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紛紛將課桌搬出去。

教室門框那裏有個坎兒，方棠搬桌子時沒註意，不知怎麽的桌角卡在了那裏。

她想檢查一下，不料還沒動手，桌子就被人先一步擡出去。

“謝謝。”

說完發現，幫她挪走桌子的居然是唐放。

她楞了一秒鐘，又說聲“謝謝”。

唐放卻像是看出了她的驚訝，聳了聳肩。

“要畢業了，不是嗎？”

“是啊。”

她會心一笑。

他們搬著桌子往指定地點走。

經過二班期間，唐放突然問。

“林澈藝考怎麽樣？”

“挺好的。”

她回答。

“考了中戲第一。”

“還真是他會得到的成績。”

他面無表情地誇獎，一時間情緒極為覆雜。

因為要畢業了，或者說，自主招生和保送的資格，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所以唐放現在的名聲在學生之間還響不響亮，形象還高不高大，都再無關緊要。

唐放很茫然。

林澈從來都不會那麽費盡心思算計前程。

他不經營自己的形象，不刻意去討好別人，還和老師唱反調。

可他人生卻那麽一帆風順。

讓人嫉妒到咬牙切齒，輕輕松松、吊兒郎當考到中戲第一。

而他比林澈多努力了那麽多倍。

為了當上學生會會長，為了拿到省優學生，如履薄冰地在老師和學生之間周旋。

到頭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沒能得到。

過了好半天，他苦笑一下。

“方棠，我在你們眼裏……是不是特別沒勇氣？”

她詫異地看過去。

唐放有些尷尬。

“明明是學生會會長，卻不敢插手學生和老師之間的矛盾，明明喜歡繪畫，卻不敢學藝術。明明喜歡……”

說到這裏，又歪了下嘴角。

“我比不上林澈。”

方棠慢慢收回視線，想了會兒，很平和。

“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敢。”

唐放擡頭看看她。

眼睛閃爍。

廊燈斜斜灑過來，他高大而英挺，像個王子。

方棠搖頭。

“你和林澈是完全不一樣的人，有不一樣的經歷，不一樣的人生。你有你的為難，他有他的幸運。你們本來就不應該被放在一起比較。”

唐放的早熟、家庭，都註定他沒有放手一搏，抗衡世界的能力。

換做任何一屆學生會長，都很難處理學生造反的事故。

他沒錯。

而林澈……

不可否認。

他是天之驕子。

他擁有的，比唐放多了很多。

他也可以不計後果很多。

將桌子放下後，方棠又叫住了他。

“唐放，我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讓你踏實一點。”

“我想說的是，林澈不是輕輕松松就得到了一切。”

——他首先付出的就是他的勇氣。

一個成績很好的人卻選擇藝考，要支付的是別人十倍的勇氣。

而且這後果，林澈絕對會自己承擔。

他雖然是天之驕子，但他有他的擔當，有他的思慮。

不過方棠沒有提起這個，她笑了笑。

“他集訓的時候，晚上練習要練到十二點。最近覆習，每天看書也看到淩晨一兩點。”

她很認真。

“林澈其實和你一樣，都是憑著自己努力往上沖的。”

唐放安靜片刻。

不知道方棠是在安撫他，大家都不是天才，都是各憑本事。

還是在幫林澈糾正他“不努力”的形象，

最終他對方棠點了點頭。

笑笑。

“高考加油。”

“你也是。”

***

高考加油。

方棠收到了很多句同樣的祝福。

那天晚上回家，居民樓上上下下的學生們互相說了這句。

第二天去四中考試，上公交前，林澈追上來，拉著她背包上氣不接下氣，還執拗地再說一遍。

等到了四中，媽媽——她親媽媽，等在校門口，萬般緊張地給了她一個擁抱，吻吻她額頭，說：“棠棠，你能行的，媽媽相信你。高考加油。”

這次方棠沒有拜財神。

沒有財神保佑她。

卻有這麽多現實裏和她息息相關的人，給她這麽多祝福。

方棠怎麽敢不好好發揮？

***

忐忑的兩天。

最後一張試卷交上去，不僅僅有難以置信的茫然、徹底輕松的狂喜，還有把握十足的自信。

方棠如漫雲端般的走出考場。

乍然驚醒，捂著嘴，不知是興奮還是發洩的，想要尖叫出來。

沈悶，拘束，被捂在一個濕熱的狹小空間裏，時時刻刻捶著戰鼓的高中生活終於結束。

到此為止。

蟬聲在炙熱中海潮般的翻湧，卻不再聒噪。

夕陽給這世界度上鎏金，虛虛實實。

一如此刻學校裏所有年輕的生命們，都感到難以置信，他們三年來的憋屈青春就這樣完結了。

四中的學生在大笑，在擁抱。

將書本高高扔上天空，紙片紛紛揚揚落下，鋪滿一地。

校門口家長們喜極而泣。

老師們互相擊掌，長長吐氣。

方棠轉身輕飄飄走向夏日街道。

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最後，她笑起來。

背對著落日，幾乎奔跑。

腳下人行道花磚鋪成長長的繪卷，畫著更廣闊，也更危險的成人世界。

現在他們，要去向那個新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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