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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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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挑釁。早就想到,發生那樣的事情,事情一發生他轉臉就打電話約她,這用意還不夠明顯嗎?蘇昊然是個聰明人,她也是個聰明人。所以,本來就不該去期待,今晚會是什麽愉快的浪漫的屬於情人的約會。

李婧珊強迫自己松弛下來,重新靠回座椅,悄悄地將右手,將蘇昊然看不見的那只手擱在座墊上,捏成拳,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

世事往往如此,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李婧珊不看蘇昊然,蘇昊然卻一再地看向李婧珊,而且還看出了收獲。

“婧珊,你都上車這麽長時間了,我到現在才發現。”

無論進退,無論敵我,針鋒相對沒必要擺上臺面。臺面上,最好一直和諧融洽,一旦打破,先前的那些維持經營可就全部枉費心機了。

李婧珊暗暗地松開拳頭,“哦?你發現什麽了?”

蘇昊然似乎同樣沒有打破的意願,“你忘了系安全帶。幸虧這一路上都沒遇到交警。”

“啊?”李婧珊一楞,低頭,失笑,“還真是。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大概太久沒坐你的車,我都不習慣了。”

對此,蘇昊然不發表意見。李婧珊系好安全帶,向窗外張望,“昊然,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好像越走越偏僻了,都快要出市區了吧。”

“是啊,是快要出市區了,但是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車程。”

“你——”李婧珊懷疑,按捺著懷疑,轉成好奇,“你到底要帶我去什麽地方?我們不是要去吃飯的嗎?”

蘇昊然又順著她的話點頭,“對啊,是要去吃飯。只是那家飯店位置比較偏離城市比較遠,你稍微忍耐一下。我保證,你的忍耐絕對值回票價,那家店的東西很好吃,風景也好,總之非常特別。”

……

有誰會這麽沒有生意頭腦?有哪一家會舍棄繁華都市,把店面建在七曲八拐鳥不生蛋的鄉下地方?除非,這一家根本就是——土生土長的農家,近幾年相當流行相當受追捧的農家樂。

李婧珊不是很待見農家樂,太吵也太臟。成群紮堆的,除了人,還有家禽家畜,那黑呼呼大土竈裏燒出來的東西,能吃嗎?吃得下去嗎?

怎麽可能吃不下去?

清炒的春筍,嫩嫩的白裏,些微透著一點青青的綠,盛菜的盤子也好,很幹凈。不精致,但樸拙,返璞歸真,純的自然的氣息。其他的菜也是一樣,小蔥拌豆腐,番茄蛋花湯,有肥有瘦的五花肉老抽醬油濃濃稠稠地燒上一碗。

這已經不是好吃不好吃的問題了,更主要的是你會吃到豆腐、青菜、豬肉、番茄它們本來的味道,那些本來的卻被有機飼料、有機肥料以及城市的功利心湮沒了的味道。

這味道,再加上這房子、這景致,二層的小樓,原本就是普通的磚混,但添了柱子,仿著木制,黑瓦上面覆了茅草。

坐在樓上,坐在檐下,越過陽臺,院墻外,一望無際的池塘,碧水藍天。院墻內,夕陽西下,主人家廚房裊裊的炊煙。此情此景,她和蘇昊然兩個人,陶淵明的那句詩“采菊東籬下,幽然見南山”。

“怎麽樣?婧珊。這地方還不錯吧?”

直至離開,坐回到車裏,李婧珊依舊欲罷不能,罕有的真實的放松。

“真的太不錯了,非常不錯,好得我都不想走了。昊然,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我覺得這裏好像還沒有對外營業的樣子。還有那對小夫妻,也不像是那種很有眼光很有頭腦的人,憑他們沒能力把農家樂做出這樣的高水準。”

蘇昊然發動車子,說李婧珊果然不一般,看什麽都是一針見血。這地方是蘇昊然的一個投資案,他們進的這家只是若幹小院落裏的一個試點。

眼下的市場不缺農家樂,缺的是高檔次和規模經營。蘇昊然已經準備了很長一段時間,買下土地,改建房屋,擴大漁塘和種植養殖基地,分塊分片營造出古唐詩中“桃花村”、“杏花村”諸如此類各式各樣的意境

蘇昊然的野心是,打造集休閑旅游飲食於一體中國本土、原生態的農家園林,打造另一個類似於、甚至於超過Swan Lack的傳奇。

蘇昊然最令李婧珊心折之處,便在於此。

“昊然,我沒有看錯你。你就算不靠家族事業出來單幹,不用幾年你也一定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是嗎?你就這麽看好我?”天已經全黑了,蘇昊然車開得不快,打亮了大燈,仔細地辨著方向,“婧珊,在你看來,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這還用問嗎?你是一個很不一般的男人,很不一般的頭腦,很不一般的眼光,很不一般的手段——”

李婧珊還陷在那“欲罷不能”裏面無法自拔,出自真心地,不吝讚美之詞。冷不防蘇昊然望了望她,淡淡地接過她的話,淡淡地說。

“婧珊,既然你這麽看得起我,為什麽還要用對付一般男人的那一套來對付我?你是不是認為,你搞什麽匿名電話匿名短信,我就猜不到是誰了?”

(八十一)揭破

揭破,預料當中,卻突如其來!在李婧珊最沒有心理準備的這一刻!

蘇昊然依舊溫和,溫和的眉眼,剎那間迫人的壓力。心慌了一慌,並非承受不住這壓力,但總還是措手不及。

李婧珊竭力平覆,卻沒想到下一刻,蘇昊然比她還要驚慌,盯住前方陡然睜大雙眼,跟著急速地,猛打方向盤,猛地剎車!

“吱!嘎!”

幸虧蘇昊然開得慢,車子還算停得穩當。饒是穩當,李婧珊仍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蘇昊然二話不說解了安全帶就下車,下車,簡易的石子路上,卻是一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李婧珊搖下車窗,又問:“昊然,究竟出了什麽事?”

蘇昊然松了口氣,“沒什麽,我剛剛好像看見前面有人跑過來,大概是我看錯了。”

“說不定是野貓,不是說鄉下野貓野狗特別多嗎?”李婧珊下意識地按了按胸口。不知怎麽搞的,明明虛驚一場,這心提起來卻放不下,撲通撲通跳得亂了節奏。

“昊然我們快走吧,這地方太偏,晚了不安全。”

“好。”蘇昊然答應著,回到車上。有他坐在旁邊,李婧珊稍微定了定神,出於本能的商業反應,她隨即發現蘇昊然投資案中一個最大的疏漏。

“昊然,你要想把這地方做起來,交通問題一定要解決。目前這種路況太差了,天黑了連個路燈都沒有。”

“這個我知道,現在主體建築差不多完成,剩下的就是附屬硬件、外圍設施以及路面交通的改良,我都已經在著手進行。”

李婧珊卻更不樂觀,憂慮,“昊然你會不會把局面鋪得太大了?光是你列舉的這些改良,就是一筆很大的資金投入。”

正系著安全帶的蘇昊然忽地擡頭,朝著李婧珊笑了笑,“如果我資金吃緊,你會幫我嗎?”

這笑,離得太近,導致再一次的心跳。他很難得對她笑得這樣親近,李婧珊又多了一個發現,經過剛剛一打岔,他們的話題早就扯遠了,而蘇昊然似乎也沒有舊話重提的打算。

這麽看來,對於林輕雅蘇昊然八成已經失望,他先前的不滿,只是不喜歡她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姍姍來遲的寬慰,平撫了一切不安,李婧珊也笑起來,半真半假的口氣。

“好啊,沒問題。只要不違背公司利益、股東利益,我一定盡力而為。”

“那多謝了。”蘇昊然也是半真半假,半真半假地說“不過”。

“不過,我恐怕給不了你這個幫忙的機會。當地鎮政府已經把修路的提案送批市人大,這筆財政撥款很快就會下來,我只需要讓出一些股份,搞一個聯合開發,剩下來的事情我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驕傲的男人,容不得別人在他的計劃裏挑一點點的毛病。蘇昊然,只有你才配得上我,也只有我才配得起你。我們有共同的理念,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李婧珊也很難得地,刻意迎合:“昊然你行啊,這麽大一個案子你竟然瞞得滴水不漏,你的保密工作快趕上國安局了。”

蘇昊然又笑了一笑,車子重新啟動,踩油門。卻又是不誠想,這油門踩下去光聽響聲它不動輪子。

“哧——哧——”

原來,上千萬的豪車犯起軸來,和拉破犁的老黃牛沒什麽二樣。

蘇昊然皺眉,再試一次,依舊“哧——哧——”,幹喘沒動靜。

“不是吧,昊然?”李婧珊幾乎不敢相信,“不是車又壞了吧?”

蘇昊然找了只手電筒下去檢查了一番,無功而返。

“不行,不知道什麽原因。奇怪,剛剛還好好,怎麽無緣無故地會熄火?”

李婧珊只關心現在,“那現在怎麽辦?”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今天怎麽這麽不順?控制不住地心煩。

蘇昊然比她要好一些,只是些許無奈。“現在只能打電話給修理店,叫他們派車過來。”

他掏出手機,還沒撥,只看了一眼,終是煩躁上了眉梢。李婧珊訝異:“又怎麽了?”

蘇昊然把手機挪到她這一邊,李婧珊湊過來一瞧,居然沒信號,這破地方!

“試試我這個,我是全球通。”

她這個似乎好一點,一格信號頑強地堅持著。蘇昊然接過李婧珊的手機,按了號碼,擱耳邊聽了不到一分鐘,搖著頭放下。

“沒用,打不出去。”

李婧珊從心煩到頹然,這下好了,他們兩個成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蘇昊然想了一會兒,再一次開車門下來,站在路邊四下看了看。傾身,隔著窗玻璃向裏:“婧珊,我看好像我們也沒有開出去多遠,我走回去,找個地方打電話,順便叫幾個人來幫忙。”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難不成你要在車裏坐上一夜?”

李婧珊忽然覺得這主意也挺好,坐上一夜,等著看明天的日出。可日出之後呢?會議怎麽辦?安排好的行程怎麽辦?明天是雅苑一家分店的十周年慶,說好了要參加的。她是上市公司的最高決策人,董事局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太多的事情放不下。

“我看就這樣吧,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哎,昊然——”

李婧珊追出去,拿著蘇昊然落下的手電,“這路上黑漆漆的,有這個好歹照點亮。你自己小心點。我聽說農村治安亂得很。”

蘇昊然接過小電筒,“你放心,這邊我來過很多次,民風還不錯,人也蠻純樸的,我和村長還喝過一次酒,他們恨不得拿我當財神爺供起來。”

“嗯,那就好。”李婧珊點頭,看著蘇昊然走遠。蘇昊然走出去很遠,回頭。

“你也別在外面站著,回車上去,把車門鎖好。我沒回來,哪兒也不要去。”

李婧珊驀地一楞,楞了好一會兒,良久良久才應了那麽一聲——

“好。”

平生第一次將這個“好”字應出了綿軟的味兒,像太陽底下漸漸溶化的冰淇淋。冰淇淋是小女孩的最愛,其實她也曾經小女孩過,其實她也是可以在蘇昊然面前偶爾扮一扮小女孩的。前提,如果蘇昊然能夠像今晚,給她多一些些的關心、多一些些的溫暖。

(八十二)珍視

珍視,比珍惜更重視,比重視更珍惜。

李婧珊珍視這來之不易的關心與溫暖,按照蘇昊然說的,鎖好車門,在副駕駛座上等著。

等了一會兒,突然不自在。太靜了,車裏靜,外面更靜,荒郊野外夜裏的安靜,李婧珊膽子不算小,可也不怎麽架得住這沒聲沒影沒人氣的。故意清嗓子,咳出聲來,感覺還是不太好,轉而打開車載收音機。

頓時熱熱鬧鬧,男主持女主持插科打諢嘻嘻哈哈,聽了會減智商的猜謎節目,還不如一個人待著。李婧珊剛伸手想關,那弱智節目倒識趣,自己結束了。接下來是整點新聞。

政治,財經,時事,全是在炒白天的冷飯,沒什麽新鮮的。李婧珊迷迷糊糊的,開始有些犯困。這時候,一直被她看不起的電臺終於露了一回臉,冷不丁地丟下一枚驚天炸彈——

“現插播一條本臺剛剛收到的新聞。國內知名酒店集團雅苑集團——”

嗯?雅苑的新聞?李婧珊來了一點精神。是關於明天的分店周年慶?

可惜她只猜對了一半,新聞的確關於分店,卻是另一家分店、另一樁突發事件。

“雅苑集團旗下華楊路分店在半小時前,突然發生火災,上百名住戶被困其中……”

什——什麽?火災?雅苑的分店?怎麽會?!李婧珊忽拉一下子直起身,直得太猛太突兀,膝蓋撞上了前座扶手,卻壓根沒感覺到疼。

疼算什麽?關鍵是後果!火災的後果!!損失有多嚴重?傷了多少?死沒死人!

“雖然我市消防官兵迅速到場撲救,但是火勢蔓延很快,自記者發回消息為止,險情仍未得到控制,具體傷亡人數猶未可知。”

……

“各位聽眾朋友,九點新聞到此結束,接下來將是文雁為您主持的‘情有讀鐘’,廣告之後請大家繼續關註。”

……

溫婉親和的女主播在舒緩的音樂聲中謝幕下班,舒緩的音樂,瞬間手腳冰涼的李婧珊。

手腳冰涼根本毫無用處!當務之急還是那個詞——後果!要采取什麽樣的措施,彌補挽救,將這後果降到最低程度,並且最大限度地保全,保全雅苑安然度過這一場無妄之災。

華楊路分店!華楊路分店的經理是誰?號碼是什麽?或者應該先和Ada聯系,叫她通知所有高層立刻回公司!天亮之前,不!十二點之前一定要拿出一整套的應急方案!

李婧珊習慣性地去包裏摸手機,卻摸了個空。天!她怎麽忘了?她手機剛剛給了蘇昊然打電話,蘇昊然並沒有還她。就算還了她,也無濟於事。

沒了信號,手機就是一塊廢鐵;沒了手機聯系,遠在城郊的她就是一個廢人。眼睜睜地看著,甚至就連在旁邊看著都無法做到!她不清楚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麽?事態會不會進一步惡化?惡化到哪一個地步?到了那一步,憑她還會有回天之力嗎?倘若火災的調查結果,歸於分店自身的話。

勉強建立、用盡全身力氣建立的鎮定、處變不驚在一點一滴地流失,無能為力,她不是什麽都行的,她只是以為自己什麽都行……

“突突突,突突突”

忽然,很吵很雜的聲音,離她還很遠,卻已是響徹了方圓數裏。在這嘈雜聲中,又加入了一個中氣十足的大嗓門。

“蘇總,快到了吧?是不是就在前面?”

對於李婧珊,什麽嘈雜什麽大嗓門通通浮雲,就那一個稱呼進了她的耳,定了她的心。風一樣地扭開車門,風一樣地沖過去。

“昊然,是你嗎?昊然——”

太暗了,看不清臉,一輛拉貨的三輪摩托車威風凜凜地開向李婧珊,她好像聽見了蘇昊然在回答她,是的,他回答她,他說:“婧珊,是我。”

驀然間,潮紅了眼眶,是喜極而泣。這是老天賜給她的依靠,今晚的依靠,今生的依靠!

“昊然,雅苑出事了!華楊路分店發生火災,雅苑這回出大事了!”

“什麽?你說什麽?——”

“突突突”的摩三輪嘎地一聲停下,離她尚有一段距離,但蘇昊然的聲音,甚至於他的身影已然清晰可辨,他正從三輪貨車上往下跳。

“婧珊,你剛剛說什麽?華楊路分店怎麽——”話還沒問完,就見著那影子一歪,接著類似於疼痛的悶哼。

三輪車上好像還有兩個人,連忙跟著跳下來,“蘇總——蘇總?”

李婧珊心裏立時一格登,加了勁地跑,差點跟那個開三輪的半拉老頭子的撞個滿懷。半拉老頭子的緊張不下於李婧珊,也是忙手忙腳地,李婧珊楞是沒跑得過他,老頭一馬當先,“蘇總,您沒事吧?”

借著月光,借著汽車的尾燈,先發後至的李婧珊看見蘇昊然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三個男人,兩個少的一個老的,左右前圍著他,真就像供奉財神爺的樣子。

蘇昊然在擺手,“沒事,沒什麽,我就是下車急了點,崴了一下子。”

人的心理,真的非常奇怪,當有別人替自己著急,即便飛來橫禍、滅頂之災,自己仍是沒有那麽著急了。李婧珊心頭熱熱的,沒想到一向吝嗇的蘇昊然慷慨起來,竟是如此的慷慨。

“昊然,你還好嗎?有沒有傷到哪裏?”

蘇昊然望著李婧珊,“雅苑怎麽了?你剛剛是在說,華楊路分店起火?”

“嗯,是的,華楊路分店起火,就在半小時前。我聽的收音機裏的新聞,可究竟火滅了沒有,什麽原因,有沒有人受傷,現在都還是個未知數。”

蘇昊然停了大概幾分鐘,轉向那老頭:“李村長,能不能請你幫忙幫到底,送我們兩個回市區。我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盡快趕回去。”

李村長是個爽快人,“行啊,沒問題。就怕路上有交警,我這種車城裏不讓進。”

“沒關系,到哪算哪,要是交警收了你的車,我賠你一輛新的。”

財神爺把話都說這份上了,李村長還有什麽可顧忌?車夫當得義不容辭,同時給手底下倆楞頭青分派任務。

“你們就在這裏看著蘇總的車,都給我機靈著點,把車看牢了,要蹭了一塊漆你們兩個都吃不了兜著走。——蘇總,那咱們就趕緊上路,別耽誤了您的正事。”

(八十三)趕路

時間緊迫,說走就走!蘇昊然實在托大了,別說走路,就是自己站起來都困難,又是悶哼。然而悶哼,未必就能瞞住其他人的耳朵。

爽快人想到啥說啥,“蘇總我看您崴得不輕,搞不好是傷到骨頭了,我們還是先背您回我家,上點藥歇一晚上。我大舅子在鄉衛生院當大夫,實在不成,我把他叫來給你瞧瞧傷。”

“李村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沒關系。”

“可我瞧著夠嗆,這傷筋動骨的,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萬一耽擱下來,就是十天半月也好不了。而且我這車還有點小毛病,萬一半道上再把您磕著碰著,榨幹了我這把老骨頭我也賠不起您這金貴身子。”

老頭怕怕,蘇昊然叫他別怕,說自己比他想象中經摔。可老頭還是怕,兩個人相持不下,李婧珊知道能夠勸住蘇昊然的就只有自己了。

“昊然,我覺得你最好還是跟他們回去。”

蘇昊然要開口,李婧珊搶先。

“昊然你聽我把話說完,你就是現在跟我一起回去,也幫不了我什麽。還不如你到他們村子裏,先替我打電話給靖祺,還有Ada。告訴他們我最晚兩個小時就能趕到,叫靖祺馬上去公司,先把人心穩住。至於我,只要路上一有信號,我也會立刻和他們聯系。”

李婧珊的建議是眼下最為穩妥最面面俱到的一個,蘇昊然沒有理由提出異議。

“你一個人行嗎?這麽晚了,又是這麽遠的路。”

“我怎麽會是一個人?”李婧珊向村長老頭頷首微笑,“這不是還有這位村長先生送我嗎?”

村長老頭一傻一傻的,活了大半輩子,土都埋到脖梗子,臨了臨了他李長貴居然也當了一回“先生”。熱血沸騰,直沖到腦門子,漲紅了皺皮老臉。

“蘇總,還有這位——”

蘇昊然介紹:“這位是李總,雅苑集團的李總。”

“哦哦,李總李總”

嘖嘖,你說說,同樣是娘們,這個和他家裏那個怎麽就差這麽多?拿倆人擱一塊,這位李總就是女神,他那個婆子梗梗的純爺們。

“蘇總,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我肯定把李總安全送到地頭。李總要是少了一根毫毛,蘇總您唯我是問。”

蘇昊然又斟酌了片刻,“好吧,只能這樣了。李村長,那就辛苦你了。”

村長老頭跟老酒灌足了似的,手舞足蹈地回說不辛苦。

李婧珊抓緊時間,攀著三輪車爬上去。爬上去,才覺出來臟。手上摸著哪兒哪兒都是油呼呼的,還一股子爛菜葉子豬屎味。她沒提防,猛地一口氣吸進去,恨不得把先前吃下去的晚餐全部吐個幹凈。趕緊捂住鼻子,死死地咬牙忍住,現在不是嫌臭嫌臟的時候,再難忍,也得忍著!

另外兩個的龍套小子,不等村長發話,就自動自發地任務再分配,順帶著撈幾句臺詞。——你,背蘇總回去。我,撐著眼皮,看車。

“昊然!”

村長已然跨上他的“座騎”,捏著把手就要開動,李婧珊忽然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喊著蘇昊然。

“昊然,如果這次雅苑傷了元氣,甚至是元氣大傷,你——還會幫我到底嗎?”

“……”蘇昊然的臉孔隱在暗處,難辨。

“昊然,我要你給句實話,讓我心裏有個數。”

又等了五分鐘吧,“好婧珊,我就給你一句實話。只要得到公司和董事會的認同,我一定會幫你到底。”

夠了,這就夠了。這話可能會讓一般女人失望,但對於李婧珊,已然是足夠感動的了。更何況蘇昊然還補充了一句,送了她一份意外的驚喜。

“當然,我也會用我自己的辦法,盡量爭取董事會的同意,幫助雅苑度過難關。”

……

“突突突,突突突”

三輪摩托載著李婧珊,楞頭小子背著蘇昊然,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彼此越來越遠。可是心,卻是從未有過的近吧。蘇昊然,謝謝你,謝謝你……

李婧珊這樣想著,一路想著,身周的這些臟和臭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然而她沒有料到,遠遠沒料到,和李村長這輛寶貝拖車的其他特色比起來,臟臭實在算不了什麽,根本不值一提。

“哐——哐——”

開得好好的車了突然發酒瘋似的扭起了屁股,扭的是車尾,甩的是坐在車上的李婧珊。從左邊一下子甩到右邊,好在她反應快,一把抓得牢,要不然恐怕早就甩出去三丈高,再摔一個頭破血流。

李村長慌忙停車,“李總李總,您還好吧?沒撞哪兒吧?”

李婧珊想說“還好”來著,說不了,的確撞著了,撞了額頭。這一家夥撞得太狠,雖然沒破沒流血,但兩眼發花耳朵嗡嗡地響,這要是去醫院拍個片子,搞不好就是輕微腦震蕩。

“你這什麽車呀?怎麽會開著開著後面還晃起來?”

村長被她怪得直撓頭,“李總我不是跟您說了,叫你千萬坐穩了。我這車有點小毛病。車要是開得太快了,就容易兩邊崴。大概這後面哪個地方少了個螺絲吧。”

李婧珊無語,她二十六歲出任集團高管,手底下多少員工,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偏偏今天對一個鄉下大叔無話可說。車壞了,為什麽不去修?少個螺絲也敢開?不要命了嗎?

鄉下大叔挺委屈,“本來我這手上有數的,不可能出什麽問題。主要是您一直催我,我心裏一著急所以才——嗨,算了,不提這個,那什麽李總,那咱還走不走?”

李村長大人大量地一擺手,巴巴地等著李婧珊發話。李婧珊看看前面,看看後面,再咬一咬牙:“走,走吧。”

大不了她拽緊一點,大不了也就是一兩個小時。真的沒什麽大不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

“嘔——嘔——”

李婧珊蹲路邊上,晚餐終究保不住,和著酸水一口一口往外倒。這該是有多顛?能把一個從小汽車接送、十八歲拿到駕照的人給顛暈了車。

村長大叔除了撓頭還是撓頭,“李總,您看您現在這樣,還能走不?”

李婧珊勉強止住惡心,面紙抹一抹嘴,些微的喘,上氣接不到下氣,“還有,還有多久能到市區?”

“這個,不好說。起碼還得一個多小時吧。”

一個多小時?還有一個多小時?李婧珊欲哭無淚,伸手摸手機,依舊沒摸著。對啊,手機還在蘇昊然那裏,臨走那會兒忘了要回來了。李婧珊問李村長:“你有手機嗎?”

“有,有。——喏,在這兒呢,給您。”

村長大叔的諾基亞,古老的還是一綠屏。不過綠屏再古,它的信號是滿格的。李婧珊熟練地按助手Ada的號碼,打不通。換成弟弟李靖祺,依舊打不通。

李村長不耐煩了,這城裏女人也沒什麽嘛,中看不中用,還不如自家婆娘粗生粗養的爽氣。“我說李總,咱們到底還走不走啊?”

走,當然要走!打不通電話,調不到車,除了繼續爬到破三輪上死撐硬挺,她還有第二條路可選嗎?李婧珊煞白著面色,認命地閉一閉眼。

“走,走吧。麻煩你路上留點神,如果看見的士,請幫我攔下來。”

“好勒。”

村長大叔答應得利索,辦事也不含糊。可李婧珊這一晚上就跟沾了瘟神似的,什麽都不順,想什麽不來什麽。

先是的士影都見不到,再後來倒是見著影子了,可也就是個呼嘯而去的影子,隨你怎麽招手,人家司機就是不買帳。不停倒也罷了,一個兩個還全都拼了命地加速。估摸著全把五大三粗的村長大叔當成了午夜打劫的。

如此這般,到最後,還就是靠著李村長那輛破三輪,一裏三扭、一步三顛地將李婧珊拉到了雅苑總公司。

到了公司,李婧珊連吐的力氣都沒了,虛虛飄飄,就剩半條命,讓李村長像扛苞米似的扛下來。

下了車,李婧珊吃力地撐著李村長那肩膀,站定,仰起臉。原以為會看見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公司上下已然進入火災發生後的緊急應對狀態。然而,可是,實際情況卻是,整座大樓黑燈瞎火悄無聲息,全然一派無風無浪天下太平。

(八十四)太平

沒有一個公司會在下屬分店失火、無數住客生死未明的當口,還天下太平地全體人員一起窩家裏睡大頭覺。

就算她這個CEO不在,那副總?主管呢?她的高級助理呢?她不是讓蘇昊然一個一個打電話通知了嗎?難道這些人也和她一樣,車子拋錨在了荒郊野外?

這樣的巧合,不亞似於火星撞地球、史前恐龍覆活。火星沒有撞到地球,史前恐龍仍是一副骨架子極安生地在博物館裏待著,因此這一切的一切,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

理智已經做出了判斷,但情感卻怎麽也不能相信。不,她不相信!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難受,比坐那臭烘烘裝過生豬的破三輪來來回回顛簸上十幾個小時還要難受的難受,一剎那的翻江倒海,硬生生地攪著五臟六腑。恨,恨到心尖子生疼,瞬間凝聚起來,卻又在下一瞬間被某種軟弱給攪散了。煎熬,周而覆始的輪回。

一頭霧水的村長陡然間大驚失色,“哎,哎!李總,李總!你可千萬別暈哪!您這會兒暈了,大半夜的你可讓我咋整啊?”

咋整?往死裏整啊!就像——某人。盡忠職守的保安聽見動靜,打著電筒從裏頭出來。

“誰啊?這是誰啊?三更半夜的吵什麽吵?——喲,李總!這大晚上的,您怎麽來了?”

這樣的反應,這樣的問句,結論再明顯不過了,李婧珊卻還想最後一次求證。

“我問你,今晚公司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小保安莫名其妙,“發生事情?沒有啊,沒發生什麽事啊。”

“真的?那分店呢?我說的是華楊路分店。”

“啊?分店?”保安面露難色,“李總,您這可真找錯人了,分店的事,我哪會知道?要不然您打個電話去那邊問問?”

如果她再自欺欺人一點,或許她真就一個電話打過去,然後把分店那幫人搞得跟這保安一樣,戰戰兢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李婧珊向著那戰戰兢兢摸不著頭腦的保安,“你有手機嗎?手機拿出來給我。”

“啊?哦。”

保安恭恭敬敬遞上手機,李婧珊轉過來朝李村長:“把你的手機也給我。”

異曲同工、一般無二的反應。“啊?哦。”

兩只手機,一左一右地握在手裏,“你號碼多少?”

村長撓頭是習慣,“我不記得。”

“我不是問你。”

保安後知後覺,報了一串數字。李婧珊根據他的速度,按著李村長諾基亞的鍵盤,跟著撥出去。打不通,還是打不通,盲音之後就斷了。

再沒有什麽借口去蒙蔽自己!李婧珊握著拳頭,使勁使勁地握緊,緊得手背青筋暴起,甚至忘了掌心裏還握著一只手機。或者把這手機捏碎才好,總要找一個東西來發洩。

保安心疼得嘴都歪了,到底忍不住開口:“李——李總”您輕點輕點,這可是我新買的iPhone6。"

李婧珊顫了一顫,心神恍惚著,在恍惚裏竭力掙紮。甩甩頭,攤開手掌,拇指按亮手機屏,按小保安那只能夠打得出電話的手機,調出鍵盤,撥號,那個比世上任何一組數字還要爛熟在心的號碼。

……

手機響,蘇昊然在開車,瞟了一眼來電顯示,掛了耳麥,接通。

“餵,我是蘇昊然。”

蘇昊然,蘇昊然!這不是個名字,這是一把鋼針,亂七八糟地插過來,插在她身上,她李婧珊就像一只長畸形了的刺猬那樣可笑——可笑!失聲,控制不住語調,怪異地揚起,尖利,像貓頭鷹的叫。

“蘇昊然,你這麽做有意義嗎?你這麽做有意義嗎?”

花那麽多的心思,從晚餐的農家樂,壞掉的車子,電臺的新聞,屏蔽了的信號,拿了她的手機還沒有百密一疏,還記得在村長的手機上也動了手腳。做這麽多,考慮這樣周全,有意義嗎?有意義嗎?!

聽筒中,停頓,絕不超過三秒,回答傳過來,口齒清晰極其肯定。

“有意義,我認為很有意義。”

李婧珊呆住,呆住,也沒有超過三秒,笑,“哈”地一下笑起來。聽說過整容整殘的,沒見過笑容笑殘了吧。李村長正對著那笑容,渾身發毛,想起了那啥射雕英雄傳裏的梅超風。

其實,梅超風也是個可憐人。“好啊,蘇昊然,我倒要聽聽看,你的意義是什麽?愚人節的意義?耍我耍得很好玩的意義?”

蘇昊然一如平常,從來不會冷得像冰,但似水的涼薄或許比冷酷更殘忍。

“李婧珊,我在教你一個道理。每個人心底,都有各自珍視的東西。你有,別人也有。你不該拿這些來做文章,你不該隨意踐踏嘲弄別人心底最珍視珍惜的情感。你派人跟蹤我,你派人調查林輕雅,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場。如果你把你調查的結果,什麽合同什麽錄音,你直接拿來送給我,這種方式我能夠接受。但是你做得太過分了,所以我要你明白,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聰明,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算計著別人的弱點把人耍得團團轉。你懂嗎?”

不管殘不殘忍,似水的涼薄總有一點好處,它可以給狂躁降溫。溫度降下來,理智回歸,滴著血的情感掩埋。

“蘇昊然,你說的別人,是不是林輕雅?正因為她是林輕雅,所以——你才覺得有意義?”

停頓,超過了一分鐘,回答,不再正面。

“別再去找她麻煩,有什麽沖我來。另外,如果你還要找人跟著我,換個管用點的,別再找那種大半年前就被我發現了的蠢貨。”

……

沒了,結束了。蘇昊然的聲音沒了,這通電話結束了。珍視,比珍惜更重視,比重視更珍惜。

手機自耳邊移開,移到什麽地方去?舉得高高的,在月亮底下,在天空底下,黑色的iPhone,映著夜光,烏得發亮,像眼睛,誰的眼睛?蘇昊然?林輕雅?

她說過,她的理智已經回來了,她不可能再瘋狂躁亂,亂吼亂叫摔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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