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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來,“是啊李助理,你說我招誰惹誰了,那可是我爸媽從老家給我寄來的戶籍資料,我還等著拿它和我男朋友去領結婚證,這下倒好,全泡湯了!”

傷不起的恨嫁剩女心平白無故地碎了一地,吳秘書正捧著碎片哀嘆,冷不丁地魂飛魄散。窩在臺子底下的那一只,毫無征兆地詐屍還魂,跟木乃伊似的直挺挺地彈起來。

“你說什麽?剛才那個快件,是你自己的?!”

輕雅的臉色,比僵屍木乃伊還不如,那眼神直勾勾的,勾得可憐無辜女秘書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短短一句答得磕磕巴巴。

“啊,對啊,那快遞,是我自己的。”

“……”

暖烘烘的一頭栽進冰窟窿裏,也不過如此。錯了,是遠遠不如!這才是真正的血液倒流!痛苦到窒息,窒息得幾乎麻木,偏偏頭腦很清醒,清醒地窒息,清醒地麻木。

轉過頭,秘書臺向裏,不算長的回廊,盡處緊閉的門,那是蘇昊然的辦公室。隔音效果很好吧,外頭鬧這麽兇,他好像一點也沒有察覺。

“不是說今天還有一個蘇總的加急快件嗎?那個現在——在哪兒?”

“那個?那份郵件我已經送去給蘇總了,早就送進去了。”

……

該發生的終究還是要發生,不想面對的終究必須要面對。

“叩,叩,叩”

指節敲擊著門板,敲出有規律的響,一下一下刺著心。

“請進。”

蘇昊然的回應聽在耳裏並無異常。輕雅伸手向門把,觸到的瞬間,縮了一縮。縮回來再握上去,轉動,推開。

頂樓就蘇昊然一個辦公室,總裁辦公室理所當然大得空曠,太大太空曠了,連帶著走進去的人也變得空曠、沈寂,甚而——荒蕪。

是的,荒蕪。這種時候她應該悲傷泛濫,眼淚止都止不住。可是她卻荒蕪了,哭不了,眼睛很澀,擠不出水,像枯竭了似的,一逕枯竭了的幹紅。

如果當真枯竭了,反倒是一種幸運。那樣她就看不見蘇昊然的微笑,看不見氤氳在那微笑裏的溫柔,沒有特別張揚,卻是如此如此的彌足珍貴。

“你來了?我還以為李邱在拿我開心,想不到真的是你。怎麽事先沒打個電話,要給我驚喜?”

“……”

“來,我們去那邊坐。你要喝茶還是咖啡?”

蘇昊然推了椅子,說著話就要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卻在最終沒能站得起來,被輕雅的表情壓得重新坐下。逐漸走近的她,面上的表情,太像訣別。

蘇昊然,不是我要和你訣別,是你要和我訣別了。如果你還能用驚喜來迎接我,那麽原因就只有一個。

偌大的辦公桌,文件一摞一摞,加急的特快專遞擺在最外面,很不起眼,尚未拆封。

輕雅在桌前站定,她心心念念想要截住的東西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拿到。還要——再扮演一回瘋子嗎?還有意義嗎?

不僅毫無意義,而且極其諷刺。李婧珊這便是你要的效果,對不對?約見面、送快遞、打給蘇妍妍,所有的事件呈前啟後銜接得天衣無縫,多費這許多額外的周章,就是為了這一刻的水到渠成,對不對?

直至水到渠成的這一刻,她才想明白了這前因後果,會不會太晚了?還不算太晚吧,她還有的選擇,選擇由李婧珊來砍這一刀,抑或——由她自己。

輕雅擡起頭,這才發現蘇昊然一直在等她擡頭。他把目光全部專註在她的身上,仿佛這世上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人。他眸子裏的那些微笑驚喜,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底漾著一些些的不平穩,不過一些些而已,尚不足以動搖。

“輕雅,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麽事情?你什麽都不用想,你只需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其他的一切都交給我來解決。”

(七十六)太好

戀愛中的女人,誰不希望男朋友對自己好。但是輕雅不希望了,當蘇昊然對她說“你什麽都不用擔心,一切都交給我來解決”。

傻瓜,不值得!對於我,對於為了區區一筆錢就把你當作交易的我,你不值得!枯竭了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像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旦眼淚等價於自來水,那該是多麽的廉價。

蘇昊然果真就如蘇妍妍形容的,天底下最傻最傻的大傻瓜,他果真就傻到底了,他偏要拿這廉價當寶貝,眸光又沈下了些許,不平穩又擴大了些許,靜默地,起身,繞過辦公桌,走近。

輕雅倏地後退,她必須後退,靠得蘇昊然太近,那勇氣就散了。散了勇氣,她就拿不起那快遞。

她一定要拿起來!她一定要讓蘇昊然看一看裏面的東西,與李婧珊無關,與她自己無關,只單單為了這一份——太好太好。

眼淚一直流一直流,這眼淚還是有一點用處的,蘇昊然的臉浸在水光裏,看不清了。即將到來的那些情緒,也許是火一樣的憤怒,也許是冰雹一樣的冷酷,那些她統統都看不清了。

輕雅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到了這一步仍舊想逃避、仍舊在害怕會得到蘇昊然厭棄的自己。胡亂抹一把臉,一鼓作氣地撕,只撕那封口,抽出裏面曾經她一度想塞進碎紙機毀屍滅跡的合同,努力地盡力地伸直了手臂,送到蘇昊然面前。

“你看看這個,你看了,就什麽都明白了。”

……

沈默,凝固,凍結,漫長的等待,像早該絕望卻還是偷偷渴望的死囚在等待終審的判決。

在判決下達之前,能夠允許嗎?允許她作最後的辯解,她並不是毫無理由的,她也沒有一錯到底無可原諒。

“蘇昊然,對不起,對不起——”

再強悍的辯解也總是蒼白,一千一萬個理由加在一起,依然脆弱得不堪一擊。所以,她就只剩下了“對不起”。

“對不起”有多重,能夠輕而易舉地壓垮一個人。然而說出口,說給另一個人聽,那樣的輕飄。該不該,換一個詞?換一種說法?

蘇昊然,我愛你,真的愛你,很愛很愛。雖然我和蘇妍妍簽了合同,雖然我是因為這一紙合同才被迫和你相遇,但是我愛上你了,真的愛,很愛很愛……

“愛”是比“對不起”還要輕飄的,說得越多就越假。輕雅自己都覺得假了,更何況蘇昊然?想不通,想不通這是為什麽,她明明是真的,為什麽講著講著就變成了虛假?

漫長,似乎快要終結了。腳步聲傳過來,蘇昊然再一次地走近,輕雅沒有再一次後退。她已經不需要後退,正如她已經不再需要勇氣。

無論結局如何,好的壞的,承擔得起,承擔不起,換一個角度,撇開自己超脫自己,沒有太大的區別。接受而已,認命而已。

腳步停下,停下的地方,和她並不十分非常貼近。距離,感覺到碰觸。蘇昊然的掌心碰觸到她的手背,繼而包裹住,那溫度仍是暖的,比零上五度還要暖得多。本當欣喜,卻不由自主地瑟縮。

心,瑟縮著。蘇昊然加了些力,握著輕雅的手往她懷裏推。輕雅怔怔地,仰臉。

他的臉孔,仍是英俊得仿若玉石塑就。可玉石是冷的硬的,輕雅的勇氣早就散作了雲煙,她不敢試探,更加不敢確認,那抿緊的嘴角究竟冷不冷硬,以及冷硬到了什麽程度。

蘇昊然緊緊地抿住嘴角,將輕雅的手推到她眼前。其實他不是想要握手,只是想要輕雅看一眼她到此刻兀自緊抓不放的那一頁紙。

“你確定,你真的清楚這上面寫著什麽?”

怎麽可能不清楚?上面的每一個條款,她都和蘇妍妍逐字逐句地討論過計較過,她幾乎可以倒背如——

倒背如流的篤定在傾下視線的瞬間,飛灰煙滅。就好像最沒有提防的瞬間,被人劈頭蓋臉摑了幾巴掌。即使當真被人左右開弓揍成豬頭,也遠遠不及此刻的狼狽。

這張紙,這張她追著連爬了二十幾層樓的紙,這張她捧著哭得肝腸寸斷的紙,紙上內容,沒有一個字與合同有關。它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邀請函,有作秀的嫌疑有打廣告的嫌疑,用詞諂媚地邀請蘇昊然去參加某某精英論壇。

因此,事實就是,李婧珊極盡嘲弄之能事、極盡諷刺之能事,他連殺手鐧都沒出,只用了一張見了鬼的邀請信,就逼得她瀕臨瘋狂,繼而不打自招,將所有一切和盤托出。

狠,夠狠!布圈套布到這種境界,怎一個狠字了得。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似乎就要達到李婧珊預期的效果了,蘇昊然松開輕雅的手,他二度發問,語速仍是穩定,音量卻提升了一級。指責,質疑,漸趨明顯真實。

意料當中的事,目前這種級數根本算不了什麽。輕雅是打定了主意接受認命的,可為什麽她已經打定了主意,卻還是會委屈,越來越委屈,特別特別的委屈。

或者,再廉價的眼淚,它都不可能是自來水。流過兩頰流進嘴裏,會有淡淡的鹹,流得越多鹹味就越重,鹹得發苦。這苦,聚沙成丘,匯如江海,一點一點地向她掩埋過來淹沒過來,沈下去埋下去,一生一世就這樣沒了。

蘇昊然忽然間重重嘆了一口氣,像是作某種妥協,又再上前一步,橫亙在親近之間的距離便消彌於無形。這一次他兩只手一起用力,用力地撐住輕雅那即將垮塌的雙肩,只是用力,卻不霸道。與此同時,聲音軟下來。

“林輕雅,如果你還要我相信,你總該讓我明白這前因後果。你是說,你和妍妍簽了一份合同?一份關於我的合同?你出於什麽樣的理由要簽這份合同?還有,為什麽你會認為這份合同被人用快遞寄到了我這裏?是誰讓你這麽認為的?——輕雅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什麽都被蒙在鼓裏,好像被人當成了傻瓜。”

(七十七)傻瓜

蘇昊然說他不喜歡被人當成傻瓜。輕雅總算了解了,蘇昊然怎麽可能是傻瓜呢?他是上帝啊,隨隨便便就可以左右人的生死。不管沒入海底有多深,不管埋進沙子有多深,就算死得再透徹,只消蘇昊然一句軟話,她,林輕雅,

就會立即立刻推翻所有,鮮蹦亂跳地活過來。

活過來,不能相信自己這麽容易就活過來了,加倍的小心,小心翼翼地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在眼皮底下觀察蘇昊然。整個人浮浮沈沈的,像做夢似的,恨不能再死掐一把大腿。

“你——真的還願意相信我?”

蘇昊然嘴唇動了動,正要回答,忽地,手機響了,蘇昊然的手機——

此時,彼處。李婧珊同樣待在辦公室,舒舒服服地坐在老板椅裏,手中的簽字筆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墻上的掛鐘,時針悄然指向五點。

好戲演到一半了吧,精彩嗎?不,還沒到最精彩的時候。

“精彩”進行中。蘇昊然掏出手機,一連串的數字,沒見過的號碼,楞了一楞,接通。

“餵,你好,請問你哪位?”

對方說了些什麽,但顯然不是自報家門。蘇昊然沒吭聲,眉頭皺了皺。

輕雅不以為這通電話和自己有什麽關系,為了避嫌,刻意走開幾步。

她這裏剛一走開,蘇昊然的手機就從耳朵邊上拿開了。

對方掛了?這麽快?頂多也就講兩句話的工夫,蘇昊然甚至連口都沒開。他的眉頭還是皺著,皺得更緊,像是沒有聽懂對方的意思,手機依舊舉在眼前。

有一點點不尋常,出什麽事了?輕雅想問,又拿不準以她身份該不該問、能不能問。

然後,頂多隔了一分鐘,“叮叮”,短信!

蘇昊然驀地眉間微震,原本短信來了,打開來看就是了。可是他猶豫,進而猶豫地看了一眼輕雅,輕雅不明所以,不知道應當回給他什麽樣的眼神。

蘇昊然收回目光,低下頭,解開眉心的結,按鍵讀取信息。

這是一條彩信,更準確一些,它是一段錄音或者是一段視頻。輕雅離蘇昊然不算近,看不見手機上是個什麽畫面,但是她能清楚地聽到從揚聲器裏傳出來的那一男一女的對話。

似乎錄這段話的時候環境很不好,雜音很多,便越發襯得那個中年男人的嗓子刺耳得像公鴨。

——“難道你吊的凱子就是盛名蘇家的——怪不得蘇家大小姐會替你出頭,原來是哥哥不方便露面,找了妹妹來當掩護。呵呵……”

跟著還插進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要年輕一些,嘰嘰歪歪在那兒扯什麽黑木耳的定義。再接下來,換成了女聲,和先前的兩位對比鮮明,清脆悅耳,有如天籟。

——“既然你知道我挖到金礦了,還不趕快,手機還我。”

……

“蘇家多有錢,我猜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費盡心機才搭上這條線,就是要狠撈他一筆。反正這事我一個人也做不來,不如我們兩個合作,有錢大家賺。

“合作?你要怎麽合作?蘇家的錢就那麽好挖?我聽說那個蘇昊然厲害得很。”

“他再厲害,幾十萬的手機還不是眼睛眨都不眨就送我了?哼,幾十萬算什麽,一個鉆石iPhone又算什麽?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幾百萬都不是問題。但是前提,你必須先把手機還我,才用了幾天就不見了,他肯定會懷疑。我可不想為了芝麻丟了西瓜。”

……

很短的錄音,比那通神秘來電長不了多少。錄音停了,輕雅懵了。仿佛從一個夢裏跌進了另一個夢裏,前後兩者高度相差太大,這一跌才是真真正正跌得她粉身碎骨。

原來,無論怎麽逃,她逃不過粉身碎骨的命運,哪怕上帝也無力改變。蘇昊然畢竟不是上帝,他再聰明都不可能未蔔先知。

他不能未蔔先知,所以怔忡,變化太大太突然,超出預料超出想象,甚至是顛覆吧。顛覆了整個世界,那麽內斂的一個人居然控制不住自己,不知所措,不知道要做什麽要說什麽,對著手機眨眼睛,擡起來,望一望輕雅。一望即收,視線轉過去,又轉過來,仿佛偌大的房間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安置。

這是折磨,這是比疾言厲色更加折磨人的折磨!可這折磨來得太冤枉,輕雅不甘心,哪怕摔到粉身碎骨也還是不甘心。她必須要說點什麽做點什麽,正因為蘇昊然不知道說什麽做什麽了,她更應該說點什麽做點什麽!

“昊然,昊然你聽我說,這件事我可以解釋!我——”

只可惜她這一出聲,不是彌補不是解釋,不過一種提醒,提醒蘇昊然如何來安置他的目光。目光,最終移上了輕雅的臉。打斷,這才是真正冷硬的開始。

“這個——”蘇昊然將手機舉得更高一些,他頓了頓,抿一抿唇,才問,“這裏面的聲音,是你嗎?”

一刀,極鋒利的一刀,猛地紮進了心窩!不見刃不見血,劇痛,過於猛烈過於抽象,反倒成了釋放,疼痛釋放疼痛,破碎了軟弱、逃避,激發出來的是倔強!

倔強而且冷靜,眼淚已經幹了,幹在臉上,糾結著皮膚,每講一個字,都會略略牽扯面頰。有牽扯,感覺就不再麻木,證明她是活著的。蘇昊然讓她活過來了,他既然能夠包容她曾經的過錯,就沒道理為了一個不是過錯的誤會,棄她如敝履。

相信,信心,正視蘇昊然。

“沒錯,這裏面的聲音是我,這些話也都是我說的。可我說這些話有我的原因。我的原因光明正大問心無愧,如果你想聽,我全都告訴你。如果你不想聽,我馬上就走。就算——”胸口某一處絞了一下,無妨,她還撐得住,撐得住這義無反顧,“我就算永遠不再出現,也沒問題。”

……

佛語有雲,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一念之間,蘇昊然在遲疑嗎?輕雅上不了天堂入不了地獄,終是信心不足,後悔。沒什麽可後悔的,卻還是後悔。

“叮鈴鈴——”

蘇昊然今天貌似很忙,手機響完了換電話。前面的手機擺明了有心陷害,後面這電話也許可以算得上是無心的解圍了。

(七十八)解圍

嚴格意義上講,所謂的解圍電話只是一個轉接來電的二傳手。

“蘇總,三號線,蘇副總找您,要接進來嗎?”

“不用,你隨便找個借口,回了他。”蘇昊然拒絕得很快,快得接近反常。

吳秘書為難,“可是——”

蘇昊然的反常變本加厲,驀地高聲,仍不算太高,卻已到達他的極限。

“我說回了他!你聽不見嗎?我現在有事,一個小時以內別讓任何人來打擾我。”

輕雅原本已經在失望了,放任自己墜落。卻在墜落的剎那,陡然呼吸一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蘇昊然還願意給她一個小時?這是否表示他——

雀躍,如漣漪,如魚兒吐的泡泡,一點一點浮上來一點一點擴散開來。雀躍,並且感激。捅了一刀的心神奇地止血止痛,神奇得像氣球,要飛上天去。

“叮鈴鈴”

電話又響,響起來沒完沒了,蘇昊然快發火了吧,臉色難看得不能再難看,冷凝,一觸即發的危險。

“我不是說了我不接電話,你怎麽還——”

“蘇總,是我。”免提鍵裏傳出的聲音,公事公辦不卑不亢。吳秘書沒膽子違背上司,但李邱卻有底氣忠言逆耳。

“昊然,這個電話還是接一下為好。你二叔這人有多難纏,你不是不知道,更何況眼下又在非常時期,所以我覺得——”

李邱適可而止,留給蘇昊然做決定。

這決定似乎並不難做。頂多半分鐘,冷凝與爆發之間的搖擺,靜克制住了動。語聲降下去,強行的壓抑與舒緩,“好,你接進來吧。”

蘇昊然拿起了話筒,輕雅站在一邊看著。這樣靜靜地看著一個人,心情很奇怪。奇怪,並且奇妙。環境沒有了,自己沒有了。有的,就只有他。和他比起來,天大的傷心,都是浮雲,抵不上他抑郁的眉梢,抵不上隱晦在那眼底的些許陰霾。

原來,蘇昊然的冷靜與淡然並不是與生俱來的。原來,他也會對很多事情感到無力、挫敗。無力挫敗的時候,維系冷靜淡然的假象,說不定他比一般人還要更加勉強吃力。

心,隱隱地,又疼起來。疼得和先前截然不同,一把一把地揪著,放不開抹不平,她一點也沒有放開抹平的打算。就這麽揪著吧,為蘇昊然揪著心。這疼是幸福的,這疼是希望他幸福安康萬事順心一生如意。

或許,僅僅希望還不夠,遠遠不夠。想要付出,付出自己的心力,最好能傾盡所有。真的,那句話是對的,施比受更快樂。她應該帶給他快樂,而不是像今天像現在,給他添著亂添著堵,加重那抑郁和陰霾。

“嘀嘀”

很閑很閑的輕雅總算也挽回了一些面子,她的手機總算也響了一聲。是短信,意想不到的李邱的短信。

——“林小姐,現在方便嗎?可不可以出來聊幾句。”

就好像多米諾骨牌,一塊倒了,便會引發一長串的連鎖反應。由李邱的短信記起了他的電話,記起之前的電話,便記起她之所以會來盛名公司的最初原因。

警醒!不寒而栗!替蘇昊然不寒而栗,輕雅終於知道自己該如何付出了。她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怎樣出手、怎樣應對,怎樣幫助蘇昊然鏟除那潛在的危機。

首先,第一步,就從“出去聊幾句”開始吧。輕雅收起手機,深深地吸氣,有穆桂英掛帥出征的自覺,回頭再看一眼她的“楊宗保”。

情人間的心電感應,是科學定律永遠無法解釋的神奇。講著電話的蘇昊然立刻感覺到了,擡眼,眸光撞個正著。

輕雅吃了一驚,大吃一驚。她以為蘇昊然已經恢覆常態了,可是那一眼,那雙好看的眼睛卻滿滿藏不住的情緒,那麽的矛盾、那麽的洶湧、那麽的——掙紮。

這才發現,蘇昊然也會受傷。他不僅會無力、挫敗,同時他也會受傷,受真真正正心裏的傷,有辦法掩飾、沒辦法痊愈的傷。

這一回,她真的傷到他了,盡管他還沒有全盤的否定她,但是她——傷到他的心了。淚,一顫,在還沒有察覺之前,就已經掉下來。就一滴,這不是自來水,很金貴,要好好珍藏。

珍藏眼淚最好的方式,笑容,真誠、溫暖、坦蕩愛著一個人的笑容。朝向蘇昊然,輕雅露著笑容,作一個打電話的手勢,作一個“我等你”的口型。

蘇昊然,我相信你,你不會這樣武斷地就否定我,我等你的電話。你看,我進步多麽神速,不過幾天而已,我已經不需要努力,自然而然就相信了在等你了。愛一個人,的的確確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總有一天,他會溶進你的靈魂,變成你的信仰,或者是比信仰更加牛掰的存在。

將這存在鎖定心田,輕雅從外面帶上了蘇昊然辦公室的門。帶上門,就該是另外一種心境另外一種狀態。

外間,那個咋咋呼呼又似乎膽小如鼠的吳秘書已然不見了蹤影,秘書臺就李邱一個人坐著。輕雅走過去,李邱站起身,向輕雅點頭示意。

“林小姐——”

輕雅在擔心自己的臉,哭了這一氣,肯定會被李邱看出來的。再轉念一想,看出來就看出來吧,怕他咋的。

“李助理,你找我,有事兒?”

李邱很慎重的樣子,該不該問的猶豫。“蘇總,還在打電話?”

打馬虎眼?這不是重點。“嗯,他還在通電話,我不想打擾他,正好我也要走了。”

“哦。”李邱應了一聲。

輕雅逼了一句:“李助理,你要沒什麽事的話,那我就——”

停住,有樣學樣,給他空檔。究竟要不要問,慢慢想,想好了再開口。

李邱到底是開了口:“林小姐,請原諒我問一句冒昧的,你和蘇總,你們兩個——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輕雅早防著他這一手,使出官場中人最擅長的,踢皮球。“這件事,我覺得你還是去問蘇總,我不想說,也沒什麽好說的。”

“好,我明白了。”李邱又點頭,這頭點得還是蠻幹脆的。或者問,也不是他的重點。他猶豫的,只是該不該說。

“林小姐,也許有些話輪不到我來說。但是我個人認為,我說出來告訴你,對你對昊然都有好處。也許你知道,也許你不知道,我和昊然是很多年的朋友了。我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孩子,能做到像你這樣。昊然為你做的事情、昊然為你擔的風險,林小姐我不客氣地說一句,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所以請你別再給他制造壓力,你給他制造壓力,實際上就是在糟蹋你自己的福氣。我言盡於此,要不要聽,你自己看著辦。”

“……”

“還有,我想拜托你,以後盡量不要到公司來找昊然。就是有再急的事情,也可以電話聯系,直接打給昊然也行,打給我也可以。公司畢竟是工作的地方,人多眼雜,什麽樣閑話有影子沒影子的都有可能傳出來。這閑話如果傳得沸沸揚揚,最打擊的,首當其沖,就是昊然。你明白嗎?”

(七十九)敵人

世界上最可怕的敵人,就是披著朋友外衣、戴著知己面具的敵人。李邱會是這樣的敵人嗎?他有那麽可怕嗎?

如果他當真可怕,他就不應該親自打那個電話,藏得這麽深,暴露怎麽會如此輕易?當然,說不定,李邱他就是膽大過頭精明過頭,故意不按牌理出牌,正因為暴露得太輕易,反而撇清了他自己,第一輪的懷疑被否決之後,反而就不會招來懷疑了。

兩個推論,二者皆有可能。輕雅恨只恨自己無處配一副外太空超級無敵X光眼鏡,會讀心術的那種,李邱是人是鬼是騾子是馬,拉出來往她眼前這麽一溜,立馬知根知底種族分明。

可惜,願望是美好的,生活是現實的。輕雅沒有X光,她就算瞪瞎了她這雙鈦白金狗眼,也沒能瞧出李邱什麽蛛絲螞跡心靈破綻。

到最後,就只好套一句老話來安慰自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再狡猾的狐貍,也總有露出尾巴的一天。至於她這只不夠狡猾被人聯合起來擺了一道的,還是暫時低調,回家修整,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仔仔細細地推推敲敲琢磨琢磨。

“李助理,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以後我會註意的。那我就先走了。”

“林小姐,我的話可能不太好聽,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的。”

“怎麽會呢?我覺得挺中聽挺順耳的。——再見。”

“好的,再見。”

李邱目送林輕雅離開,進了電梯,電梯門關,“當”的一聲響。極平常的,聽慣了的,卻驀然間的心驚。眼皮子跳,隱約地預感不祥。

別是,要出什麽大事了吧。千萬別!這會兒不上不下的節骨眼,那可是刮點針尖大的風,都能捅出天大的簍子來。

李邱甩了甩頭,把那些封建迷信、直覺第六感的一套通通甩腦後。走向蘇昊然的辦公室,但願我們英明偉大萬事盡在掌握的蘇總能給他這個可憐的小助理一顆定心丸吃。

敲門,進門。

“昊然——”

蘇昊然已然成功打發了他那個難纏二叔,此刻正忙裏偷閑,在沙發椅上半坐半靠著,玩手機。

玩手機,聽錄音,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翻來覆去一遍一遍地重播,面上的表情,沈著深著,捉摸不定。

李邱起初還沒在意,隨隨便便地坐過去,隨口這麽一問。

“這是什麽?你在聽什麽?”

蘇昊然保持高深,看了看李邱,直接以行動作答,繼續按播放鍵。

短短幾分鐘的對話,導致李邱以平均二十秒一次的速度變臉,錯愕,驚愕,極度驚愕!

“昊然,這是——林輕雅?”

蘇昊然垂著眼皮,“李邱,這件事,你怎麽看?”

李邱消化過程中,消化完了,頭一句話,不假思索。

“這個東西,不會是李婧珊給你的吧?”

蘇昊然眼一擡,有精光,不詫異。不正面肯定,不正面否認,追問:“還有呢?除了這一點,你還有沒有其他一些看法?”

“其他的看法?”李邱考慮,這回考慮的時間不算短,“昊然,說實話,如果林輕雅真的是這種人,我就得自戳雙目。”

“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我看走了眼唄,而且走眼走得這麽離譜,簡直是陰溝裏翻船。”

“那麽,你的意思——”蘇昊然一頓,“你看走眼了?”

李邱搖頭,中立的態度。

“我不相信,我還是不太能夠相信。單單憑這幾句對話,實在說明不了什麽。最起碼要把人證找出來,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了,到時候下結論也不遲。”

蘇昊然態度不明朗。沈默?抑或沈吟?

李邱精乖,主動攬事兒。“要不要——我找人查一查?”

原料著他不會立刻回答,想不到蘇昊然偏偏就立刻回答了。

“不用了,沒必要。”

“不用?沒必要?”李邱一楞,摸不透情況,“為什麽沒必要?”

蘇昊然長舒一口氣,講煥然新生有點誇張了,但起碼瞬間換了個人。

“李邱,謝了。找你做我的助手,是我做過最明智的決定之一。”

李邱給他捧得一陣一陣的心裏犯虛。不對,這人的眼神不對,透著邪行。

“昊然,你想做什麽?”

李邱似乎小題大做了,蘇昊然沒做什麽,也就是拿手機打了個電話。

“餵,婧珊,是我。”

“……”

“也沒什麽事,我就是想問你,待會兒有空嗎?我想和你見個面。”

“……”

“那就這樣,六點半,我去你公司接你。”

“……”

“好,再見,待會兒見。”

蘇昊然掛電話。李邱忍了又忍,這才忍到蘇昊然掛電話,騰地一下站起來。

“昊然你瘋了!你這個時候去找李婧珊?你想幹什麽?跟她撕破臉?就為了這麽點事?你不是這麽幼稚吧?”

以幼稚來形容蘇昊然,相當於最嚴重的貶低了。李邱要的就是這醍醐灌頂的效果。奈何實際效果,差強人意。

蘇昊然擡眼,微震,繼而垂眸,擡腕看表,自言自語。

“都快五點半了?理論上時間不夠,今天來不及了。”

再一次拿起手機,“餵,婧珊,還是我。”

“……”

“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來了,我今晚還有點事需要處理。明天,明天可以嗎?”

“……”

“行,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下班,還是我去公司接你。”

“……”

“好,明天見。”

李邱飆了,快嘔出血來,“昊然,蘇總!我這麽大一人站你面前,你能不能稍微聽我一句?”

敢情,他就是一陣風,或者比風還不如,等同於二硫化氫。

蘇昊然表示李邱是有存在感的,絕對不是等同於二硫化氫的存在感。

“李邱,你的顧慮我明白。但是她這次做得太過份了,她應該得到教訓。”

“那教訓完了呢?你預備怎麽收場?”也許當人家助理的天生這命,他都吐血了還得耐住性子苦口婆心,“昊然你別忘了,我們的計劃才進行到一半。我們還沒有本錢去惹李婧珊,惹了她,對你、對公司,甚至於對林輕雅都沒有半點好處。”

人生最悲催,莫過於你吐著血的苦口婆心,擱人家那裏,純粹沒事瞎操心。

蘇昊然反問:“你怎麽知道沒有好處?”

“……”

李邱無語,氣得沒話講。

沒話講就閃人吧。“李邱,別站著了。都這個點了,你也收拾收拾準備下班。對了,明天我可能不會來,或者來得要晚,公司這邊你替我照應著點。還有,和雅苑的最終合並草案快出來了吧,你最好再想想辦法,有技巧地把談判進度再拖一拖。另外那件事,就是我們的計劃,你也要盯緊,知道嗎?”

李邱不知道,不明白,不理解!瞪著倆眼珠子,怨夫似的。

蘇昊然安撫“怨夫”,“你放心,我不會弄得無法收場,我有分寸的。”

是嗎?有分寸嗎?蘇大總裁您還記得“分寸”倆字怎麽寫嗎?李邱只覺兩眼一抹黑,有多久沒見到了?蘇昊然的這種眼神這種狀態,他現在就是一自以為很明智很冷靜其實早已經發熱昏頭燒壞了腦殼子。

(八十)昏頭

蘇昊然昏頭了會做什麽?李邱猜不出來,李婧珊更加猜不出來。甚至她不能確定,蘇昊然究竟有沒有氣昏頭,在她下了那麽重的藥之後。

是過一天一夜的緣故吧,情緒經過緩沖,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你怎麽了?怎麽這樣看我?”蘇昊然開著車,一心二用,回了一瞥給李婧珊。

李婧珊心裏一緊,但很快就若無其事,輕輕松松把話圓起來,“沒什麽,我就是有點奇怪。”

“奇怪?奇怪什麽?”

“昊然,這是你第一次主動約我。我是說,沒有理由的,不是因為公事,也不是因為什麽非見不可的私事。比如情人節,或者生日什麽的。”

很巧妙的埋怨,點到即止,淡得不像埋怨。既然淡得不像了,蘇昊然也就可以選擇忽略。又看了一眼李婧珊,然後,專心開車。

李婧珊卻往這平淡裏增加了一些濃度,坐在副駕駛位,望著前方,黯然,感嘆。

“昊然,你說我們像情侶嗎?我們有哪一點,像是下個月就快要結婚的情侶?”

其實蘇昊然應該繼續忽略,可他偏偏違反了他和李婧珊之間那條慣常的相處定律,問,仍是慣常的蘇昊然風格的反問。

“難道這天底下結婚的,就只有情侶?”

邁巴赫的座位,是按照客戶要求,特別量身訂做,力求達到最大的舒適感。顯然,蘇昊然的舒適,並不適合李婧珊。她陡然從座椅上坐直了,直得脊背僵硬,幾乎下意識地要調頭去看蘇昊然的表情,幸虧最後關頭她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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