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至後殿坐定，沈香便道：“天庭已有所察覺，只是不十分清楚。玉帝聽我奏報後，又派人下界打探，剛回來覆旨。玉帝只說了一句：‘還需尋一萬全之策，三界安定方好’便無話了。我即刻便來告知諸位，共商對策。”

真石聽此言語，心下覺得與墨麒麟所言暗暗相合。也不多言，且看眾人如何說。

二郎神道：“玉帝應是有長遠謀劃。至少這話中之意，便是眼下還不會出手。”

姚公麟道：“派出去的兄弟，也該回來了。此外，既然幾處莊園皆是蜀山的人在看守，是不是也派幾位兄弟去蜀山探查一番。”

二郎神點頭答應，又道：“雖說是聽調不聽宣，可我等也不可擅自妄動，以免亂了天庭謀略。派出去的人，只管查訪，切不可動手打草驚蛇。真石兄弟，還請再侯幾日。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真石也覺得理應如此，自然答應。眾人又聊了一會，各自散了。

五六月間，天氣已有些微熱，岷江之上漁獲頗多。真石近日法力大增，心情甚好，挑了十幾筐漁獲扔進妖戒之後，還覺不夠，便想著去成都市集上，再給蛟王買些新鮮瓜果。

正走著，迎面而來二個商人模樣的人，細看之下，其中一個卻是認得。

那人察覺到被人盯著，轉頭過來，見是真石，不由得朗聲大笑道：“我道是何人無禮，原來是小道友。泰安城一別，已是半年有餘，不想今日在此巧遇，必要暢飲一番。”

真石見是陸游，也甚為高興，作揖上前，二人聊了起來。

陸游身邊那位，見二人如此熱絡，便說道：“你們且聊吧，我先去了。”

真石自知有些失禮，趕忙賠禮。只見這人約莫六十多歲，慈眉善目，花白頭發，穿一身素色錦服，高瘦挺拔，很是精神。

陸游道：“老熟人，不妨事的。”拉著真石進了路邊一家酒樓。

真石聽聞陸游剛從江南而來，便問起那邊時局如何。陸游本不是關心政事之人，只知道福王的弘光小朝廷不到一年便已分奔離析。眼下南京淪陷，福王被俘，眾多官員都已剃發降清。因江南戰亂遍地，這才輾轉來到蜀地。

陸游問起老道，真石也一一說了，只是隱去了妖界之事。

陸游當初見老道與自己脾性相近，玩性大起，使些小道術，三番四次戲弄老道。老道也換著法子，用江湖騙術報覆陸游。

二人看著每日爭吵，卻是玩得不亦樂乎。

如今老道已然仙逝，陸游心中傷感。酒過三巡，又問起真石小姑何在。

自從尋到蛟王，真石便刻意忘情於修煉中。及出了妖界，又是一連串事情，菡萏之事已經漸漸遠去。此時陸游重又提起，卻發現心中這傷疤依舊，一旦撕開，卻比先前更加痛徹心扉。

“小道友為何如此神情？”

真石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呆坐在那裏。

陸游笑道：“你們真是演得一出好戲，差些被你糊弄過去了。”

“哦？”真石一臉迷惑，不知陸游所雲何事。

陸游手指著街道對面一人道：“那個不就是麽，看了你許久了。”

真石順著陸游所指望去，只見一個駝背老嫗，拄著拐杖，汙糟不堪，正往這裏看過來。

二人視線相交，真石渾身一震。

那老嫗分明是芙蕖在壽光觀中的打扮，且那雙渾濁的眼睛，在凝視真石的那一刻，瞬間清澈無比。這雙眸，正是真石魂牽夢繞的，不是菡萏又會是誰。

時間瞬間凝固。

一少年，一老嫗，就這麽隔著一條街，遠遠對望著，相視而笑，淚流滿面。

真石走過街道，在滿街行人與酒樓食客眾目睽睽之下，緊緊牽著老嫗的手，緩步回到酒樓。

陸游叫來小二，換到二樓雅間，重新上了一桌酒菜。

待酒菜上齊，雅間內再無他人。真石便對菡萏說道：“陸游前輩乃道門高人，早知你身份，無須如此了。”菡萏微微點頭，慢慢顯出原身來。

陸游看著二人，拍手笑道：“甚好甚好，很是般配。”

真石心懷感激，也知陸游絕非通淩子之輩，當下再無遮掩，便與陸游大略說了一遍老道在妖界之事。說完又問菡萏如何出得妖界。

菡萏道：“你與大牢王決戰之後，大牢王便派人來接了我過去成親。祖奶奶執意同去，大牢王只得設宴款待。我一人在房中等待，不知如何是好，本想著自尋短見，一了百了，可又盼著你來救我。正在左右為難之際，有人進來傳信，說是祖奶奶剛出了寨門便口吐鮮血，倒地不起，似是中了劇毒。”

“界內各族傳言是大牢王遷怒於祖奶奶故意拖延婚期，想要兩邊下註，大牢王便在決戰獲勝之後立下殺手，以儆效尤。大牢王拒不承認，只說是遭人陷害，卻查不出何人所為。”

“祖奶奶仙去後，大長老接任族長。按祖奶奶遺願，死後由孫輩親奉棺槨，歸葬於雪堡之側。於是大長老便去求大牢王放我回去，大牢王不願在此事上失了各族人心，便給了我一年時間，一年後定要回去圓房。”

“我剛出妖界，大長老便傳信過來，說是不需我送靈至雪堡，卻讓我去豐都城尋你。到了豐都城，尋了好些天，最後遇一掌櫃的說見過你。你偷了他銀子次日又還了回去，因此記得。”

“離了豐都城，我四處打聽你的去向。據說張獻忠好女色，路上看中的女子，便劫回宮中享用，因此變了這個模樣。我在成都已有好幾日，不想今日便在街市遇上了。我想跟著你到住處再現身，可這幅模樣居然也被認了出來。”

真石道：“大長老如何得知我去了豐都城，這定是丞相死前囑托祖奶奶。丞相曾與我說過，有一法興許可救得你出來，是否可行卻不在他。如今看來，祖奶奶赴宴中毒亡故，留下遺命，借扶柩歸葬之事，保你出得妖界，這些皆是丞相連環之計。丞相果真是謀劃無雙，連身後事都盡算到了。”說罷一聲長嘆，陸游也是感慨不已。

三人舉杯，將酒遍灑於地，祭拜了姚以誠一番。

陸游問起妖界情形，真石也無所保留，一一告之。

真石說完，又問道：“大牢王看似並不在意那些淪落的妖族。我欲前往搭救，可如今南京淪陷，不知那裏的莊園如何了。”

陸游道：“西南半壁尚在漢人手中，許多商賈巨富都逃來蜀地，莊園要賺錢，理應也會來此。”

真石又道：“若能離妖界近些，搭救出來後倒是方便許多。只是得小心些，莫讓天庭察覺妖界所在便可。”

陸游不禁笑道：“小道友覺著天庭不知妖界所在麼？”

真石聽出話裏有話，問道：“天庭知曉？”

陸游笑道：“天庭是何等所在，不然如何統領三界？”

真石問道：“依前輩看，天庭對妖界會如何處置？”

陸游道：“你且看凡間每數百年便有朝代興替，門閥混戰，百姓悲苦，天庭何曾出手過。倒不是說玉帝冷血無情，只是天庭不願輕易插手凡間事情。除非是兩界間之沖突，譬如人界與天界，妖界與天界這般。不然凡間再亂，天庭亦是聽之任之，順其自然。在天庭看來，三界之間只需相安無事便可。至於各界之內再如何折騰，也不必插手。”

真石問道：“那武王伐商，如何又插手了？”

陸游點頭道：“正因那次插手，到最後也不過安穩了二百餘年。隨即春秋戰國，五百年生靈塗炭。人間之事，天庭也無可奈何。自那起，便定下規矩，再不輕易插手凡間事情。這數千年因果是非，若有機會，再與你細說。我在街角的同悅客棧定了間上房，你二人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要說，可去那裏住上幾日。”

真石謝過陸游，又問道：“若晚輩有事，不知該去何處尋找前輩？”

陸游大笑道：“小道友難道不知我稟性麽？往燈紅酒綠，鶯鶯燕燕之處去，總能尋到我的。”

真石不禁啞然失笑，又敬了幾杯，起身告辭。

二人慢慢向同悅客棧走來。

菡萏依舊是駝背老嫗的樣子，依舊被真石緊緊的牽著手，依舊有無數路人側目。

掌櫃看著菡萏的模樣，不禁皺著眉頭問要幾間房。

真石報了陸游名號，一臉平靜的說道：“這是我發妻。”掌櫃與店小二驚得眼珠子都掉了下來。

久別重逢，自然是說不盡的話，訴不盡的情。

二人和衣而臥，一直聊到次日淩晨，方覺著有些困倦，小睡了一會便醒了。

菡萏留在了客棧中，真石剛回到二郎廟，正遇到姚公麟四處尋他，說幾路草頭神已回來了，正在前殿回報。

真石進了前殿，聽得一個校尉說道：“黿頭石那裏已夷為平地，無一絲痕跡可尋。我等四處查訪，尾隨至長江上，見有數艘大船，遮蓋很是嚴實，有蜀山道士看守，與一眾商船相伴而行，往上游而來。再過數日便可到重慶了。”

另一個校尉道：“福州營前鎮那處石牢也是空空如也。但石門石墻均向外坍塌，看似被人從內向外攻破，現場並無打鬥痕跡。鎮上也只剩十幾戶人家，據說數月前便隨軍營開拔，從海路往東而去。我等沿途打探，共有大小上百船只，自東海入長江，也是往上游而來。經過南京時，竟不停留，如今先頭已過了宜賓，沿岷江往北而來。”

第三個校尉道：“我等在蜀山查訪數日。蜀山近日變故頗大，通淩子接了掌門之位。繼位之前，前掌門與幾位師叔竟在數日內相繼仙逝，疑是內鬥殘殺所致。蜀山傳承，只認道行深淺，不論品性良莠。為掌門之位大打出手，不足為奇。隨後有蜀山弟子數人，往峨眉山而去。我等從峨眉山回來途中，見一群妖怪，似有二十來個，正在一處山頭上聚會商議，便押解回來，交與真君處置。”

“眾位兄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罷。”二郎神領了梅山兄弟，往前殿一側的廂房而來。

廂房門口，聚著一些兵士正在張望。真石站在後面，也瞧不仔細，只隱約看見些人，蹲著靠在一起，簌簌發抖。

二郎神進得廂房內，問道：“你等是何處來的妖精，在峨眉山商議何事？”

只聽得一個女娃娃的聲音，不卑不亢的說道：“我等商議事情，也違反了天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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