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學校沒錄取怎麽辦？”

“怎麽可能。”

“萬一今年他們錄取分數線比去年高怎麽辦？”

方棠差點對他翻個白眼，拍拍他肩膀。

“那你還想怎麽辦？要不你填個二本大學, 保證錄取你。”

她很真誠的微笑。

徐思齊回以一個幹巴巴的表情。

“好好好, 該填哪兒我填哪兒。”

他們照樣是在班級門口分別。

方棠走進一班, 徐思齊走進二班。

不用一起到校, 方棠來得又比較晚, 所以這會兒班上只有兩三個人。

黑板上“告別·高考”幾個字已經擦掉，嶄新幹凈，一點粉筆灰都沒沾上。

在學校這幾年，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黑板, 空白一片暴露在盛夏的陽光下。

一見到她，老李就親切地揮了揮手。

“方棠這次考得好！我們班第一！值得表揚！——準備報哪兒？北大還是清華？”

她對老李笑下。

“清華。”

“不錯不錯, 清華重實踐，以後要多實踐。”

直到最後一次考試——高考，方棠也沒拿到年級第一。

沒能實現幫林澈守護好第一名的承諾。

不過也許留下點遺憾，才讓青春變得更完整。

她沒太多糾結。

劉妍站在講臺邊，正在填她的學校。

大約聽見了老李的聲音, 在老李說話的時候, 扭頭來看她一眼。

正好和方棠視線撞上。

一秒的沈默後, 劉妍先點點頭。

她把手上填好的單子交給老李, 猶豫一下，對方棠說。

“我報了覆旦。”

“真好，我一直很想去上海。”

“以後來，我請你吃飯。”

非常客套，前所未有的平淡。

雖然她們不是好友, 不是普通的同學，說不出來什麽關系，但是，歸於平靜了。

劉妍沒有久留。

最後她對老李說了聲“拜拜”，給方棠說了同樣的告別語，轉身走出教室。

今天在這個教室裏，聽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拜拜”。

不是再見。

因為大家都知道，以後不一定能再見。

就連一直以來密切相關的青梅竹馬們，也都要走向天南地北。

一個去國外，一個去南京，一個在中戲，一個在清華。

方棠將代碼工整地填好，寫上學校。

放下筆，她整個高中時代需要做的最後一件事，便到此為止。

她也離開學校，沒有回頭。

***

只有學生和老師才享有暑假。

不管他們散漫成什麽樣子，那些早就走上社會的大人們還是照常忙碌。

譬如說老方。

前段日子，和好幾個地方超市簽訂了合同——給他們提供奶制品。

這幾天正巧趕上出貨，老方變得異常忙碌。吃在倉庫，恨不得住也住在倉庫。

童阿姨自然在倉庫幫忙。

大部分時間，他倆都去附近的餐廳吃飯。

不過這天，童阿姨燉了湯，方棠便一口答應，中午給他們送飯過去。

她抵達倉庫的時候，老方正踩著踏板，從貨車上下來。

見女兒過來，立刻喜滋滋地接過所有的湯飯，笑瞇瞇招呼搬運工人。

“這是我女兒，準大學生。”

搬運工人懂道兒，順勢問。

“小姑娘考了哪兒？”

老方特別驕傲。

“清華大學！浙江大學也特別喜歡她，可她不想去。”

“喲，真出息！”

又來了。

方棠很不好意思地岔開話題。

“要我幫忙嗎？”

“不用不用，咱家請了工人的。”

老方話音剛落，童阿姨就開口。

“棠棠，你幫我拿支筆過來好嗎，這筆沒水了。”

“好。”

方棠一口應下。

“在副駕駛的儲物箱。”

“好。”

方棠爬上貨車高高的車座。

將儲物箱按開，瞧進去，想找一找筆在哪。

不料這一看，就立刻楞在原地！

儲物箱不大，東西少，一眼能看分明。

一把水筆，一塊護身符，一本相冊。

那個有著幼稚卡通圖案的相冊，裝著方棠——這個女兒從小到大的每一點印記。

她鼻子突然有點酸。

這世界上總有一些早已習以為常的人，輕易被忽略。

像是林澈。

或者，她的父親。

童阿姨屬於這個家庭，可她毫無血緣關系。

媽媽有血緣關系，可她不屬於這個家庭。

她們露出的好意，讓人無比動容。

可她卻忘了她父親。

一個有些大男人主義，有些愚昧，不夠完美，卻深愛著家人的父親。

父親好像一直都屹立在那裏，她忙碌於自己的生活，絲毫沒有註意到父親年紀已經一點一點衰老。

方棠記得小時候她很喜歡來倉庫玩。

簡單的貨車也能成為她游戲的工具。

她經常爬上貨車車廂，然後爸爸教她：“棠棠，不要跳下來哦，要踩著這個踏板才能下來。不然會摔跟頭的。”

方棠問他：“為什麽你可以跳下來？”

她爸哈哈大笑：“因為我是大人呀！”

現在方棠已經成為了能直接從貨車車廂跳下來的“大人”。

爸爸卻反而不能了。

他小心翼翼地踩著踏板——像個小孩子。

沒過多久，方棠做了小時候一直想做，卻長了好大都沒能做的事。

——她用從小到大存下來的一部分獎學金和壓歲錢，給童阿姨買了一條裙子，也給老方買了一套西裝。

方棠把禮物送給他們。

童阿姨一開始是驚喜。

後來感動到快哭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老方卻和平時沒什麽兩樣，擺著手。

“浪費這個錢做什麽，你爸我又穿不上。”

話雖如此，他後來參加戰友聚會，去和廠裏談生意，去朋友壽宴……只要有機會，就只穿這一身。

——也包括宋景晗的婚禮。

***

七月末的某日，宋景晗和交往好幾年的女友，終於步入婚姻的殿堂。

小哥哥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白色燕尾服，又把之前紮起小辮子的頭發剪短了。顯得十分成熟。

方棠圍著他打量了好幾圈。

“想不到你也有正經的時候。”

她嘖嘖讚嘆。

“帥不帥？”

“還行。”

宋景晗想抓下頭發。

剛一動，就被方棠出聲提醒。

“別碰！你現在是短發！”

宋景晗手停在半空，尷尬了好一陣，看向她。

“你會不會覺得以後你結婚，也要找個像我這麽帥的人？”

方棠伶牙俐齒。

“你要是閉上嘴的話會更帥。”

宋景晗從來不會依她，反而更好奇了。

“你說你結婚會是什麽樣？哦，你是什麽樣我大概能想象。你新郎是什麽樣？能有我帥嗎？”

“你閉嘴吧。”

方棠已經步入成年人的現實世界，按理說小時候那些亂糟糟的想象都該結束了。

可她還是因為宋景晗的話，如孩童般小小幻想了一下。

她的婚紗一定是蓬蓬裙或者宮廷裙，就像她今天穿的禮服那樣。

至於新郎——

方棠皺著眉，憋了半天。

想到天昏地暗也想不出來。

最關鍵的是，一閉上眼睛，浮現的都是小哥哥那張欠扁的臉。

——她只希望她的新郎，千萬不要這麽欠扁。

財神保佑，財神保佑。

***

婚禮中最讓人感動的，莫過於新娘一步一步走向新郎的一幕。

這個詞語今天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方棠還是想說，那大概是她小哥哥這輩子最正經的時間。

沒有漫不經心，沒有吊兒郎當。

而是非常溫柔的喜悅的笑著，註視著新娘。

只註視著新娘。

碎彩紙在中間飄飄揚揚，世界朦朧得只剩下了他們倆。

仿佛漫畫裏單獨占滿一格畫面的主人公。

作為伴娘，也作為一直看著他們倆的人，方棠由衷地感到幸福。

幸福到幾欲落淚。

***

按理說她這個伴娘之一，應該全程跟著他們兩人。

但非常不幸，她只能在這裏呆上半天——因為她的機票酒店都訂的今天。

所以她只能參加中午的結婚典禮。

盡管如此，方棠還是盡可能停留了很長時間。

大家都喜歡看美好的事情。

流連忘返。

最後還是小哥哥催促她，她才匆匆忙忙離開宴會廳。

穿過走廊，又一次看到了新娘的父親。

那位剛剛最興奮、勸酒最起勁、喧嘩最大聲的父親，躲在走廊的長椅上，偷偷擦著眼淚。

一看到方棠，立刻慌亂了一下，頗為不好意思地對她點頭。

方棠準備拐去更衣室換衣服。

可見他如此，腦袋裏想法都還沒來得及變，臉上已經下意識露出焦急的模樣，假裝沒看出他紅著的眼眶，同樣一頷首，匆匆離開。

——也許大部分父親都是這個樣子。

又好面子。

又不善表達。

卻深愛著自己的兒女。

***

林澈帶著兩個人的行李，早等在了機場。

時間緊迫。

眼看著一秒一秒朝值機的最後時間線靠攏，不免有些發急。

也許知道方棠那邊今天非常喜慶，不宜打擾，所以他非常貼心地沒有給她打電話。

這導致方棠在機場看見他時，他正抿著嘴角，很不安地將行李箱旁邊的拉桿抽上來，又放下去。

“林澈！”

乍然一聲。

他如以往一般，像受驚的小動物，猛的擡起頭。

先是舒一口氣，而後又怔住。

一副傻乎乎的發楞模樣。

方棠知道自己穿著禮服進機場，一定很奇怪。

她垂首看看層層疊疊的裙擺，咳了一聲。一邊想著怎麽解釋，一邊朝他靠攏。

這一接近，卻立刻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林澈一直盯著她。

她每走一步，他眼睛就亮一分。

等她到他面前，他眸子已經非常明亮，流光溢彩。還……水盈盈的。

他呆呆註視著她，顯然沒從他的世界出來。四周一切都被排開了，讓他深深沈溺其中。

他這副樣子很可愛，可當事人多少有些不自在。

方棠先小聲喊了他一聲“林澈”，沒喚醒，索性用胳膊肘撞撞他，霸道地打破他的幻想。

“想什麽呢！”

“噢、噢！”

他終於回過神。

“沒什麽。”

說話時紅了臉。

他拖著行李，趕緊往安檢走。

“應該快登機了，先過安檢吧。”

方棠歪頭看看他。

好半天恍然大悟。

她突然好笑。

雖然不確定她未來的新郎是不是他這樣。

但林澈結婚時，看見新娘穿著婚紗朝自己緩緩走來，他一定會陽光燦爛地笑，然後，眼睛裏含著淚水。

***

他們去了海邊，做每一個去海邊的人都會做的事。

打沙灘排球，學潛水；品嘗海鮮，吃燒烤。

一起大笑，一起大鬧。

在電視上看到已經不想看的熟悉情節，一旦真實經歷起來，還是讓人感到新鮮。

晚上和林澈一起去海邊散步，兩個人赤足走在沙灘上。

一步一個腳印。

海風輕柔和煦，星辰從天空上蔓延到海水中。

林澈的聲音和這裏很搭配，都是溫暖的、舒適的。

他說：“我們買點東西送給表哥吧？我之前和表哥見過那麽多次面，卻從來沒和他打過招呼——買點東西給他賠禮道歉。”

方棠低頭看海水和沙灘交接的白色泡沫。

前方快到巨石灘了，巖石在沙灘上林立，交錯迷亂。

她搖頭。

“不用管他，他女朋友就是海邊的人。”

“那……我要不要請表哥吃頓飯？或者，請表哥看電影？”

她反應過來。

瞥他一眼，很認真地糾正。

“林澈，那是我表哥，你叫什麽表哥？”

“我不能叫他表哥嗎？”

“不能。”

“那我叫他什麽？”

“宋景晗。”

他想了一會兒，拒不從命，還振振有詞。

“不要，我就要叫表哥！你不叫的表哥我幫你叫回去，這才叫互補。”

滿嘴歪理。

小動物和主人總得有一個要做出妥協才行。

小動物難得倔強……就依了他吧。

當然，方棠這種人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委屈，所以她沈吟片刻，也要占一個便宜。

“那下次我見到紀亦，我也要叫他表弟。”

林澈特高興，毫不猶豫。

“成交！”

互相賣了表兄弟的兩人，都很狡猾的開心。

方棠保持著笑臉，走到巨石灘。

她撫摸著身邊巖石，切割的視線後，海浪將漫天星星推送上沙灘。

這種震撼的景色下，總想做點什麽。

片刻後，她突然收回手！

想也不想，攏在嘴邊，像個小朋友，對著海面大喊！

“大海——”

林澈只呆了一秒鐘，便同樣攏起手，陪她一起孩子氣。

“天空——”

方棠又喊。

“林澈——”

“方棠——”

“笨蛋——”

“……”

他突然不知道如何回覆。

他撓撓頭。

“我該說什麽？”

方棠心跳驟然昂揚。

她沒有看他，望向沒有邊際的海面。

盡可能若無其事，強繃著。

“說，‘我喜歡你’。”

這句話後。

沙灘上只剩下淺淺的呼吸。

林澈從未覺得自己心臟如此炙熱過，整個人都快變成巨大的火爐。

火苗跳躍，等著竄起變成熊熊大火。

他喉嚨緊了緊，聲音放輕。

認真，溫柔。

“我喜歡你。”

每一個字都帶著細微的顫抖。

方棠嘴角彎起來。

她看了三遍海浪，安靜了很長時間，才學著他的神情，和語氣。

輕輕回應。

“嗯，我也喜歡你。”

***

海洋和天空。

笨蛋和女王。

他們倆。

她手被林澈牽住，緊緊的。

眼角餘光瞥到他的放松和笑容。

正如她所猜測的那般，像太陽一樣的笑容，可眼角也有水潤的光亮。

他們都默契地不再說話，只想感受對方急促的心跳和此刻血脈的汩動。

沒有永遠。

她和林澈之間永遠不用說永遠。

因為喜歡個七八十年就夠了。

七八十年而已。

簡簡單單。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正文就到此為止啦。

超長的兩本書，謝謝一路支持的小天使，評論我都有看，謝謝你們。

也祝大家都幸幸福福，開開心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