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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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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

熙和二十年初春,京都落了幾場雨,朝臣們都說這是豐年之兆,熙和帝看著這春雨連綿便也龍心大悅。

如此的平靜祥和卻破碎於春逝時分。

熙和二十年三月十四,越州臨江府地震,萬幸之處是這地震雖在夜半發生,卻只是小震,因此城中百姓皆平安無恙。

可朝臣們卻仍知要出大事了,而且是掉腦袋的大事。

臨江城東二十裏處的濯清樓,塌了。

蕭啟慎當年初到越州,雖住進的是皇家府邸,卻因他並不得盛元帝寵愛,母族更是被誅殺殆盡,於是那臨江知府便也不將這前途無望的皇子放在眼中,臨江大半官員也便都看著知府大人的眼色行事,唯恐避之不及。蕭啟慎名為皇子,可在這臨江府的地位卻是連知府家的少爺都比不上,偌大的府邸,外邊看著金碧輝煌,內裏卻是破敗不堪。

那時便只有臨江府的同知倪守清願與這位無權無勢的皇子來往,見他缺衣少食便請人替他裁衣,將府上的糧食往他府裏送。見他沒有護衛,便派自己的親信去保護他。來來往往間,蕭啟慎便將倪守清當作在越州的唯一可信可靠之人。

倪守清出身江南望族,及至他這一輩雖不似往日烈火烹油,卻也是滿門書香,及見那十三歲的蕭啟慎與自己的幼子年齡相仿,便將自己的一身所學授於他。那是蕭啟慎初在越州那幾年觸得的唯一溫暖,恰若絕渡逢舟、暗室逢燈。

及至初登大寶,蕭啟慎便派人往臨江邀倪守清入京為官,輔佐自己。倪守清卻婉拒了他,只道年歲已高,只想守著故土安度晚年。蕭啟慎便遂了他的願,封他為濯清侯。去歲,倪守清病逝,蕭啟慎命人修建濯清樓以寄思情。濯清樓建成之日,蕭啟慎親自題匾並遣驛使快馬加鞭送至臨江府。

算算時日,濯清樓也不過才建了小半年,如今卻塌了。

蕭啟慎震怒。

不僅是因濯清樓的倒塌,還因臨江知府仇萬秉的一封奏折。

天災。

如今矛頭通通指向了工部尚書郭柏謙,濯清樓是他親自督查修建的,可他卻安如泰山,一副凜然之色,還親自上了折子請熙和帝嚴查此事,還他清白。

熙和帝下旨將此案交予桓白。濯清樓雖只是死物,也並未因倒塌傷及人命,可它畢竟是熙和帝親自下旨修建又是極為重視的。“濯清”二字也並非僅僅為了紀念濯清侯,更重要的是彰主君濯汙揚清之志。因此,熙和帝以禦史臺主事為審理主官也是應該。

***

京都至臨江府需一日多的路程,三月十六日卯時,桓白便率一行人馬動了身。

臨行前,桓白與展柔的馬車一前一後,展柔於車下向前面的桓白遙遙一拜,而後各自登車,一路都未曾再打過照面。此前,熙和帝只同桓白說要派一位協理之人助他辦案,卻未曾明說是誰。因此,今日便算作他二人以濯清樓主理官員的身份第一次見面。

行至酉時,日頭已將入西山,桓白便讓隊伍在鎮州南境的德安府停下歇息。

入夜後,桓白叫了展柔議事,不多時便聽見帶著撫寧司隨行護衛的況甫寧扣響了門。

“啟稟大人,荀牧已率後續隊伍在三裏外的一處驛站歇下。”

“知道了。”

“今夜可還要多派些值夜的人?”

“你隨意。”

桓白只輕飄飄應了一句。

況甫寧見桓白對自己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十分不滿地用腳將桌邊的凳子勾到自己身前坐下。

桓白這才擡眼去看坐在自己正對面的況甫寧。

“況統領可是還有事同本官商議?”

況甫寧卻只滿腹委屈地盯著他。

“本官不是說了你隨意麽?”

況甫寧一拍大腿:“‘你隨意’是個什麽意思!好歹給個準話。”

“今日該多走些路才是,況統領的精神頭似乎好得很。”

看著面前那人悠哉悠哉整著自己的袖子,況甫寧皮笑肉不笑,起身又將凳子用腳送了回去,懶懶散散道:“既然大人不肯好言相告,那下官便隨意處置了。若大人對下官的安排有甚不滿之處,莫怪莫怪。”他一面說,一面退到了門外。

展柔將視線從門外轉回後卻見桓白拿起果盤裏的一只橘子朝門的方向丟了過去,澄黃色的影子剛剛好從那一線門縫躍出,似是砸到了什麽。

“不許偷聽。”

“多謝大人的橘子。”

門外傳來況甫寧的聲音和門扇緊闔的聲音。

展柔正滿眼笑意看著方才這一幕時卻見桓白已轉過眼來看她,便忙斂了笑意。

“那你覺得這是天災,還是人禍呢?”

他看向她的眼神深邃卻帶著笑。

“下官不敢妄言。”

“不。”桓白眼裏的笑忽然有了一絲涼意,“此趟越州之行,我便查我的案,你便行你的職,還請展大人秉公辦事,切莫為了我……”桓白微微向前一傾,“徇私。”

熙和帝派她同往越州,名為協理,實為監視,監視之因則在於五皇子蕭玨。

禦史臺承糾察彈劾之能,為三司之首,更為一朝之重。先前的禦史臺主事祝縝海曾為太子少傅,向來被視作太子擁躉,新任主事桓白雖出其門下,卻素以獨身而居,也曾有不少人試圖籠絡,皆無功而返。

不過也有那鍥而不舍的,蕭玨便是其中一個。自桓白坐上禦史大夫的位子後,蕭玨便借著各種由頭往禦史臺跑。如今出事的工部由蕭玨掌管,故而此番熙和帝遣了桓白往越州的意圖不言自明。

展柔起身朝他一拜:“大人說笑了,下官行事向來只為一個公心。若大人沒有其他吩咐,下官便告辭了。”說罷,她轉身推門而出,回身掩門時卻透過門縫看見那跳躍燭火中望向自己的眼眸,忽覺心間一時襲來幾分酸澀,便迅速掩緊了門,匆匆回了房去。

她躺在榻上想起他今日的話,翻來覆去竟不能入睡,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有些朦朦朧朧地要睡去時,忽聽院內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登時便清醒了過來,那步聲穩而快,攜著一陣疾風飛掠屋頂,之後院內又覆歸一片靜謐。

終是來了。

展柔心下想著便再也睡不著,挨至破曉便起身出門要去尋桓白,誰知一開房門,就撞見桓白正靠著房外的欄桿將一封信朝她揮了揮。

“信上說了什麽?”

桓白將信遞給她:“喏。”

——與君對吟望海潮,錢九奉上。

展柔看了桓白一眼,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便不再多問。

桓白叫來況甫寧,吩咐他率其餘人在自己的隊伍離開一個時辰後再出發。

此時的況甫寧已脫下玄甲,轉而一身商人打扮。

“大人只留下了一隊人,會不會太少了些?”

況甫寧自是知道自己這位前任頂頭上司的本事,卻仍然擔心出什麽岔子,便又問了一句。

“怎麽,怕本官入了虎口不成?”

“那哪兒能呢,這不是為了保護展大人麽。”

況甫寧笑盈盈看了展柔一眼,隨即又被另一個淩厲眼神瞥得打了個激靈,只好奔命般的逃了去。

***

午時剛過,隊伍便至臨江府承陽門外,知府仇萬秉見隊伍停下,便迎了上去。

“下官仇萬秉拜見桓大人。”

仇萬秉深深一揖,恭敬非常。

“仇大人請起。”

桓白掀起車簾,見面前那人行了好大的禮,便也半出馬車擡了那仇萬秉作揖的手,十分客氣地請他起身。

“下官已在府上為各位大人備下了房間,恭請各位大人移步歇息。”

仇萬秉一臉諂媚,仍舊微躬著身子。

“那便勞煩大人帶路了。”

桓白見仇萬秉如此謙和有禮,便較之更甚地又拜了一拜。

仇萬秉慌忙將桓白扶起後便招呼著自己帶來的人在前面為隊伍帶路,待安頓妥當後,仇萬秉便只道不打擾各位大人歇息,表了歉意離了去。

桓白見展柔未有半分要進屋歇息的意思便向她道:“算算時辰,況統領應該帶著剩下的隊伍到城東十裏處的驛站了。”接著又替她將房門推開,回身道,“趕了兩日路,快些進屋歇息才是。我也要回房好好睡一覺,明日才能好好查案。”

桓白說罷便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展柔見他合了自己的房門,才轉身進了屋。

桓白一行人住的院子位於仇府東面,西側有一條九曲回廊將院子與主院連起,院子北、東、南三面都是廂房,由連廊銜接,只在西北角開了一個門洞通往仇府花園,花園連著馬廄,通著東側外道。

院落中間是一座不高的假山,假山周圍環著水,卻也是一處佳景。展柔和桓白住在北面兩間廂房裏,撫寧司的一隊人則住在東面和南面的廂房中。

展柔雖在房間坐著,耳朵和眼睛卻始終關註著外面的動靜,她覺得桓白定會在今日去見那錢九,可及至天色有些晦暗卻仍未見有一絲動靜,便出門去尋桓白,及至屋外,見裏面亮著燈便去敲門。

沒有人應。

再敲。

還是沒有人應。

展柔推門而入,屋子空空蕩蕩,哪裏有人影。

展柔便去尋撫寧司的人,開門的護衛見是展柔便躬身一拜,還未等那人行完禮,她便急聲道:“見到桓大人了嗎?”

那人見展柔如此問便一下慌了神:“啟稟大人,沒……沒有……小的沒見到桓大人。”

身側腳步聲傳來,展柔回身便看見撫寧司一個叫做熊必憲的護甲走來。

熊必憲看見展柔便俯身一拜:“下官拜見展大人。”

展柔忙扶了他起身道:“你可知桓大人去何處了?”

熊必憲頓了一頓:“回大人的話,下官不知。”

展柔見他神色微微有異便道:“我不為難熊護甲,你只告訴我桓大人是何時離開的便好。”

“這……”

“桓大人屋中的燭是你點的吧。蠟燭都是今日仇知府命人新送來的,眼下天色才暗,可那燭便已燃了大半,而你如今才從外面回來,想是你怕誤了事,便提早替桓大人點了燭吧。算算時辰……”

“大人,下官知錯,桓大人他……他兩個時辰前便離開了,大人只吩咐下官在天黑前替他點燭,其餘什麽都沒說。下官剛想去尋些吃食給大人和兄弟們,又怕誤了事,便提前點了,下官真的不知道桓大人去了何處。”

熊必憲說著便將其中一包吃食遞向展柔。

展柔看了看他手中拎著的浸著油的紙包,搖搖頭道:“你拿去和兄弟們吃吧,我還不餓,多謝。”

兩個時辰,現在想要追去已來不及,何況自己並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便只好進屋等他。

忽然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與君對吟望海潮。

望海潮?

望海潮!

臨江府城東南的璧波山上似乎有一座亭子便叫作望海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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