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顧朝陽還坐在沙發裏，程錦已經離開一個多小時了，她還沒回過神來，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茫。

親了？

親了。

所以說，他們現在已經不是普通朋友關系了？

那是個什麽關系？

顧朝陽抱著膝蓋，想著一個多小時前，程錦在車裏對她說的話。他說，“我已經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是……你還不能做我女朋友。”

？？？

顧朝陽一臉不可置信，這是占完便宜就賴賬的意思？

“這是什麽表情？！”程錦刮了下她的鼻子，輕笑：“就這樣做了我的女朋友，你不委屈嗎？”

不委屈！

“你不委屈，我覺得委屈。”程錦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把人按在懷裏，“小太陽，你得給我一個認認真真追求你的機會。”

程錦說：“我的小太陽，值得最好的。”

其實，顧朝陽很想告訴程錦，她不是很在乎這些。我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我，這已經讓她很滿足了。但程錦說要追她，那就追吧，她突然有點小小的期待，程錦會怎麽追她。

“想我怎麽追你？”男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隔著薄薄的衣料，顧朝陽清晰的聽到了他胸腔裏的震動。

“我想怎麽樣你就怎麽追？”顧朝陽擡頭看程錦。

“你說說看，我考慮一下。”

顧朝陽：“……”

“程錦。”顧朝陽直起身子，擡眼認真的看著面前的這張臉，在燈光下顯得越發輪廓深邃，“我發現……你臉皮還挺厚。”

“這就臉皮厚了？”程錦勾著唇，“那我還有臉皮更厚的時候，要不要了解一下？”

顧朝顏臉上一熱，連忙從他身上起來，“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不讓我上去坐坐？”看著她局促的樣子，程錦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想逗我？

“好呀！”顧朝陽展顏一笑，“程先生，上去坐坐？”她探過身子，伸出細白的手指，點著程錦的胸口，“我們……喝一杯？”

程錦驀地捉住她的手，壓抑著奔騰的燥熱，“不逗你了，趕快回家。”

顧朝顏撇撇嘴，就這樣？沒意思……她從程錦手裏抽出手，拉開車門，跳了下去。又轉身探頭進來，笑盈盈道：“程先生，晚安啦。”

程錦笑著點點頭。

顧朝顏挑眉，沖他吹了聲口哨，然後搖曳生姿的走開了。

車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程錦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要不是覺得太快了，怕嚇著她，他真想……

算了，還是什麽都不要想最好。

兩分鐘後，看到顧朝陽家裏的燈亮了，程錦才讓姜宇驅車離開。

顧朝陽進了屋，一屁股坐進沙發裏。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剛才……不是她做了個夢吧？

她掏出手機，給程錦發了個信息。

小太陽：【走了？】

程錦：【剛剛出小區，你現在想反悔也可以，我考慮上來做做？】做做？

顧朝陽輕咳一聲。

小太陽：【程先生，你想太多了……請擺正自己的位置。】程錦：【好。】

似乎聊不下去了……半晌，顧朝陽又發出了一條信息，發完之後，她將手機扣在茶幾上，顯然還不打算繼續和程錦聊下去。

她知道，程錦不會給她答案，她只是想再提醒他一次，或者說，給他一個反悔的機會。

——

淩晨時分，雲城的大街小巷都很安靜，車子在夜色裏劃過。

程錦看著半個小時前顧朝陽發來的信息。

小太陽：【程錦，你為什麽會喜歡我？】還真是顧朝陽的行事風格。即便在這個時候，還是能找回理智。

這條信息，與其說是顧朝陽在問他，不如說是顧朝陽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自己問自己：為什麽會喜歡顧朝陽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喜歡這個人？

程錦合上手機，心思一片清明。

小太陽，其實你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來提醒我。

因為，喜歡你這件事，我很確定。

一件已經放在心裏十多年的事情，怎麽還會有疑問和不確定。

夜色如許，程錦記得，他第一次遇見顧朝陽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沈沈的夜色。

那一年，他只有十歲。而當時，久居南方多年，權勢滔天的程家已經翻了天。

家主程長義在搭乘私人飛機外出公辦的時候出了意外，機毀人亡，葬禮還沒有辦完，兩子一女就開始上演豪門的狗血戲碼。長子程鋒是原配夫人所出，已經二十出頭，羽翼漸豐；次子程鐘和女兒程婉是如今的程太太所生，兩人雖然還沒到要和大哥爭家產的年紀，奈何這程太太卻不是個省油的燈。

三個人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程家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三十出頭，還帶著個孩子。女人當著程家一眾的面，偏頭摸著指甲，說：這孩子叫程錦。

程鋒、程鐘、程錦，不言而喻。

且不說名字，單這孩子的長相，和程長義就有七分相似。

彼時，程長義的母親尚在。都說只子莫若母，老太太對自己兒子在外邊的風流韻事早有耳聞。是以，對這天上掉下來的便宜孫子也並不十分意外，當即命人取了程錦的頭發，做DNA對比。

結果，相似率在99.5%以上。

程錦的突然出現，對原本就雞飛狗跳的程家來說，無疑雪上加霜。程家是高門大戶，突然多出來個私生子，顯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更何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程錦的去留自然就成了焦點。

後來，帶程錦來的那個美艷女人在老太太屋裏坐了半個小時。

再後來，女人走了，孩子留了下來。

老太太說：我門程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

而面對這個突如其來要分家產的弟弟，程家的三個孩子，選擇了一致排外。程鋒是不聞不問，程鐘和程婉則是極盡所能的給這個弟弟挖坑。

好在，小程錦乖巧懂事，得了程老太太的歡心。

次年，程老太太的七十大壽，賓客如雲，宴請的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小程錦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白白嫩嫩的一個男孩子，穿著西裝，打著領結，儼然一個童話裏的小王子。

“哥，我看到後花園裏來了個大家夥，好像是什麽巨型機器人。”程婉拉著程鐘，一邊說著，一邊從程錦面前走過，“我一幫同學都嗷嗷的往過跑，咱們也去看看。”

程錦孩子心性，聽到有巨型機器人，心裏就癢癢的，也想去看看。他偷偷摸摸的來了後花園，還沒看到什麽巨型機器人，就有一條巨型犬撲了過來，扯著小程錦的褲子，往下扒。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龐然大物，小程錦幾乎嚇傻了眼，一動不敢動。忽然，空中飛來一個飛盤，巨型犬見狀，朝著飛盤狂奔而去。小程錦拖著被狗咬爛的衣服，顫顫巍巍站起來。結果，褲腰一松，原本就被撕成兩片布條的褲子掉了一下來，露出兩截白生生的大腿。

“羞不羞！”一個俏生生在面前響起。程錦擡頭，逆著光，看到了對面站著的女孩子。粉色的小洋裝，紮著馬尾，嘴巴裏說著羞，一張笑臉卻是顧盼生輝。

“你發什麽呆啊，還不趕快把褲子提起來。”小姑娘的聲音甜脆又爽利。

小程錦臉上一紅，趕緊低頭提褲子。可惜，褲子已經被大狗撕爛，就算提上，也還是衣不蔽體。他一時羞赧，只緊緊攥著褲腰，低著頭，不知所措。

面前的小姑娘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跟我來。”

小姑娘帶他來到一間沒有人的屋子，找人拿來了幹凈的衣服。當小程錦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便看到小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甜脆的聲音響起：“呀，你長得真好看！像是童話裏的小王子。”

小程錦有點不好意思，只低著頭，說了聲：“謝謝。”

“沒關系。”小姑娘笑得甜甜的，“你為什麽要把狗糧裝在身上？還是Tiny最喜歡的牌子。

小程錦看著小姑娘手裏那個小小的已經破了的錦囊，這是今早二哥交給他的，說是在壽宴上要獻給祖母。

原來，後花園根本沒有什麽巨型機器人，這不過是他那所謂的二哥和姐姐設計出的一個惡作劇。

小程錦，有點沮喪。

“你怎麽了？”小姑娘走上前，抓著他的手，“你是被人欺負了嗎？”

小程錦不說話，只低著頭，紅著眼睛。

“我告訴你，誰要是欺負你，你就趁他不註意，狠狠的欺負回去。”小姑娘沖他眨眨眼，笑得狡黠：“不過，看你這個小身板兒，肯定打不了架，你幹脆找個靠山吧。就像我，我每次被人欺負了，都和我大哥撒嬌，他一準兒會給我出頭。”

“呀，不和你說了，我得去看著Tiny，不然會被我大哥揍。”小姑娘和他說了聲拜拜，一溜煙跑沒了，連叫什麽名字都沒有說。

小程錦站在原地，緊緊的捏著拳頭，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那晚，他找到了程鋒，他和高瘦的男人說：程家的錢，程長義的錢，我一分都不要，都給你。公司的事情我不懂，也插不了手，但在這家裏，我會想辦法，不讓那個女人給你搗亂。

那個女人，說的自然就是程鐘和程婉的母親。

十一歲的程錦心裏明白，他已經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他在程家，不過是個尷尬的私生子，如果沒有老太太護著，早就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而程家的以後，做主的必定是面前這個男人。

他太弱小了，誠然如那個小姑娘說，他得找個靠山。

不為了能欺負那些惡人，至少能讓他在這個家裏生存下去。

男人看著他，漆黑的眸子裏全是漫不經心。

“但是，如果我遇到了解決不了的麻煩，你得幫我一把。”程錦說。

程鋒看了他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懶懶散散的走開了。但後來的事，無疑證明了，程錦提出的這個條件，程鋒是認可了的。

至於那個小姑娘，程錦以為，他再也不會遇到。直到五年後，程老太太過世。

那時候的程錦，已經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在程家這個龍潭虎穴裏摸爬滾打了多年。

老太太的葬禮上，人來人往。程錦站在程鋒身邊，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一個姑娘，長發披肩，穿著黑色的外套，前來吊唁。

“顧家的大小姐，顧朝陽。”程鋒冷冷開口，在給程錦普及一張錯綜覆雜的關系網。

程錦卻無暇顧及這個什麽大小姐，他只記得，在他幼年最驚慌無助狼狽的時候，是這個女孩子，給他找來了新衣服，幫他護住尊嚴的時候，笑著告訴他：“誰要是欺負了你，你就找機會狠狠的欺負回去。”

祖母的葬禮結束後，程錦在後花園又遇到了那個叫顧朝陽的女孩子。她似乎不太高興，一個人坐在臺階上發呆。

程錦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本想上前打個招呼，卻見女孩子從兜裏掏出手機，調出一張狗狗的照片。是當年，那只撕了程錦褲子的狗。

“Tiny，你還記得程家奶奶嗎，她過世了，就在幾天前，去了和你一樣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你們遇見的話，你要好好保護她哦……”女孩子看著照片自說自話，“Tiny，你現在好嗎，我現在一點兒也不好……家裏人都讓我學醫，可我不喜歡。顧家已經出了老中青三代的名醫，也不差我一個對不對？我想去念政法大學，學法律，以後呢，就做一名律師。”

“Tiny，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們應該為此而更勇敢一點，是不是？你一定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

從始至終，程錦都沒有上前和顧朝陽說一句話，直到他目送她的背影離開。

一年後，程太太放棄了公司的股份，帶著程鐘兄妹離開了程家。

第二年，十八歲的程錦在一次私人酒會上得知，顧家的大小姐利用暑期時間，在一家律所實習。彼時，西裝革履的程家小少爺，倚在窗邊，晃著透亮的高腳杯：她終於能夠做她喜歡的事情了。

她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們應該為此而更勇敢一點。

或許他，也應該更勇敢一點。

第三年，十九歲的程錦，離開了程家。

作者有話要說：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們都應該為此而更勇敢一點！

冬日嚴寒，請幹了這碗雞湯~暖暖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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