已經放假，剩下高三的學生還有一些老師。
許之問：“你媽媽這幾天要過來嗎？”
陳遷書說：“後天考完她會來接我，這幾天不來。前幾天她問要不要過來照顧我，我拒絕了，和她說她過來我會緊張，也幫不了什麽還耽擱自己的工作。我媽想了想說也是。”
許之笑：“是這樣的。跑跑跑，最後一天了，加油。”
說完許之擺起手臂，融入了跑步的人流。陳遷書笑笑追上許之的步伐。
兩人跑完回到原點。許之拿好東西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把劉海按上去，笑說“好熱啊”。
陳遷書正在書包裏拿什麽東西，隨口回道：“嗯，是很熱，待會走走吹了風就不熱了，回到家再洗下澡。”
他拿出兩段紅繩，攤手擺在許之面前：“上周日去山上寺廟求來的。兩條都給你，有不一樣的寓意。一條系手上，求好運；另一條系腳上……求……長久。”（1）
“你沒有給自己求嗎？”
“嗯。”陳遷書拉起許之的一只手，認真為她系上一條：“明天別擔心，考試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好，你也會的。”許之晃了晃手臂，繩子中央有一顆小小的玉珠子，細白的手臂上綁上一段紅繩很是好看，說：“會不會太多了，早上班主任發了錦鯉福袋，化學老師給了簽子，還有同學送的紅紙寄語，已經有好多了。”
“好運不嫌多，這是我給你的。”
陳遷書蹲下將另一條紅繩綁在了許之的腳踝，墨藍色的校服褲腳將紅線遮住。
綁上有點癢，許之動了動。
“不可以摘下。”
語氣的生硬是陳遷書少有的固執。
“好，我不會摘的。”
許之笑問：“你怎麽會買紅繩？我以為你不會信這些的。我都沒有什麽給你。”
“沒事，我不用。”陳遷書看著許之手上的紅繩，笑道，“只是想到了就想給你。”
他本不信神也不信佛，但考前的周末，不知為何還是爬上了山來寺廟看看。
竹林深深，寺廟建在高山上。廟裏的建造莊嚴肅穆，周圍一圈點著幾尾幽幽的蠟燭，燭焰跳躍，煙香飄裊。中央高大的佛像盤膝而坐，神情寬容，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貪欲惡念。
陳遷書跪在蒲團上，懷著比這方凈土更加虔誠的心合上雙上磕頭向菩薩許願：如果能夠普渡眾生，那能不能……
寺中一片寂靜，無人應答，周圍有幾個來往的行人。風吹過竹林，發出樹葉相互碰撞的“沙沙”聲。
陳遷書起身走出殿外，留三根新插上的香火在神龕裏緩緩燃盡。
他走出一段距離，石階邊上有幾個攤販支起攤子賣零食玩具還有其它的一些東西。
陳遷書本想徑直走過，卻聽到一陣吆喝。
“來來，看一看紅繩嘍！保平安、求姻緣……幹什麽都行！”穿著寬大素袍的小師傅在攤位賣力叫喊。
口袋中已有一條專為許之買的紅繩，陳遷書靜默許久，在攤前停下腳步指著標有“月老紅繩”的一堆紅繩問：“這要怎麽賣？”
之前偶然在書中看到關於月下老人的典故。月下老人的囊中裝有紅繩。
“赤繩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則潛用相系，雖吳楚異鄉，此繩一系，終不可綰。”（2）
看到這想為許之系一條紅繩的念頭就隱隱種下。
“十五元一根，給心愛之人系上，月老保你們生生世世不分離，來世還結為夫妻啊！”小師傅見來了生意，頓時更加精神，撿起幾條紅繩放手上給陳遷書說材質和寓意。
旁邊湊上來一個女子，拿起一根仔細瞧了瞧：“賣這麽貴啊，這上面什麽都沒有，能不能便宜點？”
“人都是要活命的啊！姑娘，實在不能少了。再少下去沒錢吃飯我就要下山去賣腎掙錢了。”小師傅表情誇張，假裝抹淚，那樣子看上去要多慘有多慘。
姑娘被逗笑，思量了一會松口說“行”，掏錢買了一根。陳遷書在一旁也買了一根，盡管那師傅看上去不太靠譜的樣子。
紅繩樸素，上面沒有穿任何珠子，只是用幾條細線纏繞而成。
借著考試送好運的由頭，他想了很久，終究還是把那條關於姻緣的紅繩拿出。這條懷著他不堪心願的繩子也被他系在了許之的腳上。
來到山上的寺廟，原只想給許之求一個好運，最後卻摻雜了自己的私.欲。
許之回到家簡單洗漱後躺進被窩準備睡覺，想到明天的考試，明明身心都已經很疲憊，卻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已經記不得當年考了什麽樣的題目，只記得那兩天做題時的一些感覺。走進考場剛開始做題時的緊繃，自以為麻木，心臟卻在劇烈地跳動，恍惚中真的覺得是如往常一樣的考試。
再來一次還是待到兩三點才睡著，三小時後醒來依舊精神高昂。
許之醒來檢查好要帶的東西吃完早飯來到學校。太陽大不過有雲擋著，許之看了天氣預報，這幾天都是晴天。
校門口有一段紅地毯，校長還有許多眼熟但不相識的高三老師笑容滿面得站在紅毯兩邊和進校的學生擊掌。
許之一路擊掌進來，到班裏覆習了一會心情還沒完全平覆就聽見班主任說可以去考試了。許之拿著筆盒和準考證找到考場，門上的封條已被撕下，兩位監考考試在裏整理東西，一群同學靜靜地在外等候。
第一場考的是語文，考試的兩個多小時格外安靜，分下心來能聽到窗外樹上一些微弱的蟬鳴，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許之緩了幾秒，註意力重新回到卷子上。
語文考完，等監考老師收了試卷已經快到正午。許之把考試內容放到腦後，收拾好東西拿上脫下來的校服外套往食堂走。去往食堂的路上瞧見人群中陳遷書的背影，許之小跑到他邊上，拍了一下他肩膀：“陳遷書，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這兩天小漁的媽媽給她送了飯。”
陳遷書看向邊上突然冒出來的許之，沒想到能碰上她。因是隨機排的座位，許之和他不在一棟樓，加上還有外校的人來考試，能在路上碰到的概率太小。
陳遷書笑起來，幫忙拿過許之手上的外套：“好，食堂這兩天的夥食應該還可以。”
許之點點頭，這幾天的飯菜應該是高中三年來最好的了，不說有多少好吃，只是很豐盛。許之在食堂外擺出的小黑板上看了看菜單，多出了很多肉類，還給每個同學準備了免費的西瓜、綠豆粥或者銀耳羹。
“遷書，我拿綠豆粥，你拿白木耳，我們可以拿瓢羹一起吃。”
食堂幹燥、悶熱，飄著渾濁的飯菜香。
許之點了豬腳還有豬肉燉黃豆，與陳遷書面對面相坐：“怎麽樣，語文做得順嗎？我剛做時腦子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寫著寫著就結束了。”
陳遷書說：“看到作文的有點不知道怎麽寫，前面的一些題目和平常做的不太一樣。不過，我都寫完了。”
陳遷書說完話擡頭，和許之的視線相撞，楞了一下兩人笑起來。
在學校他們一直避免著過多的交往，從不曾這樣大大方方的坐在一起吃飯。
許之說：“寫完了就很不錯，我也寫完了。下午數學加油！”
陳遷書說：“嗯，加油！我們都加油。你快吃，再不吃飯菜就涼了。”
許之吃好飯拿起西瓜哢擦哢擦一溜煙兒吃完，陳遷書笑著把自己的那一份西瓜放在許之跟前：“還要嗎？”
西瓜每頓每人只有一塊，許之不好意思：“雖然還想吃，但是你吃吧。”
陳遷書聽許之說想吃，便說：“這麽大塊，我可能吃不完，你幫我吃一點吧。”
“你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的，許之你快吃。”
許之不再憂慮，拿起勺子挖了一勺。
班裏靜悄悄的，許多同學早已趴下午睡。兩人吃完回到班裏，黑板上的倒計時和老師寫下的字已經被擦得幹凈，什麽都沒留下。
醒來後的課間班主任放了視頻給大家提提神。緩過神來，一些同學抓緊時間背公式，再做幾道數學題練練手。
許之揉了揉眼睛與林常松閑聊，後來閑聊的隊伍逐漸擴大到前桌。聊上午在考場中發生的各種意外和趣事。例如有個人水灑了，把試卷弄濕了；又例如有人考試流鼻血，還好沒流到試卷上，真真是開門紅；還例如看到有個人蠕動著身軀左瞅瞅右瞄瞄，想要獲取答案。
嘻嘻哈哈聊了一會，毛媛莉的同桌是個男生，他說：“不行了，不能再跟你們聊了。現在有多快樂，待會就有多悲傷。我要抓緊時間再看一會兒。”
三人都答應道好，止了說話和笑，各自看書。
再次踏上考場，心情平靜許多，經歷過一場，考試也沒有想象中的可怕。但兩個小時後從考場出來，果然如許之已經知道的和毛媛莉同桌無意中說的那樣，大多人哭喪著臉嘆氣抱怨。
班主任聽說了題目難，看著大家垂頭喪氣的模樣，一遍又一遍高聲叮囑道：“不要對答案，千萬不要對答案，你們難其他人也難。還有明天的兩場呢，堅持到最後才是勝利。”
第二天，不安和緊張消逝了許多，昨天的會與不會已成定局。因怕幹擾學生監考老師沒有開風扇和空調，許之坐在考場上只覺得有些熱，寫著寫著臉都開始發燙。雖然寫下來還是會有做得好糟糕的感覺，不過好在所有題目都完成了。
“叮鈴鈴——本場考試結束，請考生停止答題，將……”
所有學生收了筆，等老師收試卷。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屬於每個同學的高中三年畫上了句號。這兩天所考的是高中三年唯一一組不用認真訂正的答卷。以後就要告別近十點的晚自習，告別和許多人一起並肩努力的日子。
回到班級，大家好像才反應過來真的結束了，你一句我一句逐漸熱鬧起來。同學們說話談笑都比平常有底氣很多。一個男生不管不顧拉開窗戶沖外面大喊“啊——”，嚇得許之轉頭看發生了什麽事。
處處洋溢著歡愉。
許之和轉過頭的毛媛莉相視一笑，聊中午吃了什麽。越來越多的同學回來，一些同學看人差不多到齊了，就開始發同學錄。
許之收到一張一張五顏六色的同學錄，連平時看上去最不茍言笑、一心專註於學習一看就不註重這些的趙錦陽也遞給她一張。
趙錦陽好像有話想和她說，許之笑著接過，等待他說什麽，但只聽到他說了一句“許之，畢業快樂”。
“謝謝，你也畢業快樂啊。”
許之坐在位置上將手頭收到的所有同學錄，一張一張認真寫下姓名、年齡以及各種寄語後還給他們。
那時的許之也如千千萬萬的高考生一樣，以為自己是在無硝煙的戰場與許多不知姓名的同學進行一場決鬥，教室裏的紅色橫幅是戰鬥的號角，黑板上的倒計時是勇往直前的旌旗。
後來許之發現不是這樣，高三是一場雨，每個人都是浩渺的土地。雨水會使土地豐盈，無論長出的是花是草是樹木亦或是荊棘，終會長成屬於自己的一片春天。（3）
班主任進來拍了拍桌板，說完最後的叮囑和之後的一些事宜，便像個老父親，一一和同學們說回家註意安全。
“小漁，遷書，常松，再見！小漁，晚上等我回去給你點奶茶。”許之在班門口和三人道別，先前問了兩個男生要不要喝奶茶，他們都拒絕了。
舒涵漁沖她揮揮手：“好的！過幾天一起出來吃飯啊，微信上聯系。可不要斷聯啊，不許兩三個星期不回消息，害我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許之笑著答應道：“不會的了，我一定記心上。要去哪裏吃到時候告訴我。”
許之轉身離開，出了校門，找到站在一塊的爸媽。一靠近，迎面收到了一捧混著向日葵和雛菊的花束。一家人說說笑笑上了車，許之關上車門，抱著花仰躺在後座上，感嘆一聲：“啊！終於結束了！”
爸爸笑她一放松就沒個正形：“感覺考得怎麽樣，有把握嗎？”
媽媽搶話道：“考都考完了，就別問那麽多了。我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膽的了，來，許之，晚上想吃什麽？”
許之回道：“土豆絲，就土豆絲吧，別的什麽隨便炒個菜就好。”
媽媽驚訝：“都結束了還不吃個大餐？我還想著我們到外面請你大吃一頓。”
“太累了，沒有吃大餐的心思。我想回家睡覺。”
“懶得你，吃好吃的都不積極。”
爸爸幫許之說話：“在家吃也行，現在去買菜，吃完好好睡一覺。”
媽媽問她：“這個暑假你打算幹嘛？沒事的話暑假先去把車學了，駕照得考出來吧。”嘴上盤算著，心裏已經為她想好了一切。
許之想起那個暑假被學車支配的恐懼，頭疼道：“先不要去學車吧……看著就好痛苦，以後有能力可以買車了再學也不急。”
那時她每次練完車都要蹲在路邊緩緩，平覆一下郁悶的心情。後來趁著寒暑假補考了好多次總算拿到了駕照，但還是會抗拒開車上路。
“我想去看看爺爺奶奶。”
“去看看也好，我和你媽都沒空，你要自己去了。”
“嗯，我可以坐公交車。”
門口圍著成群的家長，陳遷書走出校門，一時沒有看到他媽媽。
“哥哥，這邊！”單遷籍瞧見哥哥，招著胖胖的小手，跑過去抱住陳遷書。媽媽拎著包捧花在原地等他們。
“小心點，人很多。”陳遷書摸了摸弟弟的頭，單遷籍松開手，悄悄握住陳遷書的小拇指。
“辛苦了。”媽媽把花遞給陳遷書，“路上看到很多家長都買了花，我也去花店挑了一束。”
“嗯。”陳遷書沒有松開弟弟，用另一只手接過，“謝謝媽。”
看著已經比她高一個頭的兒子，媽媽笑問：“今年暑假那麽長，到那邊去住幾天嗎？”
陳遷書一時沒說話，媽媽心裏也明白，嘆了口氣說：“你不想去也沒關系……以後有時間再說吧。”只是，以後可能會越來越沒有時間……
“不是……那個，可能需要過段時間。”陳遷書解釋道，“這幾天我想先把家裏收拾收拾，休息一會。還有要幫那個阿姨的孩子補課，等結束了就可以了。”
媽媽面露喜色：“行，什麽時候好了就告訴我，我過來接你。”弟弟蹦蹦跳跳想拉著他往前走，陳遷書順著他的力氣小步跟上他，避免他摔倒。
“你單叔叔今天和公司請了假也過來看你了，現在在家裏做飯。我叫他燒了一條魚，回去就可以吃了。還想吃什麽，路上想想，我們去買。”
陳遷書轉頭對媽媽道：“好！”
許之回到家，點了奶茶吃了飯洗漱完後美美躺在床上。想起什麽，摸起手機給陳遷書發消息：“後天要不要陪我去看爺爺奶奶？”加上一個狗子兩眼放光開夜車的表情包。
陳遷書一時沒有回，許之把手機放在一旁閉上眼睛睡覺。
隔天早晨許之被生物鐘叫醒，懵著在枕頭上躺了會兒，又睡過去。再次醒來上午已經過去一大半，爸媽上班去了，許之草草吃了兩片面包充饑。看了看手機，陳遷書回道“好”，好像怕覺得太冷淡，幾分鐘後補了一張圖，一只老鼠雙手瘋狂揮舞熒光棒。
許之笑出聲，心情愉悅地外出買菜做午飯。吃完飯躺了一會，許之按照老師的吩咐去學校收拾自己所有的東西。
許之到時，班裏已來了兩三個同學。有個女生穿了漂亮的碎花長裙剪了短發和空氣劉海，許之起初奇怪是誰，後來發現是班長，笑著和她打了聲招呼。
高中留下的東西太多，一張小小的桌子和周圍地一點區域簡直是自己專屬的小空間。這張桌子和椅子陪伴了許之兩年，如今又續了半年。許之在桌上聽課、寫題有時還趴著睡覺，把各種稀奇古怪的貼紙貼在桌面上，還偷偷養過如雞蛋大小的多肉。
前兩天放學已經把一些不會再用的書本帶回了家，但這樣，還剩下許多。一堆反覆翻看的教材就占據了整個抽屜，椅子下的箱子塞滿了試卷和一些雜書。
許之在角落裏驚奇找出了和小漁坐鄰座時傳的小紙條，還有邊上同學分的一大把水果糖。
許之撥了一顆塞進嘴裏，剩下的放進口袋以後慢慢吃。
上下樓梯三四趟，終於把所有的東西搬離。許之與一個箱子和幾個塞滿書的袋子一起，在門衛處等爸爸下班把他們接回家。
教室裏留下一組幹凈的桌子和椅子。
這次是真的離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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