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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往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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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往事(2)

碩大的圓日在山頂懸掛,在無盡地釋放它刺眼的光熱。

貧瘠的塞外之上,一團團濃煙拼命地朝著天上擠。一群來自遠方的烏鴉穿過濃煙,留下斷斷續續的哀叫聲。

衣甲破裂,頭發散亂。

牧季霖帶著僅剩的十餘名鐘家軍退至城門前,他慘白的左臉上掛著一條長長的傷疤,垂在身後的衣片此刻已經結成塊,一滴滴紅色的獻血不停從上邊滴落。

頭像被人用力擠壓,昏漲,撕裂般疼,生命不停一刻地在不斷消逝。

他知道,他撐不了多久了……

“哈哈哈哈哈!”對陣前,汗蒙肆意大笑,大局在握,用勝利者的姿態說道:“牧季霖,沒想到啊,你憑著這些蝦兵蟹將竟還撐能到現在,我汗蒙欣賞你!我會親自殺了你,讓你光榮地成為大夷第一勇士的刀下亡魂!這!是我對你敬佩!更是我賜予你的榮譽!”

牧季霖想笑,可他現在卻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吊著眼皮,無神的回望著視線裏逐漸模糊的人。

對面的人騎著長馬朝他奔了來,一陣耳鳴瘋狂地從耳裏穿過,大腦宕機陷入了空白。

一把鋒利沾著無數鐘家軍血的大刀懸在他腦袋上的前一刻,在他倒在地上的前一刻。只見眼前一道白光閃過,一柄長槍破空而來擊飛了大刀。

兩把利器砰擊落到地面。

兩眼一黑,他昏死了過去。

剩下的事,究竟發生了什麽,他都不知道了。

在他徹底閉上眼睛時,嘴角上還掛著釋然的笑。



一束明亮的日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落到牧季霖的眼上。他一點點睜開眼,入眼的是一頂灰色的床帳。

地獄.....竟也有這般待遇嗎?

他趴在床上,虛弱地眨了眨眼。

正當他想起身時,後背猛地傳來劇烈的刺痛!

“嘶——”忍不住呲牙咧嘴。

這股痛穿心入肺,只是輕輕動一下便已滿頭大汗。

等等!

他突然瞪大眼,開始細細地打量四周。

兩步外的軟榻矮桌上,點著他最常用的檀香。

軟榻旁大開的窗欞角,懸掛著月前他采摘風幹的止血藥草。

再往窗戶外邊,一顆發了芽的桃樹枝躥進來。嫩綠的樹葉,冒尖的花骨朵,在散發著勃勃生機。

這......

這不是他的臥房嗎?!

任他怎麽想,想來想去也就一個答案。

他沒死!!

不僅沒死,反而被人救了。

他適才迷糊,眼下冷靜下來,才聞到整屋無法讓人忽視的刺鼻藥味。

不禁皺緊眉頭。

可究竟是何人救了他?那樣的情況下,他怎能逃得掉?

細細思量,待想到了那唯一的可能性後,牧季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這時,吱呀一聲——

門被人從外邊推開,走了進來。

牧季霖立馬揚起笑容看向門外,正準備脫口而出一聲“將軍”,可看清來人後,楞了一下。

“小姐?”

“咦?牧叔?你醒啦?!”

鐘離笙快步走到牧季霖床邊,將盛著藥碗的托盤放到床一旁的矮桌上,隨後立起身,視線不停在牧季霖後背傷口處游蕩。

見他臉色雖然慘白,但比起當時她在戰場上救下時,好得不止一星半點。

於是,鐘離笙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輕輕呼了口氣。

她笑道:“牧叔啊,你可算醒了!你可知你昏迷了整整半月!要是你出了點什麽事,那我可不得內疚十輩子啊。”

鐘離笙小聲囁語,她斷不會與人說,這一路她是如何邊玩樂邊趕路,自以為是的滿不在乎,險些釀成大禍。

“小姐。”牧季霖聲音虛弱,嗓子有些沙啞,“將軍呢?將軍在何處?”

鐘離笙給牧季霖端了藥來,給他餵了下去,邊餵邊道:“嗯......父親嗎?此刻他應該已經到陀城了吧。”

“陀城?”

鐘離笙點頭:“嗯!是啊,南離與夷同時攻打大祁。南離強悍,父親親自帶兵去了。而這蠻夷人大多腦子不好使,好對付,父親便把我派來幫牧叔了。”

她說完,見牧季霖的目光突然淡了下去,然後又皺起眉頭:“派小姐來?”他細細打量鐘離笙的穿著。

紅色的裏襯,銀色的盔甲。一頭秀發幹勁利落地綁在頭頂。

“......”

果然,還是到了這一步嗎?將軍曾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季霖,”將軍看著在院落空地上耍槍的小姐,眼中帶著慢慢的笑意,“若有一日,我不能守在笙兒身邊,而你能的話。我想請你代替我保護好她。若有一日我去了。”

“將軍!”

將軍笑了一下:“若有一日我去了,她有困難,你定要助她......哪怕是以命為代價。”

那時,將軍望向自己的眼神裏有一股濃烈的乞求。

一只驍勇的豹子,將唯一的軟肋托付於他。這代表的,不僅僅是對女兒深切的疼愛,更是對他滿滿的信任。

他乃賤民出身,卻被無上重用,享受別人的尊敬。

他的命早就是將軍的了,將軍所珍愛之人,他定然也會用命來守護!

牧季霖的身體無礙了,只需要修養一些時日便可痊愈。城外的韃子自鐘離笙帶著援軍趕來後反而安靜了。整整半月都沒有再向北漠城進攻一次。

原本留在北漠城的鐘家軍幾乎全部覆沒,韃子兵力強悍,又不受糧草所困。鐘離笙帶來的這些人根本不夠與韃子對抗。

大祁本就才從大災之中緩過來,面對兵力強勁糧草富庶的南離,出了邊關要塞的地方,能派去陀城的兵都派去了。現在根本沒有多餘的將士能夠再支援北漠。

雖不知為何明明韃子占盡優勢卻遲遲不肯進攻,但她必須做出萬全的準備。

三日後,一則蓋著官璽的征將告示在北漠一帶傳開。

下至十歲上不封頂的男子均可報名加入鐘家軍,成功入選者,每月可領糧草兩石,白銀五百貫。還可憑軍功升官,不限籍類,賤籍亦與良籍平等。

這則告示在整個北漠掀起了一場參軍流。換做平日,別說五百貫銀錢,就算是一百貫,趨之若鶩的人也絕對不會少。更何況是剛盡力天災的百姓,這些錢值得他們用命去換,去搏。

可這樣的狂潮讓鐘離笙開心的同時,又有些憂愁。

營帳內,她坐在桌前,一手握著點了墨的毛筆,一手撐著下巴,一雙好看的眼睛盯著桌面的宣紙。眉頭微微蹙緊,一會“嘶”的一聲,一會又喃喃自語“為何呢?”。

紅青坐在下首喝著茶,見她一直愁容不展,以為鐘離笙是在擔心銀錢之事。她暗自算了下,開口肯定說道:“主子,銀錢夠用。就算整個北漠的人都來參軍,也夠。”

這些年祁元送了她不少東西,她都把這些換成了銀票,是很巨大的一筆數字,的確夠用。

可她擔心的又不是這事兒!

鐘離笙嘆氣,她擡頭,看向紅青,皺眉問道:“紅青,你說,我這告示都貼出去小半月了。我不信韃子不知道。可他們為何始終按耐不動?我想不明白。”

她搖了搖頭。

“他們不攻來不更好?”紅青問。

“是更好......”鐘離笙憂思道:“可,這不符合常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可是奇怪在哪裏,她想不出來......

“少將軍!”

牧季霖急切的聲音從帳外傳來,沒一會,他掀開帳簾跑了進來。

從牧季霖知曉鐘離笙封了將軍後便這般稱呼她,不論她如何說都不肯改口。

見他這般著急的模樣,鐘離笙從座位上站起身,問道:“牧叔,怎的了?發生了何事?”她皺眉,“難道韃子攻來了?!”

牧季霖連連搖頭,眉毛微蹙起:“少將軍請跟我來。”

聞言,鐘離笙著急的放下筆,跟上牧季霖。紅青提著劍也跟了過去。

剛騎馬出營,鐘離笙便看見兩條長得望不見得尾的報名隊伍。她淡淡一笑,雙腿夾緊馬背。

三批烈馬縱飛而去。

在她沒怎麽註意的長隊伍裏,有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直到她的身影越來越遠,徹底消失在山坳裏,高的那個人才開口問道:“少爺,我聽人說,那女子好像就是鐘將軍,是這裏的頭兒。只是,為何她的馬這般矮小跑得卻能那般快?”

這一點超出了餘平的認知,自他咬牙跟著少爺離開祁京,逃到北漠,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讓他吃驚。

楚川將視線從山坳處移開,繼續看著前方的隊伍。他沒有回答餘平的話,腦海中一直盤旋著適才離去的那抹身影。

還真是個瘋丫頭,別人為了不引人註目都是穿深色衣服,她倒好穿得一身大紅,生怕別人在戰場上看不見她似的!

餘平也收回視線,他笑著,剛想繼續說什麽,卻在看見自家少爺烏雲密布的臉色後,緊緊閉上了嘴......

-

初升的太陽從東邊悄悄移到了正空,當耳角滑下一滴汗,頭頂熱得即將冒煙得時候,牧季霖才將她們引到了地方。

入眼的是一個村落。

破裂得幾乎沒有屋頂的瓦房,長滿了黃色枯草的院落,布滿雜草的路面,明顯沒有人生活的痕跡。

鐘離笙扭頭好奇問道:“牧叔,你帶我們來這,是——”

牧季霖沒說話,這一路上他的眉毛都沒下來過。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解釋,策馬朝村裏走。

鐘離笙滿心好奇地跟上,在越過村前的兩根一樣高的木桿時,正巧瞟見了遺落在一旁的雜草裏的一塊木板,上面寫著“家壩村”三個字。

越往裏走,鐘離笙越發覺得蹊蹺。

這個村落很大,往裏走了半裏地後居然漸漸開始有了人生活的痕跡,這裏的房屋是完整的,屋檐下還掛著許多風幹的肉塊。

只是這路面上全是雜草,還有一些坑洞。

她仔細一看發現,這些雜草似乎都是不久前才被人割掉的。而這些坑洞旁,有一些幹枯的血跡。

她側頭看向牧季霖,眉頭也不禁慢慢擰在一塊。

半刻鐘後,他們應該是到了村落的中心區域,這裏的路面平整幹凈,房屋也是很標志舒適的瓦房。

鐘離笙越發好奇的打量著。

忽然一股陰冷的風從村裏吹來。

頓時。

她瞳孔皺縮,猛地轉頭凝視著這股風吹來的方向。

這是一股難聞的,

新鮮的,

無數屍海堆積出來的——

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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