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同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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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子同袍（二）
一道烈光劃過S國的邊境線，直沖公海而去。
速度之快，偵察兵反應過來時，只看見金紅的殘影，和濺起的水花。
“長，長官！”偵察兵手忙腳亂地撥通對講機，匯報道，“有不明物體沖過邊境線，進了公海！”
“蠢貨，我看到了。”長官是位上了些年紀的男人，沙啞的嗓音帶著不加掩飾的不耐煩，“是一輛摩托車。”
“我們要去追嗎？”年輕人心裏打鼓，揣測不出這個鷹隼般男人的心思。
“你想去送死嗎？”長官厲聲呵斥道，“那要麽是超智體，要麽是共鳴者。無論哪種，捏死你都跟捏死臭蟲一樣容易！”
“可，可是……”年輕人想到了什麽，卻立刻被長官截住了話頭。
“閉嘴！我不想再聽到你那口爛牙裏蹦出一個字！”
浸泡在海水裏，陸支離朝穆酹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他在說，好熟悉的感覺。
赤紅的瞳孔在昏暗的海水裏異常清晰。無論何時，他都能從那雙眼睛裏得到安全感。她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指向海的深處。
一束亮光穿透海水，自她手指的方向而來，打在他們身上。發射源是一輛自動駕駛的深潛器。
亮光變大，深潛器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二人靠近。
遠在M國晦光庭的游戲室裏，面無表情的少女躺在舒適的電競椅裏，從蛋糕上戳下來一塊新鮮的草莓，放進嘴裏，另一只手在平板上劃著什麽。
“這兩個點是什麽？”池禾雲伸了個頭過來。因為年紀相仿，又都愛玩游戲，兩人沒多久就認識了，幾乎天天一塊泡在游戲室裏。
“唔，嗯，好吃。”介裏幽子嚼完了嘴裏的草莓，才回道，
“是貓貓和狗狗。“
深潛器很小。他們在狹窄的艙室裏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十分奇異的姿勢。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陸支離理了理衣裝，看向窗外。
“姐姐，我覺得還挺浪漫的。”
透明的舷窗外，巨大的深海火山傲然屹立。火山口噴發出熾熱的巖漿，如橙紅色的流星劃破黑夜，沖向海洋的無盡深淵。熔巖流沿著火山壁慢慢流動，溫度高得足以融化一切遇到的東西。
絢爛的微生物群落環繞著熱液噴口，無聲地奏響生命之舞。
透明的水母在水中輕盈飄動，發出柔和的光輝。巨型的燈籠魚，如宇宙中的星光，散發著神秘的熒光。
“……陸支離。”赤紅的眼睛從一開始就不曾從那人身上移開過。
“怎麽了，姐姐？”他讚嘆著生命的絢麗，火光照亮了白皙的臉龐。他沒有回頭，只聽那個低沈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生日快樂。“
搭在窗上的手很慢很慢地放了下來。不知怎的，他會覺著有些慌亂，問道，“什麽？”
“落河鎮的春季來得晚，所有落河鎮居民都會在春季的第一天給自己慶生。”
“我托人打聽過，第一朵落河花會在今早的九點二十分綻放。”
他竟然覺得，那雙眼睛，比深海火山更明亮。
她像是一團火，永不停止地燃燒。熱度從手掌向上傳導，她將什麽東西塞進了他的手心裏。
他楞楞地低下頭去看，是一張顆市面上很常見的硬糖，糖紙皺皺巴巴的，不知道被攥了多久。
“生日快樂，陸支離……時間倉促，沒來得及準備什麽。”
陸支離低著頭，笑了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生日了。落河鎮的一切都好像埋葬在了記憶深處。自從成為“陸支離”的那一天起，他就以為自己拋棄了過往的種種，只剩下一具軀殼。
陸支離將糖紙緩緩地剝開，放在嘴裏，是水蜜桃味的，很清新的甜。
他彎著眼睛看她。
“許個願吧。”她說。
他就將眼睛閉上了。他知道她在看他，灼熱的溫度落在他的臉上。
他從很早就學會不對別人抱有期望。他是一個沒有願望的人。
可是世界一片漆黑的時候，他竟然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光點。
頭一回，他許了一個接近妄想的願望。
等到眼睛睜開時，那顆糖已經融化完全了，嘴裏甜膩的一片。糖紙安靜地躺在手心裏，他帶著糖果的香味獻上了一個吻。
她的手溫柔地拖住他的後腦，手指陷進銀白色的發絲裏。
那是海底的月亮。
那是她的月亮。
深潛器在不知不覺中接近了A國海岸。
為了避開超智體的追捕，他們必須提前離開深潛器。不過，除了超智體，還有一件也很棘手的事情———
他們正被幾十把槍齊刷刷地對著。
“來者何人！”為首的是一位皮膚黝黑，面目兇狠的獨眼軍官，看上去隨時會扣動扳機。
兩人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我們是M國人，被超智體追殺，故而來到此地。”穆酹按下了同聲翻譯器，解釋道。
獨眼軍官滿是懷疑地挑眉，“超智體？什麽玩意兒？！”
他們剛想解釋，只見另一位同樣膚色的女軍官走過來，同獨眼男說了些什麽，繞過獨眼男走到二人面前，冷冷問道，“你們可知，M國和A國向來是敵對關系？”
此話不假。M國和A國的梁子，還是從赫朵的上一任總統在位時結下的。那時M國想一家獨大，建立了個國際聯盟，幾次‘邀請’A國加入，A國不為所動，從此就被M國視為眼中釘。
“我們從未參與政治紛爭。”穆酹並沒有一絲怯意，“我來自晦光庭，一直為了人類而戰鬥。”
女軍官神色動了動。她揮了揮手，讓眾人將槍放下。
“我很尊敬您，偉大的共鳴者，我從廣播裏聽過你們同鏡子作戰的事跡。”
“我願意冒著違令的風險放你們離開。在此之前，我們會殺掉每一個見到的M國人。”
陸支離輕輕笑了出來。獨眼軍官立刻青筋暴起，大喊道，“傲慢的M國人！！！”
“傲慢？”陸支離上前一步，走到兩位軍官面前，身高緣故，他居高臨下地望著二人，“那你可知，今日我打道回府，被超智體捉了去，你們還有幾天安生日子能過？”
“………”
跟陌生人打交道這件事，還是陸支離更在行。又是幾句話的功夫，女軍官不僅同意放行，還派了獨眼軍官將二人護送到目的地。
獨眼軍官一幅極其不樂意的樣子。女軍官冷他一眼，他就罵罵咧咧上了車，捏著鼻子道，“離我遠點，臭烘烘的M國人！”
軍用武裝車遠不如他們的摩托快。當然，對氣哄哄的獨眼軍官來說，已經是極快的速度，甚至差點撞上了一位在路邊招手的女孩。
只是這位女孩……
很是眼熟。
“向前開！不要停下來！”穆酹沖著駕駛位的獨眼男喊道。
陸支離向後看去。女孩笑瞇瞇地站在原地，雙手背在身後，白色的裙擺被風吹起。
逃吧，逃吧，哥哥。女孩用嘴型說，你逃不掉的哦？
女孩消失在視野裏之後，陸支離坐回座位上，對穆酹搖了搖頭說，“她沒有追上來的意思。”
“這附近只有她，沒有‘它們’。”穆酹回道。
在介裏幽子和其他黑客的幫助下，瞞過大多數超智體他們的行蹤並不是問題。小梅花當然可以和其他超智體分享他們的位置，但並沒有這麽做。
要麽是享受獨自狩獵的快感，要麽……
超智體內部，並不如他們想象的那麽團結。
抵達A國大峽谷的時候，是正午，他們提議請獨眼軍官吃個飯，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獨眼軍官滿臉嫌棄地道別說，“異國人，別死在A國裏。”
“感謝您的祝福。我們會盡力的。”
懸崖峭壁之間，蜿蜒曲折的河流穿行其中，形成了一個壯觀的地質奇觀。一道高聳的瀑布從山頂傾瀉而下，濺起的水花在陽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七彩斑斕的彩虹。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這是享譽世界的A國遇龍峽谷。
“哥哥，你在旅游嗎？”甜甜的女聲從背後傳來，“那帶上小梅花好不好？”
陸支離頓了頓，轉過身，慢慢蹲在小女孩面前，摸了摸她的頭問道，“小梅花不和朋友們一起玩嗎？”
小梅花雙手握住他的手，很乖巧地回應道，“它們被討厭的人拖住了呀，哥哥先和小梅花玩，好不好？”
他們突然明白了什麽。女孩的這具軀體並不具有極強的攻擊性，和二人動起手來，不一定能占上風，但是拖住他們綽綽有餘。
小梅花要等待超智體大軍的到來。
他們也要。
既然不謀而合，哪有動手的理由呢？
“嗯，好啊。”陸支離神色溫柔地將女孩抱了起來，女孩笑著將一朵落河花別在了他的頭發上。
“今天是我們的生日呀，哥哥。生日快樂。”
陸支離笑道，“生日快樂，小梅花。”
大峽谷的盡頭，是一個被稱為“天空之門”的地方。在那裏，大峽谷的兩側陡峭的懸崖峭壁仿佛延伸到天際，而大峽谷的盡頭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天空。站在天空之門前，一片寧靜和敬畏，仿佛與宇宙連接在一起。
向下俯瞰，眼前的景象漸漸變為險峻的山巒和峽谷，被河流切割成一道道深深的裂縫。
從峽谷吹來的風將女孩的發梢掀起。
女孩的臉上好像是憂愁，又好像是害怕，還有一點委屈。
“哥哥……”上一秒還滿臉笑容的女孩此刻氣鼓鼓的，“你下一秒是不是又要捅小梅花了？”
“我不會的。”陸支離輕聲說道，“我們下次再見好不好？”
“為什麽？哥哥不能跟小梅花走嗎？”
“嗯。”陸支離想起那個獨眼軍官，笑著說道，“我答應了一個人，不能死在A國。”
“………不要！”小梅花一把抓住了陸支離的手，“我抓住哥哥了，是我贏了，哥哥得跟我走！”
赤紅的瞳孔一沈。它們來了。
人形是更高級的標志。此次來的超智體，遠比上一次更兇狠。
聚集而來的超智體瞳孔裏閃爍著即將發動攻擊的紅光。殺意已經昭然若揭。
不知不覺間，他們周圍的游客已經完全變成了潛伏的超智體。
白皙的手臂上留下紅紅的印痕。這根本不是一個小女孩的力氣。他的手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吸住了。
小梅花鐵了心要將他留下。
“哥哥……小梅花最喜歡的哥哥……”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迷戀。
“急什麽？”陸支離手上吃疼，面上還是笑得漫不經心的，“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呢。”
女孩的笑容愈發甜美，鉗制住他的力氣越來越大。像是被壓在千鈞重的石頭之下。但是再不逃跑就來不及了，數目眾多的超智體，他們兩個即使能勉強支撐一段時間，也終會力竭。
陸支離看向了穆酹。
後者利落地點頭。
陸支離唰地一聲抽出一把刀來。小梅花看見了，只是笑道：“哥哥，我不會再……”
他笑著揮刀。
下一秒，女孩的面上濺滿了鮮血。赤紅的共鳴力如流星般劃過，裹挾著面前的男人向著峽谷底墜落下去。
女孩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她慢慢低頭，突然害怕地尖叫了出來。
“啊————！！！”
被切斷的、正在汩汩往外流淌著鮮血的手掌。
修長的手指、修建勻稱的指甲。這是哥哥的手掌。
她還維持著雙手握著那個手掌的姿勢。鮮血從指縫裏流淌下來。
“哥哥，哥哥……”小梅花的眼上掛滿了淚珠，“為什麽……”
穆酹抱著陸支離，瞥了一眼他正在流血的小臂，眼裏的心疼快要溢出來，低聲喊道，“快用共鳴力止血！”
“嗯……好。”陸支離將頭枕在她胸前，小臂上已經是狼狽不堪，但他依然笑著。他不緊不慢地用共鳴力治療著。
小女孩豆大的眼淚落在崖邊上。她哭喊著“哥哥”兩個字，止不住地用手抹著眼淚，說不出話來。
陸支離擡起頭，不偏不倚地看向女孩的方向。
“我們的游戲還在繼續呢，小梅花。”因為失血的緣故，他的聲音很輕，沒有力氣，但這對超智體來說並不是問題。
小女孩用滿是淚光的眼睛看著他。
人形超智體天羅地網般襲來。
“下次見啦。”陸支離輕笑一聲。
借助自由下落的巨大加速度，以及瞬時百分之百釋放的強大共鳴力，他們如同火箭般從超智體鋪下的巨大包圍圈裏沖出。
赤星劃過大峽谷，像是劇烈燃燒的太陽，紅光短暫地照亮了峽谷的側面。
好可怕的爆發力。小梅花癡癡望著二人離去的方向，手中的手掌一點一點冷下來。
完全使用共鳴力的加速，是極其危險的做法。
但是穆酹卻不是第一次使用了。在即將被超智體包圍住的那一刻，她瞬間釋放出的比以往更強大的力量，讓她渾身特別是心臟在叫囂著劇痛。
給她一種要被這力量撕碎的錯覺。
每多維持一分共鳴力完全釋放的狀態，這種痛楚就加重一分。
可是她還抱著陸支離。
他們要逃出去。
陸支離沒有力氣地躺在她的懷裏。簡易地止血之後，他開始用共鳴力幫助加速。斷掌的痛楚雖比他想象的更甚，但是常年在‘襲‘摸爬打滾，忍耐痛感已經是必修課了。
他不僅可以不皺眉，還可以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
“姐姐，有彩虹。”他輕聲說道。
生死存亡的關頭，穆酹輕輕擡了一下頭。
彩虹橫跨在大峽谷的上空。正是他們頭頂的方向。如夢似幻般的美麗，倒映在赤紅的瞳孔裏。
“好美。”她說。
不知何時，他們的共鳴力開始交融。陸支離強大而溫和共鳴力如清泉一般緩緩註入她的身體。
她好像浸泡在溫泉裏。心臟的痛感也從尖銳變得軟綿綿的。
在即將到達谷底的前一秒鐘，穆酹飛快地朝著遠處射出瞄鉤。隨著繩索的劇烈收縮，共鳴力瞬間反向，他們的方向急劇調轉。
而來不及減速的超智體如隕石般沖向地面。地面上奏起接連不斷的巨響。
像是一首死亡之歌。
以大峽谷為幕布，彩虹為頂飾。
陸支離用無恙的另一只手勾住女人的脖頸，獻上了自己的嘴唇。
劇烈的響聲，滔天的火光中，她熱烈地回應著他。
她啃他的下唇，舔他的上顎，他的牙床，眼裏是愈發難以自抑的情感。耳邊的風聲好像都帶上了旖旎的氣息。
“我愛你……我愛你，陸支離。”她啞聲道。
滾燙的氣息撲在那人沒什麽血色的面上。此時白的嚇人，卻泛著一點奇妙的紅。
眼前的場景正在迅速變換。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將彩虹拋在了身後。大峽谷正在變小，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裏，唯一不變的是她的身影。
“我也是，姐姐。“陸支離瞇起眼睛笑道。
他們逃脫了超智體的包圍。
面前，一架嶄新的飛機停在山頂上。
打開艙門而入，飛機立即開始自動駕駛。穆酹第一時間擡起了陸支離的手，皺著眉頭道，“疼不疼？”
“還好啦，姐姐……”陸支離很輕松地笑道，“我習……”
他剛要說什麽，卻被小臂傳來的溫熱感驚了一下。
穆酹輕輕舔舐著他小臂上的鮮血。癢癢的，讓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姐姐，臟。“陸支離苦笑著搖頭。
赤紅的眼睛擡眸看他。異常堅定的光芒閃爍著，遠比彩虹更奪目。
她在小臂和手掌的連接處落下一個輕吻。鮮血將她的嘴唇染紅。看上去既淩厲又妖冶。
一種奇異的感覺充斥了全身。陸支離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竟覺得面上發紅，想要用手捂著臉，想要逃跑，想要找個地方鉆進去。
“姐，姐姐……“他喉結咽了咽，竟連話都有些說不清了。
“陸支離，陸支離……”她低聲喚他的名字。每喚一聲，他那種沒由來的羞恥感和心跳就更重一分。
連腳趾都不自覺地蜷縮了起來。
“你是我的一切，陸支離。”她說。
眼眸如溫柔的山野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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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之快，偵察兵反應過來時，只看見金紅的殘影，和濺起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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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貨，我看到了。”長官是位上了些年紀的男人，沙啞的嗓音帶著不加掩飾的不耐煩，“是一輛摩托車。”
“我們要去追嗎？”年輕人心裏打鼓，揣測不出這個鷹隼般男人的心思。
“你想去送死嗎？”長官厲聲呵斥道，“那要麽是超智體，要麽是共鳴者。無論哪種，捏死你都跟捏死臭蟲一樣容易！”
“可，可是……”年輕人想到了什麽，卻立刻被長官截住了話頭。
“閉嘴！我不想再聽到你那口爛牙裏蹦出一個字！”
浸泡在海水裏，陸支離朝穆酹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他在說，好熟悉的感覺。
赤紅的瞳孔在昏暗的海水裏異常清晰。無論何時，他都能從那雙眼睛裏得到安全感。她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指向海的深處。
一束亮光穿透海水，自她手指的方向而來，打在他們身上。發射源是一輛自動駕駛的深潛器。
亮光變大，深潛器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二人靠近。
遠在M國晦光庭的游戲室裏，面無表情的少女躺在舒適的電競椅裏，從蛋糕上戳下來一塊新鮮的草莓，放進嘴裏，另一只手在平板上劃著什麽。
“這兩個點是什麽？”池禾雲伸了個頭過來。因為年紀相仿，又都愛玩游戲，兩人沒多久就認識了，幾乎天天一塊泡在游戲室裏。
“唔，嗯，好吃。”介裏幽子嚼完了嘴裏的草莓，才回道，
“是貓貓和狗狗。“
深潛器很小。他們在狹窄的艙室裏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十分奇異的姿勢。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陸支離理了理衣裝，看向窗外。
“姐姐，我覺得還挺浪漫的。”
透明的舷窗外，巨大的深海火山傲然屹立。火山口噴發出熾熱的巖漿，如橙紅色的流星劃破黑夜，沖向海洋的無盡深淵。熔巖流沿著火山壁慢慢流動，溫度高得足以融化一切遇到的東西。
絢爛的微生物群落環繞著熱液噴口，無聲地奏響生命之舞。
透明的水母在水中輕盈飄動，發出柔和的光輝。巨型的燈籠魚，如宇宙中的星光，散發著神秘的熒光。
“……陸支離。”赤紅的眼睛從一開始就不曾從那人身上移開過。
“怎麽了，姐姐？”他讚嘆著生命的絢麗，火光照亮了白皙的臉龐。他沒有回頭，只聽那個低沈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生日快樂。“
搭在窗上的手很慢很慢地放了下來。不知怎的，他會覺著有些慌亂，問道，“什麽？”
“落河鎮的春季來得晚，所有落河鎮居民都會在春季的第一天給自己慶生。”
“我托人打聽過，第一朵落河花會在今早的九點二十分綻放。”
他竟然覺得，那雙眼睛，比深海火山更明亮。
她像是一團火，永不停止地燃燒。熱度從手掌向上傳導，她將什麽東西塞進了他的手心裏。
他楞楞地低下頭去看，是一張顆市面上很常見的硬糖，糖紙皺皺巴巴的，不知道被攥了多久。
“生日快樂，陸支離……時間倉促，沒來得及準備什麽。”
陸支離低著頭，笑了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生日了。落河鎮的一切都好像埋葬在了記憶深處。自從成為“陸支離”的那一天起，他就以為自己拋棄了過往的種種，只剩下一具軀殼。
陸支離將糖紙緩緩地剝開，放在嘴裏，是水蜜桃味的，很清新的甜。
他彎著眼睛看她。
“許個願吧。”她說。
他就將眼睛閉上了。他知道她在看他，灼熱的溫度落在他的臉上。
他從很早就學會不對別人抱有期望。他是一個沒有願望的人。
可是世界一片漆黑的時候，他竟然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光點。
頭一回，他許了一個接近妄想的願望。
等到眼睛睜開時，那顆糖已經融化完全了，嘴裏甜膩的一片。糖紙安靜地躺在手心裏，他帶著糖果的香味獻上了一個吻。
她的手溫柔地拖住他的後腦，手指陷進銀白色的發絲裏。
那是海底的月亮。
那是她的月亮。
深潛器在不知不覺中接近了A國海岸。
為了避開超智體的追捕，他們必須提前離開深潛器。不過，除了超智體，還有一件也很棘手的事情———
他們正被幾十把槍齊刷刷地對著。
“來者何人！”為首的是一位皮膚黝黑，面目兇狠的獨眼軍官，看上去隨時會扣動扳機。
兩人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我們是M國人，被超智體追殺，故而來到此地。”穆酹按下了同聲翻譯器，解釋道。
獨眼軍官滿是懷疑地挑眉，“超智體？什麽玩意兒？！”
他們剛想解釋，只見另一位同樣膚色的女軍官走過來，同獨眼男說了些什麽，繞過獨眼男走到二人面前，冷冷問道，“你們可知，M國和A國向來是敵對關系？”
此話不假。M國和A國的梁子，還是從赫朵的上一任總統在位時結下的。那時M國想一家獨大，建立了個國際聯盟，幾次‘邀請’A國加入，A國不為所動，從此就被M國視為眼中釘。
“我們從未參與政治紛爭。”穆酹並沒有一絲怯意，“我來自晦光庭，一直為了人類而戰鬥。”
女軍官神色動了動。她揮了揮手，讓眾人將槍放下。
“我很尊敬您，偉大的共鳴者，我從廣播裏聽過你們同鏡子作戰的事跡。”
“我願意冒著違令的風險放你們離開。在此之前，我們會殺掉每一個見到的M國人。”
陸支離輕輕笑了出來。獨眼軍官立刻青筋暴起，大喊道，“傲慢的M國人！！！”
“傲慢？”陸支離上前一步，走到兩位軍官面前，身高緣故，他居高臨下地望著二人，“那你可知，今日我打道回府，被超智體捉了去，你們還有幾天安生日子能過？”
“………”
跟陌生人打交道這件事，還是陸支離更在行。又是幾句話的功夫，女軍官不僅同意放行，還派了獨眼軍官將二人護送到目的地。
獨眼軍官一幅極其不樂意的樣子。女軍官冷他一眼，他就罵罵咧咧上了車，捏著鼻子道，“離我遠點，臭烘烘的M國人！”
軍用武裝車遠不如他們的摩托快。當然，對氣哄哄的獨眼軍官來說，已經是極快的速度，甚至差點撞上了一位在路邊招手的女孩。
只是這位女孩……
很是眼熟。
“向前開！不要停下來！”穆酹沖著駕駛位的獨眼男喊道。
陸支離向後看去。女孩笑瞇瞇地站在原地，雙手背在身後，白色的裙擺被風吹起。
逃吧，逃吧，哥哥。女孩用嘴型說，你逃不掉的哦？
女孩消失在視野裏之後，陸支離坐回座位上，對穆酹搖了搖頭說，“她沒有追上來的意思。”
“這附近只有她，沒有‘它們’。”穆酹回道。
在介裏幽子和其他黑客的幫助下，瞞過大多數超智體他們的行蹤並不是問題。小梅花當然可以和其他超智體分享他們的位置，但並沒有這麽做。
要麽是享受獨自狩獵的快感，要麽……
超智體內部，並不如他們想象的那麽團結。
抵達A國大峽谷的時候，是正午，他們提議請獨眼軍官吃個飯，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獨眼軍官滿臉嫌棄地道別說，“異國人，別死在A國裏。”
“感謝您的祝福。我們會盡力的。”
懸崖峭壁之間，蜿蜒曲折的河流穿行其中，形成了一個壯觀的地質奇觀。一道高聳的瀑布從山頂傾瀉而下，濺起的水花在陽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七彩斑斕的彩虹。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這是享譽世界的A國遇龍峽谷。
“哥哥，你在旅游嗎？”甜甜的女聲從背後傳來，“那帶上小梅花好不好？”
陸支離頓了頓，轉過身，慢慢蹲在小女孩面前，摸了摸她的頭問道，“小梅花不和朋友們一起玩嗎？”
小梅花雙手握住他的手，很乖巧地回應道，“它們被討厭的人拖住了呀，哥哥先和小梅花玩，好不好？”
他們突然明白了什麽。女孩的這具軀體並不具有極強的攻擊性，和二人動起手來，不一定能占上風，但是拖住他們綽綽有餘。
小梅花要等待超智體大軍的到來。
他們也要。
既然不謀而合，哪有動手的理由呢？
“嗯，好啊。”陸支離神色溫柔地將女孩抱了起來，女孩笑著將一朵落河花別在了他的頭發上。
“今天是我們的生日呀，哥哥。生日快樂。”
陸支離笑道，“生日快樂，小梅花。”
大峽谷的盡頭，是一個被稱為“天空之門”的地方。在那裏，大峽谷的兩側陡峭的懸崖峭壁仿佛延伸到天際，而大峽谷的盡頭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天空。站在天空之門前，一片寧靜和敬畏，仿佛與宇宙連接在一起。
向下俯瞰，眼前的景象漸漸變為險峻的山巒和峽谷，被河流切割成一道道深深的裂縫。
從峽谷吹來的風將女孩的發梢掀起。
女孩的臉上好像是憂愁，又好像是害怕，還有一點委屈。
“哥哥……”上一秒還滿臉笑容的女孩此刻氣鼓鼓的，“你下一秒是不是又要捅小梅花了？”
“我不會的。”陸支離輕聲說道，“我們下次再見好不好？”
“為什麽？哥哥不能跟小梅花走嗎？”
“嗯。”陸支離想起那個獨眼軍官，笑著說道，“我答應了一個人，不能死在A國。”
“………不要！”小梅花一把抓住了陸支離的手，“我抓住哥哥了，是我贏了，哥哥得跟我走！”
赤紅的瞳孔一沈。它們來了。
人形是更高級的標志。此次來的超智體，遠比上一次更兇狠。
聚集而來的超智體瞳孔裏閃爍著即將發動攻擊的紅光。殺意已經昭然若揭。
不知不覺間，他們周圍的游客已經完全變成了潛伏的超智體。
白皙的手臂上留下紅紅的印痕。這根本不是一個小女孩的力氣。他的手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吸住了。
小梅花鐵了心要將他留下。
“哥哥……小梅花最喜歡的哥哥……”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迷戀。
“急什麽？”陸支離手上吃疼，面上還是笑得漫不經心的，“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呢。”
女孩的笑容愈發甜美，鉗制住他的力氣越來越大。像是被壓在千鈞重的石頭之下。但是再不逃跑就來不及了，數目眾多的超智體，他們兩個即使能勉強支撐一段時間，也終會力竭。
陸支離看向了穆酹。
後者利落地點頭。
陸支離唰地一聲抽出一把刀來。小梅花看見了，只是笑道：“哥哥，我不會再……”
他笑著揮刀。
下一秒，女孩的面上濺滿了鮮血。赤紅的共鳴力如流星般劃過，裹挾著面前的男人向著峽谷底墜落下去。
女孩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她慢慢低頭，突然害怕地尖叫了出來。
“啊————！！！”
被切斷的、正在汩汩往外流淌著鮮血的手掌。
修長的手指、修建勻稱的指甲。這是哥哥的手掌。
她還維持著雙手握著那個手掌的姿勢。鮮血從指縫裏流淌下來。
“哥哥，哥哥……”小梅花的眼上掛滿了淚珠，“為什麽……”
穆酹抱著陸支離，瞥了一眼他正在流血的小臂，眼裏的心疼快要溢出來，低聲喊道，“快用共鳴力止血！”
“嗯……好。”陸支離將頭枕在她胸前，小臂上已經是狼狽不堪，但他依然笑著。他不緊不慢地用共鳴力治療著。
小女孩豆大的眼淚落在崖邊上。她哭喊著“哥哥”兩個字，止不住地用手抹著眼淚，說不出話來。
陸支離擡起頭，不偏不倚地看向女孩的方向。
“我們的游戲還在繼續呢，小梅花。”因為失血的緣故，他的聲音很輕，沒有力氣，但這對超智體來說並不是問題。
小女孩用滿是淚光的眼睛看著他。
人形超智體天羅地網般襲來。
“下次見啦。”陸支離輕笑一聲。
借助自由下落的巨大加速度，以及瞬時百分之百釋放的強大共鳴力，他們如同火箭般從超智體鋪下的巨大包圍圈裏沖出。
赤星劃過大峽谷，像是劇烈燃燒的太陽，紅光短暫地照亮了峽谷的側面。
好可怕的爆發力。小梅花癡癡望著二人離去的方向，手中的手掌一點一點冷下來。
完全使用共鳴力的加速，是極其危險的做法。
但是穆酹卻不是第一次使用了。在即將被超智體包圍住的那一刻，她瞬間釋放出的比以往更強大的力量，讓她渾身特別是心臟在叫囂著劇痛。
給她一種要被這力量撕碎的錯覺。
每多維持一分共鳴力完全釋放的狀態，這種痛楚就加重一分。
可是她還抱著陸支離。
他們要逃出去。
陸支離沒有力氣地躺在她的懷裏。簡易地止血之後，他開始用共鳴力幫助加速。斷掌的痛楚雖比他想象的更甚，但是常年在‘襲‘摸爬打滾，忍耐痛感已經是必修課了。
他不僅可以不皺眉，還可以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
“姐姐，有彩虹。”他輕聲說道。
生死存亡的關頭，穆酹輕輕擡了一下頭。
彩虹橫跨在大峽谷的上空。正是他們頭頂的方向。如夢似幻般的美麗，倒映在赤紅的瞳孔裏。
“好美。”她說。
不知何時，他們的共鳴力開始交融。陸支離強大而溫和共鳴力如清泉一般緩緩註入她的身體。
她好像浸泡在溫泉裏。心臟的痛感也從尖銳變得軟綿綿的。
在即將到達谷底的前一秒鐘，穆酹飛快地朝著遠處射出瞄鉤。隨著繩索的劇烈收縮，共鳴力瞬間反向，他們的方向急劇調轉。
而來不及減速的超智體如隕石般沖向地面。地面上奏起接連不斷的巨響。
像是一首死亡之歌。
以大峽谷為幕布，彩虹為頂飾。
陸支離用無恙的另一只手勾住女人的脖頸，獻上了自己的嘴唇。
劇烈的響聲，滔天的火光中，她熱烈地回應著他。
她啃他的下唇，舔他的上顎，他的牙床，眼裏是愈發難以自抑的情感。耳邊的風聲好像都帶上了旖旎的氣息。
“我愛你……我愛你，陸支離。”她啞聲道。
滾燙的氣息撲在那人沒什麽血色的面上。此時白的嚇人，卻泛著一點奇妙的紅。
眼前的場景正在迅速變換。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將彩虹拋在了身後。大峽谷正在變小，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裏，唯一不變的是她的身影。
“我也是，姐姐。“陸支離瞇起眼睛笑道。
他們逃脫了超智體的包圍。
面前，一架嶄新的飛機停在山頂上。
打開艙門而入，飛機立即開始自動駕駛。穆酹第一時間擡起了陸支離的手，皺著眉頭道，“疼不疼？”
“還好啦，姐姐……”陸支離很輕松地笑道，“我習……”
他剛要說什麽，卻被小臂傳來的溫熱感驚了一下。
穆酹輕輕舔舐著他小臂上的鮮血。癢癢的，讓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姐姐，臟。“陸支離苦笑著搖頭。
赤紅的眼睛擡眸看他。異常堅定的光芒閃爍著，遠比彩虹更奪目。
她在小臂和手掌的連接處落下一個輕吻。鮮血將她的嘴唇染紅。看上去既淩厲又妖冶。
一種奇異的感覺充斥了全身。陸支離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竟覺得面上發紅，想要用手捂著臉，想要逃跑，想要找個地方鉆進去。
“姐，姐姐……“他喉結咽了咽，竟連話都有些說不清了。
“陸支離，陸支離……”她低聲喚他的名字。每喚一聲，他那種沒由來的羞恥感和心跳就更重一分。
連腳趾都不自覺地蜷縮了起來。
“你是我的一切，陸支離。”她說。
眼眸如溫柔的山野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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